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月

        有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我为此看了很多哲学方面的书，但一无所获。所以我转而想从一个古老的比喻入手来谈谈关于真实的问题。这个比喻就是“镜花水月”。

　　你怎么知道“水中的月亮”就是虚假的呢？当然人人都这么说，可如果我执意追问，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我想象人类的先祖在月圆之夜来到河边，一个银色的圆盘被置于河流中央。他首先疑惑，为何那个天上的圆盘掉进了河里，然后求证，仰头看到月亮仍然挂于天上，接着他会认为河里的倒影是假的吗？不会，他当然不会，这是一只未受教养的动物。所以他有充分理由会跳进河里打捞那个倒影，倘若河水很深，而我们的先祖又不会游泳，那么不出意外他会被淹死。周围的同类旁观了这一切，认为那个倒影害死了他，所以把倒影看成可怕的幻象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这只是想象，也许河流很浅，那个动物打捞一阵后什么也没有得到，所以气急败环，觉得自己功夫全都白费了，所以把这使他做功无用的倒影看成假的也顺理成章。

　　尽管以上只是想象，但它依然折射了我们头脑深处的看法。一般来说，假就是有损自身和做功无用。镜中花是假的是因为它符合第一种情况，若有人欲摘取镜中花朵，则必被锋利的碎片划伤。上帝是假的是因为它符合第二种情况，在现有理论中我们不管怎么做都无法影响上帝，上帝也无法影响我们，所以它被奥卡姆剃刀剔除了。

　　但我们也知道这种说法不精确，它只在人们日常谈话中起作用。无论是利益衡量还是结果论，都不能代替事实判断。或者我们想这样一个问题：当我说“这世界是真实的吗？”的时候，我是在考虑世界对我是否有害，或我的努力是否会有结果吗？事实上，那个疑问要更加特别。不管世界是否有害或我的努力有无结果，它都只是关于我自己的事。在现实中，我的损失往往意味着别人的受益，可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所有利弊计算都是空中楼阁。它影响一切。

　　回头审视我们的问题，“是”有两种含义，一是相等，二是属于。如果是相等的含义，那这句话就是在说：“这世界等于真实吗？”答案无非两种：要么世界全部是假的，它的存在是一种虚妄，要么世界全部是真的，它的存在是一种不可质疑的前提。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我们的讨论本身也为虚妄，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我们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论。但是，它是僵化的，本身没有任何预言的能力，的确，它怎么能回答类似于“缸中之脑”的胡搅蛮缠式的诘问呢？它只能说：“这个问题本身是真实的，但我们是否处于不可打破的幻觉中却是难以确定的。”所有超出我们感觉范围的提问在它本身看来都是无法回答的，因为它只能判断感觉范围内的事物，更精确的说，它只能确定感觉的真实性。因此我确定，“是”在这里是属于的意思。

　　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知道，我们设想存在一个“真”的范畴，世间之物要么属于它，要么不属于它，姑且不论这个范畴是否真的存在。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真假判断问题是否可解，我将在这里模仿图灵关于可计算数的证明过程。

　　有一个非常聪明的机器，它通晓真假判断，所有关于真实的问题，比如缸中之脑，庄周梦蝶，梵天创世，异世界是否存在等问题它都可以回答。那么，我们把世间疑问挨个向它提出，等待它的宣判，它一一给出回答。接着，一个刁钻刻薄的人，比如作者本人，向它提问：“您判断事物真假的过程是否真实呢？”那么它会以自有的标准对刚刚的判断过程进行判断，然而，当它完成判断后，新的过程产生了，依照我的问题，它必须继续进行判断，而后又是新的过程，新的判断……，我们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一过程是永远无法终止的。如果关于真实的问题永远无法在有限时间里得到解答，那么它就相当于是无解的。

　　我想，以后我不会再纠结这世界的真实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