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导读 晁岳佩】005 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郑伯克段于鄢这一部分,还包括多行不义必自毙等金句。郑庄公厚黑技能满点,处处 “忍让”却又胜券在握,逼格满满,不愧枭雄,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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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讲第三篇,这一篇呢,我知道有些同学中学课本是有,但有的没有。有的同学有,有的同学学过,有的同学没学过。所以我还是要讲一下,可能我讲一些,你们原来没讲到的东西,另外也照顾一下其他同学,我可能会稍微讲得快一点。
《春秋・隐公元年》,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这是经文。所以传文,如果没有经文的话,不和经文配着读,有时候会很麻烦,因为它其中解经语不好理解。
追溯前因——庄公寤生 武姜恶之
下边我们讲《左传》,初,郑武公娶于申,所以这里看到了初。这是《左传》中追溯前因的一种方式。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申就是申国,它的地在现在的河南南阳。在春秋中前期就被楚国所灭。申国姜姓,娶于申,曰武姜。
所以在这里还要强调一下,武姜不是她的名,是她的称号,称号也是郑武公死了以后的称号。这个武,是郑武公的谥号。姜是她的本姓,用丈夫的谥号加上本姓,来作为一种称谓,是《左传》中常有的,对君主夫人的称谓方式。
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就是后来的郑庄公,共叔段就是他的弟弟。名段,至于共叔,我们下边再讲。庄公寤生,惊姜氏。关于寤生有三解。一是说脚先出。是现在杨伯峻先生主导的一种说法。就是逆生。就是孩子出生应该是头先生。但是他是脚先生。他是逆生。这是杨伯峻先生主导的一种说法。
但是前边还有其他的说法,一个是易生,很容易生,说很轻松地生下来了,很容易地生下来了。有这样一种说法,对了,为什么呢,她是白天不知不觉当中把孩子生下来了。其实这种情况真的有,但这种情况往往会出现在什么呢,生了多个孩子以后。生了几个孩子以后,后边的孩子很容易生。有时候不知不觉就生出来了,这种情况是有的。但是作为初生,第一胎,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还有一个说法呢,是生而能视。我们知道小孩初生是闭着眼的,寤是醒。对了,一生下来,他就能瞪着眼,是不是能吓一跳。所以这个说法,我想也不是没道理,因为现在说的逆生,它是把寤解成这个牾,才有逆生这个说法。
我想直接用寤生,似乎用生而能视,更能够与原文,不需要改字就可以吻合。因为这个逆生需要改字。就是不论是哪一种说法吧,是惊了姜氏。他妈为了生这个孩子,吓了一大跳。因为从一开始就惹妈妈生气,所以妈妈不喜欢他,所以遂恶之。
恶之,就是厌恶、讨厌他,孩子从小就不听话。爱共叔段。两个儿子,讨厌一个,就喜欢另一个。其实你们独生子女,往往体会不到这一点。其实子女多的家庭,一般的都会有偏爱。但是这个偏爱,我也曾经分析,父母偏爱某一个子女,往往是偏爱弱者。
因为在他的心目当中,孩子是平等的,那些长得瘦弱的,性格懦弱的,长得瘦小的,经常生病的,往往会得到父母的一些偏爱,所以导致其他儿子不平衡。所以我有时候说,因为我也就是兄弟姐妹比较多。我知道父母一般都会有偏爱,偏爱都是弱者。因为我比较弱,我就从小受偏爱。
追溯前因——庄公即位 京城大叔
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因为她喜欢这个小儿子,她就想把这个小儿子,立为君位继承人,也就是立为太子。亟数也,多次请求武公答应这个事情,立共叔段为太子。公弗许,没有答应。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郑庄公就是寤生继承君位以后,他的母亲,为之请制是指的姜氏为之请制。他的母亲武姜为她的小儿子共叔段,请求把制这个地方分给他。
公曰,制,岩邑也。先说这个制,就是今天的荥阳的虎牢关。之所以称为岩邑,四面都是山。一夫把关,万夫莫开。岩邑是险邑,因为它处于一个山口。虢叔死焉,虢叔,前人一般认为是虢国的君主。
但是我想呢,一般的君主都称公,称叔的往往是君主的弟弟。这个虢叔,可能是虢国的君主的弟弟,国君的弟弟。但是我们应该知道这个虢,在这里说的实际上是虢国灭亡,灭亡的时候,虢叔死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原来是虢国的领土,后来被郑国吞并。虢国灭亡,虢叔死到这个地方。但是我们应该知道,下文后面还会讲到,还有虢叔、虢仲、虢公。因为当时的虢,是两个国家,是东虢和西虢。
现在说的岩邑,制这个地方,是东虢,东虢被郑国所灭。我们后文所出现的虢公,指的是西虢,就是东虢在今天的河南荥阳,西虢在河南的三门峡陕县那一带,在就是河南的最西部。荥阳离郑国,郑国首都是新郑,离得不远,是新郑的正西吧。因为新郑在郑州的南稍偏东,正西,制,荥阳在正西的一个地方。这里,郑庄公实际上是在强调,这个地方它很危险,不想让他弟弟承担危险,所以没有答应。
