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王策八十六 ——沔彼流水，其流汤汤。沔彼流水，朝宗于海[1]

八十六 沔彼流水，其流汤汤。沔彼流水，朝宗于海[1]

蒯矫（叔弼）带着赵策成功摆脱了追兵回到尚桑。一路上蒯矫（叔弼）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尚桑之战开始前，他收到了母亲不幸病故的消息，蒯矫便返回家乡为母亲守孝。本来，他觉得自己的余生都将归于田桑，安稳地和妻子呆在一起。但是突然有一天，县廷在他的家门口张贴告示称他们家的引水渠偷了县城引水渠的水，要求他们自行拆毁引水渠，否则将会被强行拆除并缴纳罚款。蒯矫非常不解，他们祖孙三代都在使用的引水渠怎么会偷后建水渠的水。经过打听他才得知由于地价升值，县里大族联合县府要霸占他们的田地。为此，他们已经封了附近的数口井，如果再封了水渠，那片田地将无法种植，只能贱卖。

蒯矫识字，所以向州府写信状告官府，却杳无音讯。哪怕是颗粒无收，他们也坚持等待。在这期间，母亲忧郁而死，但他们一家也仍然在坚持。直到有一天，官府突然派人将蒯矫抓走。以偷食自家耕牛的名义将他宣判入狱[2]。蒯矫不服，但也已经身陷囹吾。他的妻子好不容易凑够钱将他赎出。等到蒯矫回到家里时。家里的水渠已经被全部堵死。牛圈遭到破坏，牛全被贼人掳走。他的妻子也在阻止贼人时被打伤。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他因为在守孝时被判偷食牛肉，全县人都在他背后议论纷纷。指责他，排斥他。

他想报仇，但身后还有妻儿。最后，他无奈只能忍受屈辱贱卖了田宅携家事逃往璞州。没想到刚一离开便遇到了赵策。蒯矫把妻儿托福给赵策打算召集兄弟侠义回去报仇。但他被赵策一把拦住。赵策觉得这样的人才冒死和败类们血拼非常可惜便让他留在了自己身边。蒯矫便带着家人和赵策一道回到了尚桑。

当他们到达尚桑时，朝中正围绕着是否让钟严的部队继续作战吵得不可开交。由于凰仪公主的活动，以御史中丞姜和（子海）为首支持皇室的旧门阀势力也迅速活跃起来。他们强烈要求停战。他们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桑州经历数次兵战民生凋敝，已经无力再支撑战事。第二，西征军目前仍未获得决定性进展。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这会增加后勤消耗和不确定性。支持战事的主要是璞州和临州沿海地区还有河北大部分地区。他们希望早日结束战事，恢复稳定。另外，他们也不希望看到豪门势力再次崛起。双方从得到公主宣布鲍范为骠骑将军的一刻便争论不休。临时替代赵策主持国政的闻人恭（文念）甚至招来各地郡县的三老、五更[3]、刺史召开会议。闻人恭（文念）希望获得更多的支持，并给门阀势力带来舆论压力。但门阀势力没有坐以待毙，他们在来自各个地方的官员中拉拢、培养自己的亲信。姜和认为自己帮助过天道教说服闻人恭派兵拯救他们于危难，是他们的恩人，就想想让天道教出面支持自己。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计划被天道教总部宗馥（众治）识破。后者并不领情，出面断然拒绝了姜和的要求。

不过姜和并不在意。毕竟他也只是送了个顺水人情。在一次会议过后姜和就把久闻未见的临州大族伊氏的代表伊统（字敬则，在第二次临州之战时率领义军与赵策交战，最后败北。）带到了侧室，看见临州的大族仍然意气风发姜和也很高兴：

“啊哈哈，陵东伊氏，终于得以相见。请代我问候令堂，并说声感谢。”听说司徒欠了你们很多钱，希望不会影响到你们的日常生活，如有需帮助，请务必告诉我。我姜和乐于为伊氏效劳。”

伊统（字敬则）：“多谢大人。说来惭愧，家父让我向大人转达，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

