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笨钟》（乃贝）
雪停了。
蛰伏在皑皑白雪之下的人们陆陆续续蹿上了街，小商小贩展开印着店铺名字的小旗吆喝起来，城市只是小憩一会儿，又双腿一蹬，精神饱满地睁开双眼，借助生活推着人向前走。
但它这次遗漏了一个人—贝拉
她今天请了假，把自己关在家里。屋内没有开灯，黑暗被暖气烘焙得有些粘稠的质感，刚刚好能够裹起贝拉的身体和灵魂。贝拉正躺在沙发上午憩，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人们踩在白雪上的嘎吱声，她听见街上小商贩们的讨价还价，以及铲雪车引擎和履带发出的轰鸣声—冬日暖照的午后，街道嘈杂得像哭着想吃奶的孩子一样。
让人难以安眠。
她睁开眼，眼神里却没有一点困意，相反那紫色琥珀泛着明晰的光彩，以及一丝不安。贝拉并不擅长掩盖情绪的底色，所以她的喜怒哀乐几乎都写在了眼底，人们很容易就可以判断出她处于何种状态。
“你得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躲起来。”当时乃琳捧着贝拉的脸这么跟她说。
“躲起来你会不会找不到我？”贝拉眨眨眼。
乃琳嘴角勾起，她先吻了下贝拉的脸颊，接着用温柔的语气说，“我住在你的心里，你想躲到哪里去？”
乃琳也的确如她所说的那样，每一次都捕获了贝拉不满的端倪，比机械更加高效，比柳叶刀更加精准。
距她们冷战开始已经四十八个小时三十七分钟零八秒。
这次乃琳的超能力好像失灵了，她只是简单哄了几句就不说话了。贝拉摸了摸自己心脏的位置，试图寻找乃琳离“家”出走的痕迹，却发现她依然在这。
不然心也不会痛，不然也不至于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贝拉拿出手机，空白的消息栏提醒她乃琳还没有找回超能力，她们的聊天记录也停留在乃琳的那句“别生气啦。”
她们并没有吵架，贝拉不喜欢吵架，她更偏爱自己一个人生闷气，让饱含负面情绪的氦气挤满她的身体，她胀成一个气球朝着平流层飞去。
在天空将贝拉掳获之前，乃琳拧开了气栓，抱着贝拉平稳地落入地面。
总是乃琳，总是乃琳，总是乃琳！贝拉莫名其妙有些愠怒，她将手机关上又打开，消息栏依旧是0条消息，0个未接来电。
没你也不是不行！
贝拉瘪了瘪嘴，将手机扔进沙发的夹层，她通常会将有用但暂时不想见到的东西塞进去，乃琳一直批评她这样做像个小孩子，一点也不卫生。
反正你现在也管不着。贝拉赌气般地想着，她站起身来，准备将家里所有跟乃琳有关的东西都收起来，锁进空房间里。
乃琳的牙刷牙膏，乃琳的拖鞋，乃琳的睡衣，乃琳送她的手表，手链，项链，乃琳的枕头，乃琳跟她一起买的地毯，一起买的纪念品，一起抓的布娃娃……
收拾完已经是临近下午。当与乃琳相关的一切被放进空房间后，贝拉才发觉那两个字的名字是如何深入自己生活的骨髓的—她的家几乎空了一半。
贝拉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对谁恶狠狠地说，像一只跳脚得嗷嗷直叫的小狼狗。
“今天一点也不会想你！”
说完，用力的关上了门。也不知道是否是用力太猛的缘故，室内的暖风被搅动起来，那空房间内的气息扑面而来，怎么也关不住。
贝拉懊恼地闷了口空气中残留的橘子味香气，那是乃琳特有的味道，像阴魂不散的鬼魂一样拥抱着她。
她晃了晃头，把脑海的杂念连带着这股橘子味一起甩走，从沙发里摸出手机，穿上厚重的羽绒服，再裹上一层围巾，甚至还未来得及戴冬帽就逃也似地离开了家。
放在以前她不戴帽子乃琳会…
“乃什么琳！王贝拉你刚刚才说不想她的！”贝拉心底跳出一个小人，指着她的鼻子指责道。
贝拉心虚地吹了声口哨，假装不小心推开了那小人，自顾自地欣赏起雪后的威海来。
不得不说，即便在这已经生活了两年，贝拉依旧没有看腻这里的雪景。
路面被铲雪机清理了一遍，上面只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膜。而被雪水洗涤过后的太阳连光都很干净，如同液体一样流淌在那些残留的白色上，将雪筛成一颗颗闪烁的钻石颗粒。稀疏的车辆碾碎了钻石，用轮胎在白纸上勾勒出两道歪歪扭扭的黑痕。
她喜欢这里的冬天，即便她一直觉得没法适应大雪天被雪堵住的门，和原本半小时结果因为下雪变成三小时的路程。
走着走着，她走到了益海路的尽头—海。海风有些阴冷，相比较内陆的冬风来说多了些潮湿的味道，但闻起来也像在海水浸泡已久再脱水的海绵。
海的中央有一座山，平常都是光秃秃的，但现在它从威海借了一件白色外套，看起来要可爱得多。可又多了几分不真实感，整座雪山像被镶嵌在海面上一样，只是碧海蓝天玩具套装附送的一个小配件。
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分散在海岸边，几只海鸟站在礁石上，与人类一同欣赏浪花的舞蹈，眺望弥漫着瘴气的远海。来自世界各地钢铁轮船从一群点逐渐到清晰可见，这些钢铁巨兽们慢吞吞地航行着，不慌不忙闯入贝拉的视线。
虽然说人的眼睛才是最好的摄像机，但贝拉仍然想将眼前的一切拍下来，就像她以前做过的一样。
她将眼前的美景框进了手机。贝拉看着成像的照片，忽然觉得…
“就像电影一样。”乃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贝拉霎地回头，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那声音来自她心底的留声机，正播放着2025年12月8号的黑胶唱片。
她和乃琳当时也在这，看着同样的雪景，吹着同样的海风，听着同样的海浪与轮船鸣笛声。乃琳说她特别喜欢这里，就像进入了电影里面一样，而她们俩是彼此的主角，唯一的主角。
又是乃琳。
贝拉这才后知后觉，她发现了一个事实—她没法不想念她的爱人，就算她把所有有关那人的一切锁进房间，再逃到海边来也无济于事。
我一点也不想你，却处处都见你。我一点也不爱你，但凛冽的海风吹来的时候我还是把你裹进了温暖的心底。
她有些恍惚地将刚刚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当然是仅乃琳可见。紧接着又打开了机票软件，看起票价来。
当然，贝拉觉得并没有原谅乃琳，就像她觉得她打开软件只是不小心，最后她并不会去上海一样。她低着头，用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嘟囔道。
“不要太得意，乃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