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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盲信者

2020-02-18 02:13 作者:叫我雷文志就好  | 我要投稿

军区中心北部,法部辖区,军务区停车场,2051年6月23日,9:11。

徐明和大凤下车后,两人朝着远处的“断刃石剑”(军法议会总院)走去。

和大多数来军区中心的指挥官一样,徐明的第一站也是军法议会总院,毕竟,指挥官本身就是从属于法部的。

出了停车场,人流开始变多。

可徐明这边,他在前领路,大凤在右侧,低着头死死盯住地面,脚步细碎的踱着,努力保持自己只落后徐明半个侧身。

「一样的白色裤子,一样的鞋……」

大凤的视野内,数不清的白色军服裤腿和军鞋在她身旁路过,这些和指挥官一模一样的裤腿旁,一定会伴着和她脚上类似的舰装鞋。

她不由抿住唇,嘴角下压,抬起头。

攒动的人流,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街道,惨白的路灯杆上,红红的灯笼成对挂着,路牌和墙上的告示牌,熟悉却又不熟悉的简体汉字。

越靠近军法总院,人,也就越多。其中大多数都是指挥官,肩章也多和徐明一样只有一条杠(尉级军官),他们身边也带着的秘书舰,有不少也是大凤,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指挥官和秘书舰都是挽着手,甚至黏在一起的。

「一样的军帽,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我。」

大凤不由自主的咬咬牙,抬起头,可对上的……却是碧蓝的天空。

沁人的蓝色笼罩万物,就连那个光点,都和她沉入水中的时候不谋而合!

「我……又回去了吗?!」

“哈!”

她惊得倒吸一大口气,眼框扩张,瞳孔收缩。

“咚咚——!咚咚——!咚咚——!”

惊恐在她的心房内扩张,心音震得她耳膜越来越痛。

“哈——呵——,哈——呵——。哈——呵——”

她感到喘不过气,便伸出手,微微颤抖着向脖子探去,但当摸到合拢的衣衿时……

“哈。”

她又吸了一小口气,瞳孔却不再收缩,随着瞳孔的恢复,阳光在她的虹膜上流转,并在其中汇出一个光点,让她一下子恢复了神采。

「我喜欢蓝色。」

脑海中,一个熟悉的男性音色响起,她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是啊,我已经不一样了……」

她将视线回至水平,左前方,那个看起来并不强壮,肩章只有一杠一星的白色背影,却让她无比的安心。

「我想……再多听听你的声音。」

她微微偏头,嘴角不由得上翘:

“指挥官。”

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开始转身,她伸出手指了指路灯上的红灯笼:

“那个是什…么…啊。”

她愣住了——那个背影的侧脸和他完全不一样!

这位陌生的指挥官彻底穿过头,先是一惊,但紧接着就皱起了眉:

“你指挥官是谁?”

同样的动作,但依旧和她印象里的完全不同,于是她只好沉默:

“……”

但紧接着,一个甜腻的声音响起:

“指挥官大人问你话呢!”

大凤的视线往面前的指挥官胳臂上移了移,这才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她挽着这位指挥官的胳膊,正一脸不悦的看着自己。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出乎意料,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更别提回答了:

“……”

只好接着沉默下去,但这进一步引起了对方的不满:

“啧,还把衣领合上,装什么呢?”

另一个大凤不悦的嘀咕着,这些声响传到她的指挥官耳中:

“嗯?怎么了大凤?”

另一个大凤赶紧抬头望着他:

“没什么,指挥官大人,我们走吧~别跟她耗着了,还有事要办呢~”

她摇了摇他的手臂,贴得更紧了一点。

“嗯,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

他对着斜下方点点头,随后将视线平视:

“你要是被……”

他皱了皱眉:

“咳,没地方去的话,就往南边走,应该会好些。”

听到他的话,另一个大凤神色立刻不对了。

随后那位指挥官转身,带着他的大凤离开了,可没走几步就传来了甜腻的埋怨声:

“指挥官大人~对那种人这么好干嘛~~她把衣领合起来,不就是想骗你这样的好人可怜她嘛~~”

