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
“怎么会呢?到底是怎么会呢?那个神父……他那么好的,那么慈祥的,那么神圣的一个人……他……就是,那种缤纷的糖果怎么会是苦的呢?”
四月陷入了一阵混杂的胡思乱想,毕竟她也是一个孩子。孩子总是天真所以有趣的,在他们触碰了火之后的郁闷心情可能会被遗忘。但在那段触碰过火的时间里。不管是身体还是心情都是有够糟的,要多糟有多糟,糟到让人恨不得就近以最方便的方式死去。然而值得庆幸的是,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自杀成功的,在自杀成功前的人一定是没有正常人的。不管是痛苦,还是生活的绝境,那顶多不过是他脚下的柴火,是没有燃烧的本领的。真正让它燃烧起来的,仅仅可能只是一个将正常人变为不正常人的小小火星。就例如这件事……它的影响有着跳跃式的甚至有些喜剧性的变化。
“他骗了我那么久……那那个跪在街上的女孩,她是不是也骗了我?”四月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用右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她一个翻身,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被窝里了,而不是走在街上。屋外的雪从昨……前天开始一直下到了现在,不过只是零星雪花而已,无伤大雅,像故事的幕布一样。有趣的是零星雪花也有着酒红色的幕布,察不察觉的到待看雪花怎想。四月感到自己想得有些过多了,每天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难免会有几个戴着如此厚重的面具。不必以偏概全并因此难安,她翻了个身子,将身体蜷缩在棉被中准备入睡,却又被沉重的咳嗽声惊醒了。在寂静的夜里,那声音更加的寂静了。甚至是被四月自己的呼吸声盖了过去……但是她仍是听到了,而且那声音唯独对她来说像耳蜗里的炸弹一样刻入了骨髓。“爸爸……他怎么了?”她的第一想法就是简简单单的如此,怎知这竟是她最后一次在自己的家中担忧起自己父亲病情的机会。她对此丝毫不知,却又有所知晓……简直是冰水混合物一样的矛盾。这种奇妙且充满灵性的巧合之矛盾逼迫着她再度起身踱步到了父亲的房间,那里……
血……很多的血……真的有很多的血……
……
“这……”
“是的,你的父亲患得是肺癌,治疗费用像他那种穷酸鬼是支撑不起的。”坐在洁净办公室里的医生毫不费力地从公用的饮水机中接下一杯温水,悠然一饮而尽。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
四月定格在了笑声发出的那一刹那,她那无力的拳头发出了骨头摩擦的声音,变得愈加坚毅的同时也愈加无奈了,只得当是低了头,摘掉了一些戴在头顶的冠冕堂皇的什么,“您,您至少待告诉我大概需要多少钱啊。”
“无数。”
“无数?”
“实不相瞒,起步也要准备上七位数的钱财,而且那很可能只是一月之内的费用,能否治好还在未知数……但是你父亲的情况,呵呵……”
“怎么了!他的情况怎么了!”
“他很早以前发现身体不对的时候就来过了,当时就是晚期,到了现在……活到现在命也挺硬的。”
四月没有再理会这个医生,跑着逃出房门的时候好像听到背后传来了些声音,“记得把住院费交了啊!”她跑到病房里,父亲的身上插了很多大大小小的认识不清的塑料软管……还有玻璃管道。心电图在旁边的机器上“滴滴”的响着,那反而比时钟更让人觉得响亮了。看守着的……好像是某位医生的小女儿?她转过身看向了四月,朝她打了招呼,“你来了?你的父亲有一件事让我转告你一下。”
“什么事?”
孩童装着成熟语气带着耻笑意味说出了语句,“他说,记得不要放弃你的信仰。”
“信仰?……信仰?”
“相比之下,先替这远近出名的老穷鬼把钱付上吧。穷困户保障金有吗?”
“没有。”
“低保总待有吧?”
