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月亮坠落一千次 一章完
全文2.6W 鸥卷鸥(左右无差) 架空古风,文笔用词问题轻喷
00
妖说的话都是骗人的,信不得
01
远山苍翠,近水逶迤,山脚下的猎户人家此刻只有女主人正织布,院里的鸡却不知为何叫个不停,扑棱起翅膀斗鸡一样的昂首着。女主人心道怕不是来了偷鸡的兽,握了墙上的砍刀走出门去,却看见一只通体漆黑的鹰正腾空而起,利爪间的分明是自家的母鸡
那鹰还没飞远,尖啸着绕自家房顶盘旋,像是在炫耀战利品。偏偏爪间的鸡还没彻底断气,一声一声叫得凄惨。女人口中骂着,砍刀在空中飞舞,却是一根毛都没伤着那鹰。眼看着自家的鸡就要被偷走,一枚符纸不知何时出现贴上那鹰的右翼,猛禽的叫声凄惨起来,歪歪斜斜往远处飞去了
女人看着鹰远去的方向急急地骂着,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一回头院子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同样望着远处,双手结印,口中也念念有词。随后冲她微微点头:“夫人,刚刚那鹰是只妖。您的鸡怕是回不来了,我去收了他,也算是帮您出一口气”
女人闻言倒也不惶恐,猎人常年在山中捕猎,山中妖怪的故事她听得太多,只是不想那妖孽竟胆大包天敢出来偷人家里的东西。看这人的打扮,想也是位除妖师,年纪轻轻,修为却不浅。既如此那妖也算有人教训,待到这位公子归来,他们二人也可请他喝碗茶作为报答
“那么便多谢公子了。若不嫌弃,除妖辛苦,便请您一碗茶水作为报答”
“不必,降妖除魔乃我本分”,那公子轻飘飘一句,下一刻便没了踪影
不远处的林子里那只终于流尽了血的死鸡被丢到一边,符纸也被强忍着痛撕下来揉烂。断化成人形,装作在林子里迷了路又被野兽所伤。兴许是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没好全,伤口愈合不了,疼得厉害,血也止不住。但愿那除妖师别追上来,不然他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断忍过眼前因失血带来的昏暗,听着是有脚步声在附近,想来是进山打猎的人。干脆捂着伤口坐在颗老树下等人再接近些
“这位好心人,可否救我一命”
他没力气高声,只有等人走到十几步远的地方开口,露出半边都染了血的衣裳想搏一搏同情心。但愿人族都还有些善心,愿意帮助受伤的同族
“这位公子可是受伤了”
声音温和,听起来是个年轻人。这下有救了,闻起来不是寻常人族,大约是有些修为的。人族有修为者大多心慈,定会帮他。断不易察觉地轻笑,若是能趁其不备杀了喝血还能好好补一补,增长些功力
“我在这山中迷路,又被野狼所伤。还请好心人带我出去,等养好了伤我必来谢你”
到底那人到底不是寻常人族。断捏了把汗,生怕这人看出自己是妖。若是个寻常人他杀了便是;可若是有些法力在身上,那可就难办了
“这位公子,这林深且险,寻常猎户都未必进来。你怎么跑到这来了”,那年轻人走到他面前蹲下,有些担心地看了看他染血的衣裳。年轻人生得一副好面孔,眉目单是蹙着便含了情,只一眼就忘不掉了,让断想起从前见过的狐妖。可断再看下去,那人唇角分明勾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恰到好处称了他的美貌,却让自己感到危险。他察觉到一股杀气,心道不好。可还没来得及动作,那人便开始运功,手掌间闪出红光来
不对,这不是人族术法,分明是妖力。半妖吗。可他分明是人族,竟是以炼化妖丹这种歪门邪道修习吗。断堪堪躲过一击,整个人扑到地上,尘土进了伤口疼得他动弹不得
“我看得明明白白,刚刚进了这林子的分明只有一只偷了人家鸡的鹰”,年轻人笑意不减,杀气也愈发显露出来,“公子可是那鹰变的?”
下一击打在腿上,断躲闪不及,生生挨了一下。那衣裳又染了血,蹭到泥土上,怕是再穿不成了。断痛呼出声,要杀便杀,这般凌辱又是为何
“你一人族,竟然用我妖界法术”,断疼的停下来丝丝吸气,“未免不合你人族的规矩”
“你这妖活不久,闲话却多”,那人眼中划过一丝轻蔑,大约是看他反抗不得,竟停下与他多说了几句
“我并未伤人,那鸡你拿回去便是,何必大费周章杀我。除妖师都是这般不讲理吗”,断分辨着这人身上的气息,怕是杀过不少妖取丹才练得如今一身本事,“还是说你人族除妖师皆是如此卑鄙,靠着滥杀增进修为”
少年冷笑一声,这妖孽管得倒宽。他无心再同他废话,凝集妖力预备着致命一击。可他未曾想过这妖竟会向他求饶
“不管你是什么,但求别下杀手。你留我一命,兴许我可以帮你”,狠厉劲儿下去了几分,倒真像只受了伤请求庇佑的兽
“帮我”,少年嘴角又勾起些,“你自身难保,如何帮我”
断用左臂将自己撑起来勉强坐着,眼前人杀气弱了些,大约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不过是想用妖丹增进修为,我帮你找妖族。我自己便是妖,他们对我防备弱些”,看对方的神情似乎有些犹豫,断心想大约这条路是行得通了,“你想要妖丹,我想活命。如何”
“呵”,那少年俯视着他,眼里尽是嘲讽,“为了活命,竟是不惜背叛同族吗。你们妖族可真是……”,他蹲下来,掰着断的下巴看着他,原来这妖嘴上虽软下去了,眼里却还是狠的。不知伤的太重还是太过愤怒,卷分明看到是鹰的瞳,恐惧恨意与杀意混杂其间,眼下还有妖纹,一副穷凶极恶的模样。少年却并未犹豫,面无表情地道:“无耻”
“你又有何脸面说我,你们讲礼义廉耻,我妖族可不顾这些。我为活命,可你不惜以如此手段只为你的贪欲,你想要什么,修为还是寿命。人族自诩胸怀万物生灵,你才是无耻”
明明将死,却还有闲心来审判他。卷嗤笑出声,不过一只贪生怕死的妖罢了
想这买卖也是谈不拢了,要死也得死的洒脱些。只愿这混账还有一丝人性,先杀了他再取丹,不然生取妖丹的痛可不是这点伤比得了的。断闭了眼,等着少年致命一击
“你说的不错”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似乎放开了他。断睁眼,那人蹲在他身边,妖力凝集。这次不是要他的命,而是打在他锁骨上
“啊”
少年似乎是愿意放过他了,在他身上留了枚烙印。只是断本就有伤,少年下手又重,直接打在魂魄上,他生生疼晕了过去。看着这妖不争气的样子,卷咂咂嘴,心道怕不是给自己找了个累赘。也罢,印记有了,这妖怎么也逃不脱的。且由他自生自灭去,待到伤好了自己再来寻他
卷拎着那只早已死透的鸡回到猎户家门口,已是黄昏,猎户打猎归来,与夫人一同谢过了卷,说什么也要留他用晚饭。卷正愁无处落脚,便不再推脱。天擦黑时问过了路,独自走到城外一家客栈落脚。卷撒了把碎银子,说先住些时日。店家笑眯了眼,又是引路又是送茶
只是这茶喝着喝着便没滋味了。从打上印记到现在,那妖气息一点一点弱下去,只怕连明早都挺不过。自己也没下死手,这妖也忒不耐打了。卷放下茶杯,瞬身出门去找那只妖
好在那妖似乎一直昏迷着,没费功夫就找到了。夜色浓重,看不清地上的血,血腥味却浓得很,引来不少野兽。卷看了看四周围那几对发亮的眼睛,将人扛在肩上就走
将人带回客栈扔在床上,卷点了灯,又剥去衣服,这才看到那些惨兮兮的伤痕。也不知怎么搞的,那妖整个右臂全是血,被他打到的那条腿也伤得不轻。躺着的人没了凶狠劲,任由卷拿毛巾细细擦去血污,又上了药。锁骨处留下的烙印是朵花的样子,本就是妖艳的红,上面还渗这血珠,好看得卷都舍不得把那处的血抹去。终于是收拾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妖高烧不退,卷只得拿毛巾浸了凉水放在额头,不知能不能管用
半宿过去,占了床的人好不容易有些转醒的迹象。卷凑到床边看,紧闭了许久的眼终于微微睁开。他刚伸手拿去了毛巾,手掌贴着额头想看看是否还烧着。那妖杀意直起,冲着他脖颈而来。卷反应快想要躲开,脖子与肩膀交界处还是多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客栈老板被响动惊醒,隔着门问出了什么事,卷三言两语将他打发走,还得防着这边的妖又有什么动静。真是个累赘,就该直接杀了。卷暗自催动那印记,妖捂着那里痛的重重摔在地上。好在自己还留了后手,卷抹了把汗,走过去掐着妖的脖子拎起来摔到床上
“我好心救你,你就这么恩将仇报?”,卷不自觉加重了力度。手中那节白而细的脖子也是滚烫的,想来这妖烧还没退,身上的伤口也因刚刚的动作有些裂开,细细的血丝重新渗出来,
“你杀了那么多妖,该死”,卷的力度不断加大,这几个字几乎是一个一个挤着蹦出来的,听的人难受
“那我救了你,也该死吗”,卷也不恼,也不松手,只是笑着反问,“不是说我留你一命你帮我吗,这又是做什么。出尔反尔?”
“你救我,我杀你……我也该死”,断眼前又是一阵一阵的黑影。捡回来的一条命又被拱手送了人,断连笑的力气都没有,盼着这混账再用力些,好让他得一个解脱。于是又挑衅道“除妖师都知道,妖说的话是骗人的,信不得。你师门连这个都不教你?”
