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那些未被地震击倒的人,铺就了通往未来的路(上) | 科幻小说

2021-05-12 13:22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今天是汶川大地震纪念日,我们带来一篇关于地震的科幻小说。

如果人类能够准确预测地震,也许能够避免许多灾难的发生。然而,迄今为止,人类对地震并不了解。

本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位原本找不到人生方向,浑浑噩噩,被迫退学的博士研究生。他的研究领域是预测地震,然而他并不了解这项研究的意义和价值。

直到他退学后,遇到自己的新老板,一位没有受过太多高等教育的地震幸存者。他开始决定真正做一点什么,为了自己,也为了地震中不幸遇难的人。

人类还不能真正了解地震,但在了解地震的路上,我们会找到自己的方向。

本作品是2019年黄金时代奖最佳中篇科幻小说。

孙望路 | 科幻作家。作品语言风格朴素,核心硬朗,擅长生物类和科研类小说,笔触沉稳内敛,人物饱满。代表作品《地震云》《北极往事》《残缺真理》等。


地震云(上)

全文约30000字,预计阅读时间60分钟


序幕

这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刻。只要翻过栏杆,我就能从十楼一跃而下,结束生命。

我跨坐在栏杆上,临近夜晚的风让人神清气爽。只要我松开手,就能在此刻拥抱干脆的死亡,一切苦痛和烦恼都会随风而去。

当然,有位矮胖的大叔跟了上来,想要阻止我。他和我的距离在20米以上,不可能来得及。

就在这时,大楼突然摇晃了。我感觉在一瞬间,大楼往一个方向倾斜了一下,然后又抖了两下。

“地震了!”我兴奋地喊了起来,双手抓紧了栏杆。竟然是我一直研究不透的地震救了我,大楼恰好往这边倾。我看了眼下面,突然不想死了。

大叔终于跑过来,把我从栏杆上一把抓下,用浓厚的四川口音喊道:“要不得!要不得!”

我看着他的脸,终于想起来刚刚路上见过他。那时候,我刚刚得知学校开除我学籍的消息,还和导师狠狠吵了一架。我的吼声几乎半条马路的同学都能听见。

我甚至比很多不得不变成硕士毕业的博士还要惨,因为我连硕士文凭都没有。我究竟为了什么而读博呢?我蹉跎了人生最重要的几年,却只得到了一个答案——证明我不是科研的材料,为了迎接干脆的死亡。我失去了生的信仰。

也许就是那时他注意到我,尾随了一路,然后试图阻止我自杀。

“你是搞地震的?”他把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说道,“我叫奴牛,奴俊义的奴,喊我老奴就要的。”

就在这时,紧急广播响了,要求快速疏散。原来我想错了,刚刚发生的并不是地震,而是地基因为瞬时沉降突然失稳,因为鞭梢效应,楼顶感觉特别明显。这在喀斯特地貌远比地震常见。因为地下水系的侵蚀,基层早就是千疮百孔。

而我捧着名片,心绪万千。

 

我无比厌恶星期一,并相信大多数人有同感。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穿透层层阻碍,照射到脸上,把我从沉睡中拽醒。解决掉早饭和家里各类杂务,我看了下老旧的挂钟,才8点钟。要不是工作性质特殊,我也不可能如此悠闲。

又强迫症一般地把卧室收拾一番后,我换好了鞋,出门前回头看一眼家。偌大的房间还很空旷,就像我无聊的人生一般。或许我该考虑买点家具,或者干脆引进一个女主人。

呵呵,哪有这么简单?一考虑到后一件事情,我就更加觉得日子活到狗身上去了。身边都是一群神经病不说,出去介绍自己的工作也是一件超级尴尬的事情。外加上我一个外地人,在本地没亲没故没房没车,那可真是太凄凉了。

刚出门,我习惯性地拿出手机,页面上显示出一句“加油,夏帆!”,算是自我鼓励。反正在等到公交车之前和之后,我都有大量时间阅读网络小说。就在这时,我发现了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情,手机上显示现在已经8点43分。

我才想起来,几天前挂钟慢了不少时间,但我却因为懒忘调回来。这破钟我早该让它退休,每过一个多月就会慢大约半小时。

这不是要坏事么?我赶紧冲向街道,拦住一辆出租车,说要去富林山庄。

司机的表情瞬间尊敬了很多。因为富林山庄是一个高档别墅区,一栋别墅起码要一千万,在这座小城市可谓天价。但他又扫了眼我的着装,又放松了下来。因为我的地摊打扮看上去不像那么有钱的人,反倒像是跑腿的。

街景快速向后飞去。我急得不停看表。司机也没打算和我聊天,反正一路都很顺。

距离9点还差1分钟,我成功赶到山庄门口,和保安打个招呼。以前递根烟的工作没白费,保安立刻认出来了我,放出租车进去。出租车司机按照吩咐把车停在一栋欧式别墅面前。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车费扔给他,然后蹿向别墅。

华贵的别墅门口停放着几辆廉价破旧的电瓶车和自行车,和别墅高大上的形象完全不搭调,就好像猴子戴上王冠一样滑稽。这不用说,肯定是我同事们的了。我看了下手机,只迟到2分钟,还不算严重。

我心怀忐忑地打开门,仿佛就像要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一般。

“帆哥,你来啦!”热情欢迎我的是我在这里唯一能顺畅交流的人。他叫许冶钢,看起来很干瘦,皮肤因为某种特殊的皮肤病而显得粗糙。嘴唇似乎因为干燥而皲裂,但我们都知道那只是皮肤病的某种表现。

和我那平凡的名字一样,他的名字也相当通俗。“冶钢啊!”我热情地和他击掌,环顾四周,“今天老板没来?”

