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之难 第十节 形胜的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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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在石勒加入后不久，刘渊又迎来了一个更加得力的助手：王弥。
王弥的祖父是跟随邓艾伐蜀的王颀，他曾经跟随毌丘俭参与过讨伐高句丽的战争，后来做到曹魏的玄菟太守，到了西晋时期，又改任汝南太守。
可以说，王弥的出身还不错，虽然比不上琅琊王氏这样的高门士族，长齐了毛就能做亲近天子的尚书郎，但获得一个比较好的品评并顺利入仕州郡，继续当官，吃香喝辣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王弥的兴趣并不在做官上，他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做“游侠”上。
所谓的“游侠”只是一个文雅一点的称呼，对他们的准确称呼应该是黑社会老大。三国时期的甘宁年轻时就“好游侠”，当了一群轻薄少年的头头，对他好的人就倾心相交，对他不好的人就杀人越货，年轻的王弥所向往的正是这样的生活。
有一次，王弥在洛阳收保护费，一位叫董仲道的隐士见到了他，对他说：“您有豺狼一样的声音，豹子一样的眼睛，喜欢捣乱和闯祸，如果天下有变，您是不会安心做一个士大夫的。”
董仲道的眼光十分毒辣，不安分的王弥逐渐有了推翻晋王朝，做一个威震天下的反贼的理想。元熙三年（公元306年），王弥的老家东莱郡惤县的县令刘柏根发动了叛乱。按说，一个县令的能量有限，掀不起多大风浪，估计朝廷派出一支小部队就能给平了。但刘伯根有一层特殊的身份：他信奉五斗米教，在当地的教徒中有着一定的威望，他打着五斗米教的旗号招揽同党，很快就号召起来一批队伍。
王弥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家僮就去投奔了刘伯根，不仅如此，他还拉上了自己的弟弟王璋、同族弟弟王桑等人一起入伙。刘伯根很赏识王弥的才能，封他为长史，随同攻打青州临淄。
时任青州都督的是高密王司马略，他没什么本事，便将军事交托给了晋初著名直臣刘毅的儿子刘暾（tūn）前去对付刘伯根。但刘暾也没有什么带兵的本事，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路跑进了洛阳，连带司马略也被迫逃往聊城。
不得已之下，朝廷下令让幽州刺史王浚来解决麻烦，王浚很快派出了自己的鲜卑骑兵将刘伯根杀死，王弥也瞬间从一个有庄园有僮仆的家丁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带着残余的叛军逃到了海岛，又一路被苟晞的弟弟苟纯率领的官军追杀，最终在长广山落草为寇。
不过，就算是当强盗，王弥也打算当一个业务纯熟的强盗。他每次都要给劫掠行动定好计划，盘算过成功率后再行动，因此从来没有失算过，加上他臂力过人，骑射了得，在青州人有了“飞豹”的称呼。
第二年，逐渐恢复元气的王弥又开始在青州劫掠，这次他碰上了苟纯。交战过后王弥实在是打不过苟晞，决定向昔日的老朋友刘渊派出使者，表示从此归于刘渊治下，希望能够抱上刘渊的大腿。
同时期，被官军打得满地跑的阳平流寇刘灵也效仿了王弥的做法，他们分别被封为汉国的镇东大将军、青徐二州牧、东莱公和平北将军的职位。
小弟们纷纷起事，在并州的刘渊自然也不甘落于下风。
公元308年，恢复已久的刘渊主动发起了攻击，面对并州的地图，他开始考虑自己的进攻路线。
古往今来，山西向河北河南的交通往来，都必须经过太行山。太行山平行分布着八条横谷，便是“太行八陉”，它们分别是：
一、从并州的河东出发，经过河内地区出轵关，便是轵关陉，这条道路是从河东地区通往洛阳最便利的道路；
二、从并州的上党出发，经过高都、天井关后到达河内地区的野王，再一路南下，便可以到达洛阳附近的雄关虎牢关。这条路便是太行陉，是逐鹿中原的过程中，连接上党高地和河内地区的重要通道。这条路在战国时期有着重要意义：正是因为秦国控制了太行陉，导致原属韩国地区的上党投降秦国，而后又投向赵国，引发了长平之战；