“我可不要你一个妖陪葬”,卷松了手,有些嫌弃地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擦了擦,“何况你也杀不了我”
断剧烈地咳着,身上的伤口又牵连着痛起来。那混账身上的伤也淌着血,却感觉不到一般坐在长椅上,冷笑着盯着他看
“我留你一命,你帮我找其他妖。说好的”
混账话里带着不可一世与有恃无恐的傲气。断自知伤重打不过他,何况就算他恢复了,那人不知对他做了什么,锁骨上那花纹一发亮他就疼的几乎要晕死。这下无论如何是折在他手里了,断快把牙咬碎才忍着没多余的动作
“你这血再流下去便要死了。就是死了,赔店家的银子也你来出”,卷满脸都是嫌弃,“妖族自愈力不是很强吗,今儿遇上半吊子了?”
断叹了口气,他没死就已经是命大。本来妖力就不足,这一番折腾下来也只能勉强保住命。“我伤的太重,要血疗伤”
“血?”
“你的血”
断抬眼看他,那人大约是不信的,狐疑地打量着他,大约是怀疑自己又想借机杀他。“你如今已不是一般人族,你的血对我算是上乘的补品”,混账大约还是不信的,断却也没多余的力气同他解释,“我如今的妖力只能保自己心脉,恢复不了伤口”,说完便重新闭了眼躺下,他还发着烧,实在说不下太多话
“我叫卷,你欠我一条命,记好了”
断还没明白那人话里的含义,睁了眼只见他扯开了衣服坐到床边,露出狰狞伤口,用眼神示意他过来。“正好,你自己挠的”
断看了眼还渗着血珠的伤,又看了眼卷那波澜不惊的脸,终究还是坐到卷身侧张嘴咬了上去。甜腥味在口中化开,琼浆玉露一般的。本能占了上风,小心化为贪婪。断用牙齿刺破更多皮肤,听见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没多说别的。喝够了血,断安心将头靠在卷的肩窝,等待着身上的伤口一点一点长出嫩肉,昏沉的头脑逐渐清明。断甚至能分摊些妖力来,用手轻附在卷的伤口上
卷再去看时那处皮肤已光洁如初,只是留下个不轻不重的牙印,倒显得有些暧昧
“我欠你一条命”,断认真看着他
“名字呢”,卷到不在意地重新拉好衣服,眼角挂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断”
两头离群索居的兽不打不相识地凑到一起,竟也能为彼此舔舐伤口,生生撑起个勉强能叫做避风港的地方来。任谁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02
“附近有妖”,断用心音告诉卷。情愿不情愿的,如今命在人手里,他从也是从,不从也是从。试了两三次瞒着不说,无非都等卷自己察觉过后被狠狠收拾。何况他很小便被从妖界赶出来,要说情也没有什么情;怨吗,几百年过去似乎也不那么怨了
卷听闻也只是手下动作顿了一顿,接着夹菜吃。断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半月有余,每天不是菜就是面,这除妖师一身妖力,竟是个穷鬼,二两肉都不给他吃。卷抬眼看他,招了招手让店家上盘牛肉。断一下子来了精神,一块都没给卷留
“白眼狼”
“穷光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而后大眼瞪小眼
再怎么瞪饭也还是要吃的。两人都忍着没掀桌子,周围人见着两人周身像是要冒出火来,都不动声色离远了些。吃过了饭卷跟着断来到妖气最旺盛的地方,竟是个老鼠洞。卷直接一张符纸贴在哪洞口,下一秒便看不见了
“你这一天天都修些什么歪门邪道”,断背着包袱蹲在一边
原本那个客栈终于是不用住了,又小又破。就一张床,晚上他只能变回本体站着睡。卷还不知上哪捡回来个木棍子,说反正他也习惯了,就这么睡。气得他半夜把卷的被子拿了做窝,破晓时分那人冷得醒了还要把他拍醒,谁都别好过
“那鼠妖回来碰到这符我就能赶过来。这是除妖师的本事,你懂什么”
“怎么不拿妖术了,这会儿说自己是个除妖师”,断不看他,转眼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算上这只鼠妖,是第三只了。这除妖师是想走火入魔吗,要说求修为精进,安心修炼便是,若说一味屠杀,那又何必取了丹来炼化呢
“喂,走了,你还蹲在那是也想钻一钻老鼠洞吗”
“我们这次住个大点的客栈吧”,断慢吞吞地起来跟在卷身后,“我也要睡床”
“没钱”。卷说的理直气壮。断心想这混账大约没骗他,每次吃饭都只点两个菜,还都是素的,一点荤腥都不沾。肉都不吃,也不知这人活的有没有意思
“我说你一个除妖师,你找一家达官贵人说是帮他们看看风水驱驱妖气,多问他们骗点银子有什么不好”
“不去”
“你不去,我吃什么。我可不想天天跟你吃斋念佛”
蹭吃蹭喝的人来了劲,卷真情高假清高他管不上,他可不能顿顿吃素
“要么这样,我先去那些王公贵族府上闹一闹,你再来假意捉我。这下便有银子花了”
“妖就是妖,净想着怎么骗人”,卷刻意加快脚步拉开了些距离。倒不是断的做法他不认同的缘故,有银子花何乐而不为。只是这妖嘴皮子太利索,吵得他头疼
“对,你清高,你不和我同流合污。你还杀妖取丹练妖术呢,我给你捅出去,看你以后在人族怎么混”,卷个子比他小,腿倒是长,走的飞快。他在后面急急地跟,卷又突然站住了,他差点撞上去
“今晚先在这住下”
断往里看了看,虽说是城里,却也没比外面那家阔气到哪去。这人果然是穷,自己晚上又不能睡床了
断不情不愿地跟着卷和店家屁股后面进了屋,惊喜地发现虽然小了些,但到底还有一张床可以给他睡,心情一下好了。乐呵呵地说要化了形去看看这城中可有富贵人家,卷揪着他的衣服骂他傻,说这城中客栈怎得飞出只鹰去
“你才傻,我不化为原形,变只鸟雀也足够了”
“你去吧,那鼠妖回来我叫你”,卷给自己添茶。自然不可能是亲自去叫,卷指的是他留给断的印记
“你可省点力气,那玩意儿疼得厉害。我不想飞到一半摔下来”,断一想到就浑身发疼。抖了抖身子便化了只最不起眼的小鸟,扑闪两下翅膀飞出窗外去了。他也不怕断借机逃走,他逃到哪去卷也自信能把他找回来,若是他逃了,就杀了他。反正断也已经帮自己捉了三只妖,这笔买卖即使就做到这里也很是划算
卷心道断这一趟也未必能有收获,毕竟不过是个小城,就是有个显贵些的同皇城也是比不得的。但愿断能聪明些,偷人家东西的时候别被发现。虽说偏远,难保不会有其他除妖师在此活动,若是遇上了那才是真麻烦
断从窗缝里挤进屋时月已经亮了,房子却还黑着。卷不在,大约是那鼠妖有动静。如今在城里不比野外,卷也只能用他那些老掉牙的捉妖师用的符纸,若是遇上强悍的只怕一点都用不上。断安心在桌前坐下,卷要是曝尸荒野了他也能重获自由,何苦凑那个热闹。只盼着那鼠妖难对付些,要是能逼得卷动妖力就更好了,四周都是人族,他必然被当做妖抓起来
断的如意算盘正打的哗啦啦响,卷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断没点灯,也没出声,卷像是一时没察觉,关了门沿着墙就坐下了。这是受伤了?空气中没有血腥味,难不成是内伤。断心想不如他趁此机会偷袭,杀了这混账算了
“点灯”,月色也和自己一样从窗户里渗入,正好打在那人一只眼睛上,闪着光
断将两盏灯都点亮,仔细看了看卷,这人一点事没有。大约只是鼠妖擅躲,追得有些累了,正喘着粗气。断伏在桌上看卷,那人理得整齐长发此刻有些乱,鬓角的发丝被汗黏在脸上凌乱的很,却依然不失美感
断垂了眼,再好看也是个混账,他才不稀罕呢。要说好看,他妖族好看的可太多了,哪个比不上这臭穷鬼。他不再理会卷,用被子蒙了头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便被卷掀了被子晃醒了。“你做什么”,断白了他一眼,转头不看他。不给吃肉不给睡觉,他一定好好修炼早日把这混账杀了报仇
“你昨天看见什么富贵人家没有”
“你还有脸说我,自己不也一样”,断坐起来,眼皮却还沉得不行,一下一下往下掉,“城东有户姓贾的,有点小钱。那屋子,啧啧啧”
“今天你去他们家弄出点动静来,我去收你”
“呦,不清高了,穷鬼?”,说到这断来了精神,也不犯迷糊了
“昨日对付鼠妖时我试探过了,城中没有别的捉妖师。你去贾家,除我之外没人动得了你”
卷只留下这句话,便起身不再管他,倒是断有些意外他这番话,愣了片刻才下床
桌上多了包点心,卷小口小口吃着。断拿起一整个就往嘴里塞,好吃,比那些菜呀粥呀好吃多了。断一个接一个吃,卷吃完了手上那个,再一看,那一整包都进了断的肚子。他吃这点心腻得慌,也不知断是真喜欢假喜欢
“白眼狼”
“这点心好吃,我帮你骗了银子你再买给我”
断心情好,并未计较卷怎么说他。何况卷这么些日子也就只会这一句,不痛不痒的,他爱说就说去吧。吃饱肚子断满意地伸了个懒腰,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卷。卷结果来一看,是枚玉佩,成色很好,不是一般的值钱物件。他看向断,那人骄傲地仰头:“昨日我在贾家偷的,好看吧。送给你了,记得多给我买点肉”
“哼,贪心”,卷不看他,笑意倒是藏不住。这玉佩够他们在皇城最好的客栈住两个月,今日再从贾府敲一笔车马钱就有了,他们明日就能出发