“刚刚打电话说了,他上午有生意要谈,组会推到下午。”他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书,标题是《地震云》,由日本前福冈市市长键田忠三郎所著。

这本书是实验室的保有量最大的书籍,起码有5个人都有这本书,与之配套的还有《地震云事迹考》《地震云与量子力学纠缠原理数学解析》《地震云原理》《地震云与地震预测》等等让人哭笑不得的书籍。据说,其中有一本恰好是老板和人合写的。

当然,我知道老板的办公桌上有一本1981年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地震云》,放到今天都能当作文物了。说实话,主流学术界都认为地震云是伪科学,但老板还一直虔信着。

我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华贵的沙发上:“早知道我就不用赶了,还是打车过来的。”

“打车票你拿了不,咱们老板可以报销的。”冶钢提醒我道,然后手里摇晃着六七张打车票。

我觉得像只有一两张还好解释,拿出这么多让老板怎么想。我说:“你都去了哪里,这么多?”

他把打车票放在我面前,让我看到了上面的金额,就没有一张少于一百块的。按照本地的物价推算,他起码打车走了几十里。

我问他:“你是去拜访‘老师’了吗?”

“是啊。”他的笑容很纯净,“本来这边就有一些大师我想拜访,反正能报销,也就没省钱。今天还要谈采购的问题,你打算要买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这里已经够棒的了——有钱人才能住到的豪华别墅房,一应俱全的办公娱乐设备,厚实的书架,外加很殷实的饮食,说出去足够让大部分标榜工作环境的新兴创业公司汗颜。换成一般人到这里,第一反应肯定是拍照片发朋友圈。我其实想不出还缺什么。

他神秘兮兮地凑近我,亮出手机屏幕,上面是一个游戏本。

“这……”我欲言又止。

我才想起来几天前他说想玩某款游戏的最高配置。我只能明说:“你让老板接受你买一个游戏本?你要用游戏本做研究?”

“不啊,我只是想用来打游戏。”想不到他竟然毫不掩饰。

这群人脑回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样,我突然想起来。他们有时都懒得掩饰,就算老板再偏爱这群人,也不可能总是满足如同儿戏一般的要求。

“打游戏也是研究的一部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教导我,“你不能拘束自己的思想,这里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那些研究所院校的破规矩,我们不需要遵守。”

是啊,那些规矩确实行不通,因为有一个脑回路神奇的老板和一群有趣的研究者。他们当中的最高学历者就是我,而我仅仅只是读过一所一般大学的博士,还没能拿到学位就和导师闹掰。

我都不愿意回想那段人生中最昏暗的日子,只是希望多年之后我不会评价现在是才出虎穴,又进狼窝。

“你还没到时,有你的同学打电话过来。”他说道,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是谁?”

“自称是校友联络员,想更新一下你的通讯录。”

“哦,我懂了。”我想到了那位可敬的班长,过去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着看不到收益的校友联络员。可惜我并不想告诉他我的现状。

这里不正常到说出去就是笑话。虽然我实际上享受着比一般实验室好得多的收入,但总觉得抬不起头,无论是一般群众还是在大学同学们面前。我畏惧和他们聊天。

但是,他直接从微信联系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要从实验室找我呢?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总之,我成为了一个夹缝人。

 

老板将在晚饭时到来,和我们共进晚餐。

兼职杂务的研究员铺上了红地毯,他们把适合西式家庭聚餐的长桌摆好,餐具一一放好。

在我看来,他们的准备就好像是照猫画虎。两个研究者因为刀叉的摆放方向起了争议,一个说刀叉一定是要摆在盘子左右两边,另外一个说刀叉应该平行横放在盘子前面。

他们谁都说服不了对方。一个是从电视上看到的,还有一个是偶尔浏览到朋友发的朋友圈。

我一听他们的话头都大了,但假装没事人似的默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情况更加复杂了。因为许冶钢也加入了讨论,他说不一定要遵照西方礼仪啊,咱们在中国,应该按照儒家文化来搞。

结果,他的话振聋发聩,就像在一堆干草中间点起了一把火,让众人如梦初醒。有人开始说要按照他的魔法仪式来设计;另一个人反驳说不行,应该用他的占卜确定怎么摆放;还有人说应该用量子力学,随便扔一下。最后一个人更离奇,他说我们应该不上餐具,用神智吃。

你有本事不吃饭,用神智试试看?我在内心几乎咆哮出声。

对于唯一能和我交流的许冶钢会卷入讨论,我丝毫不奇怪。早在刚来这里时,他就已经天天把我摧残得不成人形。想象一下,就算我随便伸个懒腰、做个手势,都会有人给我讲述儒道释知识。

这群人很难达成共识的。我只能大声喊了一句:“停!别吵!别吵!听我说!”结果他们反倒吵得更激烈了。这印证了一个常识——吵架全靠声音大,语速快。

我跑上楼,从办公桌上拿出扩音喇叭。这是我上次采购时买的,当初的购买理由就是为了这一刻。

我说道:“都别吵,自己摆自己的不就完了吗?”

