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贝】海底(五)
增加《是风动》元素。

玉走金飞,七日之期已到。
沧海桑田之变,弱水涨伏,诞生于南山北海的春风撞开孤城厚重石门兜转几千载,回旋于这重重叠叠山色云雨,古木正参天,秋风尽扫落叶,吹渡千百载之前种下的缘分,而如今暮色暗沉仿佛蛰伏着的凶兽,伺机而动,所有光阴都能被啃蚀个粉碎,之后再难寻影踪。
日坠西海,断剑难为继,魂魄凝结也是如此。白龙马宝珠维系的时间不过七日,七日之后若无相应的秘法,魂灵照样会如风烟般消散。
女子自然不知此事,不过不知为何站在那处,等了七日。
此时正是最后一刻,足时后,按照事先的计划,自己必须得离开这片地域。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容身之所,只是天大地大,做不得闲云野鹤,无有所往处,况此残灯夜。
室内所燃烛火,明明暗暗,不愿就熄;室外所立之人,在风雨中安定如山,声色不动。
一双清眸本应低剪秋水,现下混沌得很,雾雾朦朦,神色越发不显于外,如死灰枯木。
烟渚沙汀处,海畔孤蓬小艇,仅凭一线牵之,许是系舟人也不甚在意,细线被海水盐渍后摇摇欲断,孤舟随白浪泛梗飘萍。
她,不会来吗?抱在胸前紧握着拳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海雾徐徐散,形似鸢尾的蝶翅蓝小花在空旷的水面铺展成新海,从花海中散出的微弱荧光在倾盆雨幕千磨万击中未有偏移,一如那日风吹不散、雾隐不熄的明灯万千,将室内不愿就熄的烛火也衬得明亮。
水印满月影,远处一撑着油纸伞的少女,踏月而来。
此夜无雪,月色之下,流霜不融,唯有风动。
“你来了。”
“嗯。”
她开口静静陈述,好像她早已知晓;她点了点头应声,好像她们早有此约。
明明算是素不相识的两人,油纸伞稍向她倾去。伞上绘着的莲有开有合不会说话,这次是她先再次开口。
“跟我走。”
“好。”
女子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应好后,伸出自己紧握着的右手张开手掌,上边是一颗洁白如新的珠泪,似存放住了一整场沧海月明。为何如此皎皎?
珠泪落下后,若没有被仔细妥帖地存放保护,几息之后便会黯淡无光,表面犹如砂洗般粗糙不平,美人名将,人间白首。
而女子掌上明珠熠熠生辉,比之刚落时反而还要更胜几分,周遭多了的那一层气机,想来这些天从未停止相伴护佑。明珠因此皎皎。
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
不知是明珠衬人容色如新,双眸潋滟动人,不再似无依枯木;还是人衬得明珠更加璀璨光洁,沧海巫山似飞烟过眼,眼下只剩那神彩。
她摊开手掌,往前一递,坦坦荡荡明明白白地摆放在她的面前,只待她伸手来取。
“那日,你落下的,物归原主。”
许久未开口的人,说起话来有些断续不自然。她说完后定定看着,没有再开口,如见青山。
少女微微讶异,眉目微抬,展露出一个笑,恰如三月之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你过来,离我近一点。”
那人往她伞下迈了一步,手却未放下,一直举着,并用内气为它避雨,自己身上反而湿漉漉的,多了几分可怜的样子,配合着貌似无害的眼神,令人联想到可爱的幼犬。雨水顺着发梢从她耳后下滑入衣襟藏了起来,也让人注意到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廓。
“呆子。”
“我不是。”
“你还不是?”少女含笑打量着她湿透的地方。“要是你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说你?”
“我没有去过高老庄,从事理上不成立我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
“呆子。”女子顿了顿,补上了下一句。“我就是在说你。”
“……”
少女自打记事以来就少有的被他人用话噎住吃瘪的时刻,还是这么一个感觉不那么清醒的人,这人眼瞧着木讷,怎得口齿这般饶不了人?誓必要扳回一城,于是计上心来。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还跟我走?还不是个呆子?”
“不悔。”
……
“我叫乃琳。”
女子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眼中明暗交杂几瞬,才又开口回应道。
“贝拉。”
乃琳没回话,握住贝拉托着明珠的左手手腕,往不远处那颗红树走去。
蓝色小花遍地肆意开着,时不时勾缠一下乃琳的脚腕又轻巧地退开,乃琳没有在意它们那些缠人的小把戏,懒得回顾去看,从来处来,直直往去处去。
古树参天无落木,形似鸢尾的小花顺着巨大的树干蜿蜒盘旋上去,树枝也沦陷在这铺天盖地的花海之中,悬挂垂落下来的枝条如柳绦系带,蝶翅蓝荧光点点明灭若漫天繁星,潇潇雨歇,东风骤起,更吹落,星如雨。
乃琳回过头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贝拉。
“你的剑呢?”