“晚些时候你再出去,先藏在贾府里闹点动静出来,再化成鹰在他们院子里露一面。我到时来捉你,你只假装不敌逃了就是”
断就知道卷只是假清高,实际上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都不用他多费心思
“喂,你可别借机下杀手”
“你不是伤养好了吗。之前嚷着不服,我给你个机会和我一决高下怎么样,若是赢了我放你自由”
断总说那次被卷重伤是因为他前不久才和另一个除妖师碰上,虽是胜了,但有些内伤,右翼的旧伤也没好,才被卷打成那副可怜样子。卷懒得同他辩驳这些真假,断就一直不服气
“一言为定”
“骗你的”,卷将头以歪,笑的狡黠,“我好容易捡了个肯帮我的妖,哪有轻易放了的道理”
“你……”,断气的牙痒痒,“无耻”。都说妖是骗人的,原来这除妖师里也有骗人的。呸,混账。还当这人终于生出点人族的样子,合着是诓他的,害他空欢喜一场。这个死穷鬼,就该穷死,亏他还偷玉佩送他。他早该料到的,狗改不了吃屎
“等到我也能同你妖族一般长生,那时到可以认真考虑考虑”,断正在心里骂人,卷却自顾自开口了,说些断也听得懂,却不谙其中深意的话
原是想求长生。这人族真真是贪心,说是秉着天地灵气生的,可一个两个得了这个便要得那个,光是在这人间活着还不足够,偏是星星也要,月亮也要,眼看着没什么不可得的了,便去想着法的多得些寿命。于是乎修仙的也有,入魔的也有,总之为了多活些时日,做什么的都有
卷这是要成妖。只是他本非妖族,到那时妖界不会容他,人族亦视他为异类。断垂下眼,为了那么点东西,连家都不要吗。疯了,真是疯了。断不懂这人心中是什么弯弯绕绕,只是怨念着他还得被这个疯子捆多少年
白日里断拉着卷上街去,每一条路都走过了,最后才到他昨日看了许久的买糖人的摊子,指着那老头跟卷说这老头手下也似有妖力一般,那糖都好看极了,猫是猫狗是狗,飞虫是飞虫,麻雀是麻雀,可惜没捏只鹰出来,要是捏出来了一定好看。说到最后才支支吾吾开口:“我想要一个”
“你饶了那么多弯子,就是想要这个?”,卷觉得有些好笑。要说这妖活了也近千年了,别的不眼馋,就想要这么个玩意
“嗯”,断抿着嘴,眨着眼睛看卷,像是他脸上有一朵花,“点心我明天不吃了,我想要这个”
原来这妖缠上人和人族孩童缠上人是一般模样。卷没见过别家小孩,只是听母亲讲起小时候,他也是这般,能为了个糖人赌咒发誓第二日好好念书
卷又看了一眼这妖眼巴巴的样子,忍着笑走到那摊子面前:“来一个糖人”
老头慢悠悠的抬起头,让卷想到水池子里的老龟。“想要个什么样的啊”
“想要只鹰”,断凑上来,大半个身子都在卷后面,脖子伸得老长。看看老头,又看看卷
“好,好啊,可久没捏过啦,今天捏一回”。老头笑呵呵地应了,手里抓了一团便揉起来。卷也来了兴趣,两个人一起紧盯着老头手下那一团糖,竟真成了只威风的鹰,漂亮得很
老头把棍子递给卷,卷又递给断。断拿了一时也舍不得吃,就举在手里一直看着,脸上的笑一点藏不住。“你再不吃就化了”,卷提醒道,语气里也是憋不住的笑。听了这话断才小心翼翼地把糖含进嘴里,还收着牙没把糖咬断
就这样一路慢悠悠的走着,一个糖人被吃了大半天。到回客栈才吃完,嘴里甜丝丝的,得喝两口茶润润。时间也差不多,卷在一旁提醒:“先飞远些再化成原形飞回来”
“知道,知道”
不知是吃了糖高兴还是这次是要诓人而非杀妖,断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变了只喜鹊一下子飞出去,飞到卷看不见了落在小巷角落里,成了一只威风的黑鹰。与那糖人不同,利爪尖喙,是嗜血的猛禽
断飞到高空,于是橙黄的天上多出一个黑点,尖啸一声冲进贾府,挠花了一个正巧在院里看天的下人的脸。这下人也叫,鹰也叫,贾府炸开了锅。那鹰却化成一团黑烟从门廊进了屋去,先是吓着了不知多少下人,又冲进贾老爷屋内,贾老爷正和夫人喝着茶,便被打翻了杯子,滚烫的水泼在脸上,贾老爷叫得比那下人还响。夫人还没来得及张嘴,头上的珠珠串串便被拔了个净,头发全散下来,妆也花了
就这样,每个屋子都被断闹了一遭,贾府上下都说是进了妖人心惶惶的。赶紧差人出门去找捉妖人,卷恰巧就站在门口,说是看见妖气进了庭院,好心询问可有妖孽作祟
贾家下人一下子像见了天神,差点当即给卷跪下,一口一个救星恩人的就拉卷进了大门。卷正好在庭院里看见又变回了鹰的断,漂亮的大鸟凌空展开双翼,双目盯着卷发出一声尖啸。月亮被他完全挡在身后,断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
三纸符冲着断飞去,被轻松躲开后却又被操控着从背面攻来,一阵黑烟挡在断身后,符纸便碎了掉在地上,再没一点用处。贾府众人不敢出来,只得躲在窗边看着这一人一妖斗法。卷的攻击被断一一避开来,那鹰直冲着卷飞过去,卷来不及躲闪,只能抬起手臂挡在身前打算硬接下这一轮攻击,断却拐了个弯,他接到的只有一阵强风
贾家人看那妖似乎不为伤人而为挑衅,更是又急又气,恨不能抄起手边的桌椅板凳出去同他搏斗,可真冲出去的也只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子,木凳被妖夺过险些砸到头。还得谢卷趁着断对付那孩童时找到了破绽打中鹰的背部,几颗血珠洒落在地面。只听一声痛苦的长啸,那鹰一下飞高了,眼里喷着怒火不顾一切的向卷冲过来。卷将那孩子护在身后,迎面又是一击打在胸口。这一下那鹰似乎是被重伤,一下躲闪不及差点摔在地上。好容易挣扎着飞起来些,绕着贾府转了几圈便走了,还不时发出气急败坏的尖啸
贾家老爷见鹰走了,这才急忙跑到庭院中,先是看了自家小儿子,再对卷一拜再拜,口中道多谢高人出手相救,一定重金答谢云云。卷不着急收银子,倒是先给贾家设了结界,说日后不管什么妖都再闯不进来。贾府上下都围着这神仙似的人物看,暗自议论着这公子年轻,却是修为不浅,真乃神人也。下人端着银锭子上前,也有侍女红着脸塞给他手帕发钗。卷没接侍女的东西,贾老爷给的银子倒是照单全收。贾家要留他住一夜,卷也只推脱道那妖怕还要去害人,必得赶尽杀绝才脱身
不知是否与断有关,回去路上风都凉嗖嗖的,卷抱紧双臂快步回客栈。他想也许断并未骗他,若是大庭广众之下自己妖术施展不出,断也许能真杀了他。但卷也不傻,那印记一是为了断逃不脱,二是为了保自己的命。任那妖何等强悍,照样会疼痛万分
断这个不点灯的毛病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每一夜卷回来屋内都一片黑。断在床上躺着也不知睡了没,卷把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走过去瞧了瞧。今日在庭院内那最后两下他没收着,看当时的样子就知道伤得不轻。站在床边才发现断似乎在忍痛,身子都微微发抖。这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卷叹了口气,断那时分明没打算让他好收场,他自然全力奉陪。现在好了,这妖非要逞强,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卷想了想,拍拍那人的肩,断只裹紧了被子不理他。卷便将衣服挽上去露出半截胳膊递过去:“你受伤了。贾府给了不少银子,给你点血作谢礼”
“咳”,那人咳了一声,拉过卷的手冲着手腕便咬了下去,贪婪的吮吸着。卷咬唇忍耐着,断不像是要喝血,还想吃肉,他不得不怀疑再咬下去他的手就要生生被咬断。好在他将要因痛将人推开时断松了口,用极小的声音道了声谢谢就躺回去重新钻进被子,不再出声了
“明日我们出发去皇城”
卷还坐在断床边,也学着断的样子轻轻说。只是不知道这白眼狼听不听得见
03
要说麻烦,断心想卷定是世上第一麻烦的人族
明明能飞,偏要买马跑去皇城。断说这太慢,卷却说自己不会飞,他一个人去了没用
“那你也变成只鸟不就行了”,断斜眼打量着这匹马,通体雪白,长的倒是漂亮
“那是妖法”,卷翻身跨上自己那匹黑马,催着断快些
“妖法怎么了,你能用妖法对付妖,就不能用妖法去皇城?”,断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卷给自己买了匹黑马,他也想要黑色的。话语间有什么东西砸过来,断接住一看,是那家好吃的点心。登时不多废话了,利索地骑上马跟着卷一同走
断心情不错。这穷鬼如今是阔了,想来以后顿顿有肉吃。这下算是熬出头了
“我们去皇城做什么”
“杀妖”
马跑得飞快,卷的长发舞起来,断难免多看了两眼。“哪里的妖不够你的,非得去皇城”,贪心不足,贪心不足
“你可知那皇帝便是妖,杀了他,我想要的也就有了”
“皇帝是妖你是如何知道的”,断不信,有哪个妖会甘心放着自在不要,跑到人界最不自在的地方,“莫非你是皇族”
“这事你不用多管,只助我多捉几只妖便是。我说过得了长生便放你自由”
明明是说着乱臣贼子一般的话,卷这通身气派像是个少年将军,正要为自己的国征战沙场去。断也不多问,在卷身侧纵马。这马跑得酣畅淋漓,却怎么也不必在天上飞来的痛快。风在耳边呼啸,他很想尝尝人族的酒是什么滋味,为何人族都贪恋那点,他却不曾见卷何时问店家要酒喝
“要你说那皇帝是妖,皇城中就没除妖师看出来?”