他说佗邑唯命,佗邑就是它邑。佗邑唯命,其他的都可以,但是制不好,因为这个地方太危险。实际上在这里,郑庄公是不是有私心,因为这个地方是很险要,易守难攻。万一出事不好打,但是这话不能这样说。所以跟他妈说,这个地方很危险,选一个其他地方吧。也就是说他是从维护弟弟,爱护弟弟的角度跟她妈说的,这是一个理由,那是不是真实的理由呢,不知道。
请京,使居之。京,也在荥阳,离制不是很远,使居之。也就是庄姜又为共叔段请求,让段去京这个地方,也就是把这个地方分给他。庄公答应,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也就到那里去以后,这个段就被称为京城大叔,其实古人一般叫京城太叔。太叔,大叔 实际上是一样。
追溯前因——祭仲谏言 君将不堪
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在《左传》当中说,有先君之邑曰都,实际上指的是比较大的城邑。所以和我们今天所说的都城,又是两个概念。它是都城以外的大都邑,大城市。被称为都。说城过百雉,百雉,就是按照前人的理解是,一丈高,三丈长为一雉。如果百雉就是一丈高,三百丈长。
那么为什么用雉这个概念呢,我的想法是,不一定对,雉是不是野鸡,野鸡是不是飞不高。野鸡的飞,可能飞得最高也就是一丈了,但是周人那个的丈,比我们今天的丈要短。能飞到房顶上,那也就是,那多少,有一丈吗。对了,对,所以雉飞不高,并且也飞不远。对 所以我说,之所以称为雉,应该是按照野鸡的飞的高度和长度来算的,这是我的一个想法,前人没有这样说,不知道对不对。
它如果说一个大城市,它的规模超过三百丈长,国之害也。这个国指的是首都,那就会形成对国都的潜在威胁。先王之制,祭仲在这里引用的是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参国之一,就是国都的三分之一。不过,不能超过都城、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不能超过五分之一;小城市,不能超过九分之一,他说这是先王之制。
今京不度,非制也。他说现在,京城,京这个地方,城墙超过了规定的制度。也就说它超过了国家都城的三分之一,君将不堪。不堪就是不能忍受,不能承受。那也就是在强调它太大,会成为国家未来的潜在威胁。

追溯前因——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
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说老妈她要这样做,我怎么办呢。焉辟害,哪里可辟害,哪里能辟害。就是即使是害,我也无处可避,我也只好答应她,因为这是老妈的意思。但是他称姜氏,而没称老妈。这说明春秋时期,已经有了这种称呼。
对曰,姜氏何厌之有。有何满足,姜氏是不会满足的,有何满足之可言。不如早为之所 无使滋蔓。他说现在为了避免以后出事,应该早为之所,所者处也。所以我们现在还叫,这所,那所,其实所有的所都是处。应该另找地方安置他,无使滋蔓。滋蔓是滋生、蔓延、滋长、蔓延,也就是说要限制他的发展。
祭仲在这里,是为郑庄公的未来着想。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蔓草,什么是蔓草,我的理解是就是拉秧子草。那个拉秧子草,其实任何拉秧子草,我认为都可以除。因为它是随长随扎根,它长到哪里,扎到哪里根,所以它生长得很快很旺盛。你想除掉的时候,因为它到处都是根,你拉也拉不出来,所以真正清除这种拉秧子草,往往很麻烦。
这就是蔓草犹不可除,一是疯长,二是根多。清理的时候,清除的时候很麻烦。那么这个草都会这样,何况你喜欢的弟弟,如果发展,蔓延起来,那更不可除。为了避免潜在威胁,应该早做处置。
追溯前因——多行不义必自毙
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不义,什么叫不义。像这样的词,我们过去很难解。不义和义是相对而言对不对,那么义是什么呢,和我们的贤一样,是一个模糊概念。我们说仗义,我们说正义,我们说道义,我们说忠义,这个义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义者理也,义就是理,义就是原则。所谓做事坚持正义,就是坚持正理,坚持正道,坚持正确的处事原则。我们说叫仗义,仗义是凭仗着这个义来做事,是凭仗着理来行事这叫仗义。那么不义呢,那不义就是做的事不符合理,就是违理之事。
多行不义,就是多做那种违背常理的事,经常做事违背常理,这样的人必自毙。毙是跌倒,实际上也就是失败。其实这句话,我们现在仍然在用,做事经常违背常理,经常冒天下之大不韪,必自毙,子姑待之。子就是你,暂且等待一下。所以在这里,郑庄公这些话,对他弟弟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追溯前因——公子吕曰 国无贰君
既而,然后。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西鄙就是郑国的西部边境,因为他封了京这个地方,京这个地方再往西,就到了,离洛阳很近,就进入了周王畿的境,范围。也就是他这一块,已经接近了郑国的西边境,所以西鄙那会还有一块,原来不属于他,贰于己。所谓贰于己就是贰心于己,贰心于我。一方面,他还属于郑庄公,属于国家,他的赋税还交给国家,但是同时他让他们有贰心。一方面听国家的,一方面也听我的。西鄙,还包括北鄙,北鄙就是郑国的北部边境。在这里干什么呢,来扩张自己的实力。
公子吕曰,公子吕是郑国的一个大夫。国不堪贰,这个贰指的是贰君,天无贰日,国无贰君。国家不能有两个君主同时存在。君将若之何,现在京城大叔在那里,已经变相的成为另一个君主。你现在能坐视不管吗,你究竟想做什么?
