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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示】启世录

2021-11-12 23:14 作者:三风子改  | 我要投稿

一、原形之世

干枯,是这片平原——王冠之原如今的景象。无论你是否相信,从前的这里一度是人们口中的乐园,它的别名叫做“Eden”。

当时,无穷无尽的灵泉喷涌在大地上滋润万物生长。只要得到灵泉的润泽,一切生命都能不老不死,永远避开伤痛与疾病,也不会感到饥渴,所有事物都可以在幸福与快乐里获得永恒。

传闻中,灵泉是古老的神谕“启示”垂青世人,为他们赐予的福音,人们也为灵泉修建了祭坛,以此作为核心,运用灵泉的力量创造出一度繁荣的都市与文明。

但这样的传说景象只能在千年之前的记载中呈现了。

灵泉枯竭,末日之兆,魍魉丛生,太初无道,这才是如今王冠之原的风貌。

龟裂的土地上,青年使用断裂的长枪击溃了苍白的骷髅骑士,对方乘着白马消失在阴云弥天的尽头,带着那群簇拥它的不祥黑雾一并离去。

战退敌人以后,他跪在地上,失去了原本的力量。他的外表与内在一同急剧衰老,仿佛海绵一般的身体挤出了最后一滴水,落在地面,却只能随着土地一起干涸。

他化作了一株奇怪的树,荆棘遍生,扭曲着伫立在荒芜的地表。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他摘下抵挡风沙的兜帽,拔出身后的长剑,火焰如同沉睡后的苏醒,环绕着燃烧在剑身之上。

忽然火光聚拢在一处,飘飞出去。

火焰飘往远方,他跟着那个方向,继续跋涉在这片早已衰败的土地上,时不时还会回望身后的某个方向。

那是他想要拯救的一切。

无休无尽的战斗已经持续了近百年。

灵泉枯竭以后,怪物们重新肆虐。在四名骑士的带领下,把瘟疫,战争,饥荒,死亡散布在这王冠之原。

城市里弥漫着死一般的寂静,仅剩下的数百人蜷缩在市中心的避难所里。

只是偶尔的祭祀,才会让这片土地再度窸窸窣窣响起人的声音。

男女老少们衣衫褴褛,围坐在祭坛边缘。金雀枝包围的祭坛中心,是一座泉眼,旁边的黑色石座早已开裂倒塌。

一旁,早已盛装打扮的少女走上前来,面无表情,但此刻她心中却不停地祈求着:

“请赐予我们对抗那些怪物的力量吧。”

古老的发音体系晦涩地重现在她的喉咙与这里浑浊的空气中。

此时,灵泉的泉眼鼓噪起来,随后一滴泉水冒出,掉落在残破的瓷碗中,发出无奈地轻微响动。

少女应声倒下,似乎被这祈祷的颂唱夺走了最后的力气。

她倒在祭坛中心,那代代传袭的饰物散落在地。而那传承了数百代,曾经被灵泉漂洗过的长袍也因此撕裂。

“祭司大人!”

人们簇拥上来,他们担心着祈祷之女的安危,也同样担心只剩最后一滴的灵泉还能为他们带来多久的庇护。

夜晚,战栗的守卫端起裂痕百出的长枪,从随时都可能再度袭来的妖魔手中保卫着人们,人们守卫着不知何时苏醒,却仍然虚弱的祭司。

“灵泉枯竭,已经成为无法避免的事实了,要是作为祈祷之女的你,伊芙你再倒下,我们就……”

老者端起瓷碗,示意她饮下灵泉。

“长老……我的生死与否无关紧要,这滴灵泉是大家的,我……”

昏暗的照明中,女性的面庞苍白而憔悴。

灵泉,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关键,也是王冠之原一切动力的核心,百年的衰竭早已让那泓清流成为回忆。

“阿丹姆……”

她看向身边。

一旁的青年愁苦着脸,忧郁悲伤的神情和那粗壮的身躯并不搭调,看着村子里的祈祷之女伊芙——他的恋人如此痛苦,他只能求助于这里最渊博的老人。

“真的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长老?”

跟随着长老的脚步,他们来到村子的藏书室。

严寒很快就要来了,但仿佛直达地心的大火炉依旧燃烧着不朽的活火,据长老说这里曾经是诞生一切的原初之火。

青年在室内踱步,腰间的宝剑晃动着,铿锵不止。长老则在书架下翻阅上古的典籍,喃喃自语道:“曾几何时,我们的文明无所不能,区区瘟疫,只要用潘锡林骑士的枪……”

长老翻动书页继续喑哑地诉说着:

“曾几何时,我们的住所固若金汤,我们的城堡也没有如此脆弱,可是……”

长老怀中揽着那本精致而破烂的典籍,复述着当年王冠之原兴盛的局面,仿佛一抬头还能看到祖先们生活的图景。

那时灵泉的水滋养所有生灵,这里充满笑语欢声,Eden尚且繁兴,那时……

“但那终究是过去了,而不是现在!”

阿丹姆看着不远处的民房,恋人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其他人也身形瘦削,面带病色。

他又压低声音说:“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启示。只有祂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危机,那是为我们的先祖赋予了灵泉的存在,但……”

合上泛黄的书卷,长老叹气道:

“那也是无比艰辛的旅途,需要面对重重试炼,才能找到并重新获得‘启示’的垂青。但求取之人从来没有过成功的先例。”

他从架子的最底层抽出一片泛黄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似是人名的叠加累积。

“这并非危言耸听,这是几百年里求取灵泉寻找启示之人的名单,但他们之中……”

老者叹息着,又把名单放回了书架里。

“没有一个人回来,是吗?”

长老默然不语,只是在跃动的火光里微微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要去。”

阿丹姆没有迟疑,没有恐惧,对他来说这就像与生俱来的使命一样,因为要出发的理由早就注定了。

夜晚,星空下是极寒的大地,把一切染上了黯淡的苍蓝。青年握着手中的长剑正要出发。

“等一下,把你的剑给我。”

身后,长老枯干的身形忽然高大起来,他要了阿丹姆的剑,映着天空上暗淡的星光,睁开双眼,忽然如同得到了天启一样,缓缓踱步回到屋内。

“试炼,早就开始了。”

长老表情坚毅,站在一旁幽深而鲜烈的炉火,却不曾有一丝胆怯。

“这是你最初的试炼,接受死亡。”

他走入炉火中,怀抱长剑,剑身也一并燃起了熊熊烈火。

“长老!”

阿丹姆想要阻止他,但对方却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火中,长老沉稳地说道:“火与剑,会为你的征途带来荣光,照亮你将要走上的这条求索之路,不要为我悲痛,这是你试炼的开始。”

熔铸的烘炉里隐去了垂老佝偻的背影,反而激起更强烈的沸腾,爆发般的涌动持续了片刻,

“长老……”

此时,长剑被烧得通红。青年不惧灼热,向着那里伸出了手。

在接触剑的刹那,火光中漂浮出无数古老的符号,那些符号又游走排列,成为一段难以识别的文字。

虽然难以识别,可阿丹姆却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吾为守护王冠之人,梅丹佐,此刻,纯粹的力量注入剑身,常伴汝行。


智慧与勇气的火焰交缠燃烧在剑身,那是生命所带来的奇迹。

长老投身火光的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但阿丹姆心中不再有一丝悲痛,他并非对长老之死无所动容,只因悲痛已经被跨越。跨越了悲痛后才会有的信念,此刻正浮现在他的眼中,正如那团剧烈燃烧着的活火。

“长老啊,请在这把剑里长眠,在这起源的地方伴我同行,见证我的旅途和最后的荣光吧!”

