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禁 - 第2章 - 第1部分

据说想了解一个人,只要看他的书架就知道。
“......一堆漫画。”
日期是八月八日,上条当麻在房间里左顾右盼,发现别说是书架,就算把整个房间翻过来,也找不到一本漫画之外的书。于是上条当麻为了好歹撑个场面,决定到学园都市的车站前去买参考书。
......去倒是去了。
“没想到一本参考书要花三千六百圆......”
上条当麻如同残兵败将般在嘴里碎碎念着。而且据店员表示,一直到昨天为止,所有的参考书为了配合夏天考季热潮宣传活动,一律半价。
不幸啊。
真是不幸到家了。
不过,这就是上条当麻的日常生活。
毕竟这家伙可是被朋友们认为“只要有他在身边,就可以像避雷针一样把所有不幸都吸走”而大受欢迎的男人。
问题是,事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无论如何,一定要避免“书架上都是漫画书”这个沉重的标签。当然,这并不正常。因为一般人并不会那么介意“只要看书架就能了解一个人”这种不知有没有科学根据的鸡毛蒜皮小事。
因为上条当麻丧失了记忆。
当然,并不是什么都忘了。他没有忘记红绿灯代表的意义,也没有忘记手机的使用方法。
丧失的只是“记忆”,而“知识”还存留着。
意思就是说,虽然还记得手机的使用方法,但是脑中却会出现:“咦?我把手机放哪里去了?等等,我什么时候办了手机?”之类的疑问。
所谓的“知识”,就如同字典。
例如说,在“知识”中可以查到“苹果”是“蔷薇科落叶乔木,春天会开花,结出球形的果实”。但是苹果“好不好吃”,则是要实际吃过才知道。因为脑海中完全没有“O月X日吃了好吃的苹果”这种像绘图日记般的“记忆”。
据说会陷入这种状况,是因为掌管“记忆”的“经历记忆区”与掌管“知识”的“意义记忆区”两者之中,只有“经历记忆区”被破坏。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上条当麻想知道“失忆前”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即使是靠“只要看书架就能了解一个人”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也无所谓。
不过,这并不表示上条现在的表情,就应该是痛苦得要死。
毕竟上条并没被独自遗弃在世界中心,也没陷入任何具有急迫性的事件中,衣食无缺,更何况还有可以称之为朋友的“同伴”。
“当麻!”
夏天,回家的路上。在对于这笔突如其来的大开销(基本上上条将一千圆以上的冲动购物都称之为“特攻”),早已经死了一半的上条身边,一名少女发出了似乎不是很高兴的声音。
转头过去一看,她正嘟着嘴,看来真的不太高兴。
年纪大约十三或十四岁吧,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及腰的长发是银色的,皮肤像雪一样白,瞳孔的颜色是如同翠玉般的绿色。
然而最让人意识到她是外国人的,却是她的服装。
基督教修女的修道服。但是颜色是纯白的,而且到处都用金丝线绣满了花纹。
看起来颇像暴发户很爱用的那种镶金线茶怀。
少女的名字是禁书目录(茵蒂克丝)。
当然这不是本名,但是似乎全世界的人都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这名少女。
上条跟少女是在医院认识的。
不,从上条的角度来看是在医院认识,但是其实好像从失忆前就认识了。虽然上条不管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有关这名少女的事。但是,上条并不想把这个情况说出来。
第一次在病房中看见少女的那一天,少女看着病床上的上条,流下了喜极而泣的眼泪。
她的眼泪并不是为了现在在这里的上条而流的,而是为丧失记忆前的上条。
上条不忍心破坏少女心中的喜悦。为了守护住少女心中的这份温暖,上条当麻必须不断扮演着“失忆前的上条当麻”这个角色。
好复杂的心情。
简直像是上条当麻变成了两个人。
但是,假名少女茵蒂克丝却丝毫没发觉上条心中的矛盾(事实上也就是为了不想让她发觉),她从比上条低一个头的位置,用不高兴的表情抬头看着上条。
“当麻,有了三千六百圆,我们能做什么?”
“......别说了。”
“能做什么?”