欲与大叔,臣请事之,如果你有心把君位传给大叔,传给段。那好,我们尊重你的选择,我们请事之。我们愿意奉段为君,那你就不要再要求我们忠于你,也就是说你愿意退位,愿意把君位让给他。那好,我们也尊重你的意思。
若弗与,则请除之。如果你没有让位于他之心,不想把君位传给他,而又不应该形成一国两君的这种局面。为了避免后患,请你及早地把他这个势力除掉,无生民心。无生民心是,不要使一般百姓生疑心。因为现在这种情况,老百姓都不知道谁是君主了,特别是西鄙和北鄙,会影响老百姓。
公曰,无庸,不必。庸者用也,无庸就是不用,不必要这样做。也就是不必要除掉他。将自及。他说像他这样,我们没必要去管他,他将自己会走向灭亡。将自及,祸将自及。他会自取灭亡。
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让西鄙和北鄙,附属于己。还承认是国家的土地,还承认是郑庄公的地盘。接着,他把这两部分直接地吞并了,直接地变成了自己的地盘。
至于廪延,廪延,我查了一下在哪里呢,其实就是延津。那到了开封边上,也就在郑州的西北。再往北就到了卫国地界,也就说这是郑国的北鄙,郑国的北部边境。所以他把西鄙和北鄙,实际上包括了,郑国的整个的西部和北部,都变成了他自己的地盘。
追溯前因——不义不昵 厚将崩
子封曰,子封就是公子吕。吕是名,子封是字。可矣,厚将得众。是说到了除掉他的时候了,如果再发展,那他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厚是实力雄厚,当他实力雄厚的时候,他会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当他得到更多人支持的时候,那你,换个角度看,就是你的支持者就会变少,到时候危害更大。
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另外一个东西,为什么争了地盘以后会将厚。为什么呀,我说这就是我们历代的君主们,包括世界各国的统治者们,为什么要开疆拓土。特别是有雄才大略的君主,都想扩大自己的地盘。为什么,有了土就有了财,这点是没问题的。因为这是我的土,我的地盘,这个地盘上所有的财富都是我的,这只是一部分。
另外还有一部分是人,这个地盘属于我了,这个地盘的人都属于我了。这些人,第一,可以给我提供税收。第二,可以跟着我打仗。所以所有的开疆拓土,所有的扩大领域、疆域、扩大地盘,目的只有一个,争夺的是人力和物力。有了人,就会有更多的财富,给我开辟更多的疆土。所以这里说的厚,就是因为他直接占有了西鄙和北鄙以后,他的地盘大了,收的收税多了,他的人也多了。所以这就是厚,人力、物力的增强。
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这个不义还是刚才说的行事不义,多行不义之事。所谓不昵呢,前人一般都要曲解,理解为不团结。其实我想直接的,就按照杜预的说法,理解成不亲密就可以了。
一方面,多行不义之事,同时对内部的人不亲近,他的行为得不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他对自己的人也不亲近,内部的人也不支持他。那么他的统治领域,就相当于一盘散沙。这一盘散沙,它堆的体积越大,它会崩塌的可能性越大,因为他不团结。前人理解成没有黏合力,也对,是对的。就是郑庄公现在还相信,尽管他人多了,地多了,但是他的行为得不到人们的支持,他一定会失败,厚将崩。

追溯前因——郑伯克段于鄢
大叔完、聚。杨伯峻先生认为呢,完、聚是两部分内容。完是修城,聚是聚集粮食。缮甲、兵。缮也是修,一是甲,二是兵,也就是修理武器装备。具卒,乘。具就是备,卒是步兵,乘是车兵,也就是补充,完备步兵和车兵。这三条都是在为战争作准备,所以将袭郑,是做好了袭郑的准备。
所以在这里我们应该注意到,他是袭郑,这好像是其他的诸侯国在攻郑,那为什么在这里引用袭郑呢,他本身不是郑吗。这就是先秦,甚至一直到汉代,和我们今天不太一样的一个观念。封国的国君和在位的皇帝、君主是并立的。所以我们在《史记》当中,《汉书》当中经常会看到,那些诸侯国会称王朝为汉对不对,和这个是一样的。
现在大叔在京,那他认为他和郑是并立的两个国家,所以将袭郑。袭的是郑国的都城,他要对郑国都城发起突然袭击。夫人将启之,启者开也,也就是他是他妈的好儿子,他妈喜欢他。所以他把要袭击郑的这个事情,也暗中告诉了他妈,他妈愿意作为内应给他开城门。
公闻其期。郑庄公,看来大叔做事不是很机密,那换句话说,郑庄公可能在他周围那里是不是也布置了特务。是不是眼线,他那边的一举一动,都被这边知道,因为那时候没有卫星。说可矣,因为他要动手了,要先下手为强。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二百乘,按照杨伯峻先生的理解呢,一辆兵车是由十个人组成。步兵加车兵,那就是两千人。二百辆兵车,两千人伐京。
京叛大叔段。其实这正好与郑庄公的判断吻合,不义不暱,厚将崩。他得不到支持。段入于鄢。那也就是他很快的就被打败了,因为他的部下叛乱了。公伐诸鄢。这是乘胜追击。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共是卫国的一个城市,本来是一个国家,后来并入了卫。
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这又是书曰,这是解《经》语。我说如果没有,不和《经》文对读,你就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句话。这是在解释,《春秋》为什么这样书写。