三、从并州的上党出发，经过泫氏（高平）过陵川便可抵达共郡，这条路是白陉，是上党高地和中原的重要通道，从这条路继续南渡黄河，便可抵达陈留、荥阳等地区，向东可以抵达魏郡、阳平郡等地；
四、还是从并州的上党出发，经过涉县到达邯郸地区，因为紧邻着滏阳河上游，因此称为滏口陉。这条路是连接上党地区和华北平原的通道，沿这条路可以直达邺城；
五、从晋阳出发，沿着榆次，受阳，上艾出井陉关，便可以抵达常山郡，是太原盆地和华北平原之间的交通要道。楚汉相争时期，韩信正是出井陉，对河北地区发动的进攻，也有了“背水一战”的故事；
六、从蔚（yù）州出发，沿着山谷的道路到达今天的涞源，是沟通山西、华北盆地和蒙古高原的道路，被称为飞狐陉，它也是草原上的牧民和汉民之间的贸易通道，更是并州和幽州之间的纽带；
七、从涞源出发，向东经过紫荆关到达涿郡的道路，便是蒲阴陉，它也是抵抗草原民族入侵的最后一道防线，经紫荆关再往南，便是广阔的华北平原。
八、从延庆南下到达昌平的道路便是军都陉，在这条路上，横据着一道更为出名的关口——居庸关。游牧民族如果要从大漠袭扰涿郡，基本都会走这条路，也因此，居庸关成为了长城沿线最重要的关口之一。
根据刘渊所控制的区域看，他所能选择的路线是轵关陉、太行陉、白陉和滏口陉，要走其余的四条路，他得先问问刘琨答应不答应。
但洛阳附近的防御体系比较完备，晋军也比较强大，要想直接进攻洛阳，全军就得硬啃洛阳周边的晋军，很可能会打成不划算的添油战术。刘渊决定在南线暂时采取守势，派出刘聪据守轵关陉和太行陉，另外派遣石勒出滏口陉袭扰常山郡。
但石勒这一路被王浚所击败，没有取得战果，于是刘渊转而亲自南下，从白陉出太行山，先攻打汲郡，然后四下劫掠顿丘、河内等郡，逼迫司马越将基地从许昌迁往兖州的鄄（juàn）城
这时，王弥也开始收集之前被打散的流寇，集合了几万人后，分别在青州、徐州、兖州和豫州进行袭扰，呼应刘渊的军事行动。青州的一把手苟晞挡不住王弥的进攻，节节败退，王弥借机攻占了许昌，自信满满的他，下一步计划便是进逼洛阳，做一个威震天下的“游侠”。
在这里，有必要对天下之中的洛阳道路进行一下交待。
洛阳向西的道路，是通过黄河和崤山之中的道路通过函谷关到达关中。这条路空间狭小，极其险要。战国时期，秦国正是依靠着函谷关独抗关东六国的。后来，到了汉武帝时期，关城向东迁移，便有了更靠近洛阳的函谷新关。
向北的道路，也就是渡过黄河北上，在这附近的区域有一个天然的优良渡口，便是孟津。西晋时期，杜预在这里架了一座浮桥，便是后来所称的“河桥”。
向东的道路，是沿着黄河前行，一直到达兖州。这条道路在黄河和嵩山之间，也即是中国地势的第二级和第三级的分界线上，有一道关卡扼守在此。出关后，地势便一马平川，迎来一望无际的平原，这便是著名的虎牢关。楚汉相争时期，刘邦和项羽便是在此发生的大战。
向南的道路是沿着伊河河谷南下到达汝河，最后到达淮河。这条道路上首先迎来的要地是伊阙，也叫龙门，之后著名的龙门石窟，便建造在这里。战国时期，白起在这里斩杀了魏国和韩国的二十四万大军，之后这两国再没能对秦国形成威胁，这也是白起生涯最重要的两场大战之一，另一场，自然是长平之战。而过了伊阙之后，便会迎来广成关，东汉末年，参加讨董联盟的孙坚便是在这里击败董卓的部将胡胗并斩杀华雄，打出自己的威名的。
向东南还有一条道路，是穿过嵩山的少室山和太室山，沿着颍河可以到达许昌乃至淮河。在这里也有一座关卡，便是轘辕关。这条道路十分崎岖，但这条路是连接洛阳和淮北的重要道路，每当洛阳发生战事，这里也是必争之地。
此外，沿着洛阳南下，经过太谷口可以越过嵩山，扼守这条路的便是太谷关。
函谷关、孟津（河桥）、虎牢关、伊阙、广成关、轘辕关、太谷关是洛阳周边最重要的几个战略支点，自古以来，围绕洛阳的战争，都绕不开这几个地点。曹植在《洛神赋》的开头便是：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他从洛阳回封地鄄城，所走的道路正好是在伊阙附近拐弯，越过轘辕关东行，他也是在这条路上见到的洛神。
东汉末年，关东诸侯发起了讨董联盟。作为军事家的曹操在被徐荣击败后，回到酸枣指责众位诸侯时，便阐述过自己理想的战略部署。曹操的部署在《三国志》的原文有记载，实在是一场非常出色的战略规划：
使勃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可立定也。
