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追赶

 

“妈妈，我求你了，我真的必须去找他。求你了！”

 

看完方垚和李笑阳发的一连串短信之后，我的脑子好像就乱成了一锅粥。

 

我原本以为，之前的事情就已经是方垚能做得出来的最下流的事情了。但可能我完全低估了他下三滥的程度。

 

——他是骗你的！你别真听了他的鬼话啊，李笑阳！

 

在说出真相之前，我又犹豫了一下。但只是那么一秒，我就想起了昨天犹豫过的那一秒，和仅仅因为那么一秒的犹豫，就一下子就被我给激怒了的李笑阳。一狠心，我就咬了咬牙，使劲儿在屏幕上摁出了那句话。

 

——我跟你说实话好吗？李笑阳，我现在就跟你说实话。

 

——你妈妈已经死了。真的，她已经不在了。

 

——你别相信他的话好吗？

 

信息发出去之后却是石沉大海，然后等我焦躁不安地又拨通了一个电话之后，对面却是连嘟嘟声都没有响起，紧接着就有一个语音提示告诉我说，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这个时候，我好像才突然意识到，昨天自从回到小哥哥家之后，李笑阳就一直是蜷缩在床上的，至少到我睡着了他也一直都没有下来过。他的手机和手表被昨天下午耗了半天，晚上肯定也一直没有充过电，恐怕现在……

 

我又打开来看了一遍李笑阳发给我的那几张截图，手机右上角的电量那边，显示着很明显发红的2%。

 

这下该怎么办啊。

 

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我发的消息了没有。我有些烦躁地又给电话手表拨了一个过去，可是李笑阳还是不肯接电话。如果李笑阳没有看到的话，那他到了那个地方也肯定哪都去不了。他根本不可能真的找到他的妈妈。而且手机如果真的没电了的话，这么急匆匆的，他肯定也没有带多少纸币，等他下车之后，他说不定连公交车都坐不了。

 

如果他看到了的话……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必须马上去做的事好像都没有变。

 

我得想办法马上去找他。

 

“妈妈，你能帮帮忙吗？我必须得再去大田一趟，现在马上就得出发。”

 

虽然我们开着运动会，但小哥哥还是要按照初三的时间正常早起上学，所以他早就已经不在家了。有那么一会儿，我在犹豫着要不要给小哥哥打电话，但最后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转而打给了妈妈。

 

“去大田？可是你今天不是还有比赛吗？我还打算一会儿去看呢？”

 

妈妈一开始听起来很明显不能理解。“月月你这突然搞什么名堂啊？”

 

我语无伦次地给她解释了半天。昨天到今天和李笑阳之间发生的争吵，我之前每个周六都去干了什么，以及那本笔记本到底都记录了些什么——我最后解释得口干舌燥、几乎又快要急哭下来，妈妈好像总算才理解了一点我的意思。

 

“不过我是觉得，月月啊，你让妈妈一个人去大田找他回来也行吧？”

 

只不过一开始，妈妈似乎还是执意想让我留下来继续比赛。“你如果无故旷赛的话，肯定会被老师说的，说不定，还会留下什么不好的记录——”

 

“不行！”

 

我是真的快急死了，因为妈妈说的话正好是我之前早就担心会听到的那些话：“我一定得去！有些话我一定得直接和他说才行！妈妈，我求你了！有些话我必须当面和他说，不然的话我……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而且如果我不能去的话，我照样不会去参加比赛的！就现在这样，就算我真参加了，我也根本不可能跑出什么成绩的！”

 

来回推了半天，最后还是我发狠了，妈妈才答应一会儿开车过来接我。

 

“月月，先系好安全带。”

 

上车的时候，我只带上了那本找回来的笔记本还有自己的平板，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拿。带平板是因为也许可以定位到我的电话手表，而至于那本找回来的笔记本，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会派上用场。

 

“好了好了，别一直哭丧着脸，都多大的男子汉了，他比你还高一个头，没那么容易丢的，啊”也许是通过镜子注意到了我脸上的表情，一路在高速上飞驰的时候，妈妈不时地安慰我

 

“会找到的，我们很快就到，啊，你先给老师打电话请个假”

 

虽然说，妈妈的安慰似乎并没有真的让我放松下来。给龙猫和莫禹航解释了李笑阳消失的事情、让他们帮忙给老师说了之后，一路上，我不停地用手揉搓着笔记本的封面，把本子弯过来折过去，心里不住地想着，到底应该先去车站找他还是直接去医院。万一等我们到了之后，李笑阳早就已经下车了该怎么办。万一之后等我们追到了医院，李笑阳还是不见人影或者早就离开了该怎么办。