段不弟,故不言弟。因为在春秋当中,大家都认同一个原则,母弟称弟。也就是国君往往有好几个兄弟,有很多兄弟甚至,但是只有他的同母兄弟,才称君兄、君弟。其他的公子,其他的兄弟都称公子,这一点在《春秋》当中有明确体现。《春秋》当中凡称弟的,都是君主的同母兄弟、同母弟弟。反正非同母兄弟,都称公子。
那么在这里,段和寤生是同母所生,在这里为什么没有书作郑伯克其弟。这是在讲这个,为什么书作段呢,而不书作弟呢?因为这里边暗示着公子段的行为,已经不像一个弟弟了,他不像弟弟了。所以就不称他为弟弟。
郑伯克段于鄢——如二君,故曰克
如二君,故曰克。这个克是两国打仗才用的,克就是胜,因为现在公子段和郑庄公就像两个国君在打仗,所以用克。
郑伯克段于鄢——称郑伯,讥失教也
称郑伯,讥失教也。在这里,《左传》作者认为,在这里称郑伯,含有批评郑伯之意。批评他什么呢,批评他失教。何谓失教,没有尽到教育弟弟的责任,谓之郑志。那也就是说,《左传》作者认为在这里称郑伯,是为了表明、暗示、显示,克段,把段打败,这就是郑庄公的志,就是郑庄公的本意。志就是意,郑志就是郑意,郑意就是郑庄公之意。也就是说,郑庄公克段于鄢,是郑庄公有意为之。
郑伯克段于鄢——不言出奔,难之也
不言出奔,难之也。《春秋》记外大夫逃往国外,往往用出奔二字。杨伯峻先生归纳后认为,凡书作出奔者,都表示出奔者有罪。那按照他的理解这里是说,《左传》作者认为,为什么《春秋》史官,《春秋》不用出奔呢。不说公子段出奔于共,出奔于卫,为什么不这样写呢。
因为按照《左传》作者的理解,现在不仅是公子段有罪,郑伯也有不足之处。如果书作公子段出奔卫,或者出奔共,那就变成了只说公子段有罪,就没有了郑庄公也有罪的这个内涵。所以难以下笔书作共叔段,这是杨伯峻先生的理解。
但是我想也可以换一个角度,因为凡是出奔者,凡是逃亡国外的,一般的是在被迫情况下,一般是主动出亡,主动逃亡的,为了避免被杀,自己逃走。但在这里,共叔段实际上是被打败,驱逐的。所以他和一般的诸侯国大夫出奔,不太一样,因为很难说他是出奔,实际上他是被打败,被迫逃亡,被打走的,被赶走的,而不是主动出奔的。我想这样解释也通,总之这一段都属于解经语。
黄泉见母——不及黄泉 无相见也
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因为郑庄公知道了,他妈要为他弟弟做内应。是不是心里很不平衡,这个偏爱有点太过了吧,是不是这样。所以老大心里不平衡,对他妈极端地憎恨,可以说。恨他妈,太偏心了吧。所以就给她安排到一个地方,让她再也不要回来。你也不要来,我也不要去,不及黄泉,不相见也。所以这句话意思就是说,不死不见。
那为什么他不说永远不见,他知道他死了以后一定得见,是不是这个前提,是我死了以后再见。我死了以后不见也没办法,变成鬼魂了,在地下,不见也得见,因为到那时候你都不当家了。反正是活着是坚决不见。
既而悔之。不久,郑庄公后悔了,毕竟是亲妈,想想老太太也挺可怜的,后悔了。

黄泉见母——颍考叔会聊天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颍谷封人,就是颍谷这个地方的地方官。闻之,听说这件事,有献于公。有献于公是拿着东西,给庄公送礼。实际上这是以送礼为名来说事。公赐之食,食舍肉。送礼了,总要管别人一顿饭,所以就请他吃顿饭。吃饭的时候,颍考叔把肉放到一边。公问之,不好理解,让你吃饭把肉放一边是?素食主义者?
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颍考叔说,我老妈,我做的饭,她都吃过。但是她从来没有吃过,你做的这个东西。我想留下送给她,让她尝尝。君之羹,羹是什么,是带汁的肉。实际就是煮的肉,带有汤,所以这个舍肉和羹是相对的,羹就是肉。
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他不知道人家挖了个坑,人家就想让你说这个呢,对不对。人家目的就在这儿,说你看,你还有一个老妈可以挂念,可以想着她,这是一种福气,我却没有。这是一种感叹,这种感叹,正是颍考叔所要的。
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这就叫会聊天,明明是有意为之,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意思。公语之故,且告之悔。说了一下这个原因。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你现在无非就是,原来说过这句话,现在不想变卦,说了不死不见,现在又活着见了,别人会说你这个人就说话不算话。
颍考叔说这不难,挖个地道,阙地就是挖地嘛,挖个隧道,一直挖到泉水出来,这不就是黄泉吗。然后到地道中去见,这不就是在黄泉路相见吗。这样你既不违背原来的誓言,又满足了和母亲相见的这种愿望,一举两得。
黄泉见母——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其实颍考叔这个说法,是在偷换概念,人家说的不及黄泉,本来是死了以后再见。现在挖个地道,到黄泉,那不死也见。所以其实很多事情,辩论很重要的一个方法,就是偷换概念。公从之,采纳了这个建议。公入而赋,赋有两义,一个是读自己作的诗歌叫赋,一个叫背别人的诗歌也叫赋,在这里是自己作的。
