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天籁之音

 

我如果说我完全没有猜到那个打电话过来的人是谁，这好像是在骗人，因为在家教园，对我来说能算是比较熟悉的同学只有两个，而其中一个，哪怕整年都住在家教园，这个时候肯定也还是会被接回家的，应该已经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开开心心地过年了吧；所以有可能打电话给我的，只可能是另外的那一个，这个时候也许仍然一个人在那座大桥底下靠墙坐着发呆也说不定

 

虽然说观察日记的事情听起来的确不太像李笑阳会找的借口

 

“喂？”

 

我和爷爷说过之后，一直走出了老家的大院，绕过老家门前的大池塘之后，才把手机贴在耳朵边上

 

很奇怪，哪怕是已经猜到了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找我的肯定是李笑阳，可是在真的听到之前，我却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

 

还好，电话那头响起了和想象当中一样的声音

 

“傻——子——越”

 

拉长着声音说完之后，李笑阳又嘎嘎地笑起来“去他娘的，可算是让我找到你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子突然就是一酸

 

明明之前连想要去忍住的念头都没有过，可是在听到李笑阳说出那句“可算是让我找你了”之后，眼泪还是克制不住地溢了上来

 

“喂？”

 

电话那头接着就传来李笑阳用手拍打手机的声音来，也许是因为没听见我的声音，还以为他自己的手机又犯老毛病了“听得见吗？”

 

又敲了两下之后，他好像生气了起来

 

“……娘的，老子早晚要亲手砸了这个鸟玩意”

 

“能听见的，一直都能”听他这么说我吓了一跳，赶紧吸了吸鼻子开口说话

 

电话那头敲手机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李笑阳隔着电话对我吼起来，声音在话筒里听起来震耳欲聋

 

“能听见你还这么久不说话？！声音还娘不拉几的是感冒了还是挨揍了在哭呢？”

 

这要是在最一开始，他这么和我说话我一定和他打起来

 

后来同住一个家教园，渐渐变得熟悉之后倒是不打了，但是还是会吵起来

 

再后来过了生日，经过寒假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朋友，连吵也不吵了，只不过，听起来仍然还是会不舒服

 

按理说应该还是会感觉不舒服的才对

 

可是那个时候听到，我却感觉很开心

 

“感冒了不行吗？”我又吸了下鼻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然后顶回李笑阳“你就没生病过？”

 

“我还真没生病过”

 

李笑阳回答得很干脆，说完又换上怀疑的口气“而且我之前明明听谷小双说，你从二年级开始明明也没生病过不是”

 

“那又不代表我现在不能生病”我愣了一下，然后说

 

“可是他说你把这个当做很骄傲的事情来着呢，成天说自己从来不生病，肯定不会生病什么的”

 

“我——”这下我有点儿哑巴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你根本就是在哭吧”

 

然后李笑阳就嘎嘎地笑了起来，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一样的口气“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啧啧，我要是说出去会怎么样”

 

“……关你屁事”我小声骂了一句

 

本来没打算让李笑阳听见的，不过这家伙耳朵却尖的有些过分

 

“不关我事啊，那当我没说”

 

李笑阳接着就开始唱起戏来“那老子挂了，你回你家饭桌上继续哭去，拜拜”

 

这句话说的我有些纳闷

 

“你怎么知道我一会儿要回饭桌上的？”我问他

 

“那还能不知道，我以前回家也这样，所以老子现在才不回去了”李笑阳很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反问我“不然你以为我狠着心充了几十元话费给你哥哥打电话是干嘛？”

 

“啊？”我有点儿吃惊地转过身

 

就在刚才，我总觉得好像在电话外面听见了李笑阳的声音——虽然转过身之后，除了池塘我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听错了吗……

 

“就算只是出来打几分钟电话，总会更舒服一点吧？”

 

下一秒，嚓的一声，一个小小的火星出现在面前

 

黑暗当中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李笑阳从一边伸过来的手的轮廓，而他的手指还是死性不改地紧紧捏住了那枚小小的鞭炮，直到火星消失也不放手

 

“啪”的一声响，我傻傻地站在那里，都忘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了

 

67.一念之差

 

李笑阳怎么知道我的老家在这里？他是怎么来的这里？刚才饭桌上的事情，他都听见了吗？之前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难道他也都看见了？

 

一瞬间，好多问题争先恐后地涌进脑袋。

 

我愣愣地盯着李笑阳，张口想和他说话，可是一时好像也不知道到底该先和他说什么，或者说问他什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之后才回过神，然后赶紧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把眼泪抹掉“今晚你不是应该——”

 

“早和你说我不过年，你以为我唬你的？”李笑阳握起拳头咚的一下就敲在我的头上

 

“不是啊”我摇了摇头“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早告诉过我你是洋溪人，我又不是哑巴到了这里我还不会找人问的？”李笑阳一句话顶回我“你怕不是傻了吧”

 

“……好吧”

 

李笑阳这么一说，我才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儿多余

 

“刚才接我电话开心不？”

 

他说着又把他那只粗糙得有点儿离谱的手伸过来摸我的脸，一边摸一边问我“我看你家年夜饭也不好玩嘛，我光趴那墙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听都能感觉到特不对劲儿”

 

听李笑阳这么说，我才有些明白过来

 

“我就说怎么会那么刚好……”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要是换成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当时出现在我面前，哪怕是龙猫，或许也不可能让我有那么意外的感觉

 

可站在我面前的偏偏是最让我觉得不可能的李笑阳

 

“谢谢你”

 

然后我和李笑阳说

 

他的手突然间僵了一下，好像是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谢谢一样，过了有一会儿，才合着他的笑声一起抖起来

 

“总算没跟以前一样白眼狼了”

 

