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之城》拾遗：主母妮克茜塔问答录（三）

注一：本记录为《七之城》作者、元老卡西多图斯·利维拉阁下，与深渊精灵的第四代主母、元老院名誉成员妮克茜塔女士之间，就本书内容进行的交流的内容。记录员为本人，利维拉阁下的秘书，普布留斯·卢基乌斯。本记录力求忠实于原对话，除部分过激内容经过处理外并无删改。

 

注二：今日的对话内容由我亲自记录。此日所有记录内容仅元老院成员、帝国图书馆下属研究员、帝都魔法学院和风琴学院高阶教员，以及皇帝陛下本人拥有查阅资格。查阅者不可将内容向无权查阅的人员泄露。——卡西多图斯·利维拉

 

第三纪265年10月20日（第三日）记录：关于蔻丝梅特拉手稿

 

卡西多图斯（以下简称C）：早上好，女士。今天您怎么没有在会客室等待呢？而且一大早竟然主动约我到藏书室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妮克茜塔（以下简称N）：倒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本来我还准备在昨天就和你们聊聊这些东西的，不过看样子我还是高估了你们的接受能力。

C：实在不好意思。昨天您本来要讲的内容，我认为普布留斯并没有做好接受的准备，他也不适合听到这些。

N：随便你吧。

C：您似乎心情有点不太好？

N：并不。至少你觉得你可以接受，不是吗？

C：您说的没错。我当然知道我们和精灵之间存在的差异。只不过说起从神明的角度来讲这个的人物的话，您还是我所知的第一位。这种角度很新颖，而且有那么一点危险。

N：你们对神的信仰很务实，并且总是对反映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神迹趋之若鹜。但我觉得你肯定知道，我的那些祖先不是这样的。

C：确实是的。据我所知，先祖精灵对神的信仰并不需要回报。但这也只是比例问题而已，帝国历史上那些教团的成员和他们同样狂热。

N：你有没有想过，这种狂热对于你们来说是被强加的呢？之前我可说过你们是崇尚理性的。

C：您这话有些言过了，信仰对于我们其实和理性一样重要。不过鉴于先祖精灵在人类启蒙过程中的影响，也许您的猜想也并非毫无道理。

N：这可不是猜想。不过也不怪你们，对你们来说崇高和理性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互相等同的。但这也不是今天的重点。由于你那本书对我和那些表亲的描述实在有点离谱，我想说点关于我们自己的事。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能从中看出你们人类究竟有多么不同。

C：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N：好。之前我们触及了你们和精灵之间的些许不同，现在我们就聊聊蔻丝梅特拉的手稿吧。要谈到今天精灵的状态，可离不开它。它甚至还和你们人类也有关。

C：我以前只听说它可能和精灵族群的分裂有关联。

N：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里面都说了什么吧。要不你来试试简要地复述一遍？我觉得这有助于你自己去理解它。

C：好的，那么我开始了。

N：请。

C：首先，蔻丝梅特拉手稿的绝大部分内容，其表现形式与寓言诗类似，但又有人认为有一定的剧本成分。里面的内容拥有一个大致能让读者理解的故事走向。但许多人物的言行都不太符合逻辑，动机也不明。只能认为他们的形象可能存在隐喻。

N：很好，然后呢？

C：故事的主角是一名宫廷弄臣，他靠自己滑稽的长相和自虐般的表演来逗国王和贵族们发笑。每个人都以为他表里如一，是个卑躬屈膝、目光短浅而只知取悦别人的丑角。但他却被宫廷中庄严的仪式给吸引了。实际上他特别憧憬这些严肃而高贵的事物。这让他非常痛苦。

N：痛苦如你所说，反映着想象与现实的落差。这意味着他怀有野心，其大小与痛苦的程度相关。

C：他几乎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除了王后，因为王后看出他是一个博识而健谈的人，并不像其他人所想的那样只会讲笑话。于是他经常偷偷和王后见面交谈，两人涉及的话题从天上星辰的知识到宫中的人情世故，无所不包。但日复一日，这种行为最终还是被国王发现了。于是弄臣被逮捕了，很多人都认为他会被处以极刑。

N：王后是所谓的“薄弱环节”，她的共情与理解力让她成为了国王的土地上唯一一位懂得弄臣部分内心的人。同时她还是前半段登场的主要人物中唯一的女人。

C：是的，尽管蔻丝梅特拉并没有明说原因，但我们很多人也这么认为。而且这种性别原因还导致里面许多人物都有蔑视女性的发言。虽说放在那时这样的言论可能会被广泛认同吧。说回手稿，接下来国王的决定出乎人们的意料。他让弄臣准备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表演。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国王要宽恕他的表现。重视传统和法律的骑士为此还劝谏国王，但国王只是命令他不要违抗自己。

