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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花庆宴丨4:00丨紫曼陀罗】哀悼的挽歌

2023-03-14 04:00 作者:某冥的杂物所  | 我要投稿

创作者:Candy

  蛛丝在月光下细细发亮,弯钩一般的月刀被流云柔和了冰凉刺骨的锋芒,投射下缕缕幽幽的蓝色,为黑暗里暗自张扬的怪物披上丝丝怜悯的软纱。




  它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叹息,触须模样的花瓣尾尖萎蔫开放,如同被恶魔舔舐过,染上紫色的涎液,无奈扭曲起瓣边,藏于青苔作伴的一隅试图遮挡丑陋的模样。辛劳的蜘蛛绕过这株无时无刻不在忧伤的紫曼陀罗,编织属于自己的甜美梦网。




  这寂静的深夜除了虫与花的窃窃私语,多了一种不寻常的声音。




  那声音踩过虬结阴影上厚厚的腐叶,倒在枯瘦嶙峋的树皮上支撑踉跄的步伐,最后跨进荒芜许久的后花园,节奏惊悚的逼近墙角,摇摇晃晃来到紫曼陀罗前,没有说一句抱歉,就粗鲁扯下它引以为耻的花面,如饥似渴的啃食。




  即便勾烂了蜘蛛持之以恒的美梦,那双裹着黑色手套的手也没有停下失礼的冒犯,直到塞进嘴里的花朵吞咽干净,她才后知后觉抹了下嘴角,扶着布满爬山虎的灰褐色墙壁,朝大门走去。




  一座废弃已久的城堡,便是她今晚最后的歇脚之所。




  她还没有想起自己的名字,这仿佛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不是最重要的。




  “扣扣”,习惯礼节性的敲门,她就有了进入的理由,没有问候的推门,也不会被责怪。




  沾满泥泞的鞋底和裙边在浮动的灰尘中蹒跚的挪动,帮蒙尘许久的地砖拖曳出一条蜿蜒光洁的痕迹,在门口倾泄的月辉下触目惊心。




  幽暗的城堡寂寥空旷,阴风阵阵吹动破败许久的窗帘,窸窸窣窣的老鼠四处逃窜,作为不速之客的她静静伫立在原地,思考自己要到哪里去。




  楼上,拐角……




  回忆零零散散,好像被蛆虫搅的稀碎,她僵硬地继续向前,只有下半身走动着,肩膀和手臂仿若拼接而成的石膏像,不受整体平衡所需要的控制,纹丝不动,怪异非常。




  还未到达彼岸的旋转楼梯,大厅两侧沉寂许久的烛台蓦的亮起蓝绿色的烛火,它们全部瞬间跳动,像整齐划一的士兵起立、后退,莹莹绿光和蓝色的火焰逐渐转为明黄,暖橘,烈赤。




  从冷转暖,由暗转明。




  一时间,城堡的前厅变得灯火通明,使得城堡的主人更能看清她凄惨可怜的外表,从容淡定的姿态。




  那是一款小巧的毛皮软帽,牢牢固定在她盘起的发顶,脑后本来精细繁琐的发髻散下了几缕凌乱的碎发,灰扑扑的只能看出黯淡的亚麻底色。修长的衣领修饰出她天鹅般优雅的脖颈,墨绿色的丝绒虽然与尘土难舍难分,但也难改曾奢华昂贵的本质,时不时彰显一下蕴藏深厚的点点光泽。勒紧的束腰死死坚守它杀人不偿命的底线,让她本就富裕的身体更加慷慨,纤纤蛮腰已挡不住她渴求呼吸的自由,哪怕,她现在意识不到了。




  金属大门默默关闭,要不是那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她也不会发现什么猫腻。




  她略显迟缓的回首,不堪重负的脖子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




  像玻璃珠一样的绿眼睛转了转,又随着脑袋的回位看向了阶梯处。




  那里出现了一个灰白的身影。




  他甚至在慢慢变清晰。




  身着礼服的他拥有半透明的身躯,如同窗户上的倒影,浮于湖面的投映,悬在现实的半空之中,表现他的虚幻和灵异。




  她应该是被吓到的。




  没有,她反而有一丝欣喜。




  熟悉,她认识这个男人的幽灵。




  “艾尔……海森?”她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幽灵的眼睛从铅笔画似的头发后面注视过来,猩红的光逐渐变暗,流泻成两道血泪滑落脸庞。




