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王座
“想象一个女孩,玻璃为眼,铁皮抛光贴成肌肤,长发以无数铜丝拉卷,柔顺到能让钢铁都软下去……齿轮作关节,弹簧和黄铜是她美丽的装饰,吹起上好丝绸材质的长裙……” 刀划开皮肤,女孩身体苍白,没有生气,像块脱水的死肉。生锈的铁钉钉入脊椎,从下到上,一节又一节,骨骼断裂的声音很清脆,每个人都能听得到。 没有血,血已经被放干了。 “来自遥远东方的铁皮娃娃,一位公主。” 伯爵站在台上,身形笔挺,侃侃而谈。他的身后,铁链缚住女孩的四肢,将她拉扯成十字的形状,用力刚刚好,再用力就会像机件一样散架了,机油沿发丝滴落。那一幕便如《新纪》里记载的审判日,只不过将逆神换成了女孩,有人褪去她的长裙,光从百叶窗打落,铁屑飘扬飞舞着笼罩了一切。 “她会哭吗?不痛么?” “不痛,她已经死了。” “哦,可她会流泪吧?” “会,水银。” “……” 观礼台上,宾客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意女孩如何,他们是帝国的心脏,本就为此而来。 台上,伯爵仰望天窗式的穹顶,机械轮机随他起伏的手臂而转动,齿轮高速磨合,便如指挥家与乐队同奏,蒸汽袅袅弥漫,模糊了女孩被渐渐升高的身影。到最后,整个礼堂大顶都变得雾蒙蒙的。 女孩却疯狂哀嚎起来,那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所有人都望向穹顶,待命多时的轻骑卫紧急驻入,女孩怎么还能发出声音?她不该发出声音,她明明已经死了。 “陛下,如您所见,将死人从地狱拉回来,从此,所有迂腐陈旧的教义都将被改写,因为它们已与厕纸没有区别……欢迎来到全新的蒸汽时代!” 除了伯爵,他转身,面朝帝国百官,面向男孩,躬身行礼,微笑。 “约尔森,你值得拥有那笔拨款。” 黑色的钢铁骑士缓步上前,十字长枪捅穿了大主教的身体--那是名为“路西法”的机动甲胄,加冕的新皇居然没有选择穿上“米迦勒”来审判罪人,而是化身为堕天使,给虚伪的教会带来毁灭。然后是众随行的信徒们,轻骑卫快速处理尸体,在地上拖出一条条血迹。现在无论是神棍还是教会,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们已经是旧时代的孤魂野鬼,一文不值。 来宾骚动更盛,因为男孩的突然出现,眼见高高在上的大主教被处以死刑,突兀地没有一丝征兆。自始至终男孩都坐在最后方,无人察觉,但现在他才是这里的主角,他从出生起就是帝国的主角。 “尊敬的铂尔曼四世陛下,神棍必然被扫进炼钢厂的沸水里,现在,世界是您的。” 约尔森伯爵还是笑,从所有人踏入这里开始,时代的变革就已经停不掉了,他展示神迹,放开历史的齿轮,正如他知道年轻的君王想要什么。 “不,你和他们一起去地狱比较好。” 男孩再次挥手,在约尔森伯爵还来不及错愕的微笑中,弩箭矢带着巨大的动能将他狠狠钉死在大理石壁上,和上方的女孩一样……除了他会流血。 有人点燃马灯,雾气尽散。 现在台上换成了男孩,他立着,钢铁面罩中的瞳孔里只有白色的裙摆在飘。人们看着他,男孩与女孩对视,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女孩却静了,濒死的躯体颤抖起来,玻璃球在干枯的眼眶中转动,她竭力想看见可是她看不见,但她就是知道男孩来了,他来救她了。 “你……来啦?” 女孩轻声说,铁皮在脸上皱折成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无比刺耳。 男孩却没有回应,她以为他来救她了。他沉默,礼堂也沉默,众人沉默,天地都沉默,万籁俱寂。只有水银打落的单调声响,啪嗒,啪嗒,在地上碎成透明的花。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是女孩的……眼泪。 水银之泪。 良久,男孩才接过长弩,推矢入膛。他僵硬地抬手,瞄准女孩空荡荡的胸膛,那里没有心脏。 “对不起。” 扳机扣动,男孩扔掉弩,那一下好像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堕落的天使似乎失去了一切,他踉跄着转身离去。白裙在他身后坠落。 礼堂外。 漆黑的天使走出,站立在原地。随着几声齿轮的运转声,男孩解除了机动甲胄的武装,从中缓缓走出。侍从拉开花门,为男孩披上军大衣,步伐都很急促,军队正列队在周边街道,整装待发,如雕塑。没有时间留给眼泪,也无人惊讶走出花门的不是伯爵,骑士和战马们在等待为之冲锋的号,他们从不多言,以行动支持新晋的王。 号即将吹响,长枪会指明道,雪消融在千万支火把里,水汽氤氲。 匆匆间他抬眼望去,火光从城的另一端冲天而起,像神从天上投下灭世的火来,雪却依旧纷扬。那是圣福神音大教堂所在的位置,一岸之隔,大清洗和混乱已经开始了,无法回头。从他杀死大主教的那一刻起,教皇和幕后的人就已经知道了消息,他们的爪牙遍布帝国,他们的鼻子比狗还灵。 不过还好,就在今夜,机械与神,战争将不死不休。他不会孤军奋战,他的身体已绷直如弦。 “陛下。”老人按住男孩的肩。 “说。”男孩深深吸气,感受老人掌心传来的温度,弦忽然就松了。 “带上你的千军万马,去吧,”老人叹息,“来春时种些花儿吧,我记得她很喜欢牡丹花,我托人从东方弄来了种子,希望在这里它们也能活下去。” “老师放心,我会去陪她的,不会太久。” 男孩在千百道注视下登上钢铁制成的车,名为“引擎”的东西咆哮,这头巨兽苏醒了,工业与蒸汽,新的时代,伯爵最后的贡献。钢铁反射光,机动甲胄也反射光,男孩被淹没在银光里。 现在他们都醒来,步伐整齐威压,大地都为之颤动。 “出征。” 他昂起头,努力使声音威严,好让自己脆弱的头颅不被王冠压断。 从踏入礼堂决出决定起,他就是王,欲戴王冠,当受其重。虽然他原本只是来赴约而已……不过现在那些都无所谓了,他还要活下去,活过今夜,为她种上花。 圃园里会盛开牡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