 

中间，心烦意乱中，我又反复打开了好几次李笑阳和方垚发的那些短信。

 

我本来并不想多看他们都说了什么，只是不放心地想要再确认一遍地址——但打开来之后，我却又总是忍不住把他们说的话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这样做的结果也只是越看越生气。

 

“大田县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的58号房，如果我没记错那就是这儿。你不是想找她吗？我成全你。”

 

——你有这么好心，还会自愿告诉我这个？

 

“我就不能偶尔做一次好人？再说之前也不是没合伙过好吧，真以为你比我高贵哪去？”

 

“我听说啊，她在那都已经病得快不成样子了，早都快死了，说不准，你再去晚一点都见不到了。”

 

——我听你放屁。

 

“那你觉得放屁就放屁吧。反正我可是白纸黑字地看到他在本子上写了这么个地方。”

 

“哎，不过谅你也没胆量去见她。你是不知道，像她那种病成那样的看起来有多恐怖。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不肯告诉你了吧？你不好奇吗？不好奇就算了，不过要是好奇，你可以自己翻翻那本笔记，可吓人了，啧啧啧。我看你是没有胆子真的去见她的——你要有胆子，就去先翻翻看。翻翻看。”

 

“怎么了？看完啦？不说话了？”

 

“真被吓到啦？”

 

“喂”

 

截图的记录就到了这里。

 

除了那两句非常简短的话，李笑阳好像就没有再回过方垚任何消息了。

 

我不敢想象李笑阳当时看方垚给他发的这些挑衅似的信息到底会是什么心情。就算是我……就算是我现在读着这些，看到所有这些被方垚空口无凭编造出来的事情，我都感觉涌上来的怒火已经让我快要按不住了。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好像已经快要被引爆开来。

 

“谭越，你找到李笑阳之后，千万赶紧带他回来。我们好像搞明白了……莫禹航的同桌，就姜宇涛，他好像又因为什么事被方垚威胁了……所以他就把上次的事情给说出去了。但是你先别告诉李笑阳，你先带他回来吧，其他的之后再说，好吗？”

 

火上浇油一样，下高速之前，龙猫又给我了打了这么一通电话。“其实他证据早就拿到手了。我估计……他就是想慢慢地整李笑阳而已。所以你们千万，千万都别冲动啊。”

 

他就是想慢慢地整李笑阳而已？只是而已？

 

开什么玩笑。

 

就为了那种事情……就为了那种理由……

 

如果不是还不到时候。

 

等我找到了李笑阳之后，等我回去了之后。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攥紧了拳头，把牙齿咬得生疼。一定要让这个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李笑阳！”

 

开车到了大田县城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半。想了想，妈妈便直接载着我到了第一医院。等车一停下的时候，我就马上解开安全带，下车朝着医院的大楼里飞奔过去。

 

“姐姐，你们有看到一个比我高一点的男孩子吗？”

 

我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向大厅里的护士姐姐解释。“他应该来问过住院部的事情！……可能问过你们58号房在哪里！你们有印象吗？！”

 

面前的两个护士姐姐对视了一眼，然后给了我肯定的答复，接着给我也指了去住院部58号房的路。

 

听她们说完，我就又朝着她们说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是，就和我之前担心的一样，等我真的找到了58号房的时候，李笑阳早就已经不在那里了。

 

“啊，是这个男生啊，他来过的”

 

“大概半个小时以前吧，就趴在那，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当时还想说，住这儿都是刚生完小孩的，58房也没出什么事啊怎么会……”

 

“是，我当时还跟她说呢，保不准就是妈妈生二胎了在瞎发愁”

 

把手机里李笑阳的照片拿给周围经过的护士姐姐看了之后，她们都说见过。但她们也说，李笑阳只是在半个小时之前来病房溜达过那么一小会儿。因为看到只是个小孩，就以为是哪个宝宝妈妈的亲戚带来的，也就没有多问。

 

“那他之后去了哪里？你们知道吗？”

 

虽然好像在问出口之前，我就猜到她们应该是肯定不知道的了。

 

等我有些丧气地重新走进电梯间时，妈妈才从楼梯的方向走出来。

 

“找到了吗？”看到我从里面出来，妈妈小声地问我。

 