  他在哭泣,为他死去的爱人。




  尽管,他依然面无表情。




  “丽莎……”缥缈的声音从艾尔海森的幽灵身体里传来,他好比一个破风口袋,兜不住响声,呼唤在城堡里回荡,像是一种召唤仪式,让她生锈懈怠的脑子加强对记忆的吸收。




  她好像想起了她是谁。




  丽莎·敏兹眨了一下干涸的眼皮,望向楼梯上的艾尔海森。




  比起生前的他,雍容典雅的紫色礼服褪成了黑白照片里的深灰色,浅灰白金的头发只能在相片里留下草草几簇阴影的线条,与锋利生寒的眼睛前后有序,瞳仁的红色已把从前的绿眸占去,她可怜的爱人,死后也拽不住理性尚存的光辉。




  “别哭,艾尔海森,你不适合眼泪。”丽莎庆幸自己的喉管没被砾石损伤,还能恢复从前的声调给予安慰。




  她迈上阶梯,想为艾尔海森抹去眼泪。




  可惜,红宝石一般的泪滴穿过她的手,坠入了地底。




  他们无法靠近,即使他们都已失去生息。




  “丽莎……为什么……”艾尔海森的脸凑近她举起的手掌,半透明的脸颊和黑色的手套重叠在一起,即使触碰不到,看起来也有些许安慰。




  丽莎“抚摸着”他的脸,青紫色的嘴唇扬起一抹化不开的忧郁,“我得了肺结核,想与你葬在一起,可在来的路上,我就死了。”




  “大概是仆人敛了我的首饰,将我埋在附近,”丽莎顿了一下,牵扯起嘴边鸽子蛋大小的血肉孔洞,“我是不是在地底睡了太久,不然,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忧伤。”




  艾尔海森摇了摇头,红色的眼眸熄灭黯淡,浓稠的青绿像墨水滴进清水般转换,“我们都已作古,不必眷恋肉体的完整。”他抬手表示邀请,丽莎提起裙子极力用还在沉眠的四肢展现淑女的礼仪。




  “这具身体比生锈的钟表好不到哪里去。”丽莎在艾尔海森的带路下一步一个台阶,颤颤巍巍的背影如果不是还有挺直的腰背,与没有拄拐的老太婆无异。




  艾尔海森同步在她的身侧,消失殆尽的膝盖以下早已丢弃了地心引力的烦恼。




  “看来就像我们的友人曾经说的那样,你的确到死都还保留着幽默感。”艾尔海森飘荡到丽莎身边,温柔地落下一吻,即便是做无用功,他也义无反顾,如他生前那般,亲吻她的额发。




  “毕竟在没有经历死亡前,我们都以为死神带来的便是终点。”




  “只是没想到死亡把我们搞得如此狼狈,”丽莎转进二楼拐角的房间,入眼而来的还是那幅幼时的艾尔海森和他祖母的画像,让人心疼的是,上面的色彩快被灰尘铺满了,“疯狂还是没能远离你,对吗。”




  艾尔海森没有说话。




  宗教和科学把他的思维分成了两部分,同时追究上帝和真理,炼金术和医学反复论证和冲突,他本该发现的真相受时代的愚昧所局限得不到证实,直到战争和瘟疫袭来,他才触及到这世界的另一面,恶魔寄居在他体内,妄图享用他最后的灵魂。




  「瞧,我把你的爱人带来了,快亲亲她……」




  「你在犹豫什么呢,她想要你抱抱她,快答应啊……」




  「凌晨三点了,时间不等人哦,哈哈哈哈……」




  漫长的沉默中,丽莎坐到窗户边的沙发上,“艾尔海森,今晚的月色好凉薄,就像你现在的眼神。”




  艾尔海森无视耳边猖狂的嘶吼,来到窗边。




  蓝色的月光穿过他的头发,脸颊,衣领,手臂,使他若隐若现,又凝聚在原地,像透明的水晶,只能靠一些反射的光来证明存在。




  他轻轻“牵起”丽莎的手,将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戴到她的无名指上。




  大一圈的戒指幻影轻飘飘的,如同烟雾化成随时准备消失。




  “我记得我还欠你一场婚礼。”艾尔海森这么说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丽莎瞧见他的动作,没有多问,缺了半截的眉毛力所能及的挑了挑,“生离死别,是什么我们还没有体验到的,”丽莎那双灰蒙但不失明亮的绿眼睛看向艾尔海森,一字一句说出她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这身腐烂生蛆的皮囊?不,你是个幽灵,我是个活死人,我们唯一的共同点只有还保留独立意识的灵魂。”