笑完之后他收回手，然后又咚地敲了一下我的肩膀

 

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让人难受的饭桌，这个时候只要哥哥不再出来喊我，我是肯定不想自己回去了

 

而且当时，在确定了身边站着的那个家伙就是李笑阳之后，我甚至有种放心下来的感觉

 

心里面好像有个声音在说，“还好是他”

 

我后来总是在想为什么当时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始终没有想明白

 

李笑阳接着就拉着我藏在了池塘边的一块石头后面坐下，虽然只有他是真的坐着，而我只是尽可能地蹲在一边；我也没有问他到底是怎么来这里的，也没有问他知道不知道白天的事情，感觉还是开不了口

 

“你咋不坐？”

 

李笑阳原本眯缝着两只眼睛，转头看到我的姿势，又睁开来一只“蹲着多难受”

 

“屁股上还有伤呢”我对他摇摇头“没办法坐”

 

其实腿上也被爸爸打肿了，哪怕是蹲着还是感觉压得小腿上的肉一阵一阵地疼，不过总归比直接屁股坐到泥土地上要好

 

“昨天不还好好的，今天咋就有伤了？”

 

李笑阳这时候露出一脸迷惑的表情来

 

我盯着他看了两秒，才感觉到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情

 

“上次不是才和你说过，今天我和哥哥要去把爸爸找回来吗”我撇了撇嘴“运气不好，就被揍了一顿，不过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哦~”李笑阳应了一声，便又眯缝起眼睛

 

接着突然坏笑起来

 

“那就是说现在你没什么力气反抗喽？”

 

听到他的这句话我又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又有些警惕起来“我刚本来还想说我看错你了呢！……这三分钟还没到吧你又来？！”

 

一边说我一边又保持蹲着的姿势倒退了几步，以防他突然乱来

 

结果就是惹得李笑阳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逗你玩儿的呢”他说着，然后一只手和我摆了两下“你还真跟傻子一样，我要在在泥地里和你打架得搞多脏啊，你不嫌我还嫌呢”

 

他这么说倒是有一些道理

 

想了想我便信了，然后才又挪回去

 

之后我们又随便扯了一些什么，现在我好像也忘了，只记得李笑阳和我抱怨了很多关于过年还有家人的事情，我好像也是；聊了大概有一会儿之后，他才突然又和我这么说了一句

 

“不过，和之前的生日礼物算在一起，今晚的人情你还是得还我一次，没问题吧？”

 

也许是因为之前在聊的东西让我有些心不在焉，一开始我也没有仔细听他到底在说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答了他一句，怎么还？

 

过了一会儿见他没再说话，一转头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然后我才回过神来，我刚才好像是在无意中答应了他的要求

 

“你……”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李笑阳“你想让我怎么还啊？”

 

“也亲我的脸一下”李笑阳说着坏笑起来“你要是主动来一次，就算还清”

 

李笑阳坏笑着提出了那个要求之后，就一直盯着我看，好像吃准了我会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一样，又或者只是吃准了我那天不会拒绝刚刚才帮了我一把的他

 

“只要一次……就好吧？”我想了很久之后转头问他

 

68.开学后

 

正式开始上学那天，虽然并没有说好，但我和龙猫好像还是不约而同地早早就到了校门口；他比我早到了一些，我刚拐过路口，就远远认出他穿着一件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衣服，站在小池塘边的栏杆底下

 

“傻越你眼睛怎么红红的？”

 

走近之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这么问了我一句

 

我总觉得过了一年，他发现不对劲的事情的那种本领比之前更厉害了——要不是我已经猜到了龙猫可能会问的问题，也做好了准备，我恐怕就要露出马脚了

 

“没……昨天在赶观察日记，睡的比较晚”

 

我对龙猫摇了摇头，装着样子打了个很大的哈欠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谎话，因为昨天我确实睡得很晚

 

我想也许是因为当时就睡在身边的李笑阳让我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好像自从李笑阳出现在我老家外的那天之后，我和李笑阳的关系就有了点点微妙的变化。虽然他还是总欺负我，但有时候也会看我的脸色，讲些道理了。我说不来这是好事或者坏事——某种程度上，我想我是也有些喜欢他的。因为小哥哥的允许，后来我们经常偶尔会在小哥哥的家一起过夜，聊天或者玩点啥，把家教园的人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只不过见到龙猫的时候，之前一直压着没去想的那个问题就慢慢地从脑袋里浮现出来

 

“以后少和那两个人说话！”

 

李笑阳的呼噜声在身边响个不停，恍惚中我总觉得又听见了龙猫当时警告我的话，脑袋里充满的也是龙猫当时很认真严肃地警告我时候的那个表情

 

龙猫的警告绝对不只是在说小哥哥和卡比他们俩的，这个就算我再不聪明也能明白

 

按理说我应该听他的话才对，可是……

 

我想我很清楚龙猫如果知道我和李笑阳经常在一起玩的事情会变成什么表情，感觉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来

 

可是那个时候，我好像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李笑阳

 

一开始应该是很容易就能拒绝掉的。我也还记得刚开学那时候我是多么讨厌他。

 

在他模仿着我眯眼睛的样子，把眼睛拉成一条缝，问我是不是我妈妈不戴眼镜的时候也喜欢那样的时候

 

在家教园，他把我推倒在地上，跟我说别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那些时候，我觉得想要把他掐死的心都有了。

 

可是后来为什么就变了呢……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想起来在生日那天他说的话

 

“我们其实真的没什么不一样的，不是嘛？”

 

我当时很生气，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在那样的时候把别人不想提起的事情挖出来，也完全听不进去他说的话

 

只是也许……他真的没有说错什么。

 

被卢老师喊去在班会课上帮忙的那天，趴在教室外的窗台上看着他被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姑当着一群人的面扇巴掌的时候