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在这隧道当中相见,也很高兴。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出来以后也很高兴。其实洩洩,融融,都是高兴的样子。遂为母子如初,娘俩又和好了。其实我说在这里,真正和好的原因是什么。对了,原来不好是因为老二,现在没有老二 两人好了。如果老二还在呢,恐怕很难好。
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这个纯现在有时理解为大,其实我想就理解成纯粹吧,纯粹的孝子,真正的孝子。颍考叔属于真正的孝子,爱其母,施及庄公。他爱他自己的母亲,也把这种理念传给了庄公,让庄公也爱他的母亲,把这种孝也传给了庄公。
《诗》曰,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锡就是赐,关于这句话,我们下边再讲。其是之谓乎,说颖考叔(郑庄公)正是这种人。这是对《传》文的串讲。
左传导读——京城大叔
下边我们说一下导读部分,我们知道郑国的君主,是周天子最后所封。郑桓公是郑国的第一代君主,他是厉王(宣王)之子、宣王(厉王)之弟。那么我们知道周天子是姬姓,那么共叔段是不是也是姬姓,那他应该叫姬段。
但是我们知道,在《左传》和《国语》当中,都很少用这种称谓,先姓后名。他没有称姬段的,各国公子也都不用这种称呼,都不用姓,只有在盟誓的当中,有时候会用。盟誓当中,就是平常是不用的,也就在这儿,他不称姬段。按照公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段应该称公子段。但是《左传》当中,也没有公子段这个称谓,称叔段。叔应该是排行,其实很多君主的弟弟,称叔。
我们知道周成(武)王分封的时候,很多国君都是称叔的。为什么称叔呢,在《左传》当中很多称叔的,都是君主的弟弟。我想这个用我们今天称谓方式,来理解的话,似乎南方人现在仍然有,按照孩子去称呼上一辈的,是不是这样。我想这是称叔,是从孩子的角度来称的,我这样理解不知道对不对。
所以叔段,那就是君主的弟弟段,君主他孩子的叔叔,称他为叔段,称大叔段或者太叔段。因为他是郑庄公的大弟弟,他可能,郑武公还有其他的嫔妃,其他的妃子,还会有其他的儿子,这是孩子的大叔,我想正是因为这个称为大叔段,因为他去京以后称京城大叔。
这种用地名加其他称谓的,这种方式在《左传》当中非常常见,住到哪里,哪里就变成氏,这叫以地为氏。就我们现在的很多姓,有些就这样来的,以封邑为氏。我们前面说的祭仲也是这个,所以当他逃亡到共的时候,后世又称他为共叔段。当然,关于这个共叔的共,更多的人认为他是谥号。
但孔颖达说,他逃到卫国的共地以后,没有再回来过,那他不应该用卫人给他的谥号。他死在了卫国,因为谥号是他死后,他的本家给他加的。他死在外地了,谁给他加这个谥号呢?所以孔颖达认为呢,这个谥号是以共地,所以被称为共叔。他居住在共地,被称为共叔。两个说法都通,谥号为共也通。
所以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共叔段在这段《传》文里边,就有大叔,京城大叔,共叔段,有三个称谓。我们前边说过,在《左传》当中,称谓混乱,是一个初读《左传》者经常遇到的问题,如果完全靠我们自己去理清头绪,或者靠老师讲,那太麻烦了。所以我们应该利用前人的研究成果。
左传称谓导读——程廷祚的春秋识小录
我给大家推荐一本书,清代程廷祚的《春秋识小录》,《识小录》包括三部分内容,一个叫《左传人名辨异》,第二部分是《左传地名辨异》,第三部分是《左传职官辨异》。也就说他这本书,就是为了理清《左传》中的人名、地名和职官问题。
因为在清代很明确,研究《春秋》,研究《左传》最终的目的,是研究圣人的垂教之义,研究政治理论,这是大学,这是大学问。研究人名、地名、职官,这是小学问,所以它叫《识小录》。也就是我不配做大学问,我只能做这些小学问。
但是我读了这本书,我说这些小学问,能够帮助我们解决许多大问题,特别是我刚才说的称谓问题。它都给你列出了《左传》当中所有的人名,有几种称谓,在哪里出现的,它都给你排好了。有一人多称,就是一人三称、一人四称、一人五称,它都给你排出来了。所以这本书是一个对我们弄清楚《左传》称谓非常有用的一部书。但这部书 我不知道好找不好找,因为我在编《左传研究文献辑刊》的时候,我收入这本书,因为这本书非常有价值。

左传导读——左传与国语的关系
我们这部分讲,《左传》与《国语》的关系问题,为什么放在这里讲呢。因为这一段《传》,正好是引起这个问题的一个关键之处,我们知道在司马迁那里,在《史记》中已经出现了左丘明作《左氏春秋》,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因为左丘明,《史记》已经把《国语》和《左传》的作者,都定为左丘明。自班固《汉书》开始,就称《左传》为《春秋内传》,《国语》为《春秋外传》,二者似乎成为同为解说《春秋》的姐妹篇。
这个问题在前边呢,没有引起很多的争论,但是到了清代公羊学复兴,《左氏》不传《春秋》的观点,又被公羊学者重新提起。因为《左氏》不传《春秋》,是汉人的观点,是西汉人的观点。到清代公羊学复兴的时候,又重新拿起这个观点来攻击《左传》。
首先是刘逢禄的《左氏春秋考证》,他在这本书中,明确认定《左传》当中的解经语,君子曰、五十凡,都是刘歆伪造加进去的。因此证明《左传》就是《左氏春秋》,在刘歆之后,才改称为《春秋左氏传》。《左氏春秋》本来是和《春秋》经文没有关系的一部书,刘歆把它加入了三部分内容之后,使它变成了解说《春秋》的传。