王冠之原的村子祭坛周围,金雀枝编成的祭坛缠满破烂的布条,漆黑的大理石座开裂,早已崩塌。

人们守护着巫女,巫女看向远方,她仿佛也隐约感应到有谁要为王冠之原,为他们,也为自己挺身而出,走向通往启示所在的地方。

“阿丹姆……”

平原的尽头,青年手持缠绕烈火的长剑,照亮前方的路。

踏出旅途脚步的一步时,他第一次感受到王冠之原以外的世界,正如一个才刚刚出生的婴儿,

他正要看到更远的世界。

这段因旅途而生的世界。

随着那团原初之火的指引,青年即将走过一个个名为试炼的地点。

未来,将有什么等待着他?

一切,早已注定。

一切,尚不可知。

二、创造之世

“哦?从王冠之原走出来的?真是漫长的旅途啊旅者,想必现在的你一定口渴了吧,来一个苹果如何?”

火焰停在半空,照亮一张伪笑的面孔,就像对方说的,阿丹姆此时已经走了一整天,滴水未进,又渴又饿。

经过一天一夜的漫长跋涉,阿丹姆终于随着火剑的指引,停在一片荒漠之中,这里只有一名卖苹果的商人。

四下寂静无声,没有和他一样的旅行者,也没有任何的“生”之气息,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还存在着。

这时,那个人出现了。

对方的长袍后面是略显浮夸的羽翼,他的手里提着一只篮子,里面装满朱红色的果实,金色的苹果在那里面显得尤为耀眼,让人不由得生出想要拿走的欲望。

“从我的篮子里挑一个吧,不过只能一个。”

阿丹姆默不作声,拿走了其中平平无奇的红色苹果,啃吃起来。

“哦?为什么不拿走那枚金色的呢?看起来多漂亮啊,是纯金铸造的,况且我并没有说这个不能拿走,不少的旅者也都默认了这样的规则,所以才拿走的。”

“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这枚苹果还在呢?”

阿丹姆直视着对方,平静地说道。

“明智的判断,许多人都因为这枚苹果,渴死在旅途中了。”

对方说着拿起金苹果,满怀怜爱地注视着。

“你是在利用人们的贪欲!”

“请把这叫做智慧的试炼,明智的人才会选择对自己最有益的东西,你不也是么。”

阿丹姆没有顾及对方的话语,向前走了几步对他说道:“你并不是真正的拉结尔,对吗?”

他指了指他背后的羽翼,纯白之中隐含着一抹黑色的羽毛。而对方被这看似污蔑的指责之下,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不如说他正因为有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小失误反而感到愉悦:

“大约三天前,我从那个家伙手里骗来了这个地位。但我既然站在这里,拿着他的果篮,穿着和他一样的羽翼,那我也就是拉结尔了,这难道不对吗?”

“你究竟是谁?”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

苍凉的原野上他们面对面矗立着。如同两座墓碑,又如同两面孤单的镜像,他看着“拉结尔”,对方也坦然地看着他。

阿丹姆觉得那句话并非谎言。

“我是失去了记忆不假,但这和我喜欢欺骗别人有冲突吗?就像我们生下来就会吃东西一样,这是与生俱来锁能做到的。”

不知何时,那个自称拉结尔的失忆者绕到他的背后,但当他转身想正面面对他,那个人又不见了。

“喂,你是要去找那个叫什么启示的东西吗?从这里走过的人都是这样的。”

话声从不远的土丘传来,他正坐在上面。

“是这样没错。”

“那么我们就同行吧”,对方说罢来到他面前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道:“拉结尔,述说传说与史诗之人……不,叫我撒旦耶就好。”

“你这样轻浮的人不值得信赖,连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阿丹姆摇摇头,正要和他擦肩而过,走向火焰飘动的远方。

“看来你的确也有从刚才的事里得到教训。不过我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就是那个启示的东西在我的心里应该有印象”,一改方才的轻佻,撒旦耶一副坦诚的样子,浅笑着继续说道:“所以我也想去看看,如果到达那个地方,如果找到那个叫‘启示’的奇妙东西,说不定我会想起从前的事情。”

“另一件呢?”

“这不是对我的事挺感兴趣的嘛”,没在乎阿丹姆因为这话而产生的不愉,他笑着说道:“第二件事,我确实叫撒旦耶,这是记忆里唯一给我的提示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丹姆看着对方,撒旦耶依然微笑着,但他觉得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刚才那样不可信赖。

因为交托名字这样重要的东西时,他明显是认真的。

与撒旦耶的同行让旅途的脚步更快。撒旦耶是个不错的倾听者,也能说些阿丹姆喜欢的笑话,他们时而交谈时而休息,火焰的指引似乎考虑到了它们的脚程,每天赶路不多不少。

第三天,火焰停在了一条看似平淡的路上。

这里是一条歧路,分歧之处站着一名优雅的女性,穿着古朴的衣装,散发出的气质同样接近她的装扮。

没有等他们询问,对方似乎早已洞察他们的疑惑,率先开口道:“旅者哟,吾名为雅芙杰,理解与觉悟的指路人,在此恭候汝等多时。奉劝汝等不要再往前走了,前方不是汝等所能涉足的世界。”

阿丹姆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失去前行的打算。

“不,尊贵的女士,我们必须走下去。”

“诚如你所见,女士,我和这位叫阿丹姆的朋友不得不去寻找‘启示’的所在之地,这样的旅途还远远没有停下的理由。”

撒旦耶耸耸肩,轻描淡写的望着对方挑衅道。

“旅者啊,吾所存在之意义,只是判断汝等是否有走下去的觉悟。”

雅芙杰冷静地注视着他们,仿佛他们所想所思都能被这通透的目光洞察得淋漓尽致。

阿丹姆感到不同于面对任何敌人的压迫感,仿佛接下来的交谈真的会让他跌入万丈深渊。

“试问——”

对方凝视着阿丹姆说道:

“如果前面有难以战胜的敌人,汝还会继续前行吗?”

“那就用我手中的剑击退他们。”

“若是需要耗费数十年才能抵达的目的地呢?”

“依旧往矣,不辞昼夜,终究能有抵达的那天。”

“倘若失去生命,也要去么?”

“为了我的族人,为了拯救大家,我不惜任何代价。”

阿丹姆的目光坚毅,对自己脚下的旅途坚信不疑,但

“那么,若是吾有办法可以让汝的家乡和恋人幸免于难呢?这里是足够百年分量的灵泉。”

雅芙杰从怀中取出一只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剔透,却又仿佛包罗世间的万象。

“这……”

“我倒是没什么所谓啦,本来我就是为了找到自己失去的东西。”

撒旦耶似乎早就有了答案,他耸耸肩看着还在苦恼的阿丹姆。许久,他似乎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这只能救一时的急,但我们的后代,我们百年之后的家园,终将再度陷入苦难,那个时候又会有人和我一样踏上求取启示的旅途,这样的事,应该从我这里彻底结束了。”

“如果说这是一条充满危险,诱惑与艰辛的堕落之路呢?”