少女又问了一次。正当上条伸手把两只耳朵塞住,把两只眼睛闭起来,喊着“不要再说了”,开始逃避现实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走在身边的少女并没有看着自己的脸。
上条好奇地沿着茵蒂克丝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望去,发现前方冰淇淋店的招牌,正在滴溜溜地旋转着。
......毕竟是八月八日,毕竟是炎热的下午,毕竟整个地面漂浮着如同怨念般的热浪,毕竟茵蒂克丝的修道服是长袖的,应该很热......。
“....你的心情我能体会啦,但是花三千六百圆来吃冰会不会太多了一点?”
“哼。”
茵蒂克丝似乎对这句话有点小不满,转头看向上条的脸。
“当麻,我可没有说过我很热我好难过我快中暑了之类的话。当然也没想过要花别人的钱来满足自己,所以我压根儿也没想过要吃冰。”
“....好啦好啦,我知道修女是不会说谎的啦,可是你也不必全身汗流浃背的,用那种像被遗弃小狗的眼神看我吧?你就老实说出来,你想坐在开着冷气的店里面吃冰不就得了?大气这么热,你还穿着那种毫不考虑季节因素的修道服,可是会中暑的喔。”
虽然上条嘴里讲得很大方,但这只是打肿脸充胖子,钱包里面的金钱并不会改变。
当然,不至于连冰都买不起,但是买了冰之后,就没钱坐电车回家了。
学园都市有东京的三分之一大小,对于大病初愈的上条跟弱女子茵蒂克丝来说.实在不是可以走路回家的距离。虽然弱女子这三个
字或许听起来有点歧视女性的意味,但是能轻轻松松在大热天下午,步行走过将近东京三分之一范围的女生,应该也不多吧。
不过,茵蒂克丝不知道在不高兴什么,似乎越来越生气了。她皱着眉头说:
“当麻,这件衣服是将主的护持予以视觉化而产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很难穿,什么很热,什么很麻烦,什么干嘛不分夏天版与冬天版之类的想法。”
“....是──”
正直与温柔的人是两种不同的典型──上条当麻对这残酷的现实有了深刻的体认。
还有一点实在很奇妙,为什么这件设计夸张的修道服上,到处都是安全别针?
“而且我毕竟还是修行之身,除了烟酒之外,就连咖啡红茶水果甜点冰品等等......各种享受奢侈品都是得禁止的。”
“喔,原来如此。本来我还想说在这种热天里,靠吃冰来消暑应该是个很有季节感的好点子呢。”
某些人只要牵扯到宗教上的理由,就无从勉强去改变他的立场。
上条再看了一眼冰淇淋店的招牌,“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倒也不是非吃不──”
上条一句话还没讲完,就有一只手用音速抓住他的肩膀。上条抵抗不了那少女手指上传来的庞大压力,不得不把头转了过来。
“虽......虽然我现在还是修行之身,禁止食用任何享受奢侈品......”
“那就不行啦。”
“可是既然是还在修行中,那是不是表示还没办法完全依照圣人的标准行事?所以在这种时候,或许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冰淇淋不小心跑进嘴里的可能性,你说是不是,当麻!”
“.........”
虽然很想狠狠给她吐个槽,但是肩膀上少女手指的力量越来越强,似乎在暗示别说多余的话。可惜单纯的茵蒂克丝不知道,有时沉默的感觉会比吐槽更令人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
“很抱歉在你们讨论这么重要的话题的时候打扰你们,这女孩是谁咧,阿上?”
......从背后传来了诡异的假关西腔口音。
回头一看,是个比声音更诡异的怪人。身高超过一八0公分,蓝色头发,戴着耳环。说是个怪人也怪过头了吧。
“失忆前”的上条当麻真的跟这样的人是朋友?上条不禁心想.虽然因为完全丧失了记忆,所以不知道过去跟这家伙到底有啥瓜葛,但是好歹也该挑一下朋友吧!上条在心理面像是在责怪他人似地咒骂着过去的自己。
“嗯?怎么了?阿上。发什么呆啊?干嘛用那种见外的视线看我,是因为天气太热让你丧失记忆了吗?”
“什么......?”
上条吓了一跳,而蓝发耳环则伸起手来挥了挥:
“干嘛,我当然是开玩笑的咩。所谓记忆丧失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电波系少女的特权啦!”
接着蓝发耳环把手臂搭在上条的肩膀上(明明热得要死),
“......阿上啊,这女生到底是谁啊?你怎么会认识一个这么小只的女生?该不会是你表妹吧......我看也不像,她的银色头发怎么看也不像混着你的遗传基因哩!”