姜和：“确实是，所以姜和只好劳烦伊氏再帮在下一个小忙，在接下来的议会里反对继续对关中用兵。作为回报。我会保你半年之内你就能在朝中供职。我将女儿许配给你。正室小妾都行，怎么安排随你。但是必须得过一年之后。今后你我两家共享荣华岂不是很好？”

伊统：“不，恐怕我们帮不了你。我们陵东伊氏只想效忠皇室。中丞大人却在阻止天下统一，让天下四分五裂，生灵涂炭。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姜和：“我们也不想这样。但我这么做的目的和你们一样，都是为了孙室。还有你我。我们都食孙氏俸禄而不是赵氏。我们不能让赵策在天下统一后把朝廷还有孙室给毁了。”

伊统：“据我所知，大人不是痛恨黄权吗？没有赵策谁来对付黄权？”

姜和：“皇族和诸侯里也有擅长打仗的专家。况且我们只要赵策和他的死党下台，其它服从的人将会被保留。我实话告诉你吧，豪门都已经准备好了，包括你们齐鲁之地的很多人。等我们迎来凰仪公主，协助新的皇帝登基，我们就会除掉赵策。你将会庆幸我的忠告及时加入我们。”

“我觉得这件事有些操之过急。”伊统的这句话立刻让姜和变得非常激动。

姜和几乎快要大吼起来：“伊敬则呀。让我们先把冠冕堂皇的话放一边。我直白粗浅的和你说吧。赵策一统天下后他会干什么？会对你我豪门下手。到时你觉得会发生什么?眼看着你们家几代基业慢慢衰落，最后毁在你或者子孙手上?几世显赫归于平庸和白衣?”

“你要知道，你的叔叔是家父的学生。是姜氏提拔了你们。现在姜氏请求你们伊氏帮忙报答，这很合理。连这样的小忙都不肯出手相助肯定会惹人非议。特别是在闻人氏消亡我们姜氏成为第一大氏族的现在。虽然我们也被赵策削弱了不少。但那小子还是给我保留了一些权力。趁我等性命尚在我们必须赶快把他拉下马。”

伊统这一次没有继续反驳。

姜和非常满意地看着他：“别让我失望。”

这个时候赵策突然不顾劝阻冲进屋内，吓得两位浑身颤抖了一下。他面带愠色地看了一眼房间里的两位，然后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后面的随从以及闻人恭也跟着走了进来。

赵策：“啊，姜大人，许久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还是那么阴险。”

姜和：“赵大人，你还是那么没有礼貌。”

赵策：“和你这样的人用不着讲礼貌。我长话短说，你在我外出这段日子里的所作所为我已经都知道了。我郑重地告诉你。眼下正是关中决战的关键时期。我想你应该清楚此时在我们身后密谋暗算意味着什么。”

姜和：“意味着宣战。”

赵策：“没错。希望你从你的家族着想。让我们安稳地渡过今年。”

姜和：“赵大人我想你看错人了。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冥思苦想，直到今日我仍清楚地记得你在我的主场打败我的景象。现在，我就是要复仇。在你的主场打败你。”

赵策：“那么，御史中丞，如你所愿。我会让你血债血偿。从今以后我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们覆灭。”

赵策在接受姜和的挑战之后起身离开了，临行时还用余光看了一眼伊统。伊统对这个瞬间印象非常深刻，赵策的眼神锋芒毕露，锐利异常，带着真实的、能让人感到紧张和压迫的杀气。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随后，大会召开，一连开了三天。最后姜和胜出，迫使朝廷下令让钟严停战撤兵。获胜后的姜和如约推举伊统为议郎。但伊统十分害怕，他们家族拒绝了推举，也推谢了姜和答应的婚约。