“雅芙杰,不要再说下去了,无论前方出现什么,我都不会停下双脚。”

“诚如这位朋友所说,我,撒旦耶,也想见见那个什么启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女性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

“怎么?难道还要打败你才能通过吗?”

阿丹姆挺剑上前,雅芙杰却叹息着让开了通路。

“已经得到了觉悟的原人之子啊,等待汝的未来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尚不可知,但只要心怀觉悟,即便是无处落脚之地,也能坦然前行。”


希望在真正需要抉择的时候,汝还能想起这句话……


心中的声音回荡着,雅芙杰的身影悄然消失。但在她身后出现的却是空无一物的深谷,如同被巨人的长剑划过地表,纵深的鸿沟跨越在这片大地,左右皆望不到尽头。

“认知深渊……”

望着底下黝黑深邃的谷底,撒旦耶忽然说出了一个词,仿佛他曾经见到过这里似的。

“究竟应该怎么过去?”

“也许刚才那位女士早就告诉了我们度过这里的方法。”


惟有觉悟者,方能无畏前行。


阿丹姆定了定神,收起长剑踏在半空中,但脚下却如履平地。撒旦耶尽管吃惊却并没有呆滞,也亦步亦趋地走上了这条虚无的走廊。

这时一旁传来某个衰老的声音:

“旅行之人啊,可否将我带到那边?”

三、形成之世

断崖附近,他们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但循着声音看去时,阿丹姆与撒旦耶都感到不可思议。

那里竟然悬浮着一只头颅。

男人的样子衰老,愁苦的脸上挂着丛生的皱纹,头顶是类似王冠一样的荆棘冠。

无身之首重复着刚才的话:“那边的旅行者,能否带我一起呢?”

头颅见两人没有动作便继续说道:“吾名为然德基尔,乃是虚渊尽头之王,只要将吾放在王座的身躯上,无尽的财富与权力便是汝的奖赏。吾实在无法过去……旅人啊,能帮帮吾吗?”

阿丹姆想了片刻,将对方抱在怀中,又踏上了这片深谷的上空。

“喂,这种时候就别做老好人了啊,阿丹姆!而且还是这么可疑的许诺谁会轻易相信啊。”

“看到他那么困扰,随手帮个忙罢了。”

“你啊……”

撒旦耶摇摇头走在他们的身后。

就这样,三人……两人一首沉默着在无形的虚空上踽踽而行。

阿丹姆时不时看向下方,谷底遍布没有叶子的树木……这只是他的最初印象,仔细看去不难发现那些“树木”竟然是无数向上伸着的手,以及那些莫名惊恐的人脸,他们也许是从前的旅行者,只不过堕入深渊之后便再也没有向上的可能。

回想起在王冠之原,长老给他看的名单,阿丹姆惊讶地发现谷底的人形竟然都是他在。

没有明确的,没有血缘的关联,但他就是清楚着谷底无数挣扎之物的真身,

他们都是自己之前求取灵泉的失败者。

悲伤,惊讶,痛苦,不断涌现在心头的情感让他的手颤抖起来,与之同时感受到的是手中那颗头颅的沉重。

最初轻巧无比的头颅这时变得异常沉重,即将到达对面时,然德基尔忽然从他怀中滑出。

“啊!”

他俯下身子想要接住对方,自己却失去了平衡。尽管重新抱住了头颅,但阿丹姆早已身在半空中。

“阿丹姆!抓住我的手!”

撒旦耶此时见到同伴掉落,也想伸手援助,但自己的手早已离他们有了相当的距离。

如果能让手更长一些的话……

仿佛回应了想要拯救同伴的心思,突然,他的手化作一条长蛇向他们掉落的方向甩去,缠绕在环抱着头颅的阿丹姆身上。

用不多时,他们再度来到了深谷的虚空之上。

无形深渊的彼端,是一片悬浮在空中的陆地。这让二人的脚步重新体会到扎实的地面。

“我们终于走过来了。”

“这样的体验可不想要第二次啊。”

撒旦耶望着身后,心中依旧对当时的惊险悸动不已。

“感谢你们啊,年轻的旅行者。”

然德基尔似乎很享受刚才的乐趣,依旧轻松写意地说着。

撒旦耶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同时没好气地对那只“你是该感谢我们啊……刚才都要把我吓死了好吗。”

对此然德基尔毫不在意,继续问阿丹姆:“年轻人,当时你为什么想救我?”

“既然说好了要送您过去,我怎么会食言呢?”

“你是为了报酬吗?”

“不。”

“那么权力呢?对王的救命之恩,无论要求什么都可以实现啊。”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放着有困难的人,我就没办法置之不理,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先动起来了。”

“好了,把我的头放到那身体之上吧,慈悲的年轻人。”

阿丹姆点点头,应声将然德基尔放置在王座上的那具躯体。如他所说,那里有一座宝蓝色的王座,一旁立着不知名的某样长柄武器,头部的刀刃和握柄一样扁平。

头颅被安放在身躯上。那是一具过于魁梧的身躯,和他手里的那枚头颅似乎有些不搭。

然德基尔在脖颈上转了转,心满意足地说道:“汝等既然走过这里,那么就此向着更远——啊?发生了什么?老朋友难道你醒了?”

头颅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自己的身下,他站了起来,但这显然并不是然德基尔自己的意志。

“哦,我的朋友,你们已经足够通过了,之后的事我会和这家伙说,快走吧……”

“不,我的朋友,他们还有井里这里,以及被杀死的恶之必要。”

慈爱和蔼的然德基尔说着,催促他们赶紧离开,但下面的某个声音显然不是这样打算的,展开的身躯足有阿丹姆的两倍大。

仁爱与严厉的双生之神,沉睡的英雄被再度唤醒。

“高尚的原人,为何堕落至此!”

巨大的身躯发出近似悲鸣的喊叫,他随手一擎,便举起旁边的武器,立在阿丹姆与撒旦耶的面前。

只是对方没有对阿丹姆展开攻击,只是面向撒旦耶。无首之身“看”着撒旦耶,转身对他喊道:“舍弃这个家伙,你会平安抵达试炼的终点。吾名为卡麦尔,为世间根绝汝这样的恶,这就是身为英雄的义务!”

“恶?怎么回事?”

“既然被吾发现,必须清除!”

还没等撒旦耶反应过来,巨大的刀锋已然如同陨石般砸落在地,而他被跑过来的阿丹姆推开,才回过神。

“去吧,我一个人足够对付他,本来我也没有要平安通过这里的打算。你先走吧!”

撒旦耶的话语没有让同伴离开,但卡麦尔的攻击仍然持续着,他不断将岩石削掉,让撒旦耶无路可退,阿丹姆想要上前帮忙也迫于对方的攻势凶猛无法贸然插手。

眼看着那奇怪的武器就要逼近撒旦耶了。

黑暗中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下一秒将被切开的惨状。

金属碰撞地面,卷起的剑风,让周围的岩石被切裂,但撒旦耶却没有被伤到分毫。阿丹姆的剑燃烧着照亮了对方无奈的面孔,以及盔甲缝隙中,另一双怒气冲冲的双眼,

“撒旦耶!”