我对她摇了摇头，垂下眼去，有些不抱希望地打开平板，点开了那个可以显示手表定位的软件——只是，就和之前一样，除了能显示李笑阳现在还在大田县的里面之外，好像还是没有查到更精确的位置。

 

也许是因为手表在不久之前也已经没电了。

 

我试着又给电话手表拨了一个，然后好像就真的像我猜到的那样，手表的电话现在也打不通了。

 

现在该怎么找他才好？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抱住了头，走到电梯间的窗户边上。

 

大田的县城虽然说不大，可如果真的要一条条街找过去，肯定也跟大海捞针一样。如果没有办法联系上李笑阳，想要在这里面找到他根本……

 

咵的一声。

 

微信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响了。

 

我本来以为肯定又是莫禹航或者龙猫发来的消息，告诉我说方垚又抓住了什么我们之前合伙起来整他的新证据，所以本来并不是很想拿出来看——事实上我最后也确实没有马上拿出来看。直到过了几秒钟，一个电话紧跟着打了过来。

 

我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是李笑阳的号码。

 

“李笑阳？”我愣了一下，接起来之后有些不敢置信地小声喊他：“你……你充上电了？”

 

一开始，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声音，让我又有些忐忑不安。

 

“……傻子。”

 

然后过了那么半分钟，李笑阳气若游丝的声音才在电话那头响起来：“我还不至于傻到手机没电了也不带充电宝。只是不想充电让你觉得我是故意关机不理你而已。”

 

“你是白痴吗！”

 

听到李笑阳的声音真的响起来，我鼻子不自觉就酸了一下。但是听到他说的那些话，我好像又忍不住一下子生气起来，恨不得马上冲过去和他打一架：“你搞什么啊不是说要向我证明你是值得相信的吗你故意关机还证明个屁啊！你——”

 

“你也到这来了吗？”

 

李笑阳却没有骂回来，这时只是声音很轻地问了我一句。

 

“我……”我被他问得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吸了吸鼻子：“我到了。我怎么可能会不来找你。”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才鼓起勇气问了李笑阳那个问题。

 

“那个，李笑阳，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了，我在微信上给你——”

 

“我妈妈真的死了是吗？”李笑阳打断了我的话。

 

有那么会儿，他的声音轻得让我几乎有些担心下一秒电话的信号就要马上断开了一样，轻得让我感觉要抓不住：“我妈妈死了。早在几年前就死了。是这样吗。她真的已经死了。我妈妈早就死了。死了好久了。”

 

他一连重复了好多遍，就好像是在向我反复地确认，又好像是在向他自己声明什么。

 

“对不起，我之前真的一直是想尽快告诉你的……”

 

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开口又是向他道歉，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好像是最没用的话：“李笑阳，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我在南山桥的底下。”

 

似乎早就猜到我想问什么了，李笑阳先一步回答了我没问出口的问题。“我就在这等你。”

 

271.大桥上下

 

在大桥底下的石墩子前面看到李笑阳的一瞬间，有一会儿，我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三明一样。或许甚至有那么一下子，我感觉就好像是回到了一年前的冬天。

 

就像是那时一样，李笑阳仰头靠在了水泥柱子上，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笑阳……”

 

我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喊了他一声。“我来了。”

 

李笑阳没有回答我。

 

他好像一开始是想要回答我的，因为听到我说话之后，他的嘴稍微张开了一下，喉咙口也动了动。只不过，很快他又自己闭上了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就又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了。

 

我蹲着看了他一会儿。在感觉腿开始有点酸了之后，我便也在他身边坐下，靠在了水泥柱子上，学着他一起闭上眼睛。

 

我在想也许这样陪着他能让他感觉稍微好受一点。

 

在三明的时候，我似乎从来真的像这样做过。每次李笑阳靠在身后的水泥墙上时，我都是无聊地向前坐着，一个人玩儿手机，从来没有想过要像他那样子装睡。可能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以为他是在装睡。

 

但直到这次这么学着他靠在墙上之后，我才知道他这么做原来并不是在装睡。

 

有一些声音顺着水泥的柱子直接传进了我的脑袋里，和用耳朵听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头顶上的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周围的也许是五金铺在钻什么金银铜铁的声音，甚至有那么一些河水冲在柱子上的声音，就好像离整个世界都非常靠近，又好像离得异常遥远。

 

这么说的话，又确实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倏忽间，李笑阳的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傻子……谢谢你”

 

他的手冰凉凉的，就好像是刚泡过河水一样：“虽然还是晚了点……不过还是谢谢你能告诉我。”

 