刘逢禄很重要的一条证据就是,这段传文当中的君子曰,就是这个书曰。我们看书曰这一段,前边是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后边是遂寘姜氏于城颍。刘逢禄认为这一段明显是加进去的,因为它割断了这个遂字与上文的联系。如果没有这一段解经语,传文是通畅的。加进去这段解经语之后,遂字没有了上承。
左传与国语的关系——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
刘逢禄的这个说法,颇有说服力,所以得到一些学者的认同。其实到现在,仍有个别的学者,坚持这个说法。因为在这段传文当中,很明显这段解经语有点,离皮离骨,若即若离。康有为在刘逢禄的基础上,其它的内容,也是刘歆从《国语》当中割出来,重新编辑的。康有为认为,刘歆为了帮助王莽篡汉,同时也希望利用王莽的皇帝地位,来扶持自己的《左传》学,来扶持自己的古文经学,来否定传经的正宗公羊学和谷梁学。
他认为刘歆,杜撰了全部的古文经学,大家去读一读《新学伪经考》。大家就知道,他认为刘歆杜撰全部的古文经学,目的就是为圣人争地位。那怎么否定《公羊传》和《谷梁传》的解经地位呢,那他要杜撰一本书与之抗衡。所以刘歆求之古书得《国语》与《春秋》,同时可以改易窜附,于是毅然削去平王以前事,依《春秋》以编年,比附经文,分《国语》以释经,而为《左氏传》。
就是说他把《国语》当中,平王以前的事情删掉,哀公以后的事情删掉,把中间一段
本来属于国别史的内容,改编成编年体,以与《春秋》吻合,由此编辑成了《左传》。他的结论是《左氏春秋》也就是《左传》,完全是一部伪书,就是分割《国语》而成的,它与《春秋》完全没有关系。它完全不是解说《春秋》的经解著作,解经的只有《公羊传》 《谷梁传》。
那么《左传》当中,这解经语是刘歆伪造的,那么《史记》当中这些东西怎么办呢。康有为说,《史记》当中凡记载古文,与古文有关的内容,都是刘歆加进去的,不是《史记》原文。也就是说《史记》不可信,凡与古文有关的内容,都是刘歆加进去的。那《汉书》呢,那他认为《汉书》,百分之八十九十的内容,是刘歆的作品。铜器是伪造的,铜器铭文也是伪造的。
我说果真如此,刘歆才是真正的大家,那他完全有资格与孔圣人相比,因为他创造了整个古文经学,这就是《新学伪经考》的主旨。同志们,因为我在写这个清代春秋学研究的时候,我专门详细地评说了这一部分,你不能认为他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因为我在读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古文经学的传授,的确有问题。当然,这是题外话。
他这个观点一出来,就受到了古文学派,骨干力量,章太炎先生,章太炎、刘师培他们的大力攻击。但是他们是从经学的角度,去做攻击,他们要努力的维护《左传》的传经地位。他们认为《左传》是传经的,是解经的,并且解得比《公羊》《谷梁》好多了,也就是双方的争论,仍然是汉代今、古文经学的之争的延续,在清代的复苏。
左传与国语的关系——梁启超的看法
一直到1924(1942)年,梁启超,因为梁启超是康有为的铁杆粉丝,他认为康有为就是圣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他也坚决支持康有为的观点。大家看引文,他在《要籍解题及其读法<左传> <国语>》这篇文章当中说:
一,《国语》即《左氏春秋》,并非二书,实际上这是否定《左氏春秋》也就是《左传》,是一本独立的著作。二,其书分国为纪,并非编年。我们都知道《国语》是编年体,这个《国语》是国别史体,《左传》是编年体,那也就是说《左传》的编年体是刘歆改造的。
第三,刘歆将鲁惠、隐间,迄哀、悼间之一部分抽出。所谓惠、隐间,就是我们前一节 前一篇讲的,他讲到了惠公这一块,所以叫惠、隐间。后来哀、悼间是指《左传》最后,记到了鲁哀公二十七年,最后一段文字讲到了鲁悼公四年。所以他说是把《国语》当中的这一部分内容抽出来,改为编年体,取以与孔子所作《春秋》,年限相比附,谓之《春秋左氏传》。其余无可比附者剔出,仍其旧名及旧体例,谓之《国语》。
那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国语》,是刘歆扔下的那一部分,不要的那一部分,仍然沿用其旧名《国语》,另外一部分变成了《左传》。这是对康有为说法的明确化,并且肯定。这是1924(1942)年他有种说法,但是这个说法,实际上已经很少有人再表示认同。
左传与国语的关系——左传与国语是两本书
在1927年 瑞典学者高本汉作了《<左传>左传真伪考》,它的原名不是这个,现在我们都把它叫做《<左传>左传真伪考》,高本汉也是后来的译法,一开始的译文不是这样。高本汉第一次超越了经学范畴,是从语言学的角度来分析《左传》语言的特点,和《国语》不同。他从语言的特点角度来分析,这是中国的古代学者,没有采用的一种方法。
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左传》是公元前二世纪以前的一本真书,也就是说他用这种方式,完全否定了康有为的说法。其后,冯沅君、陆侃如、卫聚贤,对这种观点先后做了补充,实际上都是对高本汉这个说法的一种支持、支撑。