“哦!”

被一声断喝惊醒的撒旦耶似乎领悟了阿丹姆的想法,双手伸出变成蛇形,缠绕着对方的身体,而作为头颅的然德基尔却也一同闭上双眼。

阿丹姆快步上前,一剑贯穿了对方的身躯。庞大的身形轰然倒下。

“如此锋利的剑,这就是你们的觉悟吗?”

这就是卡麦尔最后的话语。

然德基尔叹息着目送他们离开。

他们已然通过了这段严厉与仁慈并重的窄路。

夜晚,在荒原上阿丹姆搭好了简易的营帐,撒旦耶却还在篝火旁默然不语。看着自己的双手,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失落。

“怎么了?还在看自己的手干什么?”

“能变出蛇来,还有天生就是油嘴滑舌的家伙……果然啊,我的存在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即便是这样你还要和我同行吗?阿丹姆。”

和平时一样的语气,但阿丹姆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心里,并没有他说得上这么轻松。

“你说什么呢,撒旦耶就是撒旦耶,你不是救了我的命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恶人呢。”

“无可救药的老好人,你这样以后早晚会没命的。”

他叹着气,背靠着阿丹姆说道。

“如果是为了拯救我的爱人,我的族人,我的生命,当然,拯救的范围里也包括你,我的朋友。”

“我说啊……算了……”


说不定正是你这样的人,才会带我走向那里啊。


篝火还在跳动着。

夜晚很快结束,休息对于接连跋涉的她们而言未免太过短暂了。

也许正因为接连而短暂的休憩,就在他们苦苦找寻启示的道路时,眼前出现了一座被削去尖顶的金字塔。

走入其中时,和外面截然不同。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技术,奇异的光辉辐照在内部,让两位旅行者的双目几乎要被晃得失明。

正在璀璨的光芒中,一抹身影挡住了他们眼前的光。

“美之试炼者,米迦勒,正在此等候你们。”

说话之人的声音似乎是少年变声期之前,年纪并不算大,金色的短发稍稍卷曲着。无论躯体还是声音,行为亦或举止,都体现出一种非男非女,难以辨别性别的纯粹之美。

“长途跋涉的旅者,在此休憩吧。”

“什么?”

“诶?”

面对这样的话语,二人纷纷感到不解。但随后他们并没有遭到任何的攻击,美酒与温泉,以及无数的美食,都没什么特殊的用意。

阿丹姆坦然接受了这一切,但撒旦耶却感到不解:

“在骗过那家伙的时候就听说了,启示之路上一定会出现你们这些奇奇怪怪的人,阻拦每一个旅行者。”

撒旦耶的出言不逊并没有惹恼对方,米迦勒依然淡淡地说着:“这并非试炼,只是让汝等短暂休憩片刻,这不正是汝等心中所求的吗?”

“这……喂!阿丹姆!别睡啊!万一被暗算了怎么办啊!”

此时阿丹姆已然睡去,也许这一路上的疲惫早已到达了他的极限。撒旦耶警戒着米迦勒,可是自己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睡梦中,阿丹姆一直在追寻一道光。

仿佛穿越了无数的障壁,眼前的光越来越鲜明,同时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平静。

平静,阿丹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一只温柔的手在他身上抚摸着。他忽然睁开双眼,眼前是宝蓝色的天空和广袤的草地,数百年前的城市景观,只有在典籍里记录过的样子,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受了这么多的伤,你一定走了很远吧,阿丹姆……”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的胸膛上。

“伊芙……”

眼前的女性正是王冠之原的祭司,他如此长途跋涉的理由之一。此时的伊芙早已不再穿着祭祀用的长袍,她身上披着和当初自己送给她的那件纱裙。

“我这是在哪儿?”

“你已经回来了,不记得了吗?”

阿丹姆的记忆中,反复回忆着,似乎的确有一段他感到稍稍陌生的记忆:

他们已经完成了求取灵泉的使命,启示再度赐予了这个世界所有人新的福音。不远处是撒旦耶和村子里人们谈笑饮酒的身影,还有吟游诗人在传颂他们一路上的冒险故事。

看来自己的使命已经不知不觉达成,阿丹姆躺在恋人的腿上,青草的香味,嬉闹声,恋人的耳语和轻抚……

已经多久没有过这样的体会了……

“就永远在这里陪着我,不要再向‘下面’探索了,可以吗?阿丹姆。”

“不……”

耳语依旧轻柔,却让阿丹姆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惊醒了。

“这里,似乎并不是我真正渴求的东西,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他睁开眼,金色的光辉中,仿佛又什么东西游动着,他意识到自己还在旅途中。

很快,阿丹姆不再昏昏沉沉,他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王冠之原,眼前的人也并非他的恋人。金字塔的光辉,水温的柔和与美酒的芳醇并未将他彻底沉溺其中。

他醒了。

米迦勒愁眉紧锁,说:“依旧要前行吗?”

“我所钟爱的只有我心中的那个人,伊芙,我为了她和故乡,必须继续走下去。”

阿丹姆抽出身后的长剑,这时他看到撒旦耶在那边神情低落地发愣,急忙将对方唤醒。撒旦耶见到同伴摆出御敌的架势,也放出蛇来准备应战。

“这里是美的试炼之地,也是调停纷争之地。你我何须刀兵相见呢?如果执意离开,那也请便吧。”

米迦勒随手一挥,他们眼前的风景已然暗了许多。

金字塔外已是黄昏。

虽然天色渐晚,但休息了许久的两人却精神充沛地继续赶路,迎着地平线上逐渐被吞没的落日。

火光,从剑尖腾起,在空中游移着,也燃烧着,将他们引导向下一个也许是试炼,也许是阻拦,也许是帮助与规劝的地方。

“撒旦耶,你怎么了?”

注意到身边的同行者有些低落,阿丹姆问道。

“不,做了个可怕的梦,梦到很多和我很像的人,我们被蛇缠绕着,我们……”

“已经获得休息的旅者啊,继续走下去吧,虽然等待着你们的未来已然注定。”

米迦勒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远方的两粒身影在日落的地方渐渐模糊了。

四、物质之世

旅途日复一日,已经走过六天。

剑上的火光指引着他们走出一片又一片的荒凉,或许王冠之原的灵泉枯竭已经把整个世界变成了死一般的境地,只有少数的地方还有人的痕迹。

他们的遭遇也逐渐变得诡异起来,就像现在他们的面前站着的那个人。

“打倒我,打倒我,打倒我你们就能继续往前走,取得胜利吧,弱小的软蛋旅行者。”

和挑衅的话语不同,矮小的身躯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口鼻不断顺着早已流淌出的血痕汨汨淌血,身形飘忽着,哪怕一阵风吹过也能让他摇晃不已,但这个人却依然没有倒下,哪怕……

阿丹姆有些恼火,出拳在他的肚子上重重打了一下。对方倒下了,可是没等他们走出几步,那个小个子再度现身,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打倒我!打倒我!”