这家伙最大的缺点,就是讲悄悄话的时候的声音,大到根本不算悄悄话。
上条不禁捏了把冷汗,担心身旁的女生会不会因为“小只”这个字眼而产生过度反应而抓狂......但是幸好似乎没有。
“......按照现实来判断,这个女生应该只是跟你问路而已吧?
可是对于英文成绩还处于锁国状
态的你来说,这任务恐怕相当艰钜......等等,这女生是英语系国家的人吗?”
上条自己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而对茵蒂克丝来说,或许对于被别人说“小”这件事,已经让她相当习惯了吧。她似乎听了也一点都不在意,只是以怨恨的眼神瞄着那洒出杀人般热气的太阳。也或许她已经热到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话说回来,阿上啊,我是不知道你去哪里认识这个女生的啦,不过你可别就此安心了喔。毕竟你也是累积了十六年信赖与实绩的好人帮,你应该知道‘跟女生的单纯邂逅’这件事对你来说有多不可能。爱情喜剧片不是常常这么演吗?暗恋的人其实是个看起来年轻的妈妈之类的,哈!哈!假如遇到那样的情况,希望完全破灭!光是想像就太凄惨哩...”
上条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事实不像那种老套的电视剧情,就在这时蓝发耳环又说:
“等等,这孩子该不会其实是男扮女装吧?以女生来说,胸部会不会太小了点?”
一瞬间,似乎听见了少女头上血管爆裂的声音。
上条用力忍住了几乎要从喉咙发出来的惨叫声。
看来这位少女虽然能够容忍别人说她娇小年幼,但似乎没办法忍受被当成男生。
上条似乎听见了她勉力维持着笑容咬牙切齿的声音。
正当上条想要抱着头大喊“我真不幸啊”的时候──
“喂,阿上啊。像我们这种货真价实的好人,怎么可能跟三次元的女生变成好朋友?最后一定会出现悲哀结局啦。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见了,就在阿上用颤抖的手将女生最后一件衣服脱掉,马上要进入十八禁剧情的那一瞬间,突然察觉了事实真相,吓到从床上滚下来的画面!”
“......喂喂,你是在说笑对吧?不要告诉我你真的这么觉得!”
“咦?难道她真的是女生?真没意思...”蓝发耳环用非常开心的表情说道:“这么说来你们的邂逅方武一定不正常吧?阿上啊,虽然当了一辈子没人爱的好人,但也不能绑架少女喔?像这样的蛮勇,说不定会在网路留言板上变成炮火围攻的对象哩。”
“白痴......少开这种玩笑!谁会干那种事啊!”其实上条根本就不记得是怎么跟她邂逅的。
“这家伙只是个吃闲饭的食客!一切都是在双方协议之下进行的啊,军曹大人!”
“吃闲饭?吃闲饭?阿上啊,你竟然在一个极为珍贵的‘吃闲饭女生’面前加了一个‘只是’?阿上啊!你就像是吃太多零食,已经忘记米饭好处的小学生啊!”
“吵死了!除了‘只是’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表达方式?电视剧里面那种美丽的情节哪会常常在现实中发生啊!你知道因为这家伙的关系,上条家的财务状况陷入多大的危机之中?就连来一只座敷童子都比这家伙好些......!”
就在上条吼完这些话之后,突然他察觉到一件事。
这一连串的对话,当然都被身旁的少女茵蒂克丝听在耳里。
“................................................啊。”
上条用害怕的眼神望向自己身旁。
茵蒂克丝在笑。茵蒂克丝脸上露出圣母般的温暖笑容,但是脸上却像哈密瓜一样布满青筋。
这下惨了。不知道“失忆前”的上条当麻,有没有任何可以安抚这种情况下的茵蒂克丝的方法。如果有,那失忆真是件可惜的事。上条认真地思考着。
“当麻。”
茵蒂克丝说话了,一边露出完美的笑容。
一切都完了。上条心想,却也只能勉强回话:
“......请问有什么吩咐,修女小姐?”
“我是隶属于英国清教的修女,如果你有什么事想忏悔,我现在可以听你说喔。”
圣女在胸前划了十字架,两手交握。
因为笑容太过完美,所以一看就知道是装出来的。
上条不知不觉又想抱头哀号。
这是颗炸弹。不,应该说是未爆弹。如果随便应付,一个不小心随时会爆炸,到时就是吾命休矣!上条的本能在告诉自己这件事。
(怎么办......怎么办?啊!对了,冰!用冰来转移注意力!)
