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忘年交

2021-04-16 11:12 作者:阿雯的札记  | 我要投稿

小区对面拐角处的生活超市是我经常去的地方。差不多每个周末去一次。在周末的傍晚。那时深浅不一的橘色夕阳渐渐消融在黑墨里,晕染均匀的昏黄色路灯一一开启。

于是路灯接替过太阳,也接替过火——人类起始最欣喜的发现,开始照明。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它们的色彩竟都如此相似。

离开超市,原路返回。我的双手弯曲着,细长的塑料提手紧紧勒入手的缝隙,膝盖磕着臃肿的食品袋,仿佛重新变为蹒跚学步的幼儿,谨慎的,一步一步的走着。

“我帮你提一袋呀?”蓦地,有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转过头去:是一位老奶奶。她的身后跟着一只温顺的棕色卷毛小狗,手里用于牵引她忠实随从的绳子快要耷拉在她与随从之间的路面了。但小狗前行的路径与主人堪称完美一致。主人径直走。它便径直走;主人微微偏离直行方向,或向左或向右,小狗便也偏离直行,或向左或向右不同弧度的做出调整。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直达彼此的心脏,可以感知彼此一丝一毫心的波动。

她的嘴半张着。微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孤寂因为寂静的黑夜流露了出来。但凹陷的眼睛里有着光,尽管因为衰老这光变小了不少。她忠实的随从——小狗则整双眼睛里都充盈着光,歪着头呆呆的,不可理解地看着我。

在我转身的同时老人伸出了手,指指其中一个食品袋。

“不用的,我可以的”我摆摆手,对她笑了下,便回过头继续往前走。至此我们没有再说话。到了转角处,我过了马路,进了小区。而她不知何时已不见。

但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好几次我想要回过头去。想要与她搭话。我的心跳在犹豫中加快了跳动。我的脸部也开始有点发热。

我在心里默默进行着与她的对话。“您刚是去散步了吧”——“是啊”——“您家的小狗真可爱啊”——“可不是吗,它是我最心爱的宝贝和最忠实的小尾巴了”——“您是一个人住吗”——“你觉得呢,我是……”——“我们还有机会认识吗”——“嗯?那个……”

说点什么都好啊!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公寓,超市。超市,公寓。来去往返。反反复复。中间横亘着一条马路。在这条马路上有人去购物,有人散步遛狗,有人耽于沉思。此时的我耽于能够与这位老奶奶相识。

我渴望与她相识。我渴望此后可以常常去看望她,与她谈天,与她遛狗散步,与她一起做饭做家务。可以与她做朋友。

春天刚来临,重逢的两棵树露出新叶打招呼:“你活了多久啦”——“算不久,你活了多久了”——“比你久多了,老人啦,年轻人!” ——“哈,忘年交”,远处的一棵树看着它俩如是说。


房东奶奶

我努力搜寻头脑中最初的记忆,想要知道降落大地后的我第一眼看到的世界是怎样的。然后我看到了犹如一幅画卷似的景色:穹顶碧蓝万里,大地一片碧绿没有尽头。整个天地里,有一老一小,是我和老奶奶。老奶奶扶着三轮车,车子里面满是绿油油的油菜。我走在她的身旁,身体矮幼,小小的脑袋紧挨在她的大腿位置。

我就是在那时有了朋友。她是出现在我最早记忆画卷里的朋友。除此之外她还是我的房东。她有一座有好几个房间的院子。我和我的家人租住在其中的一间房子里。她自己住一间,另外几间有时租出有时空闲。我们管她叫房东奶奶。

房东奶奶的话不多。大多时候沉默着。生活着。她早已饱经风霜,心底的湖水深不可见,难再起波澜。

清晨刚起,我总要去她门口,看看她在做什么。她看见了我,便摆手让我进来。我坐上她的竹编椅上晃着腿。她打扫房间,张罗早饭。从里间卧室到客厅。她走路的步子既轻又稳。每个角落扫了又扫。擦了又擦。物件的摆放端详又端详,确认过和昨天前天以及大前天完全一致,才会放开手来。她的物件没有一个不是陈年旧物。但是她每天不曾懈怠的清洁保养,这些旧物件虽不似新物件光鲜亮丽,却也有着岁月的深沉光泽。

漫漫岁月,她这个“旧人”和她的旧物件相处融洽,相依为伴,很合得来。房东奶奶和她的旧房子旧物件,让我觉得亲切舒服,还有种神秘感,这一切都令我着迷。

“来吃米饭咯”午饭,房东奶奶喊我。我曾悄悄告诉她她煮的米饭比较香。次数多了家人碍于面子喝令我不许去,房东奶奶便盛上一碗白米送来给我。

傍晚的时候,我和房东奶奶一起去田里。那里有一片她种的蔬菜。我们淹没在绿叶里淹没在蓝天下。我看向她,她依旧温和,波澜不惊。我知道我们是朋友,她也把我当作朋友。她没有把我当作小孩敷衍宠溺,我也没有把她当作老人仰望谦让。尽管我是个孩子,她是个老人。