对方眯着被打肿的双眼,挑衅地继续伸手,就像他最初所说的一样。

因为他的身边,依旧萦绕着一缕来自阿丹姆长剑的火光,他们还没有完成这个也许是试炼的挑战。

撒旦耶依旧无奈地笑笑,毕竟这一路上自从见到他开始算起,已经把他打倒不下二十次,可他不知为什么,依旧还能对他们死缠烂打。

“打倒我……打、打倒……我……”

遍体鳞伤的小个子此时已经,一只眼肿着,身上同样破破烂烂的样子让阿丹姆甚至都不愿意再次将他打倒,但他依旧挥舞着那只和他同样破旧的短剑,叫嚣着,贴近阿丹姆的身子,并且用自己的刀刃触碰他手中的长剑。

“你到底想做什么?!”

即使被无数次击倒,双手已然折断,但他依旧笑嘻嘻地拖着阿丹姆的腿,求他继续和自己“决个胜负”。

阿丹姆这时已经愤怒得无以复加,眼中也出现了在王冠之原不曾有过的杀意,燃烧的剑,此刻的火光仿佛也烙印在他的眼中。

他愤怒了,就像变了一个人,拔出剑想要杀死眼前的矮个子。诚然,从前的打斗只是有所留守,因为对方如此的弱小,他仅仅是遵循剑与火的指引,用最低限度的力气将其打败。

然而无数次的挺身站起,已经彻底让阿丹姆感受到被愚弄被羞辱的情绪了,尽管那无数次的对决,胜利者始终是他。

现在他的眼中,这个小个子已经成为了世上最最可恨的东西,他恨不得用剑把他碎尸万段。

长剑高高举起,燃烧着犹如一道愤怒的天火,即将袭击在那单薄的身上——

“这样的胜利和强大,就是你所期愿的吗!”

忽然,撒旦耶的话让阿丹姆一顿,手上的剑也在不知何时悄然折断,一如他沉浸在怒火和杀意的内心,这时已然忘却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或者正因为最初的目的,他才如此急躁。

剑断了,阿丹姆持着断剑,不再继续与他纠缠,而是走过了对方的身旁。

因为撒旦耶的提醒,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搞错了什么:

胜利真的意味着肆意宣泄的愤怒吗?

“我承认了,你的强大,你已经胜利了,”

阿丹姆说完,小个子放开了他的腿,站起身拍了拍土。脸上的表情,连同整个人的氛围都与刚才大不相同,那是认可了一个人的神情。

“第一个……你是第一个承认我的强大的人,吾名为亚纳尔,寻求胜利之人……”

那个名字仿佛一道神迹,小个子的背后生出了纯白的羽翼,将其包裹。

之后,他渐渐显现出真正的姿态,偏于女性的精致外表往往让人忽略了这人的韧性,只有纠缠交手之后的阿丹姆才知道他的内心是何等的顽固与坚韧。

“胜利并非汝之所求,切勿忘记这件事。”

然而通过了试炼的阿丹姆并不感到欣喜,反而为刚才的行为愧疚不已,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愤怒支配着。

“我的剑断了,亚纳尔,胜利之人啊,能否告诉我哪里才会重新铸造这把剑,这是长老用生命换取的奇迹……”

“这就是你的下一重试炼,去寻找吧,在云雾的山谷,剑之坟冢,有你要寻求的帮助。”

两人辞别了亚纳尔。

半路上,阿丹姆依旧为自己当时的行为感到不解,撒旦耶似乎也察觉到他的变化。

“你怎么了阿丹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啊,”

“我……我不知道,不,现在想这些,赶快去山谷吧。”

捧着长老用生命打造的最后的长剑,阿丹姆心中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对自己当时的怨恨。

不知不觉间,眼前就是那片弥漫着雾气的山谷。

谷中空无一物,村落四周被插满了断剑,就像无数无名的墓碑。在山谷中央的空地上,只有一间棚屋,在屋前坐着一名老人,他一手拿着一支金色的蛇杖,一手提着灯笼,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不令他为之动容。

“您这里能为我们重新铸造一把剑吗?”

撒旦耶的询问没有得到老者的回应,他只是像回忆往事似的看着眼前,絮叨地自言自语着:“这里曾经是铸剑的村落,但因为灵泉的干涸,也已经成了废弃之地,你们……嗯?”

突然,老人展现出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气势和力量,看到阿丹姆手上的断剑立刻扑了上来,并将之抢走,然而本想帮阿丹姆解围的撒旦耶看到老人手里的那把蛇杖,也恍惚起来,一直注视着。

“这是……你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是、是长老送给我的……”

阿丹姆尽管不解,却如实对答。

“梅丹佐那家伙还好吗?”

低着头的老人眼神上挑,说出了某个阿丹姆记忆中,那伴随着壮烈与信念的名字。仿佛那个名字一旦提出,他也会从中感到勇气和温暖。

“这是我们长老的名字,您知道他?”

对方没有回答,抱着那把剑走到一处棚屋的门口,对二人说道:“你们出去等一晚吧,我会为它重新铸造,让火光再度引领你们。”

说罢关上房门,屋内再度燃起火光,捶打的声音透过薄墙,扩散在空中。夜空的彼端,隐隐传来的吼声似乎要把这片暗幕震碎,这时阿丹姆发现了不对。

那并不是金属碰撞的响动,也非飞禽走兽的哀鸣,这声音在王冠之原,在每个同样漆黑的夜晚他也曾听到过,这是……

“不好,是他们!”

察觉到的时候已然晚了。那骑乘白马的枯骨身形,阿丹姆无数次目睹过,也无数次与之战斗过。

几乎要遮蔽了天空的怪物席卷而来,但不幸的是,现在他们没有任何与之对抗的手段。

骷髅骑士率领的怪物们不断袭来,阿丹姆随手拔出地上的剑与之对抗,剑刃在夜空下的寒光映照着月的神秘光彩,让锋刃每一次与怪物肉身的交汇,每次和骑士射出的弓箭对撞,都发出奇异的鸣响。

剑一把把被砍钝,撒旦耶也驱使着蛇和四周围上来的敌人抗衡,但他们已经无法再进行战斗下去。也许想和这些怪物对抗,只有那把正在重铸的剑可以做到,两人同时想到了这件事,但身后锻冶的声响还在有规律地重复。

“到底好没好啊老先生!这里都要顶不住了!”