陷入极度混乱中的上条已经忘记怎么说话了,只能用手指疯狂指着前方冰淇淋店的自动门。
茵蒂克丝困惑地朝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她的动作停止了。接着,似乎露出了两难的表情。
就在上条松了一口气,以为成功转移她的注意力的同时,突然看到...
冰淇淋店的自动门上好像贴了一张纸。
纸上写着这样的话。
“各位顾客您好
因为店内整修的关系,目前暂停营业,敬请见谅”
脑中充满了坏结局预感的上条,慢慢地转头望向旁边的少女。
少女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
就在上条大吼“我真不幸”的同时,如同猛兽般的少女茵蒂克丝也扑了上来。
最后只好妥协于廉价速食店卖的冰沙了。
当然,对于这样的妥协,茵蒂克丝是不会满足的。所以上条想用“在开了冷气的店内悠闲享用”这个追加攻击来安抚她,但是......
下午的店内竟然挤满了人。
“.................................................................”
两手端着塑胶餐盘的茵蒂克丝,又露出不悦的表情,陷入沉默。餐盘上放着三杯冰沙,一杯香草,一杯巧克力,一杯草莓。虽然上条很想大喊“你有那么饥渴吗”,但是当然不敢随便吐她槽,以免有性命危险。
我真不幸啊。上条在心里深深觉得。
独占三怀冰沙,心情有点变好的茵蒂克丝,却又面对着暑假下午店内塞满人的窘境。但是天气这么热,又不能到外面去。好不容易才走进冷气全开的店内,谁还想回到马路上去晒太阳啊。
周围的女高中生们完全不知道上条心中的绝望,依然悠哉地在聊着平凡到极点的话题:
“喂喂!听说上次期末考安西用了读心术,真的假的啊?”
“据说还为这件事开了教职员会议呢,应该是真的吧。不过听说会议上满场一致认为超能力也是授课内容的一部分,所以不算作弊呢。”
“呜呜!太卑鄙了吧!那我也要在考试中用超能力!”
“...你的超能力不是放出火焰吗?”
“在老师背上点火,逼他告诉我答案不行吗?”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这样的对话很不平凡吧?但是这在学园都市里,却已经如同日常生活般平凡了。因为这个城市里面的居民,两百三万居民全都具备某种超能力,可以说是一个大型的“超能力开发机构”。
事实上,上条也是个超能力者。他是名右手拥有“只要是异能之力,即使是神迹也照样消灭”的“幻想杀手”少年。
“......当麻,我很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
茵蒂克丝用毫无感情的声调说道。
好可怕。这个修女的表情正诉说着,如果不马上照办,她马上又会扑上来狂咬。
上条喊着“遵命!”,奔向正在打扫的店员身边。
店员露出残酷的职业笑容,伸手指向窗边的一个角落。
并桌?上条朝着手指的方向望去。
“呜....”
那边有一张四人座的桌子,在这如同尖峰时段的车站里面般拥挤的店内,如同一个黑洞般,在人群之中制造出一个宽敞的空间。
而在那边,
在那一桌,
正坐着一名巫女。
巫女趴在桌上,睡着了。
亮丽的黑色长发,如同被冲上岸边的水母一样散开来,把巫女的脸整个遮住。
(这.......)
这是什么情形?上条在心中呐喊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上条的不幸雷达正在发出警告。别跟这家伙扯上关系,跟这家伙扯上关系,一定会不幸!到时候可不是失忆就能解决的!
上条当麻固然是个不幸的人,但却并不是自己喜欢跳进不幸之中。
他闭上眼睛,做出决定。
(....好,回家吧!与其跟这家伙扯上关系,我宁愿被茵蒂克丝咬。)
做出这个结论的上条,回头一看,发现身边两个人都消失了。
“.......?”
上条左顾右盼。
“......欸!”
果然,茵蒂克丝在其他店员建议之下,已经坐在诡异巫女对面的座位上了。这女人真没危机意识啊。又或者是个超级博爱主义者?至于旁边的蓝发耳环,则是眼神中闪耀着光芒。修女跟巫女的组合对你来说有那么吸引人吗?