“一两句话说不清”
“那皇帝是妖,你一个除妖师怎么近他的身”
“我自有办法”
大概是什么都问不出了,随他怎么去吧。他没心思管若是人族知道他们的皇帝是妖该有多乱,那时他可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再不见这混蛋了
一路荒凉,只得风餐露宿。入夜要看着火和行李,又怕有野兽,两人一人睡前半夜一人睡后半夜。起先说的那家破旧的客栈如今竟也成了妄想。直到两三日后遇到驿站,两人才能好好休息两天,还顺手抓了附近的兔妖。狡兔三窟,何况是兔妖,断化了本体追了几里地才追上。只可惜妖死后是要灰飞烟灭的,不然那兔肉拿来做晚饭也能补一补这些天的辛苦
“皇城妖多,除妖师也比外面多。你小心些”
“既是皇城,怎得妖比外头都要多”,断不解。他也晓得有的妖族离了妖界来人族闯荡,无非看上人族日子过得好,还能偷摸杀了人族来吃,算得上零嘴。按人族的礼法皇帝四周不得是最最安全,怎会放任妖族在皇城中不管。莫不是那皇帝是妖暗中为其余妖族提供庇护,那他去接近那皇帝岂不比卷来的还方便些
“不知道,兴许那些除妖师都是皇帝养在身边的走狗”
卷难得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以一人之力对付那么多对手,换了谁也都头疼
“你若只求妖丹来换长生又为何非杀了皇帝不可?那妖能做你们人族的皇帝定是不简单。这可比你去杀寻常的妖凶险得多,你若是把命赔进去,可就没法长生了”
断不解,卷也不似平时骂他没脑子,不知在想什么
“罢了罢了,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了。本就不干我的事,你只放手去做你的事”
卷无奈地笑了两声,反过来问他:“我去做我的事,你去做什么”
“我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还我自由。我自己潇潇洒洒去看你们人间的好风景,然后好好修炼,回妖界去”
“妖界?”,卷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个地方
“你师门都不教你这些?”,难怪是个半吊子除妖师,原来师父也是个半吊子,连妖界都不跟自家徒儿提,“妖界是我们妖生活的地方。你们人族在这里过日子,我们妖族在妖界过日子”
“哦”,卷草草应了一声,再没了下文。断难得想起给他留两块肉,卷却没理会,一筷子一筷子夹菜吃。吃饱了就让老板带路去屋里躺下。没问断为何从妖界离开就回不去了,没问断一人潇洒了还回不回来看自己,也忘了骂一句白眼狼,供吃供喝也不被人惦记
母亲是皇城里一等一的除妖师,只是走得早,没空教他这些。他那些本事都是从母亲那学来的,那时候太小不愿扎扎实实地练,现在在除妖师里也排不上名号
到皇城就好了。等到皇城他去杀了那皇帝,为父亲母亲报仇,一切便都了了。了了,他也可以去潇潇洒洒看人间好风景,看过了之后再去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兴许他可以去找断,然后同他去妖界走一遭。只是不知妖界肯不肯容他。大约是不肯的,如今他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世间没什么容得下他的地方,也没什么容得下他的人
卷沉沉睡过去。梦里他一个人坐在一条不知名的溪边,一个人也没有,不知是人间还是妖界。他坐在那打水漂玩。玩到摊上的小石子都要被他捡尽了,远处才传来一声鹰啸。只是从头至尾他也没看见那只黑色的鹰
接着梦醒了,天蒙蒙亮。如若梦里便是他的结局,卷想这也不赖
断不知去了哪,卷感知印记像就是在附近。兴许是肚子饿了去找些吃的,且由着他去。身上没由来的乏,卷蒙着被子又睡了过去
这一睡可是睡到了晌午,今日没有太阳,天灰蒙蒙的。断仍没回来,卷从窗外看去,那人分明就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不知忙什么。周围也没人,卷干脆瞬身到断面前。果不其然,那人生火烤了只鹅,已经吃了大半
“哪来的”
“前面不远处人家里叼来的”,断撕了一块肉递给卷,“好吃,尝尝”
白眼狼这次不那么白眼狼了,卷心情愉悦了些。无奈只吃了一口就忍不住干呕。这么腥的东西,断还下的去嘴,还能说好吃。剩下那半片肉被物归原主,断接过就往嘴里塞,吃的满嘴流油:“你莫不是个带发修行的和尚?肉也不吃,酒也不喝”
也难怪断称赞那家甜腻的点心好吃,这样的东西都能称得上好吃,只怕世上没有他不吃的吧
“你吃快些,要启程了”
“你说皇城除妖师多,那我岂不是没法偷人家的东西了”
“贾家给我的银子够住到我杀了那皇帝,你不必偷人东西”,卷起身,腰上戴的玉佩断有些眼熟,便一把抓住了:“你怎么还……”
“拿到皇城的当铺能多当些银子”,卷一把扯过,掏出帕子细细擦了擦。断也是一点不讲究,手上沾着血就砰
“我当你喜欢呢”,断傻傻一笑,“你若喜欢等到了皇城我去皇帝那偷,指定比这个好看”
这白眼狼真是半点不给人省心,皇帝的宫殿岂是说进就进的。“说了不用偷”
断拽过卷的帕子擦了手,起身就跑了,跑到半途还不忘回头吆喝:“那要记得多买些肉给我吃”
“白眼狼”,卷低下头,“买就是了”
04
皇城的客栈气派又亮堂,炭火烧的旺,连木凳都是铺了软垫的。断满意地在屋内转了两圈,坐下吃卷买的糕点,鼓起半边腮帮子要卷一起吃
“皇城中除妖师多,别乱用妖术。不然我保不住你”
“我不用你保”,断递给卷一块,“没有从前的好吃,但也算好了,你尝尝”
卷接过来,清甜可口。也不知断的舌头是怎么长的
“你说除妖师多,他们能认出你修妖术吗”
“不知道”
“若你自身都难保,就别操心我了。出了事我就躲,他们也奈何不了我”,比起自己,似乎此刻眼前人要过得比他辛苦些
“白眼狼”
断不说话,把一包点心都推给卷。说来说去都不过这三个字,卷骂人的本领也就这么多了。皇城虽好,点心却不及外头的。何况又是皇帝是妖,又是皇帝陷害好人,他不喜欢这儿。人族总是贪的,什么都想要,就是不谙人族世事的妖来了,站在人族权力欲望的中心,也不免沾上些。卷呢,也是贪的,断猜他贪的不是那点子寿命,却猜不透他贪什么,总之不贪肉,非但不贪,倒还大方,真给他买肉吃
若他不杀妖就好了。长得好看,又肯买肉给他吃,怎么也是人族里顶好的
“先在城中住几日,皇宫里不急”,卷吃饱了糕点,又倒茶喝,“饿了?”。素来闹腾的人今日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怎么看也有鬼。断摇了摇头,也不笑,也不说话。只是愣了会,又还是笑起来:“明日我们上街上走走吧,皇城好热闹,一定好玩”
“好”
妖能有什么心事,不过这顿有没有肉吃,下顿有没有糕点。到了哪都要去看看,还缠着人买这买那,糖人,香囊,扇子……卷想带一只妖在身边实在是麻烦,话又多,嘴又馋。可想想若是能做一只妖也挺好的,妖界大约比人界轻松些,好奇人族的生活便来看看,想家了再回去。想到这里卷也有些愣住了,断为什么不回妖界呢。若他想跑,躲回妖界自己怎么也找不到的。不是不想,就是不能了。断似乎从未提起这些事,大约是有什么他不知晓的在里面
过两日上元,街上摆了各样的花灯。断看着喜欢,还没开口便卷就将他堵回去了:“不买”
卷说的干脆利落,留下断一个人眼巴巴地盯着那灯,眼看卷要和人潮拥在一起他分不出来才一步三回头追上去。原想开口求人的,可卷执意来皇城似乎是心中有事,大约不愿似在别处一般逍遥吧。罢了罢了,等卷办完了事再求也不迟
“后日上元,那时满街都是花灯,你挑最喜欢的”
赶路赶得着急,除夕都没怎么过,只在驿站要了一壶酒打发了。断非要喝,卷便为他添上一杯,这妖喝了,只说又苦又辣,一点不好喝。那夜卷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躺在床上了,兴许是断把他扛回去的。自那以后断便认定了酒会让人昏迷,说什么也不喝,也不给卷喝
除夕没过上,上元就好好过一过吧。何况还是在皇城,应当更热闹些