“对啊!”众人恍悟。于是,接下来又是一顿群魔乱舞。有人说自己不需要叉子,有人说要用两把刀,有人说来罐牙签……

总之,这边的争议我已经无心去干涉了,他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等到他们安分下来,餐桌已经成了一块特殊的艺术品。那些不知道按照何种规则放置的餐具就像天桥上常见的办证小广告,杂乱无章而缺乏美感。只有我的桌子上很正常地摆放着餐具,反倒显得鹤立鸡群。

我本来就不一样,我接受过博士教育,代表着他们一直想挑战但也想寻求认可的科学界。

我对面恰好是那位声称要用神智吃饭的人。他确实没要刀叉,但是要了牙签。我心想一会儿有你急的时候。

马达轰鸣,魔音灌耳,让每个人不由得一颤。老板的SUV贯彻了他一贯的暴力美学——大、能烧油、声音有劲儿。

他从后排座位上下来,然后和驾驶员一起打开后备箱,从后备箱里搬出一袋灰不溜秋的水泥。他大吼一句:“搞啥子哦,个瓜娃子弄么岑(真沉)。”

老板从来都不会说普通话,浓郁的四川话十四不分。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的自我介绍。他把一张名片塞到我手里,中气十足地说道:“我叫奴牛,奴俊义的奴,喊我老奴就要得。”要不是看到名片上写着卢牛,我还真会以为有人姓奴。

几个研究员眼疾手快,赶快冲上去帮老板。他们从后备箱里扛出四五袋水泥,就那么直接放在别墅的地上。因为水泥稍微有点漏,每个人都稍微吃了点灰。我倒是更心疼老卢的车,明明是好几百万的车,却被他用来运水泥,糟践得很。

老卢很高兴地拍拍手,浑圆的小肚子在矮小身材的映衬下异常突出,几乎要撑爆衬衫。他把领带随手一拉一拖,颇有霸气地往桌上一坐。看着堪称百花齐放的餐桌行为艺术,老卢先笑了,饶有兴致:“你们这是搞啥子?”

“我们在按自己的理论摆餐具。”不知道谁回答道。

老卢扫视了一圈,最后又多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赞扬还是批评。他笑了笑,还是表达了赞同:“硬是要的!”

他转向我对面的那家伙:“脏老五,你介是搞啥子牛鬼蛇神哦?”

脏老五其实是张老五,也只有老板这么称呼他,事实上我都没记住他的本名。张老五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神智统一,只要我们能专注修炼神智,就能看到宇宙终极。我最近参悟神智修炼,发现功力没有增进,才明白是因为吃饭方法不对。”

在众人疑问的眼神中,张老五继续说:“我们平常经常用勺子吃饭,这勺子是铁做的,铁是金,是能够导神的东西。那些电啊之类的,都是神。所以我要练神智,怎么能用这些餐具呢?”

大家伙儿的表情值得玩味,而我只能强忍住笑。这家伙在我面前说他研究清楚神智大一统理论之后要拿诺贝尔奖,到时候大家都上颁奖台,一起乐呵乐呵。

老卢点头表示认可,但是下一个问题可就很实在:“测地震要得吧嘛?”

面对如此现实的问题,张老五的脸色又红又白:“能。等到我把神智锻炼到极致,我就能认出地震云。”

地震云,我闻言在心里冷笑。早说了,日本和西方学界都认为地震云是伪科学。中国的民间科学爱好者们却对此深信不疑,围绕着地震云发展出了无数荒诞的理论。我虽然跟着鼓掌,但是内心不屑。

老卢带头鼓掌,这意味着认可了张老五的汇报。于是剩下来的人也按顺序汇报,场面好不热闹。

有说用数学证明了量子力学的新公式的,也有说就快解出困扰人类多年的数学问题的,还有各种神棍统一论。但只要老卢问他们能不能预测地震,这群家伙大部分都会扯到地震云。

有个人提出了独树一帜的方法,他说所有人都忽略了地下水在地震中的作用,他觉得以后人们应该在地下直接挖空一层,上面浇筑上C150水泥,然后空层里面全部充上水,到时候地震就没事了。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因为就算是实验里面,配置标号为C120的水泥就基本达到水泥的理论极限了,他竟然还能搞出C150的水泥。

许冶钢的报告比较独树一帜。他说:“我拜访了附近的好几位大师。我现在一直想不清几个小问题。罗浮山隐居的正心大师说可能要收我为徒,要我按照礼仪做拜师礼。”

哎……我只能长叹。许冶钢是个单纯善良的人,他经常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被所谓的大师骗。据说他到现在都只租住在一间廉价小房子里,还是在靠近汽车站那片最混乱的地方。他说这是在乱中清修的要求,每月也没能攒下钱。

说着说着,轮到我汇报了。我说:“我在为模型写算法程序,代码采用Fortran语言,不过进展比较缓慢。我发现在迭代到达1300次时,整个模型会崩溃,所以从语言上找漏洞。最后发现,我在执行雅克比迭代法时,忘了对取值做限制……”