好想逃走。
但是不能逃。如果在这个时候背对茵蒂克丝逃走,茵蒂克丝可能会向狮子一样扑上来,把自己生吞活剥。而且看着两眼发出光芒的蓝发耳环,也觉得放着这家伙不管太危险了。
但是最重要的──
嘴里含着一口草莓冰沙的茵蒂克丝,正以非常幸福的表情朝这边招手。上条有一种想法,绝对不能因为自己的关系而毁了这个表情。
话是这么说......但是桌旁就有个诡异的巫女正在睡觉啊。
上条小心翼翼地走向桌前,就在这时巫女的肩膀动了一下。
嘴巴动了。巫女的嘴巴动了。上条有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为什么呢?记忆丧失的上条明明想不起任何事,却有种感觉,似乎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上条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等着巫女会说出什么话来。
巫女说话了。
“──撑死我了。”
第一章 玻璃要塞
这房间里没有窗户。
没有门,没有楼梯,没有电梯,也没有走道。以建筑物来说,这个房间丝毫不具备任何机能性。除了使用等级4大能力者的空间移动能力,是无法进入这个房间的。这里,可以说是最坚固的要塞。
在这个以演算型冲击扩散性复合材质所建构,号称强度超越核子庇护所的大楼之中,站着一名魔法师。
他的名字是史提尔.马格努斯。
精通符文魔法,特别是对火焰魔法极为在行的魔法师史提尔,同时也是一名英国清教神父。以十四岁之龄就已经精通专门用来杀死魔法师的魔法,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本来,他并不是应该站在这里的人。
“这里”指的不是“这幢建筑物”,而是这座“城市”。因为他是隶属于基督教分支之一,英国清教第零圣堂区“必要之恶教会”的宗教人士,而这座学园都市却是驳斥一切神秘学思想,甚至连超能力者也可以藉由药物、人体控制及催眠暗示来进行量产的纯科学环境。
他在这里,就如同五十二张扑克牌中混了一张塔罗牌一样不自然。
不该在这里的他会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其来有自。
现在的他,是以“英国清教代表”身份,来跟立埸相左的“学园都市”进行“对谈”的。然而,身为一个组织的代表,他在人格上有明显的缺陷。
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他可以毫不迟疑地,命令火焰将一个活人裹住。
“........”
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人,对于眼前看到的景象,还是迟迟无法适应。
这里的空间若称之为室内实在太过宽广,而且完全没有照明设备。但是房同内却充满了星星般的亮光,因为房间四周墙壁上设置了无数的荧幕跟按纽,正在发出光芒。从大大小小数万个仪器延伸出来,多达数万条的缆线与管道,如同血管在地面上延伸,全部集中在房间中央。
房间的中央有根巨大的试管。
直径四公尺,全长超过十公尺,以强化玻璃制成的圆筒型容器,里面灌满了红色液体。
据说这颜色代表这是一种弱碱性培养液。当然,对于魔法师史提尔来说,这些科学方面的事情不属于他的领域,是听了也无法理解的。
试管之中有个着绿色手术服的人类,头下脚上地浮着。
除“人类”这两个字之外,没有任何形容词可以形容他。这个有着银色头发的“人类”,看起来又像男人又像女人,又像大人又像小孩,又像圣人又像囚犯。
该说是他获得了“人类”所能追求的所有可能性,或是他舍弃了“人类”所拥有的所有可能性?
不论是哪一种,唯一可以碓信的是,只有“人类”这个字眼能够用来形容他。
“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会仔细观察我,然后做出舆你相同的反应--”
沉在试管内的“人类”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又像男人又像女人,又像大人又像小孩,又像圣人又像囚犯。
“--但是能用机器代劳的事,何必要人类自己来执行?”
这就是眼前这个“人类”的存在方式。
自己的一切生命活动都可以靠机械来维持,所以这些事情靠自己来做是没有意羲的。这个推定寿命已达一千七百年的“人类极限”,如今就展现在史提尔眼前。
史提尔感到恐惧。
他害怕的并不是那可以代替人类执行所以生命活动的学园都市的科学技术,而是对于眼前这个“人类”的存在方式,因为可以用机械来维持,所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肉体,将自身托付给机械的存在方式。
一个“人类”,竟然可以被扭曲到以这样的方式存在,真是太可怕了。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把你叫来的理由--”
学园都市统括理事长,“人类”亚雷斯塔倒浮着,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现在情况很不妙。”
对于亚雷斯塔说出来的这句话,史提尔不禁皱起眉头。因为他没有办法想像眼前这个“人类”,竟然会说出“现在情况很不妙”这种示弱之话。
“你指得是吸血杀手(DeepBlood),对吧?”