  丽莎往后坐了坐,把自己靠在脏兮兮的沙发背上,释然一笑,“既然这个世界有僵尸新娘和幽灵伯爵,那么地狱恶魔恐怕也能在人间大快朵颐了。”




  “艾尔海森,疯狂是最不适合你的字眼,我早就跟你说过。”她欣喜,自己的爱人从未疯魔过,她怅然,这一切的安排不过是以她为饵的陷阱。




  晚风吹进房间,溜进丽莎脸上的坑洞,游走在她千疮百孔的身体里。




  她感觉不到寒冷和空虚,除了内心的悸痛,她没有任何触感和知觉。




  她只是个名副其实的活死人罢了,一具还残存意识的行走的尸体。




  “我的爱人,我该拿什么拯救你……”




  艾尔海森的嘴角弯起又下沉,瞳仁中的腥红时不时像火焰般涌动,他在对抗那抽象可憎的恶魔,始终镇守理性和理智,过程漫长而嘈杂,仿佛所有的金属叉子划向玻璃表面反复刺激他敏感的耳膜。




  “不,婚礼仪式使得双方的誓词神圣不可侵犯。”




  没头没脑的话从艾尔海森的嘴里冒出来,让丽莎当即转过她本来仰躺的头。




  “尘归尘,土归土那一套?”直觉告诉她这不算什么良药。




  但如今他们还有什么选择。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丽莎扶着沙发支撑自己站起来,等她走近艾尔海森僵在原地的灵体,他却一反常态的笑得张扬惨烈。




  傲慢粗鲁的声调从他的喉咙中阴阳怪气的溢出来,咕噜着异物和黏液的糅合,迫不及待吟诵“他”戏剧开场的唱词。




  “午夜钟声敲响,浪费良夜的小情人……”




  “闭嘴,你这没皮没脸无名无姓的畜生,离我们远点,缝上你那臭气熏天的狗嘴,不许顶着我男人的脸皮说话!”丽莎看着这个丑陋的恶魔控制着艾尔海森的举动,直接打断了它的表现欲。




  她已压抑了太久,久到怒气化作实质,无法用间接的阴阳怪气礼貌说教出来。




  也许是在乡下研究草药的远房姨妈给予了她一抹疑似女巫的勇气,丽莎嘴里的骂词吐落地轻描淡写又一语中的。




  “小妞儿,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艾尔海森眼中的红色满出眼眶,从他本身的面目上勾勒出一幅扭曲的红墨水画,血盆大口张牙舞爪着,试图威吓这眼前喋喋不休的死尸。




  丽莎轻轻微笑,只是唇边扬起的弧度多了份厌恶不屑的嘲讽。




  “睡前童话里吓唬孩子的把戏,隐蔽在十字架阴影下的可怜虫,永远被天堂压在地底不得翻身的失败者。”




  “哈哈哈哈……”怒极反笑的红色墨水恶魔浮在艾尔海森的头顶之上,随着凄厉的笑声扩散开来漫游变大,笼罩在整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如同血液四流的水云恐怖惨烈。




  “你成功激怒我了,丽莎。”恶魔狞笑完这一句,化作一团血雾,迅速充盈进丽莎的身体内。




  丽莎摘下右手黑色的手套,盖满尸斑还缺肉少皮的手指焕发出勃勃生机,血肉和皮肤交错构建,再次重生,比她十五六岁时的躯体还灵巧活泛。




  “丽莎,这不是最优解。”艾尔海森贴近她,用虚幻的掌心包住她完好如初的手,他很清楚她想干什么。




  「美人儿,你的赌注是什么……」




  “亲爱的,我们还有仪式未完成。”丽莎红润的脸庞由衷浅笑,像清晨花园里被第一束阳光温暖而绽放的花朵,粉红的花瓣柔软娇嫩,无需吹弹,仅是触碰,就会戳破。她定定望进艾尔海森深情的眼眸,躲在她湛绿眼睛下的红色血丝开始污染这片澄净的湖泊。