我自顾自地说到一半时,才发现他们其实对我说的东西一无所知。除了稍微知道一点的许冶钢外,其他人估计连Fortran是啥都不知道。他们没经过任何的计算方法训练,也不会知道迭代方法、计算精度等问题。在他们的观念中,计算就是一种输入公式和数值,然后结果就会出来的方便工具。

我知道我要采购啥了,大概需要一台投影仪。虽然我知道,事实上和这群人讲科学道理基本是对牛弹琴。

在说完之后,我突然发现,我好像低估他们了。虽然他们并不明白含义,但是对计算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张老五就说,要让我帮他写个神智大一统计算模型。那些想证明数学定理的,问我可不可以写模型帮他们证明推导的正确。

也就许冶钢对我说的东西不感兴趣,默默地对盘子里的蔬菜挥动刀叉。我又一次发现,只有他的盘子里面没有肉食,甚至没有葱姜蒜。大概他和我说过,不能吃肉食,就算是所谓的“五荤五腥”也不行。

我只好急忙解释道模型有多么难建立,算法多么难写,然后告诉他们这运算就是暴力破解,对证明数学推理其实没一点帮助。

老卢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我,他直接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好久能搞完?”

“一个月吧。”我不太确定地说道。

“好可以!”他大力鼓掌,其他人也跟着拍。我一阵恍惚,这情景似曾相识过,只不过得到他们的赞同我其实并不开心。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说远一点,反正这件事情肯定做不成功。我要的只是在这里混点工资罢了。

晚宴在汇报中慢慢进行到报账和采购申请环节。其实,边吃边汇报比早晨例会好得多,起码我可以专注着吃东西,不用听那些乱七八糟的民科理论。

申报环节到来了,我才发现我的想象力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五花八门的东西被提出来,有皮鞭、小说书、弓箭、瓷器、手办、木质饭碗,还有可以让人在里面旋转的大圆环、拥有放射性的陨石、非转基因五谷作物的种子……

而我只好说要买投影仪,以后大家汇报可以放PPT出来,要不然光嘴上说听不懂,大学里面都是这样弄的。

老卢一听觉得有道理,但大家都对我使眼色。我清楚他们中的很多人其实电脑水平仅限于开机装游戏,或者他们想说的东西做成PPT也会无比尴尬。

就在这时,老卢发话了:“那就算咯,把大学那套照搬过来也没个啥子用。”

最贵的采购申请就是许冶钢的游戏本了。我觉得老板多半会把他痛骂一顿。

没想到老板听完之后只是说了一句:“买嘛!”

我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原来这都行?实在太荒诞了。我不禁怀疑老卢是怎么做出这么大的产业。他养着的这群废物白吃白喝,乱买东西还拿工资!

我甚至都忘了,其实我和他们一样,也是在骗着工资。我愤愤不平的目光和老卢的眼神无意间正好对视。

那一瞬间他就盯着我看,并没有王霸之气之类玄乎的玩意儿,但看得我心里一慌。我才意识到自己真正愤怒的原因并非正义感。

晚宴之后,老卢让几个人留下来,他单独聊天。很不幸,被留下的几个人里面就有我。

他的办公室在别墅的顶端。按他的说法,那地方就是尖尖的位置,只能他占着。办公室里堆砌着很多有用没用的书,堪称民科专著大全。而老板的桌上恰好放着一本81年版的《地震云》,因为他经常翻,整本书都已经破破烂烂。

“你个瓜娃子啊,莫给你买个投影,不开心咯?”他说道。

我想果然他误会了。我回答道:“不是。我其实是为实验室着想。”

“你说!”他声如洪钟,仿佛就像掌握生杀大权的古代君王。

我想到许冶钢,他想买的游戏本可能因为我的一番话被取消,有些不好意思。但其实我事后只要坦白,他可能不会生气。因为这人一直觉得朋友之间有问题也可以说,正如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

我说道:“因为我们毕竟是实验室,研究东西的地方。采购也应该和研究相关不是?其他还好,但游戏本很明显是用来玩游戏的。许冶钢研究的是儒道释……”

我顿了顿,还是没想到更好的用词,先解释道:“我和许冶钢关系不错。但这么做,不太合适。”

老卢听罢哈哈大笑:“你个瓜娃子,这管你锤子事?老子有钱!我和你嗦,你要马儿跑,就要马儿次草,你不给它次草,要它咋个跑?你懂个啥?比起你们,外面那些狗日的吃哩东西要多得多咧!”

我只好点点头,毕竟老板社会经验丰富。他随便训斥我的这几句,我觉得还挺有道理。就像今早门卫没拦我,不也是因为我给这匹“马”递过烟吗?

他眼看解决了问题,又和我说:“你嗦的那东西,做个PPT,下次来公司讲给我听。但我和你嗦,你也别把大学坏的那套带进来,他们懂个锤子嘛。”

我看着他,张大了嘴。如果他是要让我在员工面前讲,那还是算了吧,实在是太羞耻了。

“不用多好。”他望着我,但好像越过了我,“只要能搞出来,能预测地震。可以分股权!钱不是问题。”

“我要数据。”我提出了一个很困难但也实际的问题。

“啥子数据,要好多?”