“我……”我摇了摇头。“对不起。”

 

刚这么说完，我好像就后悔了。这两天，我好像已经不知道对李笑阳说了多少遍这三个字。就连我自己都知道，在这样的时候，这三个字其实根本没有多少重量，轻飘飘的，就好像是随便就从盒子里抽出来可以递给别人的纸巾一般。

 

“其实看到你发的消息之后……我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李笑阳接着说了下去：“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都骗着我，是因为觉得我在这件事上没有办法像个大人一样去做好……我以为你们是觉得我一定会冲动地去找她。”

 

“有时候我真的会觉得很奇怪，我在其他事情上做的难道还不够好吗？”

 

李笑阳叹了口气。“在家教园也好，在学校也好，在灰鸽的面前也好，在你面前也好。我觉得我好像已经足够向前看了不是吗？然后我就经常在想，为什么你们好像还是觉得我没有办法冷静地去见我妈妈，好像觉得我还是那个一年级时候的我一样？”

 

说完，李笑阳闭上嘴，吞了一口口水。

 

“所以是因为没有向前看的可能了对吗？”

 

李笑阳接着开口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让我听着有些难受。“就算我真的是电影里的那种英雄，神话传说里的那种人物，我也不可能真的把死掉的人拉回来，让她重新活过来。所以根本没有任何向前看的可能了，对吧”

 

“李笑阳……”

 

我睁开眼睛，转过身去握住了他的手。“你不要这样想。”

 

“傻子，我只是说这件事而已啊……又不是在说我自己。”

 

李笑阳闭着眼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地弯了一下：“我当然还是会向前看的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我不是都熬过来了，就算是现在知道我妈妈死了，也只不过是老样子罢了，顶多就是白费力气地努力了好几年，就当是我浪费时间了，不是吗？反正我们在别的事情上也没少浪费时间，就当是玩呗”

 

“你……你不会觉得很难过吗？”

 

我有些担心地把李笑阳的手抓起来。“如果你觉得难过的话，我——”

 

“难过……倒是也会吧。”李笑阳撇了撇嘴：“不过反正，那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了……我其实觉得好奇怪啊，在病房里的时候，我看到了好多刚出生的宝宝，他们几乎每一个都在哇哇大哭，吵得我差点变成神经病——那个时候我好像就已经猜到了什么，感觉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掉了一样。可是之后给手机充上电，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的时候，我竟然又没什么感觉了。”

 

说完，李笑阳竟然又笑了起来。

 

“然后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想见到我妈妈啊。我感觉自己真的好好笑啊。”

 

李笑阳用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鼻子和嘴，呵呵呵地笑了两声，笑得浑身抽搐起来，头往上仰过去又俯下来，接着眼泪就突然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下来。

 

“我其实一开始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来着呢，我想过会不会是我妈妈真的彻底疯了，把我给忘了，连她自己有个儿子都不记得了。我以为我的大姨妈，还有灰鸽和莫禹航他们，是因为这个才不肯告诉我，不肯让我见她。我也真的想过，如果真的是像我想的那样的话，我该怎么面对她。我觉得我可能真的不一定能放弃。我真的想象过那样的时候，如果等我真的见到了她之后，我喊她妈妈她开口问我的却是我是谁——我想象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每一次光是想象就让我觉得很害怕。我竟然连这样的事情都害怕了，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就算是今天坐在车上的时候，我还是在害怕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我鼓足了一百二十分的勇气走进去了，我觉得我可能没有做好准备，但是我还是走进去了。然后我发现她不在那里，在病房里的是另外一个小宝宝的妈妈，她抱着她的孩子在喂奶，边上围了一群他们的亲戚，都在夸宝宝看起来很漂亮——那个时候，我竟然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吗，傻子，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李笑阳说着，用另一手使劲儿捶了好几下自己的胸口，发出好几声咚咚咚的巨响，吓得我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胳膊。

 

“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傻子，你说我到底在想什么”

 

一声又像是哭声又像叹气的尖锐的长鸣过去，李笑阳挣脱了我的手之后，一把抱住了我，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看到你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会不会是报应啊。我是不是活该一个人，我怎么会在那种时候松一口气，我怎么可以在那种时候松一口气，我怎么就在那种时候松了一口气啊”

 

“……”

 