N：王凌驾于法律之上。如果你对精灵的律法有过研究，应该会知道这不合常理。

C：这的确很奇怪。精灵世界的国王们并不是至高无上的。因为律法是神明的产物，对它拥有解释权的则应该是祭司。如果说是指祭司王这个例外，手稿里面的国王又完全看不出兼有神职的痕迹。只能说，这里的国王应该不是指具体的某个精灵王国统治者，而是别的什么。有的精灵学者认为这个国王是对凤凰的隐喻，因为他正是律法的缔造者。这样的话，整篇手稿都是蔻丝梅特拉用艺术化和隐喻来表达自己对九神信仰的观点的文字。这种说法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我认为还是有些过度解读了。

N：你知道的东西倒比我见过的很多人类都要多。我觉得你不必太在意别人，尤其是精灵怎么看。保持怀疑总是好事。

C：谢谢您的认同。接下来，骑士离开后，国王的宫相出现了，他赞美国王的仁慈和宽宏大量。随行的还有为国王出谋划策的幕僚，以及御用商人。他们似乎都是死心塌地忠于国王一切行为的。我至今也没看明白蔻丝梅特拉特地把他们写出来是为了什么。

N：你不能只用读叙事诗的方式来看待里面的人物。你也说过，这份手稿的形式像寓言诗，那么每个出场的人物、每个人物的举动都必然有深意。

C：好的，多谢点拨。国王声称接受他们的赞美和计谋，并让商人筹备表演。在他们离开后，国王宫廷的炼金术师出现了。他发表了一番让国王很不快的言论，大致内容是说明国王与弄臣身体成分的相同之处，并表示自己想拆解弄臣的身体来研究。不过国王似乎习惯了他的性格，只是命令他不许轻举妄动。

N：炼金术师虽然臣服于国王，但他的力量依然强大到可以瓦解统治。因此国王才对他态度不佳。

C：正常来说，如果对方的力量强大，又有敌对的可能，难道不该藏起自己的敌意才对吗？

N：你也提到过，这里面的人物言行有很多是不符合常人思维逻辑的。这是因为他们大多数都不会说谎。这里面几乎所有人物都只会真实地表达情绪。

C：原来如此。真的太谢谢了。

N：不用谢，你越快理解这些，对我来说也越有好处。

C：那么我就继续了。在炼金术师离开后，王后和国师一起出现了。王后急切地问国王是否会宽恕弄臣，她认为整个宫廷是不能没有弄臣的。而国师只是询问国王会如何处理，似乎只想明白结果会怎样而已。国王对两人都用了同样的回答，说要根据弄臣的表现来决定对他的处置。

N：到这里为止，前半部分的主要人物都登场了。

C：是的。如果这是一部戏剧的话，这里所有的人物都要在后面出场，哪怕他们到时候可能一句台词都没有。不过有人倒是把九位出场人物和先祖精灵的九神一一对应，认为蔻丝梅特拉的目的是亵渎祂们。

N：你把这内容当作剧本来看的话，他们登场本身就为作品赋予了意义，有无台词并不重要。这也是他们的悲哀，蔻丝梅特拉这样写他们，是因为他们只能这样而已。另外，接下来该到重头戏了。

C：没错，接下来就是弄臣的表演。他用比过去更剧烈的哭喊和大笑来试图打动舞台下的观众。并且还让驯养的动物真的来咬自己。乍一看就像是在死亡的威胁下疯了一样。

N：描写弄臣表演的这一段我觉得还是我来说比较好。你讲的太简略了，这里如果不完全背诵出来的话会丢失很多东西。

C：好的，您请。

N：“弄臣在舞台上来回踱步，走成了一个封闭的圆环。鹰、鸮、熊、狮、狼、狐、狗、兔，最终都安静地走到一旁。只有蛇跟着他一起绕圈，仿佛在追赶。他哭，他笑，他大喊，他歌唱，他不时抽动身体的部位。八人都能看到弄臣头顶上耀眼而古怪的光晕。骑士看到了卑劣，宫相看到了滑稽，幕僚看到了阴谋，商人看到了危机。炼金术师开始分析成分，国师一如既往地观察，王后惊喜于其创造性，国王陷入了沉思。弄臣则迷醉于他的艺术或诡计，哪怕前方就是死亡。”

C：我很喜欢这段文字。尤其是在整篇手稿都有魔力的情况下，就像咒语一样。

N：很高兴你能喜欢。事实上，每一个开窍的人类都会喜欢的。

C：此话怎讲？

N：别急，还没完呢。“他的表演渐渐让所有人都开始着迷，每一个人都不知不觉地被光晕侵蚀了。只有炼金术师察觉了众人正在被腐蚀的状况，他立刻成了弄臣的目标。炼金术师的身体开始崩坏，他只得在死前惊醒了国王。国王震怒了，命令弄臣停下。弄臣却让蛇咬了自己一口，说：‘现在我必死无疑，但演出还不能结束。’他的眼睛散发出毒蛇的色彩，他抓住王后，用双手撕开了她的肚腹。‘你知道吗？这里面有我的孩子。’他这样说道，从当中抓出了第一个女婴：‘但这个不是。’”