平常从不说敬语的史提尔,在这里说了敬语。
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在这里的身份是“教会代表”。而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让亚雷斯塔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敌意,自己当场就会被大卸八块,这可无关乎史提尔实际上到底有无敌意。
就算是误会也好,错觉也罢,只要一旦让亚雷斯塔如此认为,史提尔的命运就走到终点了。
因为这里是敌人的大本营,这里是二百三十万“超能力者”的指挥中心。
“嗯,”亚雷斯塔看着颤抖中的史提尔说到:“如果只有超能力者,那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那原本就是我所‘持有’的超能力者之一。只要是在这座城市里,由这座城市的居民所引发的事件,将其解决、掩盖的手段,就多达七万零六百三十二种之多.....”
“......”
史提尔听了这句话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他对于学园都市拥有什么样的紧急手段并不感兴趣,反正他本来也不懂“科学阵营”的世界运作原理。
“--问题在于这事件之中,出现了一个本来不该插手干涉此事的魔法师。”
所以史提尔的脑海里,只思考着一件事。
吸血杀手。出处并非学园都市的书库,而是大英图书馆的纪录。从字面就可以想像,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杀死某种连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都无法证实的“某种生物”的能力。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能力,也无从确认真伪。只知道传说中有名少女拥有这样的能力。
而这名拥有“吸血杀手”能力的少女,如今被一名魔法师给监禁了。
这次的事件,说穿了就这么简单。
“嗯。既然对手是这个城市以外的人,那事件就有点麻烦。”亚雷斯塔倒浮在试管中继续说着:“当然,命令二百三十万名超能力者去打倒一两个魔法师,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但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在于如果真的这么做,那将代表我们科学家打倒了魔法师。”
学园都是跟必要之恶教会,都各自统奴着一个“世界”。
“超能力”与“非现实”--正因为互相都独占了对方所没有的技术,所以才能有如今的地位。如果统奴“超能力者”的学园都是宣称他们打倒了“魔法师”,那魔法师阵营的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举例来说,就像最先进的战斗机掉到敌军阵地里一样。残骸很可能会泄漏己方的秘密技术。
“这么说来,似乎也很难请你加派援手了。”
史提尔以淡然的口气说道。
超能力者与魔法师的联合部队--这种东西也同样可能擦抢走火。科学阵营与魔法阵营,由哪边来指挥就是个大问题。因为可以藉由我方战力调查的名目,来探测另一阵营的技术。
想到这边,史提尔产生了一个疑问。他在两星期前也来过一次学园都市,而且跟一个超能力者发生了战斗。冷静地想来,为什么那场战斗会如此例外地默许了?或许在史提尔也不知道的时候,学园都市与教会之间已经达成某种协定。也可能是因为那名少年被视为等级零的无能力者,重要性非常低的关系。
但是这次状况不同。
被卷入事件中的超能力者与魔法师--都市公认拥有绝大能力的“重要人物”。
“原来如此,所以才特别把我这个‘特例’给叫来。”
史提尔的表情完全没改变,似乎只是在确认一件事实而已。
也就是说,史提尔.马格努斯是个特例。科学阵营的超能力者打倒了魔法阵营的人,会产生问题。但是由同属魔法阵营的史提尔来打倒魔法阵营的人,那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而且站在清理门户的立场,史提尔的上司也认为这名魔法师必须要由教会的人来打倒。
“这就是这次的‘战场’缩图。”
不知是利用了什么技术,影像在黑暗中直接浮现了出来。
那是一面如同电脑动画般的透视图,图中是一座没有丝毫异样的建筑物。接着又是一张“战场”的位置关系图。
位置关系图的角落写着整齐的三个字:三泽塾。
“靠着建设当初的设计图,以及各种卫星影像,分析了内部的结构。”亚雷斯塔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但是看不出任何属于魔法领域的装置,毕竟魔法的东西我们不懂。”
“....”