井上奶奶

女性无论何时都希望自己是个少女。容颜易老,人老珠黄。人们对逝去青春的女性评价残酷苛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对自己进行打击式的修炼。过一会对面走来一位女性,他们说他们就这个女性在“自由言论”。

女性抵挡不了衰老的容颜,但老人——老奶奶并不总是有一颗与容颜相似的衰老的心。相反她甚至有一颗并非因为年龄而被成为少女的真正的少女心。

老家的一口很古老的井。现在已经弃之不用。在早些年它可是供应着全村人的唯一可食水源。离井口最近的一户人家是两个老人。我们叫他们井上奶奶和井上爷爷。

这位井上奶奶就是有一颗并非因为年龄而被成为少女的真正的少女心。她开朗热情不下于少女们。有些年轻的少女们除了青春活力,她们还有着为赋新词强说愁、睹物思春的忧郁。这些在在她那儿不曾有过。她的心就似初升的太阳,蹦蹦跳跳的从海平面上升起来,然后对着大家释放热情、笑脸相迎的说道:“我出来喽。”

她的老伴——井上爷爷是一个不很健康的人。有点聋,话语有点不连贯。走起路来头总是来回晃动,好像他的脖颈太过柔韧富有弹性。有时他头部的摆动甚至会引起整个身体的轻微倾斜和晃动。因此与其说是相依为命,不如说只能是井上奶奶照顾老伴的饮食起居,一个人处理生活琐事。而她自己的饮食起居则由她自己负责。还有她那颗跳动的少女心,她也懂得如何让其释放出旺盛的生命力。

她打从心底里喜欢与人交谈,也喜欢新鲜的事物。每天清晨,当井口响起辘辘声,装满井水的水桶从深井里咯吱咯吱地向上拉时,井上奶奶便隔着自家的院子与还在奋力打水的村民攀谈起来。她的声音响亮高亢,好像可以直冲上云霄,方圆几户人家都可以听到。我常常在清早便是听着她这个欢快的闹钟起床的。

在我去她家时她总是很欢喜,我也很欢喜。我总觉得她与我在一起时比与大人或其他同龄的老人在一起时更欢喜。她甚至比我还像是个少女,是个孩子。

她在菜园子里摘蔬菜,我就跟在后面接过她摘得蔬菜好让她空出手来;他在菜园子里挖土豆,我就双手捡起她扔过来的土豆往篮子里放;我们准备吃西瓜,我就跟在她的后面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指敲敲西瓜,再听听声音。

在院子里的我们,就像是两个游戏的少女。我们每一次的对话都快乐无比。有时我们两个会笑个不停无法停下来,只是因为灰尘沾到谁的脸上了;我的接住她递给我的蔬菜了;或者我们两人选的西瓜没熟。

某一年的春节,我端了家人让给的食物送到他们家去,最后留下来三个人一起过了年。瓦数过低昏暗的灯光下,食物失去了原有的色泽,但我仍感觉美味幸福。井上爷爷慢悠悠地咀嚼着很是熟烂的肉块,井上奶奶夹着菜,偶尔因为一件什么小事像高中女学生窃语般,朝向我神秘的一笑。


高老婆子——高奶奶

当村里所有人家都早已开电灯看电视,在那个时代有一户人家仍然生活在黑暗里。他们偶尔点燃细细灯芯的煤油灯,甚至为了不点灯,不管几时几点天黑就上床睡觉。他们是一户姓高人家,因此父母们都在背后叫那位奶奶高老婆子,而除了我之外好像再没有小孩喊过她高奶奶。

他们住在一座可以俯瞰整个村庄的小山丘上。这座山丘并不算太高也不算太陡,离村子也很近。但是多年来,两个老人与村子的联系总是很少。他们偶尔坐在这个小丘顶上的一块木头桩上,看看整个村庄,看看聚在一起的人家,算是消磨时间。但是两人都不会从小山丘上下来,加入到大家中。

高奶奶是从她小山丘的家里看到了附近的我,她招手让我上来。我爬上她的小山坡到了她家里。然后她拿了块西瓜让我吃。这一块是从只有哈密瓜大小的西瓜上切下来的,她的西瓜瓤粉里透着黄。高奶奶抱歉似的说,“我们家的西瓜只有这种的,因为地不好。”

后来经常去她家。有时是她喊我去,有时是我自己去。直到有一次我去了她家,她面有歉意,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最近我家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今年冰雹都把东西打烂了,一个不剩”。我有点惊讶于她说的话。也惊讶于她误解我来她家的意图。至此我便没有再踏上那个土坡一次。

前几年我回老家,遇到了她。她早已从小山丘上搬了下来,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她看见我很久没有说话,末了有点委屈的说了一句:“小时候给你吃了那么多好吃的,怎么后来都不来看我了?”



忘年交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