最后杨向奎1936年发表了,杨向奎曾经是山大历史系主任,1936年发表《论左传<左传>之性质及其《与国语<国语>之关系》。他认为《左传》《国语》,体裁不同,西汉以前名称不同,书法、凡例、解经语及“君子曰”等,为《左传》所原有。我们引文里边有,非出后人之窜加,故《左传》本为传经之书,《国语》之文法、体裁、记事、名称等皆与《左传》不同,二书绝非一书之割裂也。我说到此时,《左传》和《国语》的关系问题,大致尘埃落定,其后虽然仍然有人讨论这个问题。
前几年还有人发文章,还拿着这个东西说事,但是已经没有多少学者再去关注。关于这一部分内容,大家可以看我编的,叫《民国期刊资料分类汇编》,叫《春秋学研究》,在这里边我收了将近一百篇文章,就是民国时期关于春秋学讨论的一百篇文章。其中我刚才提到的这些都有,我当时还给他们编了一套,叫《经史关系》,也是一百篇,都是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的。就是大家可以,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查一下,因为民国期刊资料,我们现在很难找到。这是利用北京图书馆,让他们编的,我是拉了一个单子,然后他们去找书,这样做成的。
郑伯克段于鄢(1)——解经语的疑点
就是我刚才说的,关于《国语》和《左传》的关系问题,在上世纪30年代,曾经引起一个规模很大的一个讨论。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在支持康有为的观点,但是我们也确实需要承认《左传》的这一部分内容,确实有点问题。
第一,《左传》在整体上,是以史事解经,极少对经文逐字解读,这一段解经语,对郑伯、克、段,分别做了解释,这在《左传》的解经语当中,是极为特殊的一段,所以引起后人怀疑不是没有道理。

郑伯克段于鄢(2)——应该批评郑庄公吗
第二,《左传》作者的这段解经语,明显含有对郑庄公、对共叔段都有批评之意,讥郑伯、段不弟,像这些内容,是不是春秋经文当中原有的内涵呢?鲁国史官在记这段文字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在批评,内含着批评郑庄公和批评共叔段的这些内涵,有没有这些内涵呢?不知道。但就我个人认为,春秋经文当中,没有这么多的内涵,这些内涵是作者加进去的,是作者在读《春秋》的时候,给《春秋》经文加进去的内涵。在这一点上,它和《公羊传》和《谷梁传》,《诗经》是一样的。
由于有了他这段话,关于郑庄公和共叔段的关系问题,成为历史上讨论非常多的一个内容。对这个问题究竟应该怎么看,应该说在清代以前,绝大部分《左传》学者,都支持《左传》作者的这种看法。认为《春秋》这条经文,确实含有批评郑庄公之义。甚至《谷梁传》说,因为《公羊传》和《谷梁传》认为这个克就是杀,克段于鄢,就是杀段于鄢。
在这一点上,它与《左传》不同,并且《谷梁传》说这里边内含着,郑庄公是处心积虑的要杀死弟弟。因此,他认为圣人在这里,极严厉地批评郑庄公,那也就是垂教后人,垂教后世的君主,你应该处理好兄弟关系。作为君主,你应该讲亲亲,对你的兄弟应该爱护,而不是想方设法的去坑他,因为处心积虑想害死他。
其实很多《左传》学者,也这样认为,从《左传》的这个内容上,一步一步的,好像都是在郑庄公为他弟弟挖坑,一步一步地把他送进去,应该说这是大部分学者的看法,都受到了《左传》的影响。
郑伯克段于鄢(2)——顾栋高的郑庄公三论
但是,到了清代,又有了很明显的不同的看法。一是乾隆时期的《春秋直解》,更重要的是,顾栋高《春秋大事表》,这个大家都知道是吧,不知道,这是一本份量极重的、经典的研究《左传》的著作。它其中的131篇专题论文,提出的很多问题,都引起了后世学者的关注。
我认为他有些观点,甚至到今天,我们的学者水平仍然没有达到,特别是关于地理方面一些论文。这是一个真正的《左传》专家。我说历史上,在我读过的书当中,真正能称得上《左传》专家的,我认为杜预是一个,顾栋高是一个,还有毛奇龄是一个,毛奇龄的《春秋毛氏传》,那种大家的视野,宏伟的眼界,贯穿整个春秋史的谋篇布局,我是读后受益匪浅。
在《春秋大事表》中,顾栋高写了三篇《郑庄公论》、《郑庄公论》、《郑庄公续论》,《郑庄公三论》也就是为这个问题写了三篇论文。我读了以后感到主旨就是一个,为郑庄公翻案。他在这三篇论文当中一再强调,前人在评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立场站错了,你究竟是为君主服务,还是为臣僚服务。
你在批评郑庄公的时候,实际上你在为乱臣贼子,寻求逃脱的理由,你在解脱乱臣贼子。孟(孔)子说《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顾栋高说按照你们的说法,这乱臣贼子惧吗,不是君父惧吗?难道是《春秋》成使君父惧吗?
他说你们应该认识到,郑庄公是君主,郑庄公为了巩固他的君主地位,采取的一切方式都是可取的。面对他弟弟的叛乱,面对他弟弟得到他妈的支持,一再地跟他的君兄作对,这种人不该杀吗,是强调亲亲重要呢,还是强调尊尊重要呢?如果我们承认,春秋学就是为君主服务的政治理论,孔子作《春秋》就是要教导后世的臣子忠君爱国,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圣人在这里边体现的,是诛杀乱臣贼子,而不是对君主求全责备。
你们都在批评郑庄公,应该有亲亲之义,你们的立场都站错了,你们不是站在君主的立场上,而是站在了乱臣贼子的立场上。我读了这文章之后,真是掩卷深思,我说我不知道谁说得更对,其实这些和原文,已经没有太多的关系。同志们,大家都在表述自己的观点,作为政治理论,究竟是干什么的,大家都承认是为君主服务的,但是对君主有没有要求呢?