“但是这‘三泽塾’,是个有点特别的地方。”
亚雷斯塔开始解释。
原来,学园都市就是一个由大小数百个学校所集合起来的教育机构。而且授课内容中包含了“超能力开发”这个超出常轨的东西。
据说“三泽塾”这间全国规模的升学补习班,会在学园都市内设置分校,就是为了盗取这座学园都市特有的“超能力学习法”,身为巨大企业间谍的色彩可说相当浓厚。
但是,对于超能力开发宛如雾里看花的“三泽塾”,反而受到了奇妙的感化。或许该称为科学崇拜吧,他们开始将“只有自己知道的科学技术”这种能力开发,延伸解释为“所以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类”,偶然如同一个新兴宗教。
学园都市内的“三泽塾”分校,甚至拒绝接受总部命令开始失控,最后甚至做出了一件事:
依照“教义”将称为“吸血杀手”的少女监禁。
“但是,为什么‘三泽塾’要监禁吸血杀手?难道他们的教义是如同十六世纪的狂信宗教一样,将自己的肉体献给该隐的后裔,藉此达到不老不死的目的?”
“不。‘三泽塾’对于吸血杀手并没有特别的执着。事实上只要是‘世上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超能力者’,谁都可以。”
“?”
“学园都市内的‘阶级’,是以‘学力’与‘超能力’这两个指标来决定的。所以他们才会想拥有吸血杀手,并加以研究吧。只要能打着‘我们能够复制极为稀有的能力’这样的口号,想必是吸引那些等级2或等级3,对于自己的平凡能力有自卑感的学生上门的好方法.....
真是一群笨蛋,一旦开发出来的能力是不可能变更的,就算移植大脑也不可能。”
但是,这么说来还是不太对劲,史提尔心想。就算“拥有稀奇的能力”是这个学园都市内的一种地方文化,但是在这个科学至上的环境中,怎么会有人相信属于魔法世界的“那种生物”是真的存在?
正当史提尔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亚雷斯塔已经若无其事地说出答案。
“总之,物以稀为贵。只要这个基本道理不变,至少也可以引发话题性。除了幻想杀手之外,“真相不明的超能力者”还多得是。有些超能力者甚至因为拥有太强大的力量,所以没有任何人见识过他们认真起来的模样。”
总之,如果只是吸血杀手被监禁,那事情其实很简单。就如同亚雷斯塔所说的,“这城市内部发生的纷争”,学园都市可以有七万零六百三十二种手段将问题处理掉。
但问题不在这里。
因为就在问题处理掉之前,从“外界”来了一名魔法师,进入了“三泽塾”。他的目标是吸血杀手。而且最后,他甚至没有摧毁“三泽塾”,反而是将“三泽塾”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所以事情才变得麻烦。
“......”
史提尔默默地看着“三泽塾”的位置关系图。
从图上看不出建筑物中到底做过什么程度的“魔法”大改造。如同在看不见前方的黑暗中往前冲刺的紧张感,袭击史提尔的背脊。虽然令人不舒服,但却是史提尔已经习惯的一种感觉。这一次也是单纯的生或死,零或一的攻防战。
但是,在充斥着两百三十万名超能力者的城市中,自己却是形单影只,这一点可真让人感到“愉快”。
“也不至于。”
亚雷斯塔如同看穿史提尔的心思般说道。说不定在这个房间之中,有种可以藉由体温及血液流动来判断思考内容的装置。
“我拥有一名可以称作‘魔法师天敌’的超能力者。”
一瞬间,史提尔全身僵硬。
幻想杀手。就是两周前,才与史提尔演出生死对决的少年。只要是异能之力,不管是魔法或超能力,即使是神迹,只要被他的右手一碰全都会化为乌有。这种能力可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但是,您不是说不能用超能力者来打倒魔法师吗?”
“这一点不用担心。”亚雷斯塔用似乎已经背好台词的口吻说着:“首先,他是等级零的无能力者,不带有任何具有价值的情报。就算让他跟魔法师一起行动,也不怕他会泄漏我们科学阵营的秘密技术。”
“.....”
“第二点,他的脑袋没有聪明到可以理解你们魔法阵营的技术并加以复制。因此,就算跟你一起行动,你们的技术也不会被我们得知。”
“这只老狐狸.....”史提尔首次对亚雷斯塔抱有一种类似敌意的情绪。
眼前这个“人类”的内心,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史提尔实在摸不着底细。无论如何,幻想杀手绝对不该被归类为等级零的弱者,史提尔已经在实战中身体力行地了解到这一点。
的确,幻想杀手的能力,绝不是史提尔看个两眼就可以明白手法及结构的,而且也绝对无法窃取其技术带回教会。但是,在这方面学园都市应该也是相同的立场。不,至少史提尔希望是相同的。如果学园都市有办法量产幻想杀手这种能力,那教会就再无立足之地了。因为就算是有千百年历史的神器,只要被他的右手摸到,照样会被粉碎摧毁。
但是,亚雷斯塔却对如此珍贵的幻想杀手能力,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珍惜。
简直像是在给予修行中的圣人种种试炼。
像以沉重的槌子打在灼热的钢铁上,只为了锻造锋利的宝刀。
“.....”