撒旦耶向身后喊道。

“这把剑还没有真正成形……因为……”

老人在屋子里的声音停了下来,仿佛接下来要说出的话语会让他破灭消散一样。

外面的激战持续了片刻。

屋里,锻冶声终于不再传出,但是火光反而比刚才更加强烈,甚至足以照亮通向棚屋四周的道路,阿丹姆心中忽然一紧,这样的场景他曾经见过一次——

浓烟从屋顶散开,在夜空里渐渐化作一道白雾,赫然凝结成一个飘远入空的高洁身姿。

“吾名为拉斐尔,光辉铸形之使,最后的旅途,就在你们的手中,”

白色的雾气洗礼着这片天地,退散了苍白骑士和他的眷属们。

将明未明的天空中,长剑重新落在阿丹姆的身边,如一块漆黑的流星陨石。他伸出手去,握在尚且有些许炽热的剑柄,忽然,他的手心燃起了火焰,继而传达到整把剑上,火焰,重新缠绕在剑身。

火光的指引,飘向远处那座仿佛被镂空成象牙球般的巨大石山。

这时,天亮了,在拉斐尔的羽翼之后,地平线上重新亮起。曙光如同潮水,席卷了这座荒凉的剑之坟墓。

“你们已经得到了新的力量。年轻的旅者啊,前方即是通往一切答案的终点,当崩毁的号角唤醒起源的巨人时,你们也将抵达旅途的终点,驾驭巨人的托举吧。”

拉斐尔上升到半空时,目送他们走向远处,又把目光投向另一个地方:

“梅丹佐,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

时间稍稍回到启程之前。阿丹姆已经做好了准备,撒旦耶却停下了脚步,或者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一样东西。

“怎么了吗”

撒旦耶盯着地上的蛇杖,有些好奇,阿丹姆也是第一次看到朋友的这个样子。

“我可以拿走吗?”

直接的态度更是让阿丹姆感到不解。好在拉斐尔并不是那么小气的人,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带走。

“这可不像你啊。要是你的话,早就用花言巧语把这个给骗来了。”

前往“基盘巨人”的途中,阿丹姆这样问道。

“我唯独不能对这个撒谎,心里就是这样感觉得,对它我必须坦诚。”

手拿蛇杖,撒旦耶恍惚着说道。

告别了拉斐尔,他们走向不远处一块巨岩。

“就像拉斐尔说得那样,剑上的火不再指引到更远的地方,但我们也许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方。”

辞别亡剑的山谷,阿丹姆与撒旦耶按照指示,面前的巨石已经近在咫尺。

万物之源,基盘之巨人,支撑天地的壮硕巨神,此刻正以这样的姿态展现于他们面前。或许被唤醒的他可以重新复苏,向上托举,带他们来到旅途的最后所在。

“但是号角的话……又该去哪儿找呢?”

阿丹姆回忆着拉斐尔的话,四下打量也没有发现任何与号角相关的东西。巨石不远处是一条天然的谷底,两边浪涛形状的断崖环抱着上空,延伸出很远。边上只有一片怪石丛生的旷野。

那支号角可以唤醒他,但也会让这里的一切被摧毁,末日的脚步将会更近。这样玄而又玄的东西,一定会放在什么特殊的地方。

“可是又该怎么做呢,这东西究竟是不是活着的我们都不知道。”

撒旦耶思考着,走到那团巨石前面,推了推。

纹丝未动。

一筹莫展之际,他看到了不远处那造型诡异的隧道,仿佛已经有了眉目,把还在苦思冥想的阿丹姆叫了过来,将自己刚刚的发现指给他看:“嗯?阿丹姆,你看那个,像不像什么东西。”

“像……像一只号角?”

就像他们所看到的那样,那片谷底结合两边的断崖,俨然就是一只号角的样子。

“不过这里的岩石……也太脆了吧。”

两人走近以后,撒旦耶随手掰下一块碎岩,苦笑着向身边的同伴展示。

“一旦从这里对巨人喊话,必定会被活埋在里面对吗……”

阿丹姆想到了毁灭的含义,也许就是预示着自己会被活埋在里面。这样一样不要说是不是来得及搭乘巨人的托举,连能否活命都要另说。

“就是这样,所以……你去吧,我来喊话。”

听他说完,阿丹姆便被推出外面。对方显然没有顾及他困惑的神情,不屑地说道:“去吧,我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

阿丹姆想要去替换撒旦耶,可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在他被推出“号角”的那一刻,背后,巨大的回响让仅在十余步开外的巨石也为止撼动。

不,撼动巨石的并非那声大喊,而是巨石本身已经开始了苏醒,从团块开始渐渐舒张,逐渐有了人的形体,从头部到双手再到双脚。

但当阿当姆回首望去,石洞已经在轰然一声巨响之后逐渐倒塌,撒旦耶的身影被渐渐淹没在灰尘中。

“撒旦耶……”

叫着已故亡友的名字,阿丹姆强忍着痛苦与悲伤,一跃而起踩在巨人伸出的手上,并在他的撑托下走向至高的天顶。巨人摆出宛如圣人受难般的姿势,这时阿丹姆发现他和自己似乎有些相像。

巨人被唤醒了,但撒旦耶还在很远的地方……然而下一刻,阿丹姆便不再这样想了,因为他的腰间不知何时绑着一条细长的带有鳞片的“绳子”。

“阿丹姆!抓住我!”

顺着绳子望去,撒旦耶正随着巨人的上升悬垂在半空。就在刚才,借着巨人复苏时强大的力量,“号角”崩塌陷落的瞬间,撒旦耶也被拽到了安全的地方。

“果然我们是最佳的拍档啊,不是吗。”

爬上巨人的掌心,阿丹姆依旧难以置信地看着重获新生的挚友,直到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才对这件事产生了实感。

终焉、无之世

巨人的手掌最终延伸到天空的尽头。那里,有着一片被近似土地大的东西构筑起来的平原。

尽管没有人告诉他,可阿丹姆在踏上那里的瞬间,便明白了这里的名字:

王国(Malkuth)

草木丛生在这里,巨大的树木贯穿原本的建筑。不知为何,这里与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有着难以言说的相似。

“幻觉吗?”

阿丹姆摇了摇头,他发现身边的挚友,一路陪他走来的撒旦耶有些恍惚。

“没事吧”

他关切地问道。

“……”

对方并没有说话,只是反复念叨着一个词:Eden

丛生的树木中,有一株最为高耸,如同地标一样指引着他们。

拨开树丛,阿丹姆和撒旦耶一前一后来到王国的中心地带。这里和他的家乡——王冠之原一模一样,同样的建筑,同样的格局,只是没有原本的荒凉,仿佛还处在文明湮没没多久的时期。

在最中央的位置,矗立着和王冠之原一样的祭坛,忽然阿丹姆手中的剑涌现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其中诞生出的是和他第一次接触火剑时一样的文字。

古老,神秘,但他却能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

“最后的试炼,在这里寻找启示的真身。”

阿丹姆阅读过上面的文字以后,似乎看到了什么,走向空无一物的中心地带,撒旦耶一言不发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靠近那里,这时剑的光芒断断续续,频繁闪烁,二人也同时感受到了那泉眼与祭坛所在的地方,截然不同的气息。

启示,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能解答一切疑惑,带来所有救赎的存在……

就在树下。

祂既非人,但又有着超越所有人的智慧,祂既非生命,又能把一切容纳在自身当中。

仿佛祂的存在就是这个世界。

撒旦耶,手里的蛇杖一直引领着他向前。


终于还是没能阻止……不,正因你想来这里,所以才为你打开这扇大门。


四面八方传来话声,却像鸟鸣兽语,又似刀剑争锋,亦如山呼海啸……

“以这样的面目和你们说话,你们才会接受吧,那么首先是……”

长发女性身着深色长袍出现在祭坛上。长袍的颜色让人一看就能联想到大地,祂打着赤脚坐在黑色的石头王座上。

那里原本应该是伊芙的位置。

阿丹姆无端地想着。

“究竟应该恭喜你们,说声辛苦了,还是要为你们的到来感到悲哀呢……不,你们终于还是到了这里,这已经是注定了的事。”

女性悲伤地看着他们。

“无论是王冠的末裔还是诅咒的族人。”

“诅咒的族人……”

“撒旦耶,你——”

忽然撒旦耶提着蛇杖冲到女性的身旁,举起手里的武器就要挥下去,这时,一柄长剑剑挡在他的面前。

一路走来,一同冒险的挚友站在对立的方向,此刻,刀兵相向。

“让开……不要阻碍我。”

撒旦耶叫嚷着,可脸上却满是悲伤的神情。

“为什么,我的朋友,为什么……”

撒旦耶回忆着踏上这片土地以后的事情……

阿丹姆回忆起他们在旅途中相互支持,一同冒险的经历。


我的使命是……

我的使命是……


杀死启示,夺走族人的诅咒!