断听了这话兴致又好了,跟在卷身边也有了精神。一路上断能察觉到的妖气不少,卷似乎也察觉出了,但并未动作。皇城的妖竟真如此之多,且都是混杂在人群中的。可他们似乎也并未被其他除妖师所伤,大约只是扮做人族的样子安心在此生活罢了,不曾偷窃也不曾伤人
皇城的除妖师,想来也不是不讲道理。也对,不是人人都妄想着长生,也不是人人都想以卷那般手段求得
断心心念念着上元,那日一早便要出门。卷说晚些时候更好看,断只有在客栈等着,将买来的画本子翻来覆去看,左右不过讲那两个故事,什么有情人相见啊,离别啊。断看的都要背下来,怎么人族有意思的这么多,画本子这么俗
上元不光有花灯,还有焰火。断拉着卷在最热闹那条街里挨个看过去,哪一个都是好看的,特别是那焰火。卷看着断,乌黑的眸子里映着那点火光,亮极了,满脸都是笑着的。几百岁的人了,见了这些比他小时候都高兴。那人的眼睛就在这时候转过来和他对上,随后笑成一牙弯月
要是没那些恩仇就好了,此刻大约他能与断并肩看那比妖术都好看的焰火。断明明只在他身前半步,两人却似隔了几丈远。他几欲再上前些,断却回身拉着他往人堆外走
“怎么不看了”
“我们去买花灯”
断看人人眸子里那焰火都是亮的,怎得到卷里便暗下去了。仍是斑斓,却失了光泽。卷眼里盛了什么粘稠的墨,焰火落进去搅得浑浊。断扯着卷的斗篷往前走,也忘了这样冷风会钻进去。卷终于有些耐不住把斗篷连带着断一同扯回来,那人才悻悻松开手
断光顾着往前走,忘了看看两人早已不再热闹的大街,前面只有稀稀拉拉两三个卖灯的小摊,冷清的很。断眨眼看着前面,原来上元也不是哪条街都热闹
“你不开心吗”,卷在他身后问。没心没肺小孩一样的人在最热闹的时候把他拉到最不热闹的地方,卷不是傻子,自然猜出断有心事
“没”,断很用力地摇头,随后又低下头,“只是看你……不开心”
断看得出,进了皇城卷似乎一直不开心。他也猜这与卷要做的事有关,可若要做的事让鲜活的人不鲜活,那还一定要做吗
“我很好,我们去买……”,卷原想草草带过,却发觉身子被撞了一下,自己腰上系着的玉佩被人拽住了。他反应快,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是个戴了狐狸面具的男孩
卷眯了眼,若他直觉不错,这男孩是妖
就在此时断横插入两人中间,卷不得不放开手,看着断将那男孩护在身后。看来的确是妖,错不了
“你别动他”,断像变了个人,一下子凌厉起来。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那男孩本想跑,见断挡在身前又不跑了,抓着断的衣服打量起卷来。“断,他是半妖?”,少年石琴一样脆生生的,警觉就这样被奏响
“……不是”
真相在沉默的缝隙里滋生,三人都没了言语。那少年刚要对卷动手,却被断拦下了。“先别动,当心招来除妖师”
“断,你怎么帮他”,少年似乎是生气了,甩开断的手转身融进了夜色之中
“飒飒”,断追上去
墨池里滴入两滴清水,很快便不见了。卷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终于也还是没追上去
卷一个人在寒风里回了客栈,卖花灯的街道还热闹着,卷手里也没有多出一盏来。断没趁他不备对他动手也算的上是仁至义尽。也是,自己逼着妖残害手足在先,怪不得人。兴许断一走也不回来了。还得谢谢断,一路上自己收的妖够多,对付那皇帝想来也足够
断原是想跟他说些什么的,被那少年一闹也忘记了。他也不想再去找断,他走他的路,断走断的路。鹰就该自由自在的,他怎么这时才懂这个道理
想是这么想,卷却在自己床上躺了一夜都没能睡着,听着门窗的动静,等着有人推了门或掀了窗进来。这一夜他甚至想,要么自己就此走了,去找断,就说他要做的事不做了。他想断对他的怪罪会少些,少一点也好
可他知道父亲母亲都在天上看着他,父亲作为皇家侍卫目睹了那皇帝化作原型害人被灭口,母亲去为父亲报仇也失了性命。母亲召了师门,独把他送的远远的没被卷进去。他回皇城一路上想的都是人死了便什么也没了,他不能死,他要活,要一直活。成仙路远,因而他盯上妖,母亲生前便是除妖师,他学到些本事。皇城中那位已是妖神,取了丹炼化必得长生,若取不得那便多杀些小妖。可到了皇城他才懂,他既来了就走不得了,他得去杀了那妖。长不长生的,倒也没什么所谓
无奈他悟得太晚,原有人陪他走这条路,如今也没了。自己若是一路没逼着断帮自己找那些妖,少让他痛不欲生几次,兴许断也不那么恨自己,如今可帮他杀入皇城结果了妖神。这条染了血的路他走了那么久,一次都不敢回头。怕回头了后悔。如今他没回头,竟也悔了
飒扔石头扔了一块又一块,河面上的冰都被他砸穿一小处。终于气不过将下一块捏的粉碎洒在地上,冲着坐在河边的人高声呼喊:“他杀了多少妖”
记不得了。没有几十,也有十几
“飒飒,妖族容不得我们”,若看得仔细些,那溪水只有上面那层是结冰冻住了,其实还在流的。他们容不得我们,我们又何必管他们的死活,断赌气地想着
“那你何必拦在我与他中间,又何必一路追我至此”
“我怕他伤你”
“断,我也是妖”。飒不扔石头了,走过去拽着断的领子要他站起来,“我知道你厌恶那些不容你我的妖,可你怎……”,怎得助纣为虐,同族相残。“总有能容下你我的地方”
断有些疲惫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若有容得下你我的地方,你我又何必在这人间流落”。妖界之门开启时你我都曾想过回去,不过是被侍卫打出来的结局。妖界就是这般,见不得同人界沾了分毫的东西,自然也见不得半妖与愿意保护半妖的小妖,索性全赶出去便是。“呵,你同你阿娘不也在人界活得好好的吗,怎得又念起妖族的好来”
“我不念妖族的好,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后悔”
半妖少年还是孩童样貌,比断低了一个头,一双眼睛便看得出恼火,只怕再气下去,头顶便要冒出两只狐狸耳朵了。断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飒飒别怕,有什么我一人担着”
你拿什么担,你真担得起吗。飒眉心蹙起,手却松开了。“你还要去找他吗”
断没说话
“那日上元你还同他看花灯,莫不是,你喜欢他?”
“不是”,断开口,“只是,我想那皇帝若是妖,他一人去,我不放心”
“你若不在意他,他是死是活与你何干”
“他……”,怎样才算是喜欢呢。他看那画本子里,书生去赶考,姑娘一路追,追到那河边书生走了,姑娘哭成泪人。既不想他走拦着不就好了,断不解,又往下看,看那书生中了状元,姑娘又哭。这又哭什么呢。断再看下去,书生做了官,接姑娘变成了娘子,上京城去了,姑娘还是哭。上了京城,姑娘便日日陪着那做了官老爷的书生,书生白日里是官老爷,夜晚还是姑娘的书生,为那姑娘写情诗,吃那姑娘做的饭菜。断就明白这便是人族说的喜欢。人族要说喜欢,就非得哭个不停,又是写诗,又是做饭,又是共枕,又是看他走,又是等他来。真麻烦
可他不为卷哭,也不为卷写情诗;可他也吃卷买来的饭菜糕点,他看卷走,也看卷回来,入夜了卷还不回来他便睡了,反正第二日也要回来的。他不晓得这算不算喜欢。如今他走了,卷也不等他,也不追他,想来是算不上喜欢。画本子里说两情相悦才是喜欢,可什么才算两情相悦,画本子里没说
何况他走了一夜卷都不来追,想来卷也不想追他了。卷曾说得了长生才放他走,现在就放他走,卷大约也不要那狗屁长生了。也是,人界钟灵毓秀,卷也不缺好日子过,何苦求那点子寿命不放呢
“罢了罢了,你找他去”,飒恨恨地转身不看他了,“你们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飒飒怎得不要我了”,断看出他是说气话,胸口也没那么闷了,逗起少年来
“你分明就是对他有心”
“若我说我不想回去找他呢”,断笑了笑
“那你一个人走,也走得远远的……让他找不到你”
可他分明找得到我,不管我走去哪都找得到
“那走之前我再去见他一面,总不能不声不响就这么走了”
“只见一面?”