“丢了。”
“那就先把它找回来。”
贝拉有些恍然,眼中又添几抹神彩,如梦初醒。身上气势愈发强盛,如有实质,一改方才略有混沌的态势,与天边皓月也可一争高下,不输半分。只将空着的右手本是紧握的拳松开,一时之间,眉目凛凛若朔风散飞雪,神气自在。
“剑来!”
舟上入木三分之剑,剑身细微哼鸣,振奋欲发,须臾,脱身而起,剑痕犹新。
来者只有一剑。
仅此一剑,翻山过岭,横斩白浪,穿云破月。
剑收入手,美人如玉剑如虹。
乃琳看得有些痴了,生起一个念头:比起其他,这人还是神采飞扬的好。她现下是这么认为的,今后遇到种种事之后仍然是这么认为。
“剑名?”
“剑名落星。”
“借我一用。”
“好。”
贝拉将气力注入剑身,气焰更加明熀,却将剑握住不放,不递交给乃琳。乃琳刚想开口询问解惑,被她递了个眼神过去,就把疑问咽下了。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剑重,你说,我来。”
“正好,也是还需要你来。”乃琳用眼神示意树干上唯一一个花枝缠绕出的有一拳大的茧。“你把那个破开,千万不能弄坏里边的东西。”
“嗯。”
重剑古拙,如今光芒大放,在贝拉手里如臂使指,举重若轻。只见她随手把落星剑掷出,剑势一往无前而去,右手作剑指状以气御剑,一声“铮”鸣,剑停在茧前三寸之处,未有半分偏差。
剑身周边气劲四散开,以渺小蜉蝣之躯撼动巨树,一剑铓寒华英簇,摇落星如雨。
余下一点正好破开那茧,把里边物事展露了出来——是一株根部缠绕在一起的双生花。
花开两朵,并蒂而生。随着保护茧的破开,清风习习而过,吹落了树上的双生花,飘落在乃琳伸出的手上,花伞早已被收束好斜放在一旁,雨水顺着伞柄而下。
“正好!”乃琳扬了扬眉,得意之色尽显,又面色一转正色道:“那日的宝珠需要用秘法才能完全施用,而这秘法只有我才知道,所以需要一个媒介一直连系着你我二人。”
贝拉点了点头,把剑收了。
“那粒珠泪上正好也有你的气息,你把它引到花里就行。”
“好。”
双生花吸收了明珠后,缠绕的根部也随之分开成了两股,一支缠上了乃琳的手腕,另一支顺着乃琳跑到了贝拉身上,也在她的腕上停留住,花骨朵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后就收了回去,变成了一个古朴的藤状手环。
“活的?”贝拉还有些不太适应自己身上有活物的存在,但也并不厌恶小花,反觉得有几分可爱。
“嗯,本身就集天地精华养出了灵性,也是凑巧,融入我们的气息之后莫名多了灵智,好好养养或许还能有些别的用处。”
“好,我会善待它的。”
乃琳微微笑着看向贝拉:“那你要给它取个名字吗?”
贝拉愣了愣,回答道:“就叫它戴蒙吧。”
……
岸边,孤舟。
说来也怪,那小舟仅用一线系着,明明海水侵蚀,线也没断,放波逐流。白浪兀自耍着自己的把戏,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却难以冲垮这一叶小舟,而后退去只余一落寞身影,好似出海误把儒艮当成鲛人的海探,好生惋惜。
乃琳说要乘兴乘舟过万重山,贝拉便把她带到了自己之前的孤舟旁。船舷上剑痕犹新。
“你这是想刻舟求剑?”不知为何,乃琳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趣贝拉的机会。
“不是,我是临渊羡鱼。”贝拉也随着她接话。
“哦——那你可不能得鱼忘筌。”
“不会,除非我是缘木求鱼,就算如此,那也不会,仍然值得。”
“不后悔?”
“不悔。”
一时风动,幡动,两人相顾无言。
一起上了那叶轻舟,乃琳把灯给亮成长明,贝拉站在船头驶过两岸青山,剑收在侧,伞倚船篷。
长夜漫漫,皓月当空,乃琳却觉眼前这人比那月还要皎然,夺目却不耀眼。
低头笑了笑,接上了七日之前没来得及接上的那句。这次来得及了。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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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没什么用的注解就不码放了,有什么就问我吧,也可能我会另外再说 。
我有很多想说的,但忽然觉得在这就不多说什么了。
书至此,正好万字有余。
“千万次落笔,只写下这一场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