而最重要的是,那名少年身旁还有十万三千本魔道书的知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内心想法与表面话的强烈矛盾。史提尔虽然在心中对此抱着疑问,却完全不显现在脸上。
而且,还小心翼翼地不让人察觉。因为只要是关于那名少女的事,史提尔完全不想惹起一丝一毫的波浪。
“.......吸血杀手。”
史提尔在嘴里喃喃自语。他的表情,就像个遇到了无解疑惑的学者。
“吸血杀手,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存在,那表示--”
史提尔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吸血杀手。既然有吸血杀手,当然要有那个被杀的“生物”。换句话说,如果相信吸血杀手的存在,等于是证明了“某种生物”的存在。
“嗯,这种神秘学的事情不是我们科学家的专长,而是归你们魔法师的领域吧--就连你们的世界,不也有一些无法承认其存在的超常事物吗?”
“那还用说?”史提尔在心中骂道。
魔法师所使用的“魔力”,可以比喻为类似汽油的东西。也就是说,将寿命、生命力这些“原油”,藉由呼吸、血液流动及冥想,来将其精制成更容易使用的“汽油”。
所以,魔法师绝不是万能的。就算再怎么追求更高深的魔法,能够精制的汽油的量也是固定的。
可是,“某种生物”就没有这样的限制。
拥有“不老不死”这种荒谬特性的“某种生物”,等于拥有无限的魔力。就连世界的资源也有用光的一天,但“某种生物”的魔力却永不枯竭。
该隐的后裔--吸血鬼。
他们绝对不是像故事书中所描述,可以用“十字架”及“太阳光”来对付的脆弱生物,事实上只要一只,就足以引起核弹级的“世界危机”。
“嗯。”
巨大的试管之中,“人类”倒浮着,兴味索然般地看着史提尔。
“说到这个,你了解我们所说的‘超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吗?”
“.....不了解。”
史提尔根本不可能了解,也不认为亚雷斯塔会把真相告诉他。因为知道了敌方的秘密情报,也等于是丧失活着从这里走出去的可能性。
“其实只是认知上的差异而已。”但是,亚雷斯塔却若无其事地说着:“你听过‘薛丁格的猫’吗?这应该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动物虐待案例吧。”(注:“薛丁格的猫”是由物理学家薛丁格所提出的理论,目的在说明一件事物的本质会因观察者的角度不同而改变。)
“详细内容我就不跟你解释了,总而言之意思大概是‘现实会依照所见之人的想法不同而被扭曲’。当然,微观与宏观的物理法则也不相同,所以不能一概而论。”
这世界上的物理法则可分为显微镜(微观)与望远镜(宏观)两种。哪些部分是微观,哪些部分是宏观,据说也是亚雷斯塔的研究内容之一。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没关系,你没必要懂。如果你懂了,那我现在就非杀你不可。”亚雷斯塔依然若无其事地说道:“.......话说回来,我才是不太能理解。到底有没有吸血杀手,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差别?那就像箱内的猫一样啊。”
亚雷斯塔说,超能力者就像石蕊试纸的颜色改变一样。
重要的并不是欣喜于石蕊试纸从红色变成蓝色,而是去思考为什么会变色,到底背后有什么样的机制,再进一步,是否有办法操纵这个法则?虽然亚雷斯塔掌控着两百三十万名超能力者,以战力而言足以向全世界宣战,但是对他来说这些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史提尔在颤抖。
眼前这个“人类”,是个坚信机械能代劳的事情,没必要由人类来做的“人类”。
到底对这个人类来说,哪些属于“机械”?
到底对这个人类来说,哪些属于“人类”?
“对了,”
“人类”说话了。这个看起来又像男人又像女人,又像大人又像小孩,又像圣人又像囚犯的人类,做出了几乎等于“微笑”的表情,这么说着:
“.....如果说吸血杀手证明了吸血鬼的存在,那幻想杀手又证明了什么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