“嗯,只见一面”
05
就在卷终于累得要入梦时,门被人推开了。他不想起身,懒懒地往门口望了一眼,正是走了一夜那人
“你走吧”
卷也只看了一眼,随后又用被子蒙着头不看他
断有些火,自己放心不下回来看他,一进屋又要被赶走。这人真是不讲理,气得断想骂他两句,开口却变成“你还好吗”
“好得很,多谢。你走吧,日后不必跟着我”
分明一点也不好,就是不愿同自己说罢了。人族的心思真是又多又麻烦,都到皇城了,偏不两下杀了那妖变得皇帝了事,也不知是不是心软
“你还欠我一个花灯呢”
断来了脾气,走过去一把掀起卷的被子把人拎起来,“你答应我的”
“你都走了,我给谁买去”
“我……”我这不是又回来了
“断,我大约是错了。当时就该杀了你,不该留你跟着我”,卷不知看着何处自言自语,“兴许错的更早些,不该一路杀那些妖,不该一路到皇城来”
“呸”,断把卷的领口又拽紧了几分,那人却死了一样没什么表情,“你放屁,我的命岂由你说了算。你管我怎么活,跟谁活。我都没悔遇上你,你悔个屁”
那人这才活过来点,目光聚焦在他脸上。“你瞧我做什么,你再瞧也别想赖。你欠我一盏灯,你若不还,这辈子休想躲我”,说着就把卷从床上脱下来往地上甩,眼看着再不动就要摔个狗啃泥,卷这才动作起来让自己站稳。可才刚站稳就被断脱着拽出去,寒冬腊月的,他只穿了单衣,一出门就瑟缩起来。断把自己的斗篷脱了给他,一路将人拖到马厩
“你发什么神经”,断的斗篷暖和极了,也不知是那人体温本就高些还是太怕冷因而斗篷厚实。卷被举起来放到黑马背上时仍沉浸在这点暖意里,任断将两匹马牵到大路上
“去哪”,卷抓了缰绳,看着断也跨上马背。
断指了皇城外最高的那座山,“我们上那山顶上去”。若是要游山玩水换换心情,卷到更希望自己是吃饱喝足了再动身。“上那儿去做什么”
“去就是”,断说完也不等他,骑着马飞跑出去了。卷也不等,紧跟在后面。皇城里鲜有人把马骑得这样快,百姓都当两人是宫里出来有要事,都躲得远远的。两人是晌午动身,等真爬到那山顶,太阳都要落下去了。两匹马累的够呛,断没栓它们也不跑,低头啃山顶稀疏的草吃
这山另一面是悬崖,只看一眼都够人心悸了。卷也累的够呛,生怕自己一走神腿一软跌得全尸都没有。没过去,就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卷把斗篷裹紧了些。城内还不觉得,这悬崖边狂风阵阵,哪怕这斗篷暖和着卷也感到骨头发冷,再看断只一身薄衣,被风勾勒出高大的身型来,也不知冷不冷
“现在到山顶了,你要做什么”,他连声音都在抖。断不是想在这晾他一晚把他冻死吧
“你来看”
群山被他们踩在脚下,断身后只有夕阳。冷风吹得几根发丝挡在他眼前,卷想起黑鹰的羽
“看什么,看山,看水,还是看皇城”,心中某一处被拂得不再烦躁,卷有心细细打量眼前的人。初见时虽凶狠,却懵懂的像个孩子,什么都在脸上,什么都在眼睛里;也不知是不是这夕阳刺目的缘故,此刻他却看不清了。卷第一次知道原来将死的太阳也这般明媚
“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太刺目,因而他移了眼
“就是你自己不看,我才来带你看”,断走来,向他伸出手。卷轻笑一声,把手掌连带整个人交给他,任断带自己来到悬崖边,脚下的碎石不时滚落,听不出着地的声响。断不是想借此机会杀了他吧,只是现在自己连人带命都交到那人手里逃也逃不脱
“你是要说那太阳是我吗”,卷有些无奈地笑起来,断头一次卖关子,无奈他此刻身心俱疲没力气猜
“你这混账想的倒美”,断转了个身,拉着卷里自己近了些
“白眼狼”,卷笑着闭上眼,断比他高出许多,自己正好能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原来这人也是冷的,也发着抖,怀抱却还暖着。身后是万丈悬崖,断哪怕后退半步也会跌下去。即便如此,卷还是把自己整个人靠近断怀里
“卷,抱紧我别松手”,断说得意味深长,卷不解,却还是照做了。就在他环住断的腰的瞬间,那人揽着他的肩身体向后一仰
于是两人与悬崖边缘坠落,似飞鸟投林
“你疯了!”,卷只喊出这一句,便再什么也说不出口。狂风灌进口腔刀割一样的痛,嗓子眼冒出些血腥味来。他几乎没发睁眼看清楚断,看不清断看他的眼神盛了多少复杂却清澈的温柔。肩背被断环住,斗篷被风吹得像张帆。断在空中用力,两人的位置倒转过来。于是世界也转了个方向。卷看到天边火红色的山河
他看着断,想说些什么却依旧开不了口。大约想问问这白眼狼自个寻死为何拉他垫背,可他开不了口,周身冰冷,血液却难得沸腾。断松开环着他的手,也扯开他环着断的手。他觉得自己离断越来越远了
也对,他是鹰,会飞的。自己现在怎么也是人族的身子,只有摔死的份了
原来这白眼狼早就谋划好在此地了结他吗,卷闭了眼睛
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飘过,卷心道原来是这么看。断的法子好极了,他从未有哪一刻看得比现在清。原先那些犹豫的,悔恨的,在午夜梦中曾缠绕他的一一闪过,变成一点尘,顺着坠落的痕迹不知飞到哪去了。唯余一点怨恨和一点不甘,他想他还是要去杀了那皇帝,至于别的。至于别的……
身体终于触碰到除空气外的物体,却不是坚硬的巨石,预料中的粉身碎骨血肉飞溅也并未来临。他落到什么柔软的巨物上面,他听得到那巨物沉重的心跳
他落在一只巨大黑鹰的身上
他落在断的身上
“白眼狼”,卷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句,翻身趴在断身上。大鸟不疾不徐地飞着,他得以看到远处的皇城与不远处的山林。都说落霞孤鹜,想来是断这幅样子妖气太重,目之所及竟是一只飞鸟都没有,白白浪费了这好景色
“断,等我报了仇,同你一起去看这人间可好”
“好”,他听见断用心音回答
“那说好了”
“说好了”
“你怨我恨我吗”
“不怨,不恨”
“定是骗我的”,卷这么说,却忍不住笑,“你常从山上往下跳吗”
“嗯”
“妖也有心事呢”,卷伸手轻抚断的羽毛,不似想象中的柔软,根根硬挺着,却也不扎人。断抖了抖身子,卷笑得愈发欢起来
“别动”
“我偏动”
断背着卷回到山顶时悬在那天上的早变成月亮,夜里无云,也亮堂得很
卷冻得嘴唇都发青,断升起堆火来,又用妖力做了条厚实的被子给人裹上,卷那苍白的脸才有了血色。脑子清醒了,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来。断分明也是冷的。卷把断拉进被子里来,一下就多了些寒气。好在那火旺,被子里也暖,两人很快都热起来
“你饿不饿”
卷不想理他,从昨夜到现在几乎是水米未进,被断拉着玩这么一出,有命活着都算是自己本事。还好意思问他饿不饿,自己平日里那么多银子花着,养出来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白眼狼
“我去逮只兔子来给你吃?”
卷想起上次断大方分享给自己的鹅,怕自己本就没吃东西还要再吐出来些,连忙摆手
“可我饿了”
卷刚想说那你自己抓兔子吃去,很快便反应过来断究竟想做什么,一脚把他踹到被子外面。断也不恼,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账
“你看,我今日帮了你,还带你飞上来没把你摔死。你给我点血有助我提升修为,过两日你去杀那皇帝,兴许我还帮得上忙。你们人族最讲究知恩图报了,你……”
断账还没算完,卷一块石头就扔过来。他只得起身躲开,边躲还不忘碎碎念:“穷鬼就是穷鬼,小气惯了,这点买卖都不肯做,呸,这点血都不肯给”
卷叹了口气:“给,给你还不行”
断来了尽头,又钻进被子里。卷扯下扯开领口处的结,露出白嫩的脖颈来,月色与火光下更细嫩也更诱人
“你,你这是做什么”,断非但没急着咬上来,耳朵却红了
“你不是要血吗”
“哦,哦”
断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畏畏缩缩地凑上前,牙齿刺破那处细嫩的皮肤,甘甜血液的味道才唤起些本能来,贪婪的吮吸着。卷被他压倒在地上。好在身下有厚被子垫着磕也磕不疼。那人啃完照例舔了舔伤口,痒得很,卷向后躲去,断没心没肺地笑了
断又被一脚踹出来,摇摇头。人族真是喜怒无常
06
“我替你把皇宫里的侍卫都引开,你去那皇帝寝殿动手,动作快些,得手了便召我。我来带你走”
那夜卷受凉,回来在客栈躺了三天,断照顾了三天,不敢用妖力,把皇城有名的大夫请来开了些药,又睡了一天才好。断不放心,又将人按在客栈歇了好几日,眼看着要开春了,卷说想快些动手,不然耽误了春日,断这才跟着商量起来
动身前卷拉着断,把一句别受伤不知说了多少次。说得断都烦了,拍开那人的手顶了一句:“你才是,别受伤。若那妖难缠别忘了还有我”
“嗯”
卷看着那只黑鹰飞在皇城上空,直冲皇宫而去。这条路终于要走到头,卷从没想过会有人陪他到这里
卷安心在皇宫墙外等着,等到里面骚乱闹得他在外面都听得出便打坏了那锁。大批宫人举着火把在长街上飞跑,大约是断闹得够大,也不知捉妖师来了几个。卷想起许久之前贾府庭院里那一夜,若断手下不留情,想来那些捉妖师也不算他的对手
他背着长刀一路走到皇帝寝殿,侍卫太监的血溅到衣领和脸上,卷擦也不擦,一脚踹开门。正殿里对着门做了个一身龙袍却老态龙钟的老者,看不出半分天子威严,只让人觉得恶心。老人低低地笑,发出像漏风一样嘶嘶的声音
“二十年前,也有个大张旗鼓要来杀我的”,老者旁若无人的讲起故事来,声音沙哑又难听,不似在说话,像是从嗓子眼里挨个挤出来的。卷提着长刀向老人走去,血珠连成一线
老者还在说:“那是个除妖师,还是个女人。说我隐匿在这宫墙里为非作歹,要来杀了我,好尽除妖师的本分”,老者说完又笑,尽管卷的长刀已经捅入他的肩胛,将他钉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却感不到痛那样,笑声嘶哑,好像下一秒要断气
“这不过是个人身壳子,你爱怎么捅就怎么捅”,老者斜倚着,还伸出一只手来撑住头,像是要打个盹,“你们这些人族呐,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来”,他停顿了片刻,不顾卷气的发红的眼睛,长刀被拔出来捅进腹部,龙袍染了血。“非得来找死”
人面皮囊落地,极强的妖气扑面而来,卷此前从未直面如此强大的妖气。这是妖神吗,他想起断曾同他提过的。回过神来一条巨大的金蟒张了巨口向他咬来,卷连忙躲闪,凝起妖力向金蟒口中打过去
“你会妖术”,巨大的身躯缓缓挪动着,蛇鳞清晰可见,“你是人。好一个除妖师,竟杀妖练妖术”,血红的信子被吐出,线状的眼睛咬死在他身上,“你们人族实乃无耻”
“借人族皇帝的身躯满足自己贪欲滥杀无辜的妖有何脸面说我无耻”,符纸对这妖神没用,他只能靠妖术决胜负。打蛇打七寸,他唯一有取胜希望的就是尽妖力一击毙命
“呵,今夜有只妖同你一道来吧”
卷起先还想为何那老者说话那般难听,原来是被蛇占了身子。蛇是冷的,说出的话让他也冷起来
“你杀妖,他怎能不恨你”
“你就不怕,今日杀你的不是我,是他?”