 

那一天小哥哥对我说，他知道李笑阳不是什么好孩子，他也不指望李笑阳变成好孩子，他只是希望李笑阳至少对自己好一点，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的时候

 

甚至是那次和莫禹航半夜翻墙出去找李笑阳时，看到他孤孤单单的影子在大桥底下飘荡的时候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又觉得我其实知道自己一直没办法和他绝交是因为什么

 

——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了，所以我不希望再失去另一个……虽然阳阳他一般总是欺负别人的那个人吧，可是该怎么说呢，我还是担心，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抽烟，也知道经常要和人打架打的头破血流，也讲过他很多次，可是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办法管他，你知道吗？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他……生气也不知道生气了几次，但是就是没办法扔到一边不管。也许就是因为我太知道了，就算我不管也不会有别人会去管……

 

——至少对自己好一点，把自己照顾好，我只希望你把这些话告诉他

 

小哥哥那天说的话，不管哪天想起来，都好像是昨天才听见的一样

 

也就像是哥哥会说的话一样

 

如果我在哥哥的眼中就像是李笑阳在小哥哥的眼中那样的话，那其他人呢？

 

从二年级到现在，我做的坏事、给哥哥惹的麻烦大概并没有比李笑阳少；而直到现在我也还是没办法把一些事情做好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想通了为什么我总是拒绝不了他

 

如果我没有拒绝他的话，也许就意味着，也会有那么一个别人，他不会拒绝我

 

如果他不是那么坏的话，如果他真的和我一样的话……

 

而后来我也的确发现他没有我想的那么坏。

 

至少在他早读课上帮我解围之后，在圣诞节那天收到他的苹果之后，在生日那天他第一次在我脸上亲了那一下之后，在他把冰淇淋递到我的面前的那个时候，在除夕那天的晚上，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的那一秒

 

我是有喜欢过他的

 

“傻越！”

 

龙猫突然大喊了我一声，一边使劲捶了我的肩膀一下，才把我从胡思乱想中拉出来

 

“你怎么了？”见我回过神来，龙猫又一脸狐疑地盯着我“你今天也有点太奇怪了吧，还没上课就开始走神，等会上课了怎么办”

 

“……对不起”我憋了半天才说

 

一抬头，说巧不巧地就看见了刚刚从龙猫身后走过去的李笑阳，而且他也转头看着我，一时间目光撞在一起

 

他见我抬起头看见他，好像也愣了一下，停在原地站了一两秒

 

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两秒。一两秒之后，他就很快收起脸上的坏笑，然后就转头又走掉了，混进了另一边等着校门打开的人群里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收起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儿慌张

 

69.正在失去的

 

我和你说过的吧！从那个时候的半年前开始，我就一直隐隐约约地有种自己丢掉了什么东西的感觉，虽然实际上我好像并没有丢掉什么，而且我真的知道自己丢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好像也不会有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总是没来由地出现，虽然并不是总会出现，可就算这样也还是叫我浑身难受

 

从小到大被我弄丢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少，橡皮和自动铅笔在一二年级那时候好像是家常便饭了，虽然每次弄丢了的确会很心疼，但也不会像这种感觉那样叫人难受

 

说来奇怪，我能记得的事情里，唯一一次我感觉到了和这种感觉很像很像的那种感觉的时候，是二年级的一个上午，我在校门口偶遇了妈妈的时候

 

当时其实已经过了早读，第一节的上课铃打响了，但是我也忘了因为什么，也许是我没带作业，也许是我没带课本，或者我忘记带了老师前一天临时交代要记得带的什么特别的工具，我又被第一节课的老师赶了出来，让到门卫那里去打电话，喊家里人给送过来

 

但其实这件事情完全不可能做到

 

因为哥哥那个时候早就已经到大学去了，在家的只剩下爸爸，而爸爸是绝对不可能给我把东西送过来的；我就想自己回去取，但是门卫阿姨不让，必须要老师开假条才行——而这好像又是另一件根本办不到的事情了

 

我最后没辙了，就一个人跑到小池塘那里的长凳上坐下，准备等第一节课下课再回教室

 

然后就是那个时候，低着头发呆了半天之后，一个无意间的抬头，我看见了妈妈，就站在栏杆的外边盯着学校里看

 

她肯定是早就看见了我的，我抬头的时候甚至和她对视了好一会儿，虽然她一开始好像一直没有认出我

 

我其实一开始也没有认出她来，因为，怎么说呢，她和以前变得很不一样了

 

虽然要问我到底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她当时穿的衣服比以前漂亮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她以前明明是习惯绑马尾辫的，当时却换成了披肩的长发；也许只是因为她当时看起来比我印象当中的要年轻好多

 

但我最后还是认出来了，到底怎么认出来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

 

我就只是莫名其妙地觉得面前的她让我有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所以傻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半天，而她好像发现了我在盯着她看，于是也盯着我的眼睛看起来

 

我们就那样互相盯着对方看了有一会儿

 

然后，并没有任何征兆的，我好像就明白了她是谁

 

而她好像也在同时认出了我，在我突然明白过来的那一下，我感觉她看我的目光好像也突然闪了一下

 

“……月月？”

 

下一秒，她伸手抓住池塘边的栏杆，然后就开口喊出了我的小名

 

我则愣愣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在听到她喊我的小名之后变得更加不知所措

 

不过妈妈似乎并没有不知所措

 

因为就算我没有理她，她好像也一点都不怀疑她自己认错了人一样，转身就往门卫那里急匆匆地走了过去，应该是打算进到学校里来，高跟鞋蹬得一声一声特别响亮

 

直到她从池塘的栏杆边我能看见的视野里消失，我才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从长凳上爬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教学楼的后面逃了过去，一直跑到了学校后操场，把自己藏在那些石头做的乒乓球桌底下