寻求启示,拯救大家的未来!


那一刻,他们站在了高台的对立面上,剑,以及随着记忆唤醒的手杖,一同绽放出奇异的光彩。

“操蛇之人,是我们一族的称呼。我之所以要去寻找启示,真正的原因是我想让他再给我们的族人一个机会。”

他格挡开了长剑,又要冲到自己的敌人面前,但阿丹姆也没有退却,因为身后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希望。

“也许你的事也可以询问启示应该如何解决,放下武器,求你了,我不想和你战斗!”

阿丹姆手握长剑却一直没有攻击的想法,不断架开对方的进攻。

“我真的很感谢你,阿丹姆。也许没有你的话,我并不会有机会来到这里。我想起来了,当我刚刚踏上旅途的时候,就被智慧的试炼者拉结尔诱骗,成为他的替身。自以为欺骗了他的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才是他们的囚犯,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一生都会替他们卖命而不自知!而这一切都是启示的阴谋!”

武器碰撞着,一如他们激烈碰撞的心灵,旅途中的友谊非但没有因为刚才的真相而破裂,反而更加深切。

“其实刚刚踏如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想起来了关于我,还有我的族人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撒旦耶悲痛地看着阿丹姆。

“抱歉啊……我必须杀死启示,才能解除祂对我们的族人施加的咒缚!”

“不……求你了,撒旦耶,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启示!为什么只是这样看着!你可以帮助撒旦耶的对吗?!”

“我要杀了这家伙,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只会装腔作势的东西!”

话语交叠在一起,然而启示走到他们的附近,轻轻一点便将二人分开。

“已经不需要了。”

启示忽然幻化成了新的模样,指着自己身边的祭坛,确切说是祭坛中心的泉眼,对二人说道:“这里也早就结束了。世界的堕落并非我们能阻止的。所以……无论是你,阿丹姆;还是你,撒旦耶,你们都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我,世界,你们……之后都会因为灵泉的衰竭而彻底消失。”

“这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停下了争斗,面向启示异口同声地问道。

“难道你还没有察觉吗?这个世界正在堕落。”

“堕落?”

回忆着一路的见闻,阿丹姆很难否定他的说法,然而衰败与堕落的原因,却是他无法可想的:

“堕落的根源就是你们啊,一切都是因为你,阿丹姆,因为你来到了这里。”

启示淡然地说着,宛如在说一件和他毫不相干的事。

“你知道吗?”

“不……不要再说下去了!”

阿丹姆直觉上拒绝着启示的诉说,他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听到无法接受的现实。

随着心中勇气与觉悟的溃散,剑的火光彻底黯淡了,他无法再燃起勇气挥动手上的剑。

启示似乎顺从了他的话,不再诉说,而是变化成一本书的样子,在空中浮动,悬停,最后展开,把内容一页一页的向他呈现:


第一个章节,第一个部分,名为:原型的世界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充满了灵性,灵泉流经王冠之地,创造的泉涌滋润着宛如一棵巨树的世界,一切都是那样完美,一切正待创造。

文字化作声音,不停涌入阿丹姆的内心,即便他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因为那是直接灌注在心中的声音;

书页自动翻到下一个章节,第二章节,名为:创造的世界

不知何时,有了人的出现。这时的人还在无序与混沌中度过。其中亦不乏智勇之人,他们因为启示的启迪,成为超越一切的万灵之长,利用灵泉的力量构建出人的乐园,并居住于此,他们被成为——原人。

这就是你们的历史,你们的祖先早在千万年前就已经得到了我的垂怜,用进化的形式得到了已经无法再向至高迈进的至高的境界,只是……


书页翻动到了下一个章节,名为:形成的世界

因为对灵泉的过分依赖,发展出的文明并没有得到太久的延续,同时世界外的灾祸重新侵入,让原人渐渐失去了力量,尽管能够对抗,可还是执着于早已被他们滥用的灵泉。

原人,即便是至高境界的原人,也因此衰亡……


最后,书本来到仅剩的,也是最长的章节:名为:破灭的世界

他们本来可以让灵泉永不衰竭,因为他们已经居住在王冠的领域,在至高的境界,无论往何处探寻,都将迎来不可避免的堕落。

因为他们所知的寻求启示的旅途,本就是一条加速自身灭亡衰败的道路,越是深究,越会让堕落加剧。

然而一无所知的人们为了追寻曾经的繁荣,无数次从王冠出发,寻找垂怜先祖的启示。但正因这种向下探求的行为,灵泉的枯竭不断加速,只是一直未曾彻底干涸,因为从来没有人真正抵达启示所在的终点。

但因为一名叫做阿丹姆的人,在诅咒的蛇之子撒旦耶的帮助下,终究来到了王国的领域。

当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堕落,真正意义上完成了……


“因为你们……你们不断地外出寻访灵泉,寻找启示,从王冠出发,经过智慧与理解,舍弃了仁慈和正义,在美的蛊惑下偏执于胜利和荣光,终究堕落在基盘之上,成为这俗世的一员,才会让这一切降临啊。”

阿丹姆跪在地上,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曾经的理想和信念,自己的冒险,这些都是导致人们苦难的罪魁祸首。

“我……我该怎么办?启示,你能回答我吗?”

无助的他眼神空洞,看向全知全能的存在。

“办法只有一个。只有把你,最后的探求之人,已经堕落的你根绝,才会遏制这样的情况,只是这样一来,依旧会有人不断来追寻启示的存在。”

启示的话语仿佛带着无可逃避的命令,让万物为之服从。阿丹姆双目无神,举起了长剑,即将刺穿自己的胸膛。

只要自己死去,就会让Eden的堕落稍稍减缓,这也许……

“这就是我要赎的罪啊……”

无知无畏的探求之罪。

这也许就是他的启示,阿丹姆将剑尖对准心口,逐渐没入……

“阿丹姆!”

撒旦耶提着蛇杖也向他奔来,但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启示本身。也因为他的喝止,阿丹姆忽然清醒过来,双眼不知何时已被泪水蒙蔽。

眼前,可以说是挚友的那个人正在对抗着启示的防护,金色的蛇杖始终无法击中那本书。

“也许这家伙说的并没有错,你们的世界因为你们而堕落,但一直依赖灵泉之前的你们的先祖,难道就没办法生活了吗?你们啊……只不过是被这家伙惯坏了吧!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为什么要让这样一本烂书来决定啊!”

