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先代录 第二十卷「不死」下

——然后，终于迎来了终结的那一天。

屋子，烧了起来。

当妹红觉察到村子的骚动，而偷偷赶到的时候，那两人所住的屋子，已经被火焰吞噬了。

已经无法分辨火到底是从哪边开始烧的了，旺盛的火光几乎要将夜空染红。

看到四十以来见惯了的屋子变成这个样子，妹红一瞬间呆立在原地。

或许能从周围那些因为火灾而赶来的村民中找到那两人……像这样的想法已经没有了。

「……那两个人呢？」

妹红朝着周围问道。

但得到的只有周围人们窃窃私语骚动的声音。

循着火光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无从下手的火势了。

「喂！在这里住着的那两个人呢！？」

妹红一把抓住旁边的一个人大声质问道。

被妹红充满魄力的狰狞表情所吓到，那人慌张地回答。

「没……没看到从那屋子里有人出来。大概，还在里面。」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妹红大叫着向盛燃着的屋子里冲去。

已经没有空管从背后传来的呵止声，

在那空气被加热到无法呼吸，时不时掉落下来坍塌碎片的屋子里，妹红跌跌撞撞地前行着。

虽然不清楚那两人现在在哪里，但对于这个屋子的布局妹红还是很清楚的。

毕竟是在这四十年间都有来过的房子。即使周围都被火焰所环绕，也还是能够正确地把握内部的结构。

妹红径直地冲向了老女人睡觉的房间。

将已经烧了一半的门踹开，果然那两人就在里面。

就好像周围的火焰不存在一般，在被窝里躺着的老女人旁边，那个年老的男人正坐着那里。

「没事吧！」

在那个时候，妹红是发自内心感谢神明的慈悲。

「要赶快逃了！」

「……已经死了。」

然后，接下来听到的话语将那些全都碎。

「妻子她，已经死了。」

「……诶？」

「是被我杀的。」

妹红完全无法理解那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好像是全身心都在拒绝理解那句话的意思一样。

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也感觉不到烈火燃烧的温度。

「本来她是打算自杀的，但已经是连那样做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让我用毒杀了她。」

「……啊……诶？」

「在家里放火的人是我。」

一边说着，那个男人总算是把脸转向妹红。

并不是因为周围火焰的原因，那个老男人眼里散发着强力的光辉。

那是，寄宿了决意的眼神。

「在最后，我和妻子说了。

至今为止的事情。从今往后的事情，以及、连你的事情也——」

那个男人，脸上浮现出现状完全不相符的安稳笑容，

「在小时候，我的确对你抱着些许念想。而那些，在年老的如今终于能够说出来了。

我……爱着你。」

妹红没能给出任何的回答。

只能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并像是退缩一般后退了几步。

「但是，我对妻子的爱也没有因此失去半分！

对于年老的我来说，却怎样都无法将这颗动摇的心稳固下来。

所以我呢，将那份心情也包涵在一起，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妻子。将一切向她坦白了。」

「那个……难道现在这个样子，就是答案吗？」

「我呢，已经不想再背叛她了。不过要让已经衰弱的心停止迷茫，对我来说已经是做不到的事情了。所以——」

没有马上接着说下去，男人带着小小的微笑，轻轻地梳理了一下那就像是睡着般的老女人的头发。

那是和当年迎娶他妻子的时候一样，满溢爱意的表情。

「这屋子马上就要塌了。还是赶紧逃吧——不！」

看到男人从怀里掏出了小刀，妹红喝到。

「总之，一直以来承蒙您的关照了。」

「住手——！！！！！」

仿佛刻意要挡住一边大叫着一边伸手的妹红一般，屋顶的一部分落了下来。

而在燃烧的火焰另一边，妹红最后看到了男人拿着小刀刺向他脖子的景象。

妹红仿佛要将血都吐出来一般绝叫。

那声音，却是被屋子已经开始崩塌的嘈杂、和更加旺盛的燃烧声所吞没。

即便如此，那绝境般的叫声还是不断地回响着。

就像是失去的那两人一样，她的叫声也在每一次死去之前。都没有停歇——

――生まれ生まれ生まれ生まれて生のはじめに暗く
——不断重生重生重生重生生生不息。

最终，火灾因为烧尽一切而平息了。

「还真是可怕的火灾啊。」

「没有烧到其他人家已经算是万幸了。死者就两个……不对，还要加上那个不知所谓的姑娘，总共是三人。」

在已经烧得一片焦黑的废墟上，村民们在找寻着。

想着要找到尸体，至少要给他们立个墓碑。

然而那时，在那些因为倒塌而叠在一起的木头隙间，有火焰溢了出来，让村民不禁滞住呼吸。

「还有火没灭掉！？」

「危险！快离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烧的了，马上就能消——」

村民的声音在途中就中断了。

因为眼前正在发生的不可思议光景让他们都呆立在原地。

火焰不是从那些木头上燃烧的，而是在那下面的尸体身上烧起来的。

无法将视线转移，只能直直看着被火焰所包裹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然后在那火焰燃烧殆尽的同时，属于活着人类的娇嫩皮肤出现在那之下——终于有人惨叫出来。