 

藏好之后我就一直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张桌子底下

 

那天我其实做了蛮多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做的事情，比如说那个时候，哪怕已经逃到了角落里也藏好了，但我还是在躲好之后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检查了两遍纽扣和衣领还有袖口

 

我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做过这事是因为，那个时候为了把衣领弄整齐，我想抬起头把帽子抖一抖，结果不小心就撞在头顶的石桌上，撞得我脑袋晕了好一会儿

 

而且好像就是那么一撞才让我疑惑起来自己在干嘛的

 

我应该没有必要再怕她了……才对吧？

 

我闭着眼睛捂着脑袋想了半天，好像才想起来之前已经忘记的一个事实

 

毕竟她已经不是我的妈妈了啊。

 

可是一边想着，我还是一边忍着疼把自己衣领边的纽扣重新系好，虽然平时我是完全不会想去系上的

 

我后来觉得我当时应该并不是因为怕她念我什么

 

并不是说我觉得如果她真的找到了我，她不会念我什么，而仅仅只是我应该并不是怕她会因此生气起来然后骂我或者打我什么的，并不是因为害怕这些事情

 

那个时候到底是为什么会去整理衣服，我到现在也还是没想明白

 

我想不明白，但模模糊糊地，我好像其实又能明白

 

我现在觉得，当时的我也许只是不想让自己的那个样子被她看见

 

那个样子到底是哪个样子，我说不好，但能肯定的是一定不会是妈妈喜欢的样子——毕竟在她走掉之后，哥哥很快就带着我去理发店把她给我认认真真修了好几年的头发理了个干干净净，衣服也买了男孩子才会穿的那种，而我好像也早就把她一直念念叨叨的那些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在见到她的一瞬间，我好像又想起来了

 

所以我才整理了自己的衣服，即使我也不觉得妈妈会找到这里来

 

蹲了有几分钟之后，之前那种高跟鞋登登登的声音一直没有出现，我才稍微放松下来，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东西上

 

当时好像是被教学楼上面传来的集体读课文的声音给吸引走了

 

有的时候就算我能听到周围有那些声音，但是我还是会觉得很安静，这种感觉说起来是让人有点儿奇怪，但我就是会有这种感觉，我想也许是因为那些声音离我很远的缘故

 

那个时候好像也是

 

明明是突然听到教学楼的顶上传来了读书的声音，可是我脑袋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好像也是，好安静

 

其实有时候早读课被赶下来补做值日我就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了

 

明明在教室里那么震耳欲聋的，比汽车喇叭还大声，尤其是在老师说我们声音不够大之后，有些同学简直要喊破了喉咙一样，可是为啥在楼底下听起来就啥都听不清了呢

 

听起来感觉离得很远很远，别说几楼了，感简直就像是在几十楼高的地方传来的，好像已经和我不在一个世界里了一样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

 

毕竟这种莫名其妙让人很安静的感觉也给我一种很舒服很安全的错觉

 

又躲了一会儿，我甚至快忘了自己一开始为什么躲到这里来，只是听着楼上时断时续读书的声音，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自在过，差点睡着过去

 

只是最后我还是被下课铃吵醒了

 

与此同时把我惊醒的还有妈妈的脚步声，虽然合着下课铃听不太清楚，但还是能听到，把刚想从乒乓球桌下出来的我又吓得不敢动了

 

虽然就算不动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来着

 

因为那个时候有些老教学楼上课的高年级的哥哥姐姐已经跑了出来，好像是准备趁着那十分钟时间打几个球，所以马上发现了我蹲在那个地方，很奇怪地问我问题想叫我到别的地方去

 

我其实很想叫他们别说话，但又不敢大声开口，结果最后好像还是把妈妈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没一会儿，我就听见她的脚步声急匆匆地靠近过来，接着她的高跟鞋出现在眼前，然后她也蹲了下来

 

我还想再逃跑，但是这次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月月！”

 

我使劲拉扯着想挣脱她的手的时候，她提高声调又喊了一声我的小名，这次带了警告的口气

 

然后我才吓得不敢动了

 

她接着好像和我说了好些话，我印象中好像是让我不要躲着她来着，问我为什么要跑，怎么上课时间还在外面乱晃，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等等这些，具体到底说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除了最特别的那一句话

 

“妈妈碰你一下都不行吗？”

 

那个时候，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试图挣脱她抓着我的手，所以她才这样问了我，也许她其实没想让我回答

 

但是我回答了她，哪怕我的意思其实不是我说出来的那样的

 

“哥哥和爸爸……他们会生气的”我当时被她抓的急了，没想太多就这么对她说了

 

然后我就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好像僵了一下，接着抓着我的手也松开了

 

那个时候，我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虽然我还是在她松开手的那一瞬间就抽回了手，然后转身又逃走了

 

之后惊魂未定地在教室里坐下的时候，那种感觉第一次冒了出来

 

那种突然感觉很难受很难受的感觉，做了自己从来不会做的事情的感觉，担心起自己从来不会去担心的事情的感觉，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好像自己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不再是之前的自己的感觉

 

那种感觉，会是长大了的感觉吗。

 

那个东西，又是不是就是在那个时候丢掉的呢。

 

70.新的问题

 

也许因为是第一天上课，那天大家好像到的都比较早，校门一开就哗啦一声全往里冲，感觉简直要和魁拔里千军万马横冲直撞的那场面差不多厉害

 

等我和龙猫挤上楼梯走进七班的教室，好多人都已经在座位上坐下拿出课本，准备开始早读了

 

“我说越老大，一个春节不见，怎么感觉你又变矮了呢”

 