C：看起来是弄臣和王后私通了。但之前却完全没说王后有怀孕的迹象，而且一个人同时怀上不同父亲的孩子也太奇怪了。

N：你在这种时候一本正经也太不解风情了。

C：抱歉，请继续吧。

N：“被拿在手上的女婴肤色洁白如雪，如国王的皮肤一般圣洁。她睁开眼说：‘我有母无父，但你是我的杀母仇人。我会记住的。’弄臣笑道：‘你尽管记住。那可记的，不可记的，你都会记住。’女婴从弄臣手中跳下，如蝴蝶般轻盈。她瞬间长大成人，又说：‘吾名守护，又曰回忆。’弄臣又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将是那许多步，但你永远不会迈出最后一步。’少女记恨自己的无力，她将弄臣的长相记在心中便离开了。”

C：这位角色似乎被暗示是国王的孩子。但她又不认国王这个父亲。而且从一瞬间就长大这点来看，这已经变成神话故事一样的性质了。

N：“弄臣又抓出第二个女婴，笑道：‘这是我最爱的孩子。’她眉目如弄臣一般聪明狡黠，说道：‘我父，你太着急了。’弄臣回应：‘我已经没有希望，不得不急。’女婴似跳蛛一般敏捷地跳下，长大成人。还不等她反应，骑士已从侵蚀中恢复过来，他抓起舞台边的颜料桶扔去。颜料覆盖了少女全身，她再也洗不清这颜色了。弄臣哭喊：‘我的罪！’少女回应道：‘也是我的罪。’她如幻觉一般消失在宫廷中。”

C：对颜料的描述总让我感觉话中有话。我知道这手稿通篇都应该是这样，但这一段尤其让我感觉强烈。

N：呵呵，你的感觉很敏锐。我要继续了。

C：您请。

N：“弄臣又抓出第三个女婴，这个女婴强壮而勇敢。弄臣呜咽道：‘你强悍而精于算计，你你英勇而目中无人。你的眼睛永远看向前方，你的步伐永远坚定有力。你是希望。’女婴跳下，长大成人。骑士冲上前来和她扭打在一起，却逐渐不敌。少女变化出蛇的体态，她一口咬住骑士将其吞入腹中，说道：‘你的怜悯和骑士美德让你宁可自我毁灭，也要让那理应毁灭之物存活。我已用无情证明你的无力，还要用行动证明你的愚蠢。’说罢，她便与剩下的四人战作一团。”

C：到这里，所有人物就都出场了。

N：“国王却保持着作为观众的美德，似乎在场的人除了他，都已成为表演的一部分。弄臣抓出婴孩、婴孩长大成人的戏码似是让他重新沉醉，并嫉妒起弄臣的才能来。以至于他没注意到侵蚀已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让他的姿态如弄臣一般滑稽。而巨蛇般的少女却敌不过四人合力的魔法，她怒而喊道：‘这是你们蹂躏他们而得到的伎俩！你们将和他们一样一无所有！’她的蛇尾在宫廷内猛烈摆动，破坏了所有承重的台柱。舞台和宫廷一起毁坏了，宫相、幕僚、商人、国师一起被压死在乱石下。国王对舞台被破坏一事又惊又怒，再加上对弄臣的嫉妒，他发出了喝倒彩的嘘声。还在颤栗着注视少女的弄臣一下清醒过来，他张大了嘴，身体如同痉挛一般僵硬。接着蹒跚着走了几步，便倒在少女面前死去了。愤怒的少女冲向国王，打碎他的王冠，而她自己也被权杖打伤。就连骑士的利剑也不曾伤到她。她只达到了一半目的，却不得不逃离。而这里也不再有国王了。从那以后，许多不同的人都试图重铸王冠，但没有一个人能找到如弄臣一般出色的人才，而他们也只能成为扮演国王的喜剧演员。”

C：然后就只剩下最后的那段预言似的文字。“旧神陨落”之类的。

N：也就是这一段让你们觉得这份手稿是在隐喻众神。

C：毕竟有这么九个人物在这里，而且最后那蛇形少女的形象太容易让人联想到提妮娅了。

N：等到我们这群精灵出现在你们视野里，你们又开始觉得她是对杀戮之神的隐喻？

C：难道不对吗？

N：对，也不对。

C：等等，您这是要做什么？您什么时候发动的魔法？

N：做什么？咒语都已经念完了呀。

C：您说咒语？是指手稿？！

N：你以为我不知道藏书室门口的那群卫兵吗？

C：很抱歉让您感觉受到冒犯。但在昨天那件事之后我实在有点担心了！

N：你知道吗？你们人类既做不到诚实地高尚，也做不到诚实地卑鄙。面不改色地欺骗是你们无师自通的能力，就连我这样的深渊之民都要通过长时间学习才能掌握呢。

C：真的很抱歉！

N：你不必道歉。我也并没有因为这点就讨厌你们。明天我还会来的，至于明天要说的嘛，我想想。要不就说说你们人类自己好了。

C：您这是要去哪？

N：你找不到的地方。

C：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N：这魔法可不是把我送走这么简单的。那么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