  丽莎的眼神满含坚定,艾尔海森垂下眼帘,晶莹成雪白色的睫毛微微颤抖,思绪万千穿插无数对应的方法。




  「哈哈哈,你以为你们会有结果吗……」




  “我们将在主的见证下缔结契约,”艾尔海森深深注视着丽莎,在她的点头示意下开口。




  “月光会织成象征圣洁的蒙纱,庇佑我接受祝福,”丽莎双手交叠捧在胸口,月纱如愿披在她未褪去泥泞的身上,此时被如水皎洁笼罩的丽莎真如慈悲的圣母像,施舍弥撒和怜悯,只不过面对的受众不是世人,是她和她挚爱的伴侣。




  “时间刻印在岁月的流沙之上,见证我真心的不渝,”艾尔海森左手按在心脏的位置,五指施力陷了进去,他面色稍恙,接着从礼服层层叠叠的胸前抓出一个还在跳动的金色心脏。




  心脏整体也煞白的厉害,只剩下鼓伏时乍现的鎏金血液一闪而过,犹如由玻璃、陶瓷和黄金烧制而成的工艺品,复杂易碎,脆而不坚。




  丽莎现在明白为什么这只恶魔痴痴纠缠艾尔海森不放了。




  “我将用我的手带你走出忧伤困苦,”丽莎向艾尔海森伸出右手,面对面牵起他的,手心展开,相对,贴合,十指交插相扣。




  “我会用我的身帮你获得幸福快乐,”艾尔海森凝视着丽莎气色愈发健康红润的脸蛋,低下脑袋与她额头相抵。




  “你的心将永不干涸,因为我将是你源源不断的生命之泉,”




  “你的魂将永不枯萎,因为我会为你点亮不息的长明烛火,”




  艾尔海森看着丽莎渴求的眼神,他执起她戴着宝石戒指的左手,望进红斑渐明的绿眼睛,问他此时根本不想听到答案的问题:“丽莎·敏兹,你愿意嫁给我,做我余生的妻子吗?”




  「啧,原来你在打这种算盘,真是狡猾的女人,没办法,当我吃亏了……」




  「丽莎·敏兹,我答应你的交易,快快与我一齐下地狱吧,哈哈哈……」




  丽莎深深的眷恋爱人的面庞,她推动艾尔海森的左手把他孤零零的金色心脏送回胸膛,浓稠生紫的血泪从她美丽的眼中流淌,顺着脸庞滴落,艾尔海森接了过去,烙印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她其实还有许多话想说,他其实还有许多念想讲。




  但黎明将至,成为了他们这对怪物爱侣的催命符。




  “艾尔海森,我愿意。”




  话音刚落,丽莎本来红润至巅峰的肌肤瞬间像抽失了生机的傀儡娃娃一样,变得灰败、干瘪,甚至比她的死尸样貌还要糟糕。




  大股的紫黑色血液从丽莎的嘴角涌出,她的身躯疲软,要承受不住没有灵魂骨架支撑的所带来的腐朽死气。




  艾尔海森捞不到她孱弱的身体,只能借窗外的凉风减缓丽莎倒下的速度。




  躺在地上的丽莎断断续续说着她最后的遗言,她伸手反复摩挲爱人缥缈的脸庞,迟迟不肯舍下这个晚上短暂的相聚。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你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帮到你,我不想遗憾抱终第二次……”




  “疾病来的那样汹涌,我无力抵抗,明明,我已经奔波在来途的路上……”




  “亲爱的艾尔海森,留好你的灵魂,它是那么宝贵无瑕,瘟疫没有让它损伤分毫,坚守住它,让它……为我闪耀……”




  艾尔海森是不习惯流泪的,他习惯情感收敛内化,习惯感性服务理性,习惯对待人和事与物多角度辨析,习惯在对抗和辩论中获取真理。




  但他不习惯爱人的死亡,不习惯真理的无用,不习惯思维被无意识搅乱,不习惯熟悉的一切脱离掌控,不习惯,丽莎用灵魂换取他的自由。




  树林里的鸟儿开始嬉语,婉转破晓前的歌唱。




  丽莎的眼睛安然合拢,没有再多的外力能催动它睁开。




  艾尔海森轻声承诺他面前的睡美人。即使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的丈夫依然无比的耐心。




  天空的墨蓝倒进了大片牛奶,树林的边际已微微透亮发白。




  “丽莎,我会带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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