一时间，我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好像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了，只能像是他抱着我那样用力抱住他，一边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傻子，我越来越搞不懂了，我是真的想她吗？还是说我只不过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妈妈，只是希望能有个人把她心里的位置优先分给我，而不是把多余的不要的别人挑剩下的再来丢给我。在医院里的时候，我觉得胸口好像被挖了一个大洞，可是我好像真的不是因为我没有能见到她才感觉被挖了个大洞。我只是看到那些刚出生的宝宝和他们身边的亲戚才那样的，我只是看到他们都有一个那样抱着他们的妈妈，就好像他们一出生就得到了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得到一次的特权……我真的感觉好嫉妒啊。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根本不敢想象也许她忘了我是谁，甚至比害怕她死了还更害怕这件事”

 

李笑阳到底还是哭了，一边很费劲地抽着身子，一边给我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我根本没有办法回答上来的话。“我本来应该为了她难过的，我本来应该因为知道她死了才难过的，可是为什么我脑子里在想的会是这种事情啊……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笑阳……我们先回家好吗？”

 

等到李笑阳身子的起伏渐渐小下去之后，我小声地问他。

 

272.引爆

 

“李笑阳……你真的不用回去再休息会吗？”

 

扶着满脸都是鼻涕和泪的李笑阳回到车上之后，妈妈看了一眼，便大概明白了情况。一路开车回三明的路上，她都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握着方向盘，把车开得很平很稳。

 

大概下午快两点的时候，我们便又回到了三明。

 

从三元区往里开的时候，李笑阳好像略微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虽然眼睛还是红通通的，不过已经把脸上的泪痕都擦干了，只有开口的说话的时候，还能从很重的鼻音里听出来他哭过。

 

“不用管我了，阿姨。”

 

本来，妈妈是打算开车送李笑阳回到小哥哥家去休息的，只不过，她才刚这么问了李笑阳，李笑阳就马上开口拒绝了她，一边吸了吸鼻子，一边说道。“你直接送我们去体育场吧。小越他还有比赛，不能再耽误他了。”

 

“这上午都没比成……下午应该也不可能直接进半决赛啊”妈妈很小声地念叨了一句。

 

“妈妈……你就开去体育场吧”我这时插话道，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李笑阳：“我也想，多陪着他一下”

 

说实话，我现在也确实不放心让李笑阳一个人在家待着。

 

只不过，在真的走进体育场之前，我好像也忘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体育场上现在还存在着另外一个非常难缠的家伙。

 

“李笑阳，谭越。你们两个来一下。”

 

一直到后来，我都有些后悔，也许我本来就应该让妈妈陪着我一起进到体育场里，帮我们和老师解释一下的。只不过，因为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件事，妈妈又说她的回收站那边有些事情还得赶着去处理，我也就没有和妈妈提，然后妈妈就开着车很快地调头走了。

 

“谭越就算了，李笑阳，你今天上午到底跑哪去了？”

 

全班同学列队的时候，刘老师把我们喊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连个假也不请，说不来就不来，还跑到别的县城里去找亲戚，你是不是觉得开运动会就可以不用讲纪律了？”

 

听到刘老师训斥我们的话时，我好像就猜到了龙猫是怎么给刘老师解释的。

 

说实话，这样说好像也不怪龙猫，他肯定也不敢把李笑阳和他妈妈的那些事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给刘老师。

 

只不过这样一来……

 

五班的队伍跟我们不过几步远，还是面对着面站着，所以我们在前面挨刘老师批评的时候，我就看见那边队伍的方垚时不时地探头出来盯着我们，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有一会儿，我感觉我的火气又有些上来了。

 

明明就是因为你这个家伙耍的那些花招，才会害得他现在变成这个样子……

 

“好了，解散。”

 

刘老师最后给我和李笑阳各罚了五篇广播稿，然后交代我后面能参加的比赛一定要好好跑，就宣布了解散。其他班的方队很快也一个个地解散开来，大家回大本营的便回大本营，马上要比赛的便去了检录处，一时间人来人往。

 

“哟，李大帅这是哭鼻子了啊？”

 

方垚几乎是果不其然地在解散之后找机会凑了过来。

 

“能麻烦你一边去吗？”

 

我冷冷地看着方垚，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他和李笑阳的中间。“他哭鼻子不哭鼻子关你什么事？”

 

如果不是因为龙猫说的话，如果不是因为担心给李笑阳惹上事的话……

 

我暗暗地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

 

“李笑阳，你先去大本营坐一下吧。”冷静下来之后，我推了李笑阳一把，把李笑阳先推回了大本营。“让龙猫给你买点吃的填下肚子。”

 