在座位上坐下之后，刘阳两只眼睛盯着我滴溜溜转了半天，然后吐出一句话

 

我斜眼瞪了他一眼

 

“你长高了？”然后我问他

 

刘阳这家伙特别喜欢显摆儿吹牛皮，所以他如果这么说，十有八九是想说他自己的事，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越老大果然明察秋毫”

 

然后刘阳就非常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对我比出了五根手指“长高了5厘米，现在153了，再给我两厘米就能和越老大打平手了”

 

“……”

 

我有点儿无语，要不是因为昨天的事情有点儿没力气，不然我大概会马上捶他一顿，告诉他他打不过我跟身高一点关系也没有

 

“别再那么喊我了”

 

拿出课本之后我就下巴顶着课桌趴下了“听着怪怪的”

 

“不是很酷吗？老大诶？”

 

“听着像黑社会出来的”我撇了撇嘴

 

“这样啊，那好吧”刘阳愣了一下，虽然接着马上又冒出来新的主意“那不然你喊我老大吧”

 

“……啥？”我皱起眉头

 

“也对，老大一般都有钱，小弟才是出去打人的”刘阳这时候又根本不回答的问题了，转而自己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正好就像是我和你——”

 

这个时候我才算彻底明白了，刘阳这家伙肯定又是看了什么电视剧中毒了

 

“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

 

不想再听他继续唠叨下去，我便直接对着刘阳一字一句大声地喊起古诗来，一直喊到他捂上耳朵不再说话为止

 

“谭越你真是贼没劲儿”

 

等我停下之后好一会儿刘阳才松开捂着耳朵的手，一脸扫兴的样子“你还不是会学蛮吉说话，我讲过你一次？”

 

“蛮吉是好人，你学的是坏人，哪能一样”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

 

“坏人怎么了，坏人才霸气呀，再说蛮吉不也是魁拔，魁拔也是坏人，所以你学的其实也是坏人好吧”

 

“……”

 

我最后果然还是没忍住，对刘阳挥起了拳头“你再说一句试试”

 

面对我的拳头，刘阳才终于投降

 

“好好好，惹不起你还不行”一边投降他一边就说“我倒看我走了之后你敢不敢对新同桌这么暴力”

 

他这句话说的我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说啥？”我过了一会儿好像才明白过来刘阳刚才说了啥“你说什么新同桌呢？”

 

“你没听说？”

 

刘阳见我好像真的没有听懂他说的话，露出惊讶的表情“新来的班主任很早之前就在家长群里说了的呀，这学期第一节班会课就要重新排座位”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为嘛哥哥开学那天又坚持着要跟我一起去报道，原来又是这个座位的问题

 

其实对于座位我本来已经有点无所谓了，毕竟不管怎么调也不可能有多么靠前

 

但是最后真的重新调过之后，结果出来我还是愣了一下

 

也许因为哥哥的努力，我还是坐在倒数三排附近，这个倒没什么；新来的班主任故意安排了男女生坐在一起，这个对我来说也没啥

 

但是被分来和我做同桌的那个女孩子，是班上原本我最讨厌的那个梁雨，这个的问题好像就有点大了

 

71.我想为你背课文（上）

 

“李笑阳？”

 

那个星期的最后一天，周五下午放学之后，龙猫说他有事要先走，所以我就没能和他结伴一起回去；但虽然是这么说，通常情况下我好像也不会想到要去找李笑阳一起回去，他也不会想要来找我一起回去——哪怕是经过了那个寒假之后，好像这一点也没什么变化来着

 

而且换句话说，李笑阳到底人还在不在学校，如果不去找一遍估计谁都不知道

 

上学期的时候，我见过那些放学之后来找他麻烦的人，三五个人，有长得就和我们一样像是四年级的，也有长得像是初中生那样的，反正都是满脸凶神恶煞，随便逮着一个我们班的男生就问他要人，如果没找到的话，就开始一层一层的搜厕所

 

虽然在我的印象中，李笑阳其实很少被这样上门找麻烦的人抓住过

 

我一直觉得，那些找李笑阳麻烦的人都特别没本事，因为他们好像都是叫了一堆人来找李笑阳麻烦的，我好像一次都没有见过一个人自己来的——我估计如果真是一个人来找李笑阳，还指不准到底谁找谁的麻烦

 

那天下午我之所以会想去找找他，也是因为在我对着梁雨背诵课文背诵到一半的时候，听到门口又传来了那样的动静，就是那些人找李笑阳麻烦的时候才会弄出来的动静，虽然因为在背课文我没来得及回头看，而等我背完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走了

 

“可以了吧？”

 

重来了两三遍之后，课文总算好不容易背完，然后我有点儿不高兴地问梁雨

 

其实我当时已经很少用那么不耐烦的口气说话了；只是梁雨真的很讨人厌，我就算只是不小心漏了一个的字，她也一定要让我重新开始，不然就不给我签字——如果是上学期的话，我估计会直接收拾书包走掉

 

在我那么问她了之后，她也好像还想挑刺一样，皱着眉头对着她的课本又看了半天

 

“行了”

 

最后她好像终于找不到毛病了，才点点头，然后从我手上把我的课本接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很不愿意碰我的课本一样

 

“才开学几天书就脏成这样”

 

等签完字之后她把书还给我的时候顺口又说了一句，我才搞明白她在嫌弃什么

 

“我的书哪里脏了？”我被她这一句话弄得很不舒服，有点儿委屈地反问她“就你自己的书干净了？”

 

“不知道，给我感觉就是很脏”

 

梁雨还是不肯改口“你自己看看书角都卷成啥样了，你当垃圾塞你书包里的吗，也不包个书皮什么的”

 

“……我买不起可以了吗！”

 

我被她噎得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通红地憋出一句，然后转身就赶紧收好书包往厕所的方向跑过去