也就是说，曹操的理想规划是让袁绍攻占孟津，其余诸侯占领虎牢关、轘辕关、太谷关，加上已经被孙坚攻占的广成关和伊阙，在北东南三个方面对洛阳实行战略包围，然后让南阳的袁术出武关威胁关中，那么洛阳便会成为一座孤城。只可惜诸侯们各怀心思，曹操的这一战略规划便无法得以实现，也难怪满腔悲愤的他会喊出“竖子不足与谋！”。
回到永嘉二年的三月，在王弥攻占了许昌后，洛阳的东边也不再安全。但这时候洛阳的守军已经分不出更多的兵力：守军的主要力量被刘渊牵制在北部，而原本在许昌拱卫洛阳的司马越迁到了鄄城，虽然他派出了一支五千人的部队回援京师，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王弥趁机从轘辕关突入，在伊水再次击败了官军，兵锋直达洛阳城南的津阳门。
局势已经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朝廷命令王衍为都督，亲自率领守军迎战王弥。远在凉州的张轨得知朝廷有难，也派出了北宫纯率领的凉州兵前来拱卫洛阳。
北宫纯招募了一百余敢死队向王弥发起冲击，流寇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被冲乱了阵脚之后就迅速溃败，约束不住军队的王弥只得火烧洛阳东面的建春门后向东逃窜，王衍派军队继续追击，在七里涧追上了王弥，再一次击溃了他。
梦想被击得粉碎的王弥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如果要推翻西晋政权，还需要更强的力量，而少时的好友刘渊正掌控着这越来越强大的力量。于是王弥和王桑渡过黄河，沿着轵关陉前来投奔刘渊。北宫纯一路紧追不舍，多亏刘聪在轵关陉另一边的河东地区等着接应王弥，双方打了一仗，刘聪虽然没有打胜，但好歹还是将王弥接回了并州。
得知王弥的到来，刘渊十分高兴。他派出汉国的侍中兼御史大夫亲自出城迎接，向他表示：“将军立下不世之功，因此派我前来迎接将军，王上也一直盼望着将军前来，他亲自来到为您准备的住处给您接风洗尘，静候您的来临。”
等王弥到后，刘渊将王弥封为司隶校尉，加侍中，给予了很高的待遇，兴奋的刘渊甚至在酒席上还大大夸奖了一番王弥：“我本来认为您是和窦融一样割据一方的豪杰，现在看来，您正是我的孔明、邓禹呀！”
刘渊之所以如此看重王弥，一方面固然是他很清楚这位儿时好友的能力，另一方面，王弥在青州、徐州地区的号召力和领导力正是他所看重的。在日后的作战中，他需要更多像王弥这样的汉人豪强给汉国提供更加有力的支持，而这也是刘渊打起“汉”的旗号的原因之一，为此，他可以给予这些豪强半独立的割据状态，以便他们的进一步发展。
三个月后，刘渊再次向平阳与河东发起了进攻。战事十分顺利，西晋的平阳太守逃跑，河东太守战死，刘渊很快拿下了这些地方。而后，王弥和石勒再次出滏口陉进攻邺城，朝廷左支右绌，只得派出豫州刺史裴宪在白马迎击石勒，车骑将军王堪在东燕迎击王弥，平武将军曹武屯兵大阳，防备迁都到蒲子的刘渊的进攻。
至此，刘渊的势力从开始的离石，扩展到了平阳、河东、上党、乐平等地区，河北、山东的几支流民军也归附于刘渊，这让冀州、司隶、青州、徐州、兖州、豫州乃至雍州以东都有着汉国的势力，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增长。此外，上郡的四部鲜卑、氐酋的大单于也纷纷向刘渊表示了归附。
在大好的局势下，这一年的十月，刘渊在蒲子称帝。虽然在此期间，刘琨派出部将刘惇联合鲜卑兵在壶关斩杀了汉国的将军綦毋（qí wú）达，重新拿回了上党，但刘渊也很快发起了回击，他派石勒和刘灵率领三万汉国军队再次向魏郡、汲郡、顿丘发起了进攻，当地的五十多个坞堡纷纷望风降附，刘渊挑出其中的五万强壮劳力收编为军士，其余的老弱恢复正常生活，大大充实了汉军的实力。
第二年，刘渊将都城迁到平阳，准备将目标继续指向洛阳，而此时，晋王朝的积弩将军朱诞前来投奔，给刘渊带来了一个重磅的消息：洛阳出事了。
洛阳究竟出了什么事呢？此时的朝廷又在闹什么幺蛾子呢？
参考资料
[1]房玄龄（唐）等·《晋书》
[2]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
[3]司马光（宋）·《资治通鉴》
[4]崔鸿（北魏）·《十六国春秋》
[5]顾祖禹（清）·《读史方舆纪要》
[6]周伟洲·《汉赵国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