“是不关我什么事，但是稀罕啊。”然后等我重新转过头看向方垚的时候，就见他两只手抱在脑袋后面：“怎么，你们之前可以看我笑话，我就不能看你们的笑话？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我什么时候看你笑话了？”

 

我瞪了方垚一眼，没好气地压低了嗓音。“我根本都不认识你好吧。自作多情。”

 

“你是真的不认识我，还是假的不认识我？”方垚这时却接过了我的话，反过来瞪起我：“装傻充愣还真行啊，你是叫谭越吧。我应该没有搞错吧？也不可能搞错吧，和那个贼眉鼠眼的死老鼠走得这么近的除了你谭越还能有谁”

 

“你给我再说一遍？”我把拳头捏得更紧了。

 

“怎么，你想对我动手吗？”

 

方垚低头看了一眼我捏紧的拳头，然后抬头对我撇嘴道：“我奉劝你，你现在最好是别对我动手。谷小双和刘阳那两个家伙是还没告诉你吧，姜玉涛可是跟我什么都招了！刘阳搞那什么的转账记录，你们之前在微信群里商量的那些计划的截图，每一个我现在可都抓在手里了！可别以为我怕你们，我只是现在还不想弄死你们而已！”

 

“你……”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强装作镇静：“你少血口喷人！”

 

“是不是我血口喷人，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方垚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当然，你们这些人嘛，要是态度够配合，我也可以不计较。别和我动手就可以了。”

 

“本来也没想和你动手”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就准备回我们家的大本营。

 

“哎，这么急着走干嘛”结果方垚一句话又叫住了我：“我还没说完呢，你就算急着回去，也至少帮我给那家伙捎句话再走”

 

“什么话？”我有些警惕地转过身又盯着方垚。

 

“我说了啊，你们只要态度配合，我可以放过你们”

 

方垚把大拇指倒了过去，对我比划起来：“不过那个死老鼠嘛，我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你就帮我转达他一句，他完蛋了。我已经把证据都交给他之前的死对头了，看情况要不要交给老师吧，呵呵，告诉他，他以后别想在一小再混下去。哦不对，他就算转学到梅列一小，梅列二小，也别想混下去！就算升初中了也别想！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成为那种真正的过街老鼠了，曾经他是怎么对我的，我原样奉还好吧，让他也尝尝人人喊打的滋味！除非他滚出三明，不然就别想有好日子受！不过我看嘛，他也没哪里可以去了对不对？他的妈妈是死了吧？爸爸好像是不是坐牢了？我听说好像本来也没人敢要他。我看啊，倒不如来求求我，我要是——喂！想干嘛呢你！”

 

我没有允许他把话说完，就扑过去揪住了他的领子，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刚刚的话，你有种就给我再、说、一、遍。”

 

有那么会儿，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从未变得这么清醒，好像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克制不住地张开。

 

“好啊，我就给你再说一遍。我、说、他、完、蛋、了！如果他还想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就来求——”

 

邦的一声，我用头狠狠地撞在了方垚的脑袋上。

 

他的头上立刻肿起了一个大包，然后我便放开了他的衣领，把他一脚踹倒在地上。

 

这么多天过来的压力和火气，好像在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般。

 

而我也好像是第一次愤怒到这个地步、却又出乎寻常一般冷静地在揍一个人。

 

愤怒是因为这个时候我好像除了想揍他以外，什么都不想再管了，而冷静则是因为，我好像从来没有在打一个人的时候头脑这么清楚过，我现在要揍他哪里，我之后还要再揍他几下。

 

等他倒在地上之后，我就用脚朝着他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三下，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等到他因为肚子上的痉挛而在草地上蜷缩起来的时候，我也扑了下去，把他摁住，然后一下一下地用拳头揍起他的头和脸。我好像听到了他的惨叫，感觉到有其他人上前来想要拉住我的手，和他们大喊着让我别打了的声音，但那些都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东西，我一点都不关心。

 

如果不是李笑阳在那个时候喊了我一声的话，我也许会一直打到他死为止。

 

“傻子！”

 

被李笑阳的声音重新拉回到原本的世界中来之后，我才停下了手，然后才发现手上早已沾了很多方垚脸上的血迹。

 

一群人见我停了下来，趁着我愣神的功夫，赶紧上前把我从方垚的身上拉走。然后我就看到刘老师急匆匆地跑到了方垚的身边蹲下。在看了一眼方垚身上受的伤之后，他回过头来就像是看什么怪物似的看了我一眼，指着我骂道。

 

“谭越，你……你，你是想被开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