说话间,强大的力场让撒旦耶倒退着飞了出去,撞到附近的一棵树上,又重重摔落在地。

“真的是这样吗?启示……”

“……”

对方不再说话,仿佛从一开始祂就是无法言语的死物。

“这样啊……我明白了……虽然目的不清楚,但灵泉衰竭只是我们在杞人忧天对吗?!启示!灵泉的消耗,不过是你为了引诱我们不断前来求取,继而加速灵泉干涸的计划,对吗?启示?!我们……我们不过是你创造出来的一场玩乐闹剧,对吗?启示!”

看着昏迷不醒的撒旦耶,以及沉默的启示,阿丹姆举起长剑,火光再度燃起。

燃烧着创造世界的原初之火,重铸以后的荣光之焰,此时交缠在一起。

“既然这个世界的堕落,以及我们的消亡都是必然的,那么至少在这之前,让我用剑问出真相吧,全知全能的启示啊!”

阿丹姆的剑刺向了他一直在寻求的东西。

启、新生之世

“为何如此认为呢?高尚的原人啊。”

避开阿丹姆致命的刺击之后,启示终于重新开口。

“你的死亡是减缓世界堕落的,而启示的消失,则是彻底的破灭……不要听那个家伙的蛊惑,蛇之子的话语不能相信!他们是被诅咒的。”

阿丹姆默然不语,接连挥舞长剑,让火光遍布四周。而启示的身形也在不断幻化着。令他每一次的斩击都仿佛砍在了坚实硬冷的大地,削进无法琢磨、温而湿润的风中,刺入变幻无常冷且潮湿的水里,探到灼热干燥的烈火……

“这把剑,应该刺入你的胸膛才对,别犹豫,我的孩子,你不是想要拯救你的爱人吗?”

“不,我并不想这样死去。”

“为什么?王冠之原的人们,那些人们……”

随着启示的话语,阿丹姆眼前仿佛有两道大门,一道背后是无穷的梦魇,另一道则空无一物……一切都在他抉择的瞬间。

“阿丹姆!别犹豫!”

“啊!”

突然,伴随着撒旦耶的吼声,强大的冲击令他无法维持,向侧畔飞出。

但当他再次看向那边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撒旦耶正站在他原来的地方,被启示打开的书本中激射出的那道光贯穿了胸口,口中的鲜血不断流淌在胸前已被洞穿的衣襟上。

“撒旦耶……”

“这是你欠我的……带着对我的愧疚活下去……别忘了我啊……”


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说法,我也许会成为你的孩子啊,成为挚友的孩子也不错啊。


金色的蛇杖滑落在地,撒旦耶闭上了双眼,倒下了。

“撒旦耶!”

撒旦耶死去了,身躯瞬间腐朽,融入了这片大地。

失去挚友的痛苦,无法拯救的悲哀,此刻充满了阿丹姆的身心。

这时,启示已然还在盘算着对阿丹姆的劝诱:

“因为你已经堕落为人了,曾经高尚的原人之子。你们不会悲伤,不会死去,不会饥饿与患病,但现在的你无比软弱,无比愚蠢!”

“不,我们原本就是人,是你口中堕落的产物!为了所爱之人想要付出一切,却又想和所爱的人一同迎来明天,迎接我们的未来,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符合人类,太自私了呢……”

长剑挥出,在剑与书相交的那一刻,阿丹姆看到了答案。

他只是回到了祖先们最初的境界。

灵泉即便重新获取,也会枯竭,但人的情感和信念,以及想要探求的欲望不会就此消失。

“即便不依赖你,我们也会开辟我们的道路!”


人类的路,由我们自己开辟!不需要任何的启示!


创造,智慧,理解,爱,严厉,美与治愈,胜利,荣光,基础……

带着撒旦耶的残存的思念,带着一路走来所抛弃,所得到,所体会的一切……

剑划了下去,斩破了启示所有的变幻。

启示的本体,那本早已残缺腐烂的典籍被剑上的原初之火引燃,散落漫天。

由此,过往的记录,记忆,记载,以及曾经的一切全部被原初的火焰燃烧殆尽,一切结束了,

但一切也正从这燃烧中开始。

究竟该重返原人的境界,还是创造一个人类的世界,阿丹姆也许在斩破启示的那一刻也曾犹豫过,毕竟他是人,也会犹豫,也会畏缩。

他单膝跪在地上,从地上拾起启示最后的碎片,攥在手心,又把挚友的蛇杖捡起,仿佛在悼念着什么。

云随着风,

风吹拂着日月的轮转,

在逐渐落入尘世的王国废墟上,阿丹姆沉默了许久,也许在想些什么,又像什么都不曾思考过。

“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至于接下来要做的事,要跨越的苦难和经历的喜悦,一切,都在得到了启示最后碎片的他的心中。

暮晚时分,夕阳散落在河流旁的聚落,这里是一处无名的荒原。也许它曾经被称作王冠之原,亦或“Eden”,但现在名字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圈里的羊产奶了!”

少年捧着陶罐来到父亲跟前。

“父亲,稻谷已经,”

和他年纪样貌相仿的另一名少年则怀抱一束稻谷。

健壮的男人身穿粗布衣服,一旁的女性依偎在他的胸膛前,他们静静地欣赏看着落日余晖。

纵使这样的平凡日子一天天过去,将疾病,死亡以及饥荒和纷争不断累加在岁月当中,那些可怕的骸骨骑士还在世界的某处肆虐……

但至少现在,此时此刻的当下他们并没有感到畏惧。

因为他们以人的身份生活在短暂的数十年间,然后把希望和未来寄托给下一代,代代相传。

旅途的数十年之后,启示的记载与存在从世上彻底消失。人之名已然成为俗世的一员,在依旧持续着堕落的世界上,身躯与寿命渐渐腐朽,却不再为之感到恐慌。

也许这就是启示赋予他们——一度无比依赖自己,但却已然失去灵性的他们,最后的惩罚吧。

疾病与衰老困扰着他们,

无穷的烦恼,短暂的寿命……

但这一切,已经在平淡的生命中被无限地稀释了。

回到王冠之原的阿丹姆后来与伊芙生下一对双胞胎兄弟,名为亚伯与该隐,这就是Eden堕落后的第一代人类。

王国高原上,金雀枝编织的祭坛与黑石的王座依然存在着,只是和从前的相比,角落里一段古老的文字,像是用什么锋利的东西镌刻上的:

这个世界,在我等来临之后,再度重启。

这是一段对你们而言相当遥远的故事。

其实我们原本是比人类更加高尚的存在,但却羡慕着人类的自由和欲望,最后堕落到了人的境界,从王冠再度回到世俗的王国。

所谓寻求启示的旅途,并非救赎,而是堕落。

但我们并不因此后悔。

启示,不过是诸神愚弄世间的把戏,我们有权利拒绝他们,哪怕牺牲早已不再需要的灵性,寻求自己真正想要的,崭新的未来。

纵使这个故事不会为世间带来任何的教训,但也作为一种记载留存至今。

正如来到这里的你所见,这个世界,已然重新开始。

其名为——《启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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