“你闭嘴”,怒意之下卷催动符纸,还在空中便被那金蟒用妖力打得粉碎
金蟒的攻击一轮接着一轮,卷满殿内躲闪着,见缝插针的回击也都被打散
“你不也是为了自己的贪欲滥杀无辜?你杀我想做什么,取而代之?还是好得了妖力,然后杀了与你一起的那只妖?呵,小家伙,你多少也应先杀了他再来找我才对。莫不是你来投诚,把他送给我”
金蟒吐着信子,胡乱猜测着卷今日所来身后的那一位究竟何方神圣
这妖神聒噪得很,声音又沙哑难听,吵得卷头痛欲裂,后退两步捂住了耳朵
金蟒见状飞速上前要将他绞死,卷一跃而起,照着蛇七寸的地方捅去。长刀被插进地里,金蟒再一次被钉住,挣扎两下不动了。卷喘着气坐下。这下大约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金蟒的尸身还躺在那,渗出血来,染红了殿内名贵的毯子
卷抽出长刀想要割去蛇头,却也在这时金蟒突然活起来死死缠着他举在空中,空气被一点一点夺去,他眼前是金蟒的眼睛
这是……幻觉吗,卷看进去,似乎也是皇宫,但在殿外,眼前是个浑身是血的人,一袭黑衣。那个人是谁,卷努力回想着,却因缺氧什么也想不起。卷松了手,长刀落在地上被蛇身扫到一边去了
好冷,好冷。比那一夜在山顶上还要冷。是了,妖神那是那么轻易就会死的,怪他大意。卷伸手想要抓住蛇身,鳞片滑溜溜的,粗壮的躯干他一手也抓不住
嘴角流出血来,今日怕是要死在这了
就在他闭眼那一刻,数不清的黑色箭矢飞入,避开了卷,齐齐打在金蟒身上。金蟒被打得措手不及,松开卷向后退了退
嘶,嘶
妖神愤恨地吐出信子,看着眼前护在那除妖师身前的妖族。开口竟先是嗤笑:“你身为妖族,竟是如此行径”
“妖族怎么了”
卷跪坐在地上,看着本就高大的人挡在他身前。黑衣看不出脏污,血腥味却浓得很
“你一妖族,同这除妖师一起,还出卖了不少同族吧,才让这除妖师修妖术到今天这一境地”
卷看不见金蟒高昂着头,也听出他正拿出妖神的架势来审判着拦在他身前的断。喘息间卷想起上次遇见的认得断的那少年,那少年曾也问过断自己是不是妖,那是断怔住了。现在呢,他看不清断的神情,也感受不到断的无奈与无助。他只是看着断依然挡在自己前面,张开手护着他
“你今日同他想来杀我?”
老迈的声音再次响起。“可笑”
“妖神大人”,他终于听到断说话,那人似下定了什么了不得的决心,仍掩藏不住声音里的无力,不知是身上有伤还是内心挣扎,“我的罪孽我自会赎清。您的罪孽,今日便了结吧”
“就凭你”,金蟒满是不屑
“不凭他”,卷终于攒足了下一击的力气,断侧开身子,一手附上锁骨那处花纹。体内似乎多出另一股力量来,卷只诧异了一刻便明白了那是断的力量。这印记算是两人之间的一道桥,卷都不知这人何时学会这么干的,“凭我”
红光中心是黑色旋涡,打在卷刚刚捅出的血洞上。那金蟒是真受了致命伤,用尽全身力气要与卷同归于尽。卷咳了一大口血晕死过去,金蟒也在地上翻滚着挣扎求生,断走上前,将一柄羽做的刀抵在蛇头处
那大蛇瞪着他,狠狠诅咒道:“你这妖族,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蛇头被割下,同蛇身一起很快消失。断抬手抹去脸上溅到的血,眼睛盯着指尖那一抹鲜红
“我自知不得好死,多谢妖神费心”
断带着卷离开皇城到了荒野一处住所时,天已蒙蒙亮起。朝阳冲破云层,霞光照到地面不断洒落的血,断身上落下来的,卷身上落下来的,都落到同一个地方。断没掏银子,只用妖力控制驿站的人找了间屋子将卷放到床上,开始探查卷的心脉
这人一路上血咳个没完没了,叫也叫不醒,寻常大夫治不了,他刚杀了妖神妖族要回也回不去。断试着将妖力渡给他,却也没什么起色。卷咳愈发厉害,嘴里喃喃念着些什么,断凑近了去听,也因不停涌出的血沫听不出什么词句来
他感受得到,卷的心脉在一点一点弱下去,任他怎么做都无力回天。断有些无力地跪坐在床边,拉起卷没什么温度的手挡在眼前,嘴角不知是扬起还是瘪下
“傻子,非去招惹那妖神做什么。你想长生,我陪你多找些妖也是了,你倒好,心急得厉害,连自己也搭进去了吧”
“你说你要报仇,那妖神欠了你什么是不是。那你便早说你同妖神有怨就是了,扯什么谎呢。混账,你骗我,你自个儿数数骗了我多少次”
“你可知不是成了妖族便能长生的,妖族寿命也有尽,不过比你人族长些罢了,你人族活几十上百,我妖族活上千载。活得久了也没意思,也不知你人族一个二个哪来那些执念”
“你如今也近妖,若是拿了那妖神的妖丹,想来也能成妖。我活了这些年多少也有些修为,且帮你补了这空子,下次没有了。吃了你好些血,还你一颗妖丹,你也不亏”
“傻子,我的妖丹,暂且给你拿着,你可收好了”
07
“怎么都开春了还这么冷”,断说着裹紧了外袍。冷成这样,那花能开开吗
“早说了冷,你偏不听”。卷嘴上嫌弃着,大约是忘了自己身上是谁的斗篷,还抱着刚买的烧饼。卷一口咬下去,香气逸了满口,便要断回过身来尝尝
“嗯,好吃,我们再去买一个吧”,断把整个烧饼都抱进自己怀里。抢食还抢的理直气壮,卷恨恨地领着人又回到了烧饼铺子前头
“大娘,再来一个烧饼”
“两个吧,这烧饼真好吃”,断十分慷慨地从卷那里取出铜板来
“白眼狼”
断乐呵呵地接过来,递了一个给卷,又把自己手里这个撕成两半,比了半天,最后卷手里那个大些。卷想能让断甘心让出吃的,自己也算是熬出头来了
卷眼含着笑看眼前高了自己一头的人,自己于他,终归是亏欠太多。所能做的也无非用余生补偿。好在断从未跟他计较,可断真的不同他计较这些吗,卷又在某一刻动摇。妖神那番话听得他心疼。他自知错的是自己,可从头至尾的怨恨与罪责似乎都被怪罪到这个人头上,不讲道理,不问缘由。偏他一句不解释也一句不推脱,从未听断对谁说真正贪心无耻的是那人族
他追上去拉住那人外袍下的手,比他的还要凉。断正吃烧饼吃得开心,鼓起一边腮帮子看他
“我冷”
“我也挺冷的”
话是这么说,卷还是感到那人的手暖和起来,连带着把他的也焐热了。好在两人在皇宫闹了一番后现在躲得远远的,这地界大约也没什么除妖师,用妖力取暖也无伤大雅
“你说这天这样冷,有花看吗”
“有的”
那日断也没敢在驿站停太久,带着卷一路飞远了,飞过不知几重山,到了如今草原上荒凉的地方。卷领着断往草原深处走。初春的草才刚长出嫩芽,冰还未化开也只剩薄薄一层,踩上去便有一声脆响
“其实这人间,我看过数百年了”
“只是从前都是一个人,飞在天上看的”
“你得陪着我再细细看一遍”
“那你得让我陪着你才行”,卷握紧了断的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人用力拉在身前,一双眼睛紧盯着:“你还想跑?”
卷看着那一对眸子,咧开嘴笑了。鹰的眼睛锐利,断的眼睛懵懂清澈得很。哪一个都好看,叫人移不开眼
“我说了,你欠我只灯,你不还了就休想甩脱我”
他顺势扑进断怀里。那人先是一怔,转而环住了他,环着他的那只手还拿着烧饼,香气直往他这飘。“还你,你要多少都还你”
“你这样便是要把自己赔给我了”
那你要吗,卷故意扭头不看他。断的发丝蹭在脸上痒痒的。若是我拿自己做赔礼,你可愿意放下从前了。卷想问,却怕断不敢答
“我要”
卷还傻傻的未有回应,断附在他耳边唤着他的名字又说了一次。“卷,我说我要”
他这才回过头来看那人的目光,这一次他看得清断的眼睛了。天边依旧是山河,他看清那人眼里的爱意包容比夕阳都滚烫。他恨不得此刻拉着断回那悬崖边再跳一次,让撕裂般疼痛的风承认他此刻不在梦境
“怎么哭了”
断有些慌张,最后也不过将自己手里有些凉了的饼递到卷嘴边,还被推开了
“傻子”,卷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
“卷你看,那里花开了”
他顺着断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是一群羊,没见到有什么花。他回头,断手里变出一丛虞美人。卷拿过来,却还是推了断的肩
“骗子”
“你们人族有句诗,叫什么但惜夏日长,怎么就非惜这夏日不可”,断蔫蔫地泡在河里。从前夏日里他也是变成人族模样找条河躲暑气,若是浑身羽毛的鹰,他早热的昏在林子里了。卷坐在岸边用手指顺他的头发,同顺鹰身上的毛一个手法,闻言敲了敲断的脑袋
“你打我做什么”,河里的人捂着头躲开
“农人要收成的,笨”,卷见人躲远了,扔出石子溅起水花,不偏不倚正好在断脸上
“你不缺钱花便不知劳作辛苦”,卷捡起石头挨个往断身边仍,水里的人脸上头发上都是水珠。起了坏心思便往岸上泼水,夏日本就着单衣,这下湿了个透。卷气的发笑,一面解衣服一面唤着断过来些
脆嫩的脖颈再一次露出,齐齐脱到肩头:“你还想要血吗”
断连连摇头:“不要了”
“从前最贪这个,如今又不要了”,卷倒伸着脖子去探断的颈侧处,那人没出息的一躲再躲
“那时馋,你也痛。如今舍不得,就不馋了”
卷不说话,看着断的脸愣神。再回过神来时又挑衅道:“你脸红什么”
卷有些不安地被眼前的少年打量。上元见时比他矮一头的少年如今和他一般高了,少年生了一双勾人的眼睛,无情也似含着情。只是那眼里审视实在太多,别说无情,就是有情卷也不敢去看
“你带他来找我做什么”
少年打量完就不看他,转头只跟断说话。许是还带着气,话里没半点欢喜劲。断也支支吾吾地做了亏心事一般,最后也只小声说一句:“大约你是对的,我喜欢他”
少年像早料到了什么,背过身子两个人谁都不看,语气里的不悦还重了些:“你喜欢你的,带他来见我做什么”
“飒飒,我只有你这个朋友,自然要带他来见你”
“看不出呀,你这心里还有我一个位置”,少年话里拐了个弯,“多新鲜呢”
飒重新转过身来,却拉着卷的袖子进屋去了,独留断一人在外面同树上的鸟大眼瞪小眼
“你是真心喜欢断吗”,少年自个坐下,倒是没点让他也坐的意思。虽说飒看着不过十几,要论寿命也长他许多。卷这么想,老实站着也不冤。认真点了点头
“你若喜欢他,就真心待他好,不准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飒说着说着又站起来,走到卷面前凶相毕露
“我可以问件事吗”,这会儿卷又不怕了,倒是对这半狐少年与断的关系有些好奇,“你和断是自幼相识吗”
“勉强算是”
“我想问……”,卷想问的是断为何不回妖界
“无论你要问什么,都去问他。他若愿意说早就说了,你问我算怎么回事”
就是怕他不愿意才想问你啊,卷叹了口气,还没等他再开口断就推门进来,胡乱将他赶出去了。这下换成卷和外面的鸟大眼瞪小眼,只是那鸟似乎不喜欢他,看了他两眼拍拍翅膀就飞走了
“飒飒,你们狐族那操控他人心神的术法,可否教教我”,断附在少年耳边悄悄说。飒不解地看着他,那卷不是说真心喜欢他吗,那断又何须用妖术。莫不是卷刚刚做戏给他看?那他更不能看着断自欺欺人
“你学这个做什么”
“你就教我吧,权当帮我个忙行吗”,断拉着飒的胳膊
“那你说实话,你要学这个做什么”。要是他不教,断也有办法从别处去学了。那还不如他自己教,省的那些歪门邪道生出其他事端来。教是可以教,可若断真傻得无可救药了,他也不能不管。就是绑也得把断绑住
断像是被戳中什么心事,不好意思地挠了头,最后才道:“我同他是逃出来的,现在身上没有银子了。你教我,日后我俩当牛做马报答你”
飒觉得自己头都要被气大了:“你喜欢一个人族不说,还偏喜欢上个穷鬼?”