“无所谓。我已经赢了。他爱回临州就回临州吧。”获胜后的姜和告诉他的诸位新盟友，“接下来，就交给公主殿下，我等静候公主归来，陛下登基吧！”姜和沉近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此时前线战况变得恶劣起来。钟严军主力和前锋全部后撤，转身解除后军的包围后。闻人师（敬言）、闻人况（季注）两兄弟提醒钟严（伯土）黄权征调的巴蜀部队估计将在不久后抵达战场。他们应该尽快围攻钜京，否则他们此战将无法攻克钜京。钟严(伯土)也想赶快结束战斗。但他发现自己的大军再次西进时，道路桥梁已被悉数破坏。村庄城镇全都在熊熊燃烧。作为钟严的新对手，皇甫和（中云）深知除了魏匡、陈甘的两支部队，自己手中临时拼凑的这些部队完全无法与钟严军匹敌。所以他采取了坚壁清野[4]的策略，鼓励将士在交通线上没有防御力的城里展开巷战，迟滞敌人。这一招确实有效，使得钟严军寸步难行。

钟严将军见状立即改变策略，让集结完毕正在南下的南匈奴军直击进攻钜京。匈奴将领日逐王挛鞮骨惊讶地发现钜京几乎没有守备，他们轻易便攻克了这座千年都城。但他们搜遍全城也没有找到黄权、天子孙京和朝廷大臣们。他们随即将这件事报告给钟严。事实上，守卫钜京的本应该是巴蜀征调过来的部队，但是因为天气原因，他们没能及时感到。日逐王在城中展开了大肆劫掠。城中劫掠完之后便出城劫掠三辅。他们在半路遇到了赶来增援的一支蜀军，将其击败。通过询问他们才知道，黄权早已将朝廷和天子搬到了陈仓。

钟严军也开始迂回绕路破解皇甫和的策略。绕过敌人所有的抵抗据点直接进攻皇甫和的主力。只要敌军主力被击败，剩下的抵抗自然会瓦解。有匈奴人阻截援军，他们便可以轻松拿下钜京。虽然不能一举消灭黄权，但也能占据关险，控制富庶的关内地区，同时割裂河西与巴蜀地区的联系。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可以消灭黄权。这个策略的弊端就是补给线太长，粮食消耗多一倍。此时钟严正焦急地等待补给运输队的到来。

然而，他等来的确是罢兵休战的诏书。当他读完诏书时愤怒得当众将诏书撕成了两半。大骂朝中官员不顾全军将士性命，将平定天下近在咫尺的机会弃如敝屣[5]。数万将士的血汗白流。暴怒使得钟严将眼前的东西都狠狠摔在地上，他也推倒了书案，朝劝说他的人大吼。等他冷静下来之后，钟严逐渐看清了形势。如果率军撤回，姜和就会指责他和赵策指挥不力，空劳军民。

他看着诏书上的玺印。这就是赵策掌控的传国玉玺的印记。里面饱含了多少无奈和失落啊。他走到黄河岸边，望着浪花滚滚的黄河水。这位将军向着东方的广阔天空和苍茫大地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

“主公啊，就让我最后一次为你扫清前路吧！”

他给赵策和张俨写了两封一样的信：

沔彼流水，朝宗于海。鴥彼飞隼，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

沔彼流水，其流汤汤。鴥彼飞隼，载飞载扬。念彼不迹，载起载行。心之忧矣，不可弭忘。

鴥彼飞隼，率彼中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我友敬矣，谗言其兴。

明日太平，弃如敝屣[6]。

张俨在看到信之后感到极度震惊。这是一封诀别信。他立刻跨上战马往钟严的大营夺路狂奔。他饱含热泪拼命拍马奔跑，一边不由自主地大喊：“将军为何寻死！？将军！将军！”

等他来到营帐时，众人将他代到黄河岸边，那里一片沉静，一大批将士们都跪在地上望着黄河水。只有钟严的战马孤独地站在河岸，低头寻觅着主人的气息。涛涛江水浩浩荡荡，威严地向东流淌……征西将军钟严（伯土）投河自尽。

全军士气跌入到了低谷。在副帅徐范（元祖）的率领下，大军开始沉闷有序地后撤。这个时候左卫军将领鲁光（曼明）提醒徐范敌军戟将营侦察范围非常广大很可能在己方行军撤退时袭击后方。他自告奋勇为大军断后。他的哥哥鲁进（曼中）不想让弟弟这么做，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唯一亲人，他不想再失去他：“还是我去吧，曼中啊，你还有妻子（闻人穗）需要照顾。”