我思考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全国各地地震局的监测数据,从00年一直到现在。最好还能联网查实时更新的,要不然我们怎么预测?”

“要得。”他想了想,站起来踱步,“你好好搞,我给你弄数据,要好多有好多!”

得到老板承诺的我走出办公室,然后在拐角处发现一直在等待的许冶钢。当时我还是被他吓到了,因为他正拿着一本佛经,打坐在地上,念念有词。换成其他地方,估计正常人都会被吓得报警了,还以为是碰到了邪教分子呢。

他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我笑了笑,拿起背包,走出别墅。

之后老卢一直没提数据的事情,我猜他也不见得多在乎,反正只要他不提,我也乐得清闲。时间越来越久,而我的耐心也逐渐被消磨掉。我开始学会胡言乱语,或者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大家对我的态度也逐渐转变,那群疯子大概把我看成从神坛坠落的天才。唯有许冶钢会用儒道释三家的思想宽慰我,他说我需要先静心。

就在一次组会后,老卢突然找我说去喝酒。他第一次和我喝酒,而且还是我们俩单独去。

我们就着火锅喝白酒,三杯酒下肚,话就说开了。

他眯着眼看着我:“整个实验室只有你最老实。”

我很不理解,因为一直觉得只有我和实验室格格不入,也因为一直对研究的东西非常不屑。我一开始只以为他酒后胡言。

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要把我看个通透。那一瞬间我分明觉得,他没醉。他说:“只有你不信我那一套,你蛮到我不晓得哇?这些鬼迷日眼的人都在搞啥子?全是马屁虫。”

“那你为啥还要养着实验室。”

“人总要有点梦想嘛,老子又不是莫得钱!养好驽马,才好养千里马!”他又给自己倒上半杯,一饮而尽,“格老子的,你嗦我这人生还能追求点儿啥?你嗦你想搞科学,我就给你弄条件。咱们慢慢弄,早辞能搞好。”

我装作很理解的样子,深深地点点头。

不久之后,我发现更多有趣的事。有次我在街上撞见和家人待在一起的张老五,他言谈举止都很正常。当他妻子提到换工作时,张老五说道:“不不。老板就是个有钱的笨蛋,大家都在骗他。光演戏说胡话就能拿钱,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换成以前,我说不定会冲动地冲上去,伸张正义,但其实我和他一样。五十步笑百步有什么意思?再说生活中,为了钱而扮演某种角色的人还少吗?但起码演得要像吧,我陷入了深思。

 

同样无聊的一天,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原来是我妈的。我松了一大口气,幸好不是我父亲。

然而接听的一瞬间,我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父亲的声音生冷:“你还在绵阳?”

“嗯……”

“吃得习惯吗?那里人喜欢吃辣。”

我说:“还好。这里有自己的食堂和厨师,上班时吃的东西大部分不辣。”

父亲噢了一声,仿佛发现了什么:“那你说,你们实验室有多少人来着?”

我都可以想象出父亲在那边抓耳挠腮的样子,每次他一认真思考总喜欢用手指抠耳洞。我回答道:“十几个人吧。”

父亲又噢了一声:“那你大学那边,有没有和老师道歉?”

“现在去也没用了,学籍已经消了。”

“连个硕士也没弄到?”

这是我最不想提起的问题,我点点头:“嗯。”

那边一阵尴尬的沉默,父亲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之意无需言表:“那你怎么进的实验室?我没听说过哪里的实验室还愿意招本科生。”

我每次都选择避而不谈实验室。我相信如果真说出来,严厉的父亲肯定会暴跳如雷,然后狠狠地骂我一通:读博读得好好的,好好的大学,你搞成什么鬼样子,然后来到祖国大西南,和一群伪科学混在一起,简直丢知识分子的脸。然后他肯定会把问题继续引申,引申到我将来买房娶老婆的问题。

最后的结论肯定是这样的。他肯定会长叹一口气,说要不然你就回老家吧,这么多年摸爬滚打,也攒了不少人脉,弄个小职位还是行的。只要我入了行,有他教导,过几年自己再考考证,以后一样能赚到钱。然后我可以差不多买个房,娶个差不多的老婆,给他们差不多生个一男一女,过着差不多的人生。

我他妈的熬了那么多年,中小学12年,好不容易熬出头了,他却还想把我绑回家。我刚刚读到大三,父亲就整天和我说工作的事情,还整天要我跟着去送礼跑关系。要不是为了躲避回家,我也不会考研和直博。就我那学校,有多少人愿意留校读博的?

果不其然,父亲长叹了一口气:“你肯定不在搞啥正常事,要不然早和你妈妈说了。快告诉我,是不是在弄传销?十几个人一个厨子,哪里的实验室能有这么高配置?”

“不是不是,不是传销……”

他打断我的辩解:“那是搞邪教吗?或者制毒贩毒?你小子别给我打马虎眼儿,老子我现在就在绵阳市,我倒要看看你在搞什么鬼!”

天呐!原来他不声不响地摸过来了。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校友联络员会从实验室找我,因为他其实只是探子。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但他倒说对了一点,这里倒真和搞邪教地有点相似。

我一想到父亲威严的咆哮怒吼,感觉腿肚子都有点软。这种从幼年时期遗留下来的恐惧再次苏醒了,紧紧攥住了心脏。

我不想回去。我甚至都忘了,卢牛还站在旁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莫似,我来帮你。你似帮我打工勒,我老奴不管怎莫要得?”