其实很多春秋学者认为,圣人作《春秋》,一方面使乱臣贼子惧,同时也是在约束君主的行为,而顾栋高坚决站在君主的立场上,认为圣人完全是在为君主说话,似乎我们不得不承认,他的说法有道理。
郑伯克段于鄢(2)——尊尊与亲亲
所以我说这就牵涉到了一个问题,这是儒家学派的两个并列的观念,一个是尊尊,一个是亲亲。尊尊强调的是等级观念,亲亲强调的是伦理观念,那么当亲亲与尊尊相遇的时候,怎么办,你究竟应该是孝亲,或者顾及兄弟情谊,还是应该为尊尊而牺牲亲亲呢?换句话说,忠孝不能两全,这句话的内涵是什么,当孝道与忠君爱国相遇的时候,孝道必须让位于忠君,这就是忠孝不能两全的内涵。
不论你的孝亲,还是你的兄弟情谊,甚至包括你的夫妻关系,都没有忠君更重要,都没有尊尊更重要。当国家需要你的时候,当皇帝需要你的时候,你应该抛弃你的一切,为君主服务。这是我们传统文化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我们现在应该如何看。
郑伯克段于鄢(3)——君子曰的问题
第三个问题我们讲一下,《左传》当中的君子曰问题,我们前边已经讲过。《左传》在记述一件事之后,往往会引用君子之言,对所在人和事给予评说,载《左传》中,君子曰、君子谓、君子以为,这三种表述方式,大家都统称为君子曰,一共有八十四条。
有的《左传》学者认为,这些君子曰,体现着圣人垂教后世之义。而后世的更多学者,把它看作史评,实际上就是《左传》作者,用他所认定的春秋时代的做人做事的原则,对他所记载的人和事进行评说。这种评说是合者褒之,违者贬之。完全是以他所认定的,当时人们的行为准则来进行评说。
比如这段传文,他就是强调君子对颍考叔所做之事情褒扬,他认为颍考叔用自己的行为,缓解了郑庄公和他母亲的矛盾,恢复了他们的母子应有的关系,这是符合孝道的,那孝道是大家都提倡的。所以这段君子曰,实际上就是对颍考叔孝道的一种表扬,并且表扬他把这种孝道的理念传给了郑庄公,所以像这样的君子曰,就属于史评。
所以它既不是刘歆伪造的,也未必代表着孔子的垂教之义,它就是《左传》作者,史评的一种表述。
郑伯克段于鄢(4)——左传中的诗
第四个是《左传》引诗的问题,以后我们还会讲到,在这里简单的说这一条。我们知道《论语》当中有句话叫,不学诗,无以言。这句话的内涵是,如果你对当时流传的诗,掌握的不够,运用的不够的话,你可能连话都不会说。那也就是说,诗是那个时代人们交往当中最重要的语言工具,其实我想,诗大概在当时,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网络语言,年轻人可以利用网络语言去交流。像我这样的,网络语言知道的很少,这句话变过来就成了,不懂网络语 无以言。这一点,我们如果空空的,只读《论语》的话,我们很难体会它的真实性。
如果你通读了《左传》和《国语》,你会明显的感到,这不是一句空话。我说在《左传》中,不论是朋友之间的交谈,还是庙堂之上的建议,还是外交关系当中的外交辞令,还是这些君子、哲人,他们的评论,往往都引用诗。
有人统计,一部《左传》引诗达到170处,其中只有十三条,不见于今本《诗经》,大家称为逸诗。所谓逸诗就是,孔子编《诗经》剩下的诗,就是从《左传》引诗之多,我们也可以看到,在那个时代,引诗是一种风尚,引诗是一种文化素质的体现,引诗是一种文明的象征,这是上流社会兴起的一种风尚。
郑伯克段于鄢(4)——诗无达诂
但是我们从这些引诗当中,也可以看到有以下特点。第一,引诗断章,就是在《左传》中引诗,没有引全文的,一般的只引一句、两句。第二是引诗者取义,与诗的本意往往并不吻合。第三是不同的人引相同的诗,取义有时也不相同,所以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来,《左传》时代,对诗的引用更为灵活,大家的理解更为开放。
我说这是诗无达诂的形成初期,对《诗经》的理解,谁也不能说最正确,我说在春秋时期,对《诗经》的理解,已经可以各取所需。比如我们这段君子曰当中所引的,孝子不匮,永锡尔类。锡是赐,在《传》中的意思应该是,孝子永无匮竭的一代一代的把孝道传下去,后代都会得到神灵的赏赐。
在这里似乎又有,把孝道进行传播的这种内涵,似乎是说,颍考叔把孝道这种理念,传给了郑庄公,是永赐尔类的一种内涵。但实际上这句话,这是引自《大雅・既醉》,那么这句话在原诗当中的内涵,应该是什么呢。
我认为它应该是,当祭祀的时候,说的这句话,因为《大雅・既醉》,是在祭祀场合之后,大家喝酒作的一首诗。我想这里他强调的是,这些孝子们,子子孙孙不断地,永无休止的,对祖先进行祭祀。这就是孝子不匮,那么作为被祭祀对象的先祖神灵,将永远赐给你们这些后人福禄。你们只要不断地祭祀先祖、神灵,那么先祖、神灵就会赐福于你们。我想这才是这句诗的本意,当然这是我本人认为的本意。那么如果把这个本意,和君子所引用此诗要表达的意,明显是不一样的,所以我们往往说,《左传》引诗是断章取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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