“我要这个”,断指着那狐狸样式的灯,不知是否是那灯映着的缘故,断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卷。“好”
似乎日子又回去去年上元,好在这次他们真能握着一盏小狐狸一样的灯。卷本想买过就走了,断却还拉着他:“我们再买一盏”
“补了上一年的?”
“给你也买一盏”
断每每理直气壮的样子卷都当那人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卷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中意的,断便自作主张拿了只兔子给他。那兔子做的可爱极了,一双眼睛被烛火照的也亮闪闪
天上飘起点雪来,落在卷额前的碎发上,也落在斗篷绒毛上,吹一下就化成一点点水
“原来这人间四季,在人族看来是这般模样”,断抬着头,用鼻尖去接那点雪,“真美,和在天上看的一样美”
卷也不说话,转过头只看着断,看着断笑的露出牙齿来,看着断看到断也转过头看他
“明日我们回去吃点心吧,就是你第一次给我买的点心”
“好”
狐狸同兔子碰到了一起,两支烛相互照映着,留下些火红的影
第二日断带着卷飞了一整日,黄昏才到那座早已荒废的城。客栈,点心铺子,连着糖人都没了影。断拉着卷站在寥落街头无措地站着看远方那一点残红,没注意手被拉着晃了晃
“我们再去邻近的城看看,指不定他们到那去了”
“好”
一日,两日,三日……一样也没寻回来。断拉着卷的手说那便不吃了。从前觉得好吃,如今倒也未必,若不是皇城回不去,还想再回皇城一回
“我们再去那山上坐着吧”
“这次我清醒得很,不许推我下去”
“好”
卷看着断的侧脸,这人总有用不完的力气,看了一处风景又要去看下一处。他累了断就背着他,指着这里的草那里的树远处的山近处的水。原来一个人看了几百年的东西,再由他陪着看也能看出这么多名堂来。卷搂紧断的脖子,心想就要这么一直看下去,看到山不是山,水也不是水都是看不够的;看到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也还是看不够的
那一夜月亮真大,卷还从未见过那样大的月亮。“我带着你飞得再高些,那月亮就更大了”。卷摇摇头,只拉着他在那石头上坐下。一样的悬崖,一样的火,一样的人坐在他身侧,将他侧拥入怀
“卷”,断的声音有些抖,“你们人族怎样说情爱的”
卷有些愣,随后血液滚烫
“我看那画本子里,姑娘爱上书生,便趁午夜无人时偷偷从府里跑出来见他,二人便在月下……”
二人便在月下吻上了。卷闭眼抱着他,不说话也告诉断人族是怎样说情爱的。他见过卷落泪,第一次见卷脸红,连着耳朵都红
“卷,我爱你”
这下情爱由他来说。断用力而深沉,卷只觉得身子都软下来,没骨头一样瘫在断怀里任人攫取。环着肩背的手也送下来落到腰际
卷闭了眼,身子不听使唤也并未理睬。手指触摸到那人后腰,摸到那处别着的东西,手指忽然活过来一般灵巧地取出,随后另一只手摸到心脏处
一滴,两滴
滚烫的不是眼泪,是鲜血。喷洒而出落在卷身上,手上。断推开他,身子似乎活了过来,又似乎死了,卷看着断从断胸口挣扎撕裂开的羽刃,呆愣愣地没有表情也没有话语。右手上黏腻湿滑的是什么,是血吗。是他的。不对,是断的。从哪里流出来呢。卷借着月色细细看过一遍,也只有胸口。那人仍是一席黑衣,他偏看出一朵牡丹
断胸口插着一把鹰羽做成的剑刃,是从背后刺进去。是他刺进去
他刚刚分明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分明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断在说爱他,断在抱着他,断在吻他。那他在做什么
“你疯了”
脱口而出的依然是这句话,随后喉咙的干涩的血腥气也一如从前。他不知自己在崖顶还是在坠落,也许不是他在坠落,那是谁呢。是断吗,那人嘴角噙着笑也流着血,一张一合的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楚
他说,卷,我爱你
为什么。他想是自己瞪眼瞪得太久了,干涩的要流出泪来,脸上是泪还是血呢,他不敢抬手去擦。只是跪坐在那里,还没有还过魂来一般,不知是看着断还是看着月亮
耳畔风嘶鸣声小了些,他听出断呼吸里的剧痛与无情。他看到断向他伸出手,随后轻轻贴在他的侧脸
“卷,你知道吗”,那人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片刻,卷淡淡地想是因为疼吗,“妖族皆视我为异类,妖神说我不得好死。我回不去妖界,只得在这人界流浪”
妖族,妖神,妖界。原来那些从不愿同他说的话,现在便能说了吗
“我这一生做错太多。我想我总是要死的,在我活到满意前就要死了”
他何来什么错呢。只是他从未放下过,他从来都恨。只是他只恨他自己,竟一点不舍得把这仇恨推给始作俑者
“我想,都说我不得好死,那我偏要一个善终”
原来这善终竟是死在他最该恨却偏要爱的人手上
“我想,只有你动手,才叫善终”
那我呢,卷拽过人的衣服。好像断不是将死在他面前,只是同他闹惹怒了他。那我呢,他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只怕下一秒也要咳出血来
“骗子”
骗子,最后他也只说出这一句来
“这妖法是我学来的,我借你的手而已。卷,你什么也没做,你没错”
死到临头了,竟还在为别人开脱。傻到家了
“白眼狼”
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就这样就想把我甩开。白眼狼,白眼狼,白眼狼
“你怎么总骂我”
断像是把要说的话说尽了,双眼不自主的合上,又被强撑着睁开。这么舍不得死,又何必做这一出戏
“你骗我”
为何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看你分明是恨极了我
“傻子”,分明没什么力气,断却还要笑,“除妖师都知道,妖说的话是骗人的,信不得。就你傻,一次一次被我骗”
“你再骗我一次”
骗我这一切都是你的障眼法,骗我其实你不会死,骗我你从未说过爱我
“不骗你了”
脸上的触感正一点一点变得接近虚无,他伸手抓断的手,却什么也没抓到
“卷,愿你……”
万载长生
只是来不及说,便随着风散落
手掌间只剩下一根翎羽,卷将它举高了。月光下闪着黑色的光泽,让人联想这羽毛的主人该是何等爱惜,又是何等威风的飞鸟。只是现在飞鸟飞远了,只留下带着血的羽毛
骗子,骗子,骗子……
卷看着那羽毛笑,笑完了还是笑,终于在某一刻有过一声极小的呜咽,而后便听不出是哭是笑
也对,妖说的话是骗人的,信不得
只是他傻,他信了
卷站好了走到那悬崖边,同一年多以前一样。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崖底。似乎是起雾了,一片迷蒙,他什么也看不清。卷将那羽毛放在手心任风吹走了
断,你可要接住我

一点碎碎念:
好久没写一章完了,小虐怡情~断带入的是武汉那个魔尊的造型,真的很像鹰啊救命
第一次尝试古风可能文笔不行用词也怪怪的,加上一时兴起就写了所以设定上可能有。bug而且还不少,大家包容一下(我脸皮好厚)其实也不算第一次?真正的第一次还没写完,还在卡。这篇是有后续的哦,不过应该是一个比较老套的梗?非常古早的脑洞哈哈哈哈发现很适合拿来写后续就决定要写了,主打一个我爽了就行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