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云录】竹笛
自从两年前的夏至之后,乐风再也没有吹过他的竹笛。他把竹笛藏到一个精致的盒子里,塞到院子里的柴草垛之下。
那天也有可能不是夏至,而是夏至的前一两天或后一两天。在东玄的印象中,那是白昼极其漫长的一天。到了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并着雄伟的宫殿,火烧一样的红。落日西斜,条云映着霞光,宽阔的大道连接残阳。乐风从的地平线上走来,咸蛋黄一样的落日把他的身影衬得渺小卑微,身后似乎回荡着尖锐惊恐的呼喊,一阵一阵,如海上起伏的波涛。太阳在一瞬间落下,月亮在刹那间升起,夜色染黑了天空。乐风走到门口,敲响了他的门。
乐风于是与东玄住在了一起。他会帮东玄刷碗洗盘子,烧火搬重物。东玄眼睁睁的看着这双本应该调弦弄柱变得骨结粗大,犹如达官贵人家里掰扭的盆景,把他的思绪拉回了他们相遇的那个青涩日子。
乐风不爱说话了,即使说了,语言也单调苍白。没有以前的色彩了。在月光朗照的晚上,东玄起夜时,都可以看见乐风双手扶着窗棂,眺望惨白的月亮。这样的月亮一般是新月和半月,少见满月。在没有月亮的晚上,乐风在床上辗转反侧,东玄在反侧的摇晃中沉沉地睡去了,间或在梦境的缝隙中听见乐风呢喃不清的梦呓。在月亮散发宁静光芒的黑夜,在太阳耀武扬威的白天,乐风终日面对着墙壁,安静地坐着。眼睛仿佛蒙上一层灰雾一样,暗淡无光。
时候很快就到了白露时分,秋风四起,草木变衰。门前的青草化作枯黄。天空中阴云密布,天地间一派苍凉。
晚上,乐风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抱着腿,双眼无神。
东玄走了过来,开叉着腿坐在乐风旁边。他心情似乎很好,低低地哼起歌来:
密密的青草绵延到天边
昨天的晚霞在我眼前重现
望向天空的边缘
桃源乡坠毁在眼前······
乐风的眼球动了一下,一道微光挤开覆盖在眼瞳上的灰雾,透了出来。
“你怎么会这首歌?”
东玄对自己被打断了歌唱而感到惊异,但随后又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说:
“我从路口那群老头那儿听的,他们天天只会唱这一首歌。”
乐风忽然站了起来,走进院里,过了一会拿着一只木盒回来。那是装着竹笛的木盒。它盒两年前几乎一样。只是旧了些。上面残留有雨水的痕迹。
他拿出竹笛,看了一会,才深吸一口气,吹了起来。笛声顺着夜色飘散。秋风萧瑟。
东玄坐在乐风旁边,默默地听着。他很想找一个词描述他此刻的感受,但直到笛声犹如溪流在草甸中隐去一样消融在晚风中时,才勉强从口中挤出三个字:
“好!好听!”
他拍了几下手,掌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单调。
“司礼大人呢?”
乐风把头转了过去。口中小声地低语,很模糊,听不清。
“算了----算了----决明到哪里去了。他一次都没来找过你。”
“他去······找他哥哥去了。”
“消云将军?”
乐风轻轻地点了下头。然后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光元君呢?他怎么样了?”
乐风没有答话。东玄仰头去看天空。天空上叠着一层厚厚的灰云,灰云薄弱的地方有一块白雾状散漫的光圈。那是被遮住面容的月亮。
身旁又传来笛子的声音。东玄转头一看:乐风正喊着竹笛的一端吹奏,笛声从另一端中飘出,消融进无边的秋色中。
东玄觉得这段旋律很熟悉,仔细一听,这是一段年久散佚的古曲。他在很久以前听过。
他又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歌词:
阳光穿不透雾海
树叶在清晨腐烂
我告别远方的山峦
回到最初的彼岸······
他确信下面还有一段很长的词,但他想不起来了。笛声在他的冥思苦想中戛然而止。乐风站了起来,手握竹笛,朝他干涩地笑了笑:
“不早了。我先睡了”
乐风走到房门口,又回头朝东玄喊:
“再----见----”
东玄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声,又仰头看天:层云依旧遮挡着月亮。好像一点都没有变过。
或许现在的云层已经不是当时的云层了,但他却没有发现呢?
一阵秋风扫过,东玄的全身都泛起一阵凉意。
第二天清晨,天上荡漾着淡淡的灰白。云层很厚。东玄在床上翻了个身,手本能地向身旁摸。
旁边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稻草。
他来不及穿衣就起床冲到门外。睡眼朦胧中,枯黄的草地上好像留下了一串脚印。被踩倒的枯草上沾满了露水,潮湿冰凉。
东玄漫无目的地走出院门,踏着石板路周处了城。石板路渐渐变成了土路。土路很快分岔,一条绵延进空旷的平原,另一条盘绕进苍茫的山地。
在通向山地的小路一旁,有一截矮矮的树桩,似乎是刚砍倒的,上面的年轮清晰可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木头气味。
上面放着一只翠绿的竹笛,凝满了寒凉的露水。
东玄拿起竹笛,双手捧着,低头凝视了一会,又抬起头,望向连绵起伏的群山。只见山间的雾气奔腾如野马,直冲进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