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虫

九月初,阉虫死了,被人发现时,身上满是红斑。
“毒杀。”人们很轻易便下了判断。
尸体上爬着一只蜘蛛。
“来。”过往的人对着蜘蛛招手,而蜘蛛只停在那里,挂着一根丝线不断摇晃。
没有人深究阉虫的死,毕竟,江湖里有名号的人实在太多,即便是天下第一,过上几年也会被他人代替。
“蜘蛛?蜘蛛在这里做什么?”前一天晚上,阉虫到处抓着人问。
没有人知道。
“你为什么叫阉虫?”一个小女孩在旁边看着他,盯得他浑身发毛。
关外来的马车在门口停下,一人走下来,在尸体旁躺下。
“你怎么也睡这里?”那人拍了拍阉虫的尸体,像拍着一堆枯草:“醒了再说吧。”
深夜,一条条黑色的纹理开始在阉虫身上缠绕,先是肚子,而后是胸膛、舌头、鼻腔。阉虫半坐起来,说不出话。他颤抖着朝身边望去,空无一人。
一只百灵鸟站在枝头,盯着树下的马。
那人从门口走出,没说一句话。
“阉虫?”有人看着他惊叫起来:“阉虫活了,阉虫活了!”
谁是阉虫?或许没有人知道。
马车向西而去,一具尸体被挂在树上,树也成了黑色。
院子里的井在冒水。
阉虫也感觉肚子里的酸水翻涌上来。
“时间不早了。”一个名叫野牛的男人说道:“再这样下去就要死了。”
镖车载着镖银经过,野牛猛然出手,阉虫没动。
“我差点死了。”野牛怒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做不对。”阉虫喃喃自语。
“都快活不下去了,还在意这些?”野牛留下这么一句话,从此不见踪影。
一个女人飘然而至,看着树上的尸体,像看着一条风干的猪。
“阉虫,好名字。”你听见人讲。
那天,你就在酒楼的屋顶上,街上是形形色色与你无关的人。
“为什么叫阉虫?”有人问道。
没有回答。
女人走进酒楼,不少人都凑上前来。唯有阉虫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你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女人站到了阉虫面前。
“没有必要。”阉虫的声音好似一把尖刀,刀刃很薄,划过喉咙时很轻。
“什么意思?”女人警觉地僵在原地。
“不会有结果的。”阉虫顿时散发出一阵腐败的气味,像一条蠕虫般倒在桌上抽搐起来。
“疯了,都疯了。”你听见人们这样讲。
你觉得他们有些大惊小怪了。
又是一片黑夜,树正在开裂。
尸体忽然旋转起来,脸上满是惨白。
他的头发渐渐生长起来,隔远些看,仿佛树的枝桠。
“把他锁在这里!”你听见一位老者的大喊。
很遥远,很遥远。
一阵兵器的打斗声。
阉虫的武器是一把匕首,没有柄。出手时未必伤到人,却总伤到自己。
他用刀的那只手几乎已是废了。树努力向上窜了窜,却忽然和他的手一起掉了下来。
雨渗进了阉虫的房间,在墙壁上剥开一道道裂纹。
一片沙沙声,地上的污渍彼此联结。
阉虫侧身卧在床上。你走进来,他没有察觉。
你看着他,眼神也开始变得复杂。类似的人你已见过太多,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死亡。
天色有些太过阴沉了。五颜六色,却不知为何如此单调。
“喂!”一个男人在雨里大叫。雨不停地打在尸体上,流淌出一副黑色的画卷。
“不要死在路中间!”你看见人们像往常一样经过,有些人会上前将尸体踢远一点。
“跟我走吧。”女人忽然拉住了阉虫。
阉虫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防备与不解。
“我没有钱。”阉虫看着女人,像看着一个贼。
“为什么会是这样?”你听见女人问你:“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么多幻想的破灭,却唯有爱情的丧失最难令人接受。人们总希望自己能靠近完美和永恒,把一些东西作为最原始的信仰。只可惜,即便是从本能演化而来的爱情也逃不开现实的利剑,它就这样被另一个叫做生存的本能刺伤了。
马车从西边驶来,有人下车,把尸体装入车厢。
一只黑猫在房顶上盯着,眼睛很亮。
“它们比我强多了。”你听见阉虫说:“有活力,有野性。”
天空雾蒙蒙的,马车里燃起一支蜡烛。
许多人影一样的东西随着火焰窜动,一片漆黑。
“你去哪儿?”忽然有人拉住了阉虫。
“不知道,先去那儿吧。”阉虫平静地说:“你去哪儿?”
“不知道。”
说完他们便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孤独,一个人行在路上,停不下来。
“他的父亲是谁?”你听见车上的人问。
“混江湖,还跟父亲有关系吗?”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没有回答。
野牛端上一盘生菜,上面放着一小块冰冷的肉。
“怎么,不够?”野牛把半碗米饭分给阉虫,又不知从哪里掏出半个馒头。
“百家饭,也算不错。”阉虫举起一碗热水,半天喝不下去。
“有的吃就不错了。”野牛吃完就躺下睡了。
车轮上已经有了裂痕,黑影们聚在一起,上下窜动,似在怀念过去。
“那时充满激情,想到什么就会立即去做,义无反顾。”你听见人说。
“好似心中有一团火。”
火?一听到火,人们都开始瑟瑟发抖。
几个身着锦绣衣裳的人从黑暗中走过,所到之处像是腾起一片大火。
黑影们被光刺的后退几步,直到更深的黑里。火里的人身上穿着各式飞禽走兽,其中隐隐有个龙的模样。
“你也是龙吗?”一个影子好奇地摸了摸阉虫。
“我不是龙,我只是只虫,一只阉虫。”他说完便倒在了黑暗里。
一只蚊子?不知道哪里飞来的黑色虫子。
转过头,一股很大很大的风。
你忽然一阵窒息,也跟着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