他立马推我坐上马力十足的座驾,拉风地穿过别墅区,直奔购物中心。他说:“你个瓜娃子,怂个锤子,又不是做坏事。去挑件合身的!”

不愧是老狐狸!老卢带我进了一家西服店,我都不敢看里面价签上零的位数,不知道是四位还是五位。俗话说,人靠衣装。

我挑了一件最正常的黑色西服,老卢却说这不行,要骚气点,于是选了一件稍微休闲点的西服。淡黄色的西服外套,浅蓝色衬衫外加一条花色领带,我穿上去之后整体气质都变了。我似乎不再是那个连硕士都没混到的倒霉蛋,而是一个风度翩翩、谈吐潇洒的商业精英,就算站在一群大老板中间,也显得分外显眼。

这么贵的西服,老卢只是扔出一张卡,完全不在意究竟花了多少。

然后老卢给助理打电话,让他过来接我,顺便去接我父亲。老卢自己则要去赶着出席某个活动,为了最新的项目和各方面接触。

半个小时后,我接到了风尘仆仆的父亲。他冷峻地审视我,外加旁边那名分外专业的商务助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然后父亲的气势突然崩溃了。他也见过不少人,西服的质量基本上一眼能看出来。

而旁边那名助理领着父亲和我,参观了公司的办公楼,介绍了公司历史,然后还特地介绍我说是私立研究室的特聘研究员,享受着比同行高百分之五十的专家待遇。

这下子,父亲终于放心了,他用小手指扣着耳洞,反倒有些办错事的局促。我和他挥别助理,打车回租住的房子。在路过某大酒店时,我竟然看到了老板的身影。卢牛走路都摇摇晃晃了,但还是一脸谄媚地和旁边的人说着什么,追着他一直欢送到车上。我的心里突然一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父亲的危机被老板解除了。得知我混得似乎不错的父亲只是询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找女朋友,顺便提醒我公司前台那几个小姑娘挺好的,弄得我哭笑不得。

然后他乘着一大早的火车,又匆匆地离开了这座城市。昨晚从父亲的背包里,我发现了剪刀、水果刀和锤头。大概他害怕我真陷进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无法明说也无法回来,打算万一拼了老命也要救我。这些东西还都是他在火车站附近买的。

但事实上,我只是继续欺骗了他。迟早我的谎言被戳破,私立实验室的真相也会被揭穿,他的儿子如同以前一样,什么长进都没有,依旧是一个废物。只不过,恰好一个脑子不正常的土老板把这个废物捡了回去,土老板不知为何非要和废物没研究透的地震过不去。

 

我没想到,大约半个月后,老卢竟然真的为我要来了数据。

他甚至把那些旧的数据都下载下来,装了二十几个移动硬盘。他细心地让人编上号,然后把整箱子硬盘搬到我面前。

其实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老卢究竟为了这些数据付出了多少。他的眼神闪烁着孩童一般的兴奋光芒:“要得了不?”

我用电脑接上一个硬盘,被里面层层叠叠的表格和折线图给闪花了眼,和当年我在学校里得到的数据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稍微认真看了一会儿我才知道,土老板卢牛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数据,不光地震局的监测数据,甚至地下水位变化、地质沉降等等数据全部一股脑儿买回来了。

这些数据远远超过我可能需要的。就单纯处理这些原始数据,办公电脑的运算能力都显得捉襟见肘。我说:“够了。”

我心情很沉重地收下老卢的大礼。说实话,我早就完全不相信自己做的这件事情了。也许曾经几个月前的我还能在导师面前坚持自己的看法,对完全虚度了博士的前几年时间完全无悔。但现在,我觉得我当时真是撞见鬼了。

我从来没喜欢过博士期间的课题。导师总是一句话:“你做的方向不能超过我们组的大方向。”他总是否定我把课题引向地震预测的努力,希望我别做“没经费,没希望”的事情。我奋尽全力投入过他的研究,但时间久了却发现里面依旧是一堆糊涂账。于是,我再次琢磨怎么搞地震预测,却发现自己的能力实在不足。久而久之,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啥了,逃组会、打游戏、不接老师电话,只得沉醉在自己的世界。

恰好导师也是特别直的那种人,一句“就凭现在的你,怎么挑战世界级难题”就把我呛得觉得人生受到了侮辱。但现在我多希望能早点被他那么呛一句,要不然也不会狼狈到和一群民科混在一块儿,每周还煞有介事地做所谓的汇报。

好吧,本质上我其实和这群民科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他们中的一些还做着黄粱大梦,而我却过早地醒来了。科研不是我这种人可以做的。

我假装认真地查看这些数据,然后思考该如何在剩下的半个月里面搞出个差不多的算法,附上晦涩难懂的图表,随便交差。我大不了说没算准,以后再改嘛。

但是,让我处理这些数据还是很开玩笑。且不说计算速度要求,最大的问题在于数据量实在太大,细化到任何一个小地方都有远超想象的数据量。

更何况,我对模型一点信心都没有,这套自娱自乐的东西早就在一年前被证明无效。地震预测的最大难点其实是对地下结构的无知。人类获得的一切信息都是间接测量得到的。而如果向地下打钻井,前苏联花了30年也就只能打到13000米,比较于地球半径只是零头。