 

一直到了男生厕所边的时候，就看见门是关着的

 

我贴在门边听了一小会，并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然后我就一边喊李笑阳的名字一边推门走了进去，虽然除了关不好的水龙头嘀嗒作响的声音，并没有人回应我

 

不在这里了吗……

 

我心想着，转身准备走出厕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担心

 

那个星期我和李笑阳说的话其实非常少，好像自从第一天上学那时候对视了一次之后，每天说的话就变得都可以用手指数出来了——上学期的时候虽然也差不多是这样，可是那时候的感觉远没有现在这样奇怪，好像心里面压了块石头似的

 

我想我是有点儿害怕李笑阳还在因为那天晚上我说的话生气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应该找他解释清楚比较好……

 

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也像那些找他麻烦的人一样，把教学楼的每一层厕所都找了一遍过去——虽然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哪怕在三楼厕所门口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隐隐约约的烟味，当时还激动了一下，可是推门进去也还是没人，不仅没有李笑阳连其他人也没有，整个学校那个时候好像都走得差不多了

 

这种事情有的时候超奇怪的，毕竟平常他明明是肯定在那里的，哪怕是被找过麻烦，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跑掉的才对

 

操场上也没有，小池塘也没有，最后我才确定李笑阳已经不在学校里了，然后才有点失望地走出校门，往家教园的方向走回去，想着回去再在QQ上问问他——如果他把我拖出黑名单了的话

 

 

 

走出校门口的时候，我转头又看了眼小池塘，然后就看见那个看起来好像是疯了的阿姨又颤颤巍巍地沿着小池塘外边的那条人行道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小池塘的栏杆外边，然后就在那站定了

 

那个时候我好像才想起来，好像之前的几天，的确没有看见过她

 

最开始被李笑阳带着发现她的时候，我还觉得她很吓人，见她那样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隔着栏杆盯着里面的样子也只觉得怪恐怖的；直到后来小哥哥告诉我她是那个死去的男孩的妈妈，只是因为一直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每天每天地过来想要接他，我才不觉得她有之前那么可怕了，之后每次看到她，虽然还是不敢靠近看她，不过那个时候不敢靠近的理由好像就有点变了

 

她是不是以为今天寒假才结束啊？

 

我当时看到她的时候在心里想

 

我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因为以前寒假结束都是在元宵节前后的样子，而那天差不多就是元宵节的前一天

 

上学期，就是在小哥哥告诉了我那些事情之后，我有的时候看到她像鬼魂一样地杵在那里，就常常会想一个问题

 

如果她前一天没有接到她的孩子，那她为什么第二天还会来呢？

 

我问过龙猫这个问题，龙猫的回答是，也许她已经产生了幻觉

 

幻觉？我好像听懂了，但好像又没有听懂龙猫的回答，于是挠了挠头，重复了一遍龙猫说的那个词，带着有点儿疑惑的口气

 

然后龙猫就又接着说，他的意思是，也许在那个女人的幻觉中，她其实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儿子

 

哦！龙猫这么说，我好像明白过来

 

龙猫后来又给我唠叨了好多他知道的事情，说他在电视上还看到过有那样的人，因为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死了，每天还是会和孩子还在一样，多做一份饭，多摆一副碗筷，等等等等，龙猫说，其实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们宁可欺骗自己也不愿意去面对现实而已

 

龙猫说的那么多很深奥的话里，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不费力气就完全听懂了的

 

也就是说，她是假装着自己已经接到了孩子吗？我想了想又问龙猫

 

“嗯。”

 

龙猫那个时候对我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觉得龙猫的这个答案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但后来的有一天，我好像才发现其实这个答案也不太对

 

“可是她早上并没有送她的儿子来不是吗？”我对龙猫提出了新的疑问“而且如果她要假装自己接到了儿子的话，为什么她还要在那里站那么久啊？”

 

这一次，连龙猫也回答不上来了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啦，你又不是她，不可能想明白的。”他最后一边说一边用肚皮撞了我一下“赶紧走吧，回家”

 

那天我就那么被龙猫拉着走了，不过这个问题我还是记在了心里

 

我后来有想过要不要直接问问她看看，可是也只是想想，我还是不敢真的去问，因为我有点儿怕会惹她伤心，或者说，如果我问了她的话，那她肯定会伤心的吧，那样实在算不上什么男子汉该做的事情

 

找完李笑阳出来撞见她的时候，我忍不住还是疑惑起来

 

然后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在回家教园的路上走到一半，我就又撞见了李笑阳

 

准确说撞见其实并不太对，因为他其实没看见我，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路边揽着一个个子小小的、看起来应该是一二年级的男生在往巷子里走

 

72.我想为你背课文（中）

 

我记得我还在读一二年级的时候，班上就有那么一个个子超矮的男生。我说他超矮可是千真万确，毕竟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可能不仅仅是我们班最矮的男生，还有可能是我们年级最矮的男生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我觉得大概就和大班的孩子差不多高

 

有人猜他其实本来就是大班的年纪，只不过没上一年级直接跳级到了二年级，虽然到最后我也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身高，那个时候，班上有好些女孩子会把他当成弟弟护着，下课就会聚在他身边逗他玩，还会拉着他玩女生才会玩的那些游戏——然后如果我们欺负他的话，那些女孩子们就会合伙起来把我们追得到处乱跑

 

他应该是那时候班上唯一一个和女生关系还不错的男生

 

所以几乎是理所当然的，当时包括我在内，全班所有的男生都非常一致地讨厌他，无论有什么活动都会把他孤立出去，称呼他也是用像娘娘腔、小乌龟那一类的很鄙视他的外号——虽然当时班上也有好些男生讨厌我，但是我很清楚他们讨厌那个孩子和讨厌我的理由完全不一样，而且至少那个时候，班上没有人敢和我打架，但是对于那个孩子，哪怕是那种读书读得很好的男孩子，只要找到一次机会也一定会欺负他一次

