【小说】上帝已死（一）
“听说了吗，幽灵又出现了。”
即便是一个三线小城，也少不了种种都市怪谈。近两年最火的，莫过于塔上的幽灵。有货轮的船员，亲眼目睹古旧的塔顶上，隐约伫立着人影，从轮廓判断应该是女性。人影总是面向一个方向，似乎在注视着什么。消息不胫而走，从最初的“女子情殇跳塔”的说法一路演变为“古塔禁锢女性幽灵”。一些好事者从塔顶的高度和幽灵注视的方向分析，得出它在眺望江对岸一居民住宅区的结论。
怪谈刚开始流行时，管理方也采取了应对措施。他们增加夜间巡逻的保安数量，缩短巡逻的间隔时间，并将古塔作为重点监视目标。三个月下来，除了凭空增加不必要的开支，他们一无所获。经过多次开会讨论，管理方最终决定不再将这毫无意义的都市怪谈当一回事。
都市怪谈总能吸引来实干派的冒险家，比如何川这样的人。她已经挑战过五个怪谈，三个来自校园，两个在烂尾楼。这些怪谈，要么是以讹传讹，要么是人为因素，无趣至极。何川在行动前就调查过古塔，从建成直到今日，从未发生过任何值得被记录的大事。
何川花了一周时间观察这里的安保和巡逻间隔，因此当她潜入时，没有任何一个保安发现异常。攀爬古塔是一个难点，她取出工具，稍作热身，开始一点点往上爬。在下一队巡逻人员经过这里之前，她成功登顶。
“什么啊，这不是啥也没有？”何川在塔顶小心翼翼走两步，尽管塔顶视野开阔，但她没心情欣赏风景，她懊恼自己又白跑一趟。
“你想要看见什么？”温婉柔和，如邻家姐姐般的声音突兀在何川身后响起。
“呜哇——”何川吓了一跳，她脚底一滑眼看着要从塔上跌落，身后之人将她拽到怀里，躲藏到角落阴影处。
两名吊儿郎当的保安从塔下巡过，他们照例用手电筒晃一晃古塔，随意地瞄几眼，就向下一个巡逻点出发了。
眼见保安走远，对方松开了何川。眼前是一个比自己年长的青年女性，她看起来恬静温柔，有一种干净清爽、令旁人感到舒适的气质。她没有昂贵时髦的打扮，身上穿的都是平价的休闲服饰。
当青年女性站直身子的时候，何川感受到了压力。对方穿着平跟的布鞋，自己却还要仰着头看她。
我年纪小，还能长高。何川安慰着自己。她不满足于自己仅仅达到当地女生的平均身高。
“你也是来找幽灵的？”何川想不到其他让这个青年女性冒着巨大风险攀上塔顶的理由。
“幽灵？”青年女性稍加思索，随即抬起胳膊，作势要吓唬何川，“我～死～得～好～惨～啊！”
“哈哈哈，这一点都不吓人。能在这破塔上遇到也是缘分，”一向自来熟的何川掏出手机，她示意青年女性半蹲下，然后搂着她的肩膀一起合影留念。她举着手机喊“一，二……”三被她咽回肚子，因为手机屏幕里，只有何川自己的身影。她一手举着相机，一手搭着空气。
何川对前几次怪谈探索的真相失望不已，她祈求能遭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刺激她无聊平淡的生活。什么样的妖魔鬼怪，她都确信自己做好了应对措施。她在向谁祈求？鬼知道，毕竟她什么也不信。对虚空的祈求得到回应，真正的幽灵出现在眼前，何川却慌慌张张试图从背包里找出些能够应对的东西。
幽灵露出失望的神色，“真奇怪，寻找幽灵的是你，害怕幽灵的还是你，原来你是当代叶公啊。”
听闻幽灵的话，何川若有所思停下手上的动作。
“你不会袭击人类？”何川问道。
“我曾经也是人，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同胞？”幽灵反问回去，“我只是在塔顶上待着，这犯法吗？”
很有道理，何川无法反驳。
“对不起，我的反应过激了。”何川诚恳向幽灵道歉，“我是何川，该怎么叫你？”
“李双鱼，我的名字。”她说完，回头望向江对岸的居民住宅区。住宅区只剩下零星灯火，夜色已深，大多人家已经关灯休息，为第二天的生活养精蓄锐。他们还有明天可以希冀。
李双鱼走到塔的边缘，目光直直落向住宅区。点点星光布满夜空，月光穿透淡薄的乌云，开着闪烁灯的飞机在既定轨道航行，江对岸商业区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灯，没有一丝一缕的光芒折射进她的眼目。
她的双眸毫无神采，没有生气和希望，与死人无异。她确实已经死了。在两年前的夏日，在这片江水，她死了。
家里为她安排了对象，是个知根知底的好男人，这个好是指各方面的条件。唯一的不好，是二人彼此都不来电，全凭着各自家人的意志来罢了。两年前的夏日，他们俩共同搭乘渡轮，对岸有游乐园，有公园，有古塔。他们坐在渡轮二层甲板的座位上。二层甲板比一层舱内的空气更清新，观景体验更好，有不少人带着相机拍摄平静的江面和往来的货船。
他们二人的气氛有些尴尬。或许说每次出来都是如此，毕竟两人毫无共同语言。然后，发生了什么？
李双鱼只记得自己意外从甲板上跌落，一头栽进冰凉的江水里。她听到渡轮上人们的惊呼声，但当她的身体向下沉溺时，水的音色隔绝江上的一切喧嚣。窒息感唤醒她求生的本能，只要凭着良好的水性游到江面，一定能获救。在脑子里还一片乱糟糟的时候，本能已经驱动她的身体。
“那为什么……”何川没有继续问下去。
“手脚被缠住了。”李双鱼平静地叙述，仿佛溺亡的不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缠得很结实，我动不了，只能继续往下沉。”
当她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孤零零站在岸边，人们拖着她难看的尸体上岸，对象正在给她的家人打电话。她注意到对象从头到脚湿透了，水滴从结成一缕一缕的刘海上落下，手里的手机也是借别人的。
也许是幽灵也要遵守一些法则定律，李双鱼发现自己无法离开溺亡的江水太远。她想回家。她能想象到自己的死讯会让家人多么崩溃，尽管无法被感知，她还是想给家人一个拥抱，为了她，也为了他们。只有塔顶的视野最开阔，能够一眼望到自家的楼栋，于是她就“定居”于此。
“满足你的好奇心了吗，小冒险家？”李双鱼微笑着侧过脸，“回家吧，别让你的父母担心。”
何川在李双鱼的注视下像猴子般顺利下塔，绕开巡逻的保安后，她上了一艘正停泊码头的货船。船老大收了何川的钱，招呼船员开船去对岸。何川在谋划下一次与幽灵的见面，日复一日在塔顶远眺，却无法回家，听起来就很悲伤。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