众多指标中,而唯一和地震很相关的是氡含量,但是这玩意儿的相关性非常邪乎。所以很多模型看上去不错,但其实只是建立在一系列不靠谱的联想之上。

不知不觉,我发现对老卢的感情似乎更深厚了。我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他给了我那么多,而我只是在混吃等死。而老卢却越发耐心。

时间一久,我反倒静下来了。我重新拾起模型和代码,开始慢慢演算。这些熟悉的东西曾经代表了梦想,一旦认真接手就停不下来。往事和回忆阵阵袭来,对比老卢和导师的做法,我很感激。

他也许帮不了我,但我总觉得他不会抛弃我。

 

一年过去了,突然我收到一份结婚请帖,是本科室友大华发来的。众所周知,这小子混得风生水起,不光毕业后考到了中科院,还成功创了业。

大华的创业项目和天气相关,因为天气预报其实并非想象中严谨,很多时候图出来了,判断还是需要依靠人,不稳定的精度也很让人头疼。而且天气是典型的带能量转化的多相流,随便任何一种多相流的模拟,只要一加上能量变化就会异常复杂。

但他的项目不一样,直接把实时的气候云图等信息调出,和以前曾经出现的实时情况对比,把因果直接相关联,能够快速准确地判断出几十分钟乃至一两天后的天气。

作为各种相关天气数据的提供商,大华的创业项目被资本注入热炒,经过C轮之后估值相当可观。

婚礼那天,我交了礼金,和其他大学同学把酒狂欢。身为校友联络员的老班长一直在说大华的创业到底多么厉害,比在小地方的破工作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半酣时,新郎官带着新娘一起来敬酒。我看着他春风满面的样子,别提多羡慕。敬完酒后,他携着新娘飘然而去,就好像他离我们越来越远一样。

如果没有酒精,那个夜晚我肯定睡不着。我朦胧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其实地震预测这种没谱的事情和天气是多么像啊。天气可以看云看星星,地震可以看地震云。

哈哈哈!我什么时候也开始相信地震云了呢,一个谎言就算被一百个人反复说,也只不过是谎言。

我跑到厕所里,恶狠狠地抠向嗓子眼。伴随着一阵恶心,我吐出了花花绿绿的食糜以及刚刚喝下的酒。我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以防再喝多了会忘记。

从那天以后,我满脑子都在想大华的系统能否用在地震预测上。刚好这时,许冶钢一不小心把一本旧书弄破了,好多书页散落在地上。我看到了那本书,恰好是某位民科的著作《地震云与量子力学纠缠理论数学浅析》。我帮他捡书页,捡起的第一张是一张所谓的地震云形成图。

那是地震云形成的热量学说,认为是地震发生前的巨大热量上升,导致了地震云。图作者甚至还画了地下水系的热量传到和相变示意图,虽然用脚趾头我都知道这不科学。但这张图却突然提醒了我一件事情,我以前建模型时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地下水系,就像很多人谈地震只想到岩石和岩浆一样。

预测地震并不是从源头去还原地震。不管是我还是科学界,可能大家在很早之前就走进了误区。我不知道这算天启还是灵感。

记得在读博士的第二年,我差点信了基督教。当时我去参加了几次礼拜,然后听一名虔信者讲述经历,说他在一个假期里遇到十几次神启。就在我聚精会神,想知道神启是多么厉害时,真相却让人大跌眼镜。

他说:“那个假期我遇到很多事,每次麻烦来时,我随手翻开圣经,都能看到上帝的教导。这就是神启,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相信上帝,然后事情都顺利解决了。”

我心想这多半是扯吧,本来圣经的话语有很多解读。但不知道是不是天将降大任的话听多了,我竟然有点相信。不管神存不存在,天不绝我。它赋予了我使命,就好像杀死安格玛巫王的不是勇猛强壮的男人,而是本应和战斗无缘的女人。

我拿出做过笔记的那叠论文,上面全部都是天气预报算法的研究,然后打开谷歌学术,搜索更多天气理论和地震的论文。搜索的结果让我很开心,清一色的防震减灾的文章,几乎无人注意到两个领域的关联性。

二个月之后,我借故去大华的创业公司探望。我背着背包,里面全部都是写满笔记的论文。我曾经试图研究过他的方法,但显然那不是我能做到的。我尝试窥探天才的领域未果,现在做一名小偷。

公司位于北京五道口,附近就是清华北大。豪华的大厦金碧辉煌,远远不是西南小城市能够想象的。

那里的人都很积极向上。想起来本科时,有位校友和我说过,毕业后就该去大地方找工作,这样才能保持竞争力。如果你去小地方,只会慢慢地废掉。他大概说得没错,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高就。有些人我一辈子也就见得到几面,能维持十年以上的情谊又能有多少。

当我找到大华时,他刚刚结束一场谈判。因为对一些条款的激烈讨论,他满头是汗。

大华变了,他成为了一个商界精英,而我只不过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小丑。

短暂的寒暄之后,我说出了一直隐藏的秘密:“其实我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上班。”

“啊……”大华捂住了嘴,“其实能赚到钱也行。放弃读博有点可惜了,我现在还挺想弄个博士学位。前一段时间找融资的时候,我就发现博士头衔有多么重要。”

“但是你做出了成果啊!”