 

至于欺负的方法就有很多了

 

比如他的同桌，只要有可能的话，会尽可能地把每节课要用到的书全部摆到桌面上，而且摊开放，把桌面能用的空间尽可能地占满，然后如果他不小心把他同桌的书页弄皱了，他的同桌就会拉上人修理他

 

坐他后桌的男生则常常会用圆珠笔把他的衣领子画满花花草草

 

他自己其实好些时候都是傻傻的，衣领被人涂花了也发现不了；不过他的爸妈就不傻了，经常上午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把脏衣服穿回去，下午他来的时候就穿着新衣服了，只不过眼睛红红的，有时候脸上还会带着巴掌印子——一开始我们还完全不懂他的爸爸为什么要打他，直到后来，他的爸爸大概是忍不了了，拽着哭哭啼啼的他冲进教室里，敲着讲台问我们到底是谁欺负他，一边逼问他座位到底在哪，而他竟然闭着嘴死都不说，我们才搞懂他为什么会挨打

 

他的爸爸后来找到老师之后才算找到了那个在他衣领上涂涂画画的同学，后来也请来了那个男生的家长，当着面把那个男生教训了一通，这个事情才告一段落

 

不过其实大家只是换了别的办法欺负他而已

 

不用圆珠笔画了之后，他后排的那个男生就想出了另外的馊主意，就是号召几个男生一起，趁下课他去厕所的时候，把他抓起来整个人丢进女厕所里——这下不仅仅是弄脏衣领了，他每次从厕所里爬回出来，整个人都快湿了一半，他的同桌连霸占桌面都不敢那么嚣张了

 

这个游戏好多人都参加过，而且因为男生们团结一致地谁也不出卖谁，女生们虽然想帮他，不过也记不住之前欺负他的到底都有谁，加上他自己好像也不敢指认都有谁欺负他，所以他的爸爸后来就算再追到学校里来骂也问不出是谁带头的，最后反过去又打他，骂他没骨气

 

二年级下学期他就转走了，谁也不知道他转去了哪儿

 

我当时虽然没有跟着一起欺负他，可是好像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二年级的时候我好像已经开始逃学了，在班上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也是在睡觉，所以他们做这些的时候，我也根本都不知道

 

我记得的只有我那时候也非常讨厌那个男孩子，总之就是不会觉得他可怜；所以如果我那时候醒着的话，我觉得我会和别人一起做些坏事也说不定

 

只是慢慢慢慢地，现在好像也觉得他有点可怜起来了

 

我想我会突然想起这些，其实就是因为我撞到李笑阳揽着那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往巷子里走了——那个个子小小的男孩子不知怎么的就让我想起二年级时候那个超矮而且一直被人欺负的男生

 

而且看到的第一眼我就猜到李笑阳肯定不会做什么好事

 

犹豫了一下，我就跟在他们后面也拐进了那个巷子里

 

 

 

也许是因为那天刚好是个阴天，所以天很早地就暗了下来。从巷子口进去的一开始，头顶上还歪歪扭扭地挂着盏路灯，一闪一闪的，总给我一种它是被大风吹得摇来摇去的错觉；但是顺着巷子往里走了一段之后，路就越来越黑了，等到李笑阳和那个小个子男生停下脚步，我已经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们的影子

 

“我说了啊……不是我告的密”

 

他们停下之后，我就听到应该是小个子男生的声音这么说了一句，声音又急又尖

 

“哈！真的吗？”

 

接着我就听见李笑阳呵呵呵地笑了几声“那你倒是说说看，不是你能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谁！”小个子男生的声音听起来更急了“而且凭什么先怀疑我，方垚也有可能啊”

 

“从头到尾我就没跟方垚商量过那事哪来的可能？”

 

李笑阳这么说了一句之后，两人有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我听到有个人在急促地呼吸，不过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李笑阳还是小个子的男生；我猜应该是小个子的男生，因为我心里想不出什么会让李笑阳紧张的理由来

 

要再凑近点吗？

 

有那么一会儿，我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不过马上我就放弃了

 

这个时候要是突然被李笑阳发现，感觉肯定会把李笑阳惹火的吧

 

“你……没跟方垚商量过那事？”

 

沉默之后，小个子男生先开口了，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发抖“我、我还以为——”

 

小个子的男生没能把话说完，李笑阳就先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会自作主张和他说了吧？”

 

我记得，李笑阳这么问了之后，他们两个好像又同时沉默了一阵子没有说话

 

“对不起”

 

最后又是小个子男生先开的口“我还以为、你肯定也和他商量过，所以——”

 

啪的一下，像是甩耳光一样的响声再次把小个子男生的说话声打断了；一声完了之后，只听到李笑阳骂了一句，也听不清楚到底骂的什么，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就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响了起来

 

我当时被吓了一大跳，毕竟我自己平常就算和别人打架，也不会去扇别人巴掌的

 

隐隐约约两个人站着的方向又传来了几声闷响，也许是李笑阳揪着那小个子又揍了一下，然后只听见李笑阳丢下一句“下次嘴边再不老实就给我等着”，然后就返身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我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转身一溜烟跑出了巷子，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被李笑阳看见，反正一直就跑回到了家教园附近，有点惊魂未定的随便就找了一家快餐店，进去里面买了饭之后就在餐桌边上坐下

 

一边吃，脑子里还在一边想刚才偷听到的李笑阳和那个小个子男生的话

 

他们到底在说啥呢？

 

我忍不住要想这个问题，等回到家教园之后在小桌子前坐下了也还在想

 