“这是我思考之后的决定”鲁光（曼明）告诉自己的哥哥，“我已经体验到夫妻欢愉了。大哥你是我们鲁氏的希望，所以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当鲁进跨上战马回望自己的哥哥时，他在心中默默地与鲁进道别：“永别了，大哥！”

徐范率大军撤退时，果然遭到魏匡、陈甘、皇甫和的袭击。鲁光为了掩护主力部队，率领部下顽强阻击。最后不幸被分割包围，兵败被俘。

鲁光被俘后，管骆钧（天火）看在他是贵族，特别是鲁氏最后的血脉上为他求情。希望可以用他换回在函谷关被俘的己方将领。魏匡见他十分精明，本来打算说服他，让他加入到自己麾下。但被鲁光断然拒绝，他告诉魏匡：

“我主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一直不理解像你这样的狡诘丑陋之人，（指的是魏匡品行和大腹便便）为何不早早受到天谴。反而违背天理愈加活跃。主公迟早将束你罪恶的一生。”魏匡被这句话激怒不顾其他将领劝阻下令将鲁光斩杀。鲁光（曼明）及麾下将士全部被托到黄河边，面向尚桑的方向被斩杀，英勇就义。他的身体和其他将士们一样被扔进了涛涛河水中。他的首级最后被送还给了他的哥哥鲁进[7]。

西征军此次作战失利，损失兵力一万三千三百二十五人。主帅钟严（伯土）跳河自尽，左卫军副将鲁光（曼明）被杀。他们也对敌军也造成了约一万余人的伤亡。

黄权获得了关中之战的胜利。陈甘（本度）、侯棱(高师)、皇甫和（中云）、魏匡（规翁）四人与在西域得胜归来的管骆钧（天火）五人一起被授予“柱国”将军的封号。

[1] 这是《诗经》中的诗句但被更换了位置。直译的意思是，滔滔的河水奔腾浩荡，最终都流向了大海。后文将有更详细的解释。

[2] 在古代，守孝有很多禁忌。根据各地风俗不同有不能在家居住，有的不能从事一切外出活动，不能嫁娶等等。其中最普遍的一条就是不能吃肉。汉代法律中，只有当牛不那么健壮时才可以向地方官申请宰食自家耕牛。其余情况下，除了皇帝和重臣，都不允许吃牛肉。量刑都由地方官员决定。汉代的一些罪行是可以通过缴纳罚款赎罪的。缴纳的数量并不固定。

[3] 古代掌教化之官。乡、县、郡均曾先后设置。通常以年老长者任职。五更，年老长者中有经验，仍想为大家效力者，可出任五更。理论上年纪比三老更年长。他们都受到天子礼遇。

[4] 坚壁清野最早出自《三国志·魏书·荀彧传》。意思是巩固防御，同时不给敌人留下任何可以补给的东西。

[5] 弃如敝屣，原本为如弃敝屣，意思是像扔掉破鞋一样随意丢弃，毫不可惜。

[6] 这首诗是《诗经》中的《小雅·沔水》。原文中并没有最后一句。整篇诗词的大意是，河流水弥漫，归于大海。游隼自由矫健地在大河边翱翔，时而飞翔时而停留。可叹可悲啊我的兄弟，还有乡亲、朋友。没人想阻止混乱，天下谁没有父母，难道我就没有父母吗？一想到有人图谋不轨，我坐立不安，内心的忧愁，难以忘记。游隼沿着山陵飞来飞去。就如同宫廷乡间四处散播的流言蜚语，无人制止，无人反驳。我的朋友们请小心，敌人的声势正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让人将明天就会天下太平的机会如同破鞋一样随意丢弃。（最后一句为作者所加）

[7] 在古代，人们十分重视尸体的完整性，尤其是头部。如果头部受损或者丢失意味着灵魂不完整。不能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