他苦笑:“也不算非常厉害,以前早就有人做过。但我们这里也有几个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毕业的博士,那个学校的气象学非常厉害。他们都是搞气象信息学的,和几个国外的博士合作弄了算法。只不过现在计算机更快了,要不然都是扯淡。”他示意我继续说。

“其实我对你们的算法感兴趣。我老板其实是个民科,他对科研一无所知。而预测地震,博士时我已经尝试了好几年,国内外不知道尝试了几十年,没有人成功过。”

“也不是没有人成功过。”他玩味地说着,跃跃欲试。

我知道他的话中之意。地震其实确实被准确预测到过,而且这唯一的一次恰好发生在中国。七十年代,辽宁海城7.3级大地震,但损失人数却很少。然而这次经典案例却无法再次被复制,只能说是一个凑巧的个例。恰好当时是军队管理城市,首长在接到可能发生大地震的报告后犹豫再三,本着人命关天、宁可信其有的观点下了决策,避免了大量的伤亡。

我咧了咧嘴:“我不认为有可能,两者的联系实在是太微小了,没有依据,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大数据时代,一切都有可能。”

“对对,一切都有可能。但我现在只想试试看你们的算法能否用在这上面,就算不成功,我也能给老板交差。”

他摇了摇头:“就只是为了糊弄他,来问我要算法?你和那些靠项目骗经费的人有什么区别?”

“也只有你能帮我了。”我弱弱地哀求道。

“哼,你知道这算法有多重要吗?我们的核心团队一次又一次改进,我是亲眼看着成功率从百分之六十提高到百分之九十三的。怎么可能借给你?”

“我不需要你现在版本的源码,只需要很早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六十的那个。我只是觉得有点愧对老板,就算只是帮他做一个科研梦,我也要继续演下去。”说着说着,我竟然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我哽咽了:“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好!当我和导师闹掰的时候,是他把我给捡了回去……”

“行了,擦擦。太难看了。”大华递给我一张纸巾,他挪到窗户边,点上一根烟,“我可以和团队商量一下,你别太期待结果,保密协议是肯定要签的。就凭本科时你和我打的游戏,喝的那些酒,我也应该帮。但是我需要提醒你,算法的运算并没有那么简单。你要把天气预测用到地震预测的新领域上,其实工作量很大的。”

“嗯?”

“首先你必须做成图形数据,你知道图形数据并行运算会比较快一点。”

“理解。”

他继续说:“然后就是运算量了,你觉得你们那里有足够的运算能力吗?如果你的老板愿意出钱,我们可以出租数据计算的服务。当然看在我们是熟人的面子上,我会给优惠价。”他刷刷在本子上写下一个数字。

真不愧是商人。我感觉价格还算挺合理。

 

上天开始眷顾我了。那群技术人员经过大华的游说,给出了最早期版本的。当然我想肯定现在版本的和原始版本区别很大,要不然他们绝对不会给出来。

而这种算法我稍微研究一下就发现,貌似原有数据还不够,于是再次找老卢帮忙要数据。老卢面有难色,但还是爽快地应承下来。我听说他上次为了找数据,动用了不少钱去公关。

过了几天,他给我转发了一条信息。那条信息上有一个网址,然后是一个用户名和一串如同路由器原始密码般复杂的密码。

老卢特定跑来别墅,把一张名片递给我说:“这位是怒副研究员,有问题找他。他说这是国家地震科学数据共享中心新搞的数据库,随时随地有网就可以丧。要得不?”

“要得。”我感激地点头。

其实,天气预报算法的原理也没想象的那么难,大概就是用神经网络算法进行数据剥离,然后重组运算对比。

当然,我只是在演戏,只是做一件自我满足的事情。光琢磨如何把那些数据表单做成图片的程序写法,我就花了整整五个月。然后,我再尝试运行他们交给我的算法,几乎每运行几分钟就要纠错。

我一度觉得找回了自己。我又像大学时期那样,在实验室埋头干自己的工作,外面的魑魅魍魉完全影响不了我。可是明明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靠谱,为什么我会那么专心呢?

就连许冶钢都没说啥,他总是看着我微笑,只是恍惚间我突然觉得他充满神性。他拥有大部分人所不拥有的美德,但同时是个低能的人,无法适应社会的需求。如果他办个邪教,反倒是条好出路。

终于有一天,我成功地闯过了层层bug,进行了第一次模拟运算。因为精力有限,我只是对四川附近进行了模拟,看看会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然而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即便是模拟本来就出现过的地震都不成功,更别提预测新的地震了。

这样的结果连我自己都骗不过去。我发了一些邮件去询问,但大多石沉大海。国内也没有多少人在做同样的事情,地震预测依旧是玄学领域。研究陷入了困顿,我感觉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未完待续)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

添加未来局接待员为好友(FAA-647),留言“不存在科幻”,即可进入小说讨论群,和我们一起聊科幻小说!



责编 宇镭  

题图 《流浪地球》截图



那些未被地震击倒的人,铺就了通往未来的路(上) | 科幻小说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