一直到李笑阳回来的时候标志性的那个先是重重地一脚踹开门又重重地一脚踹上门的声音响起来，我才没有继续想这个问题了

 

当然停下主要还是因为我其实有点担心他刚才会不会已经看见了我

 

有的时候，我总觉得老天爷其实是非常喜欢搞一些恶作剧的——因为好多次我都发现，我希望一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它就是不发生；但是我不希望一件事发生的时候，它又来了

 

就像那个时候，我其实奇怪了很久为什么李笑阳这段时间一直不和我说话来着，但是不管我怎么奇怪李笑阳那星期还是没有主动找过我；而那天吃完饭回家教园，我又刚好不太希望李笑阳来找我，可是李笑阳却又真的来了

 

我一开始本来有些紧张地盯着我和莫禹航那张床边的走道上通往家教园门口的方向，不过并没有看到李笑阳的影子

 

然后看了有一会儿没发现人，才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脑袋上突然就被李笑阳用拳头砸了一下

 

“你这是好孩子做不下去了吗，对着空气发呆什么呢？”

 

我被吓得差点大喊出声，猛地一转身才发现李笑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我身后的方向拐了过来；不过他看上去好像并不像是发现了我之前跟着他的样子，至少听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发现了的样子

 

“你……”

 

我张着嘴愣了半天都合不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儿结巴地问他“你肯和我说话了……？”

 

“啥？”

 

李笑阳眉毛一皱“我啥时候不肯和你说话了？”

 

我被他说的又是一愣

 

“有屁等下再放，先过来给我帮个忙，我背都快疼死了”

 

没等我再说啥，他就抓着我的一直胳膊把我拉了起来，一直往电梯的方向拉

 

 

 

“我的个乖乖！”

 

虽然说那个时候，在去灰哥家的路上，李笑阳还是和以前他一贯的德行一样一直不由分说地拽着我的胳膊，不过那天我也感觉到他拽的不像以前那么用力了；我当时以为他只是不想那么用力拽而已，然后等到进了灰哥家，他几乎是立刻把上身的衣服全部脱掉、露出后背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的背上，不对，应该说是从腰的位置开始往下的一整片的皮，整块好像都被磨掉了

 

“你……这是怎么了？”

 

李笑阳接着完全不害臊的样子把裤子也全脱了，虽然当时我也顾不上别的了，注意力全部被他背上的伤口吸引住了——还好看起来磨烂的地方只到了裤腰带的那里，虽然就算是这样，他身上其他的地方也还是有不少淤青和小伤口，有的地方甚至都紫了，让我看着都觉得隐隐作痛

 

“你觉得能怎么了？放学的时候你难道啥都没听见不成？”

 

李笑阳弯下腰捡起裤子，重新站直起来的时候发出嘶的一声，然后好像被疼的有点恼羞成怒一样，使劲儿把他手上的衣服团成一团泄愤一样地往沙发上一丢，接着就骂了一声“靠！”

 

“可是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有点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下手这么狠？”

 

“狠吗？”李笑阳回头看了我一眼，好像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哦……你说我背上那块？”

 

我点了点头

 

“那个不是他们弄的”李笑阳这个时候才笑了一声，虽然笑完马上又像是扯到了背上的伤口一样嘶了一声，然后就变成了一半在笑一半在吸气的很奇怪的混杂在一起的声音“一群王八蛋要真那么心狠手辣，我今天估计没办法活着回来了”

 

说完他就转身一步一瘸地朝浴室走过去，看得我总觉得他马上就要摔倒一样，赶紧上去扶住他

 

“码的，没脱衣服还没感觉有这么疼”然后就听见李笑阳这么骂了一句

 

“那到底咋弄这样的”扶着李笑阳进了浴室在浴缸边上坐下之后，我又问他

 

“哈……也没咋”

 

李笑阳一边回答我一边把喷头从墙壁上取下来，取的时候好像又被疼得生气起来，一边说一边用喷头使劲儿地敲墙上的瓷砖“人家就算人多我也不能马上认怂是不是，怎么说也要给他们放倒一个，所以一开始趁他们不注意我就随便揪着一个揍……谁知道刚好揪住那个也不是软包子，估计就是和那家伙打的时候不小心在地上磨出来的吧”

 

不知道为啥，李笑阳当时那口气总给我感觉他说的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事是别人的事一样

 

——不过等他打开喷头开始冲起身子的时候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

 

一时间整个浴室里充斥的都是他的鬼叫和骂人的声音，虽然完全搞不懂他在骂谁，不过反正声音大得震耳欲聋，我最后只好把耳朵捂起来

 

我原本还以为他会把浴缸整个儿洗成红色的，毕竟他背上那伤看起来真的很吓人；不过实际上，那个时候他背上的伤好像大部分已经结起硬硬的那种血块了，所以被冲下来的好像只有化脓了的那种淡黄色的液体而已

 

洗好了之后，他也顾不上擦就自己急匆匆地跑出去，我只听见好像传来一声很重的柜子的开关声，然后他就又跑了起来，把一瓶看上去是红药水的瓶子和一包棉签塞到我手里

 

“要我给你涂药吗？”

 

我从他手里接过瓶子和棉签的时候愣了一下

 

“废话，不然特地拉你上来干嘛？”

 

李笑阳又在浴缸边上坐下，转头瞪了我一眼之后，好像又想起了啥似的补充了一句“啊还有，你可别说我有事才想到你，那天早上我是想和你把话讲清楚的，明明是你自己把我推开不想和我说话的”

 

“不是……我是说，要怎么涂药？你背上那里都已经结块起了啊”

 

“哦，你说那个啊”李笑阳这时候好像愣了一下，然后挠了挠头“你手脚放轻点撕了呗，不就可以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