「……怪物啊！！！！」

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火焰将尸体包裹，消失后留下了一个活着的人类。

这是和这个世间认知所完全背道的景象，正在眼前发生。

从火焰中重生的人类——妹红在瞥了一眼周围那些恐惧的人群后，就直直地望向虚空。

不，在她的眼底里其实根本就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就像是心都死去了一般。

「复、复活……？」

「别说傻话了！怎么可能有死而复生的人类啊！那是怪物啊！」

「武器……什么都好快拿舞起来！」

「喂，那可是就连火焰都烧不死的怪物啊！你觉得有用吗！？」

村民们拿起了各式各样的农具充作武器包围了妹红，但因为恐惧谁也不敢靠近。

对手可是死不了的家伙。

如果贸然出手激怒对方的话，可能会死很多人的啊。

然而妹红对于周围的动静充耳不闻，也没有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

直到在周围的村民中走出了一个老者。

差不多，是和死去的那俩人差不多年纪的老男人。

「……说起来在四十年前，就有听说有一个不会变老的女人。」

这句好像是自言自语的话，总算是让妹红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把这个屋子点燃的，是你吗？」

妹红没有做出任何回复。

可能也有着从心底里无法否定这一说法的缘故。

「……嘛，算了。反正你是不死之身。无论如何，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类绝对无法战胜的存在。」

「……」

「只是，如果已经没有什么事儿的话，能不能离开这个村子？如果需要的话，老朽的这条命给你也没有关系。拜托了。」

在老人的恳求种，周围的村民都屏着呼息等待她的回答。

妹红先是瞥了老人一眼，然后看了下那已经燃烧殆尽的废墟，最后视线停留到了自己的脚尖。

「……有没有，人类不能涉足的地方？」

就像是将所有感情都剥落，用着和死人一般毫无温度的声音，妹红问道。

「往那个方向的话，有一个人类进去就必然会迷路，同时还栖息着野兽和妖怪的危险竹林。那是被人们所畏惧，谁也不会去的地方。」

「……是吗。谢了。」

仅仅道了形式上谢之后，妹红就朝着老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在她前方的村民，慌慌张张地为她让开了道路。

当然那自然有着因为对于不死之人畏惧的原因。

但，更是因为刚刚复活，而浑身带着令人毛骨悚然气场和如同死人一般表情的妹红那样的身姿，而感到的恐惧。

她那样子不像有什么目的地，也不像是被谁呼唤——有的只是像要从什么东西逃开的狼狈。

「如果那是人的话，这是何等悲惨的光景……」

看着拖沓着步子，和亡者一般离去的妹红的背影，老人有些悲哀地嘀咕道。

——死に死に死に死んで死の終わりに冥し。
——不断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无止境。

醒来时感觉糟透了。

那到底是因为刚刚的梦的错，还是因为那个梦所预兆的未来带来的忌避感，妹红不清楚。

从被窝里起来的妹红，移动着自己那没有任何感情的视线。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寻些什么。

但在慢慢的思考过程中，她逐渐明白了自己到底在找些什么。

是现实感。

能够证明之前自己所见到的是梦的，确实证据。

然后立马就找到了。

现在自己睡着的被褥，不是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东西，而是昨天才晒过的温暖被褥。

在夜晚的黑暗中，她所看到自己家里的装设，比起不久以前来说是惊人的整洁。那也是最近一段时间改装的成果。

妹红拖沓地从被窝里挪了出来。

即使没有觉得口渴，她还是窥视了一下水壶中间。

那里面的是刚汲取不久的清澈液体。

来到外面，月亮还高高挂着。

看起来离天亮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稍微在家的附近闲逛了一会儿。

每天早上，先代她们料理所使用的工具在那里。

昨天晚上，生火的地方还留有黑色的痕迹。

砍柴用的斧头。

立起来的栅栏。

洗澡用的油桶。

全部，就在那里。

是几个小时前还在使用，然后在这之后也还要使用的东西。

是妹红现在生活中的一部分。

是虽然有些喧闹，但还是很温暖的日常所存在的证据。

——但是，这些在一百年后也会腐朽坏掉吧。

妹红因为对未来的不安和恐惧感到了些许的寒冷，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月亮依旧还在哪里。

距离天明还有很长的时间。

……也太久了。

快点到早上吧——妹红如此祈愿道。

但同时，她也畏惧着明天的到来。

——最初的三百年因为被人类讨厌而隐居。
——之后的三百年因为憎恨这个世界，而从事妖怪退治这样的事情来发泄那个情绪。
——接下来的三百年跟死了一样恍恍惚惚度过。
——然后再下一个三百年，就落脚在这个幻想乡。

重复，重复，再重复、

相遇，离别，相遇，离别。

得到后失去，失去后得到。

填饱的肚子会变空

温暖的手掌会变冷

饿了只要再吃饱就好了。

冷了只要再温暖就好了。

但是，像这样的循坏，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