“也没有。”
“奇了怪了……昨天金老板都是有低保的人啊……”
从门口进来的医生咳嗽了两声,走到了四月的面前,“总得来说,你今天必须先付清近一月的住院费用,这是今天的账单。”
四月接过了账单……那是一张和超市购物单一样的形势却比超市购物单长上许多的纸条,上面写了一堆看也看不懂的东西,最下面的总数上写着一个对于她来说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她彻底慌了神,焦急的火在她的心中到处冲撞,差着一点就撞碎了眼瞳中刚刚恢复不久的光。
“还是先付清今天的吧,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得不把你的父亲请出去,再起诉你了。”
四月眼中的光变得略微暗淡了……而且竟是因为她曾经最鄙夷的“钱”字。君子不穷小人穷,但是此刻,十六岁的孩子真真正正的头一次意识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所谓的“穷”。她无奈得微微摇头,得知自己原来也是一个小人。她想伏在父亲的身上哭上一通,但她不能。因为那里不是可靠的肩膀,那是要依靠自己的东西,尽管自己并不独立,但她也不想因为这个而让这样的父亲担心。突然,她觉得这和电视剧与故事书中的情节差太多了,没有猎人,也没有王子。父亲不会再亲口与自己说上些什么,更不会抬起手来摩挲她的头顶。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这些再也没有了!是的!我是说这些再也没有了!
那天……天气很差,外面应景得下着大雪。我的大脑已经快要炸掉了,很多的数不清的昆虫在我的心中与大脑中攀爬。父亲的病的忧虑与迷茫的恐惧,也兴许还有被埋在脑后的神父的虚伪与那医生的冷漠。那简直……是的……那简直……就像是在心上剜下了块肉后又拿针缝上了一样剧痛且复杂。我在那天第一次接触了酒,并以此壮胆。是的……不论是偷是抢,是骗是借。六千多元,我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十六岁的女孩必需在一天之内集齐六千多元!且是无亲朋好友的情况……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打一开始就没有母亲。父亲一直都是单身汉,兴许是在哪个破烂堆上捡到了我,又因为我的卷发而借机地骗着我。这种毫无血缘的关系我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没有念过书……因此相对愚钝一些,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露出有马脚,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早就知道了。
我在医院的附近徘徊着,盯着容易下手的目标。结果是没有一个是可以让我下手的,没有一个。那天的雪太大了,连摊户都没有出门,过往人群都是急急匆匆的,无从下手。可能也是因为我知道会无从下手,所以才会出来急得到雪中去降温吧……告诉我,我该怎办?主啊!主啊!
我的大脑已经快要死机了,这些由钱引起的不是问题的问题已经快要把我逼到墙角了!我该怎做……该怎做?偷吗?抢吗?骗吗?为了身外钱财而抛弃了崇高,诚信与尊严……主不会原谅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这不是可以被原谅的话题。
醉醺醺的脸颊有些发热了,我摘下了围巾……呵呵……我摘下了围巾。我要知道的话那天我就不会去喝酒,也不会摘下围巾,那是最致命的一点。我应该在自己的脸上划上几道伤疤,再在上面抹上黑炭的。为何?因为我摘下了围巾。这个细小的动作让我彻底的万劫不复了。只是对冥冥之中重要之事常常敏感的我那时并未发觉……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四月盯着酒杯中的倒影,玻璃杯的底部衬出的明明一个红着的脸颊,到了眼睛的部位就已经看不清楚了。但是她知道,光泽,可能从她的眼球中解脱了,毕竟把它束缚在眼瞳中也是一件不义之事。自愿将眼睛退化掉的生物有什么资格站在阳光低下呢?就应当暗生暗长,顺其自然。开在黑暗中的花如果在太阳地长出的话会吓到人的……当然,仅指长期与植物相伴的人,不深刻理解花朵身份的诗人可能会即兴作诗,但是兴许也没什么可作的,因为仅分两种情况。“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是第一种,梅花就是腊月开的,这是它的选择,这是它的天性,和吃苦磨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还不是被人一厢情愿得强加着冠上了自己的意思?苦了那菊花的花瓣被比作了“黄金甲”啊!至于第二种……那是早春未醒,而在雪中盛开的悲哀啊……值得传颂赞叹甚至饶有诗意吗?
四月觉得自己喝得有点多了,她拿的是一瓶九元钱的小瓶装烧酒。初入口的时候有些独特的苦涩的辣味,顺着食管滑下去之后酒水所过的地方就都暖起来了。只是头脑有些昏沉,咽喉有些呕吐感便罢了。其实从开始到现在,她仅仅微嘬了一口就带着酒瓶子走了。嗯……带着满满的烧酒的玻璃酒瓶子,她一点都不想浪费,却又觉得这第一次喝酒的记忆会刻在脑海里。多有趣啊……
从凌晨开始的一天的感受使她莫名得想起了芥川龙之介所说过的某段言语。
“地狱所给予的苦难并不会打破一定的法则。”
“好比说饿鬼道的苦难就是眼前正要入口的饭食瞬时起火燃烧罢了。”
“然而,不幸的是人生所给予的苦难却没有这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