一红一白,他们最终消失在了转角的人潮中。

大凤愣在原地,她的眼前:

攒动的人流,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街道,惨白的路灯杆上,红红的灯笼成对挂着,路牌和墙上的告示牌,熟悉却又不熟悉的简体汉字。

明明是一样的景物,此刻却是那样的让人惶恐。

“嘶——哈——,嘶——哈——,嘶——哈——”

她的呼吸开始加重。

如水般流动的白色帽顶和黑色帽檐,擦肩而过的雪白军服,每一个都像徐明,但每一个都不是徐明。

她皱起眉头捂住耳朵,嘈杂的人声让她异常难受,于是她蹲下,双手抱着缩成一团。

“指挥官……”

她的哭腔严重,声音微弱,尾音拖得也有些嘶哑。

「你要是……」

刚才听到的这句话又在她脑海里回荡,然后……被她的逻辑修补完整:

「你要是被抛弃了。」

“哈。”

她被惊得仰起头,倒吸一口凉气。

可抬头后,她突然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片火红色。

她将视线上移:和自己一样的和服款式,一样的身材,一样的脸,一样的头饰。

大凤的瞳孔猛的一缩,下眼睑都开始颤抖!

是“她”,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可怕的“自己”。

嘈杂的人声退去,行人和街道不见,她们的四周只剩一片幽邃的黑暗。

「被当垃圾扔了?」“她”笑盈盈的开口,甜腻销魂的声线,让大凤为之一颤。

「我们只是走散了!指挥官不会抛弃我的!他会来找我的!」大凤捂住耳朵的手压得更紧了,还挤上了眼睛。

「哼,不会?那他为什么还没来?」

大凤愣住了,即使捂住了耳朵,那酥软的音色依旧在耳边响彻。

“她”躬身,妩媚的抚弄起大凤的脸颊。

「呵呵呵~你忘了你怎么骗他的?」

闻言,大凤不由得咬住了牙,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她”。

「哈哈哈哈~」看着大凤的样子,“她”一阵嘲讽的娇笑:

「不愧是你看上的凯子,发现自己被骗了还能骗回来~」

「闭嘴!」说完,大凤狠狠的挤住眼睛,又一次埋下了头。

看着大凤的样子,“她”一脸满意的起身。

“她”一边围着大凤转圈,欣赏她痛苦的样子,一边绕起自己脸颊旁的一捋鬓发,把玩起来:

「先拿第一秘书舰稳住你~」

「闭嘴。」大凤的声音变小了。

「然后把你带到这儿,好保证你找不回去~」

「闭嘴……」声音又变小了。

「最后,趁着人多~随便往哪里一钻,呵呵~」“她”掩嘴一笑。

「闭嘴…」大凤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还带着一点哭腔。

「而现在~说不定他正开着车往指挥所赶呢~」

“她”又一次躬身,俯在大凤耳边:

「可有些人~却等得快要哭了~」

大凤把脸彻底埋住,身体颤抖着缩得更紧了。

“指挥官…”

哭腔满溢,光是呼唤这一句,她就感觉自己的泪腺快崩溃了,而胸前也传来了湿润感。

突然,一个熟悉的音色传入她的耳朵:

“大凤——,大凤——?大凤——!”

她抽噎着,很不顺畅的吸了一口气,同时微微抬起头,睁开迷蒙的泪眼,她眨了眨眼皮,清掉迷住眼睛的泪水:紧皱的眉头,担忧的浅棕色虹膜,黑眼圈,带着擦伤的左脸……

她死死收缩着的瞳孔放松了下来,眼廓也柔和了。

“嘶——嘶——”

她吸了两下鼻子。

“对不起大凤,我……”

徐明担忧的看着她,一边道歉,一边伸出手想扶她起来。但没成想,刚一伸过去,大凤便一把扯过他的手臂,一下子打断了他的道歉,还差点把他拉来摔倒,如果不是他伸出另一只手撑住地面的话。

她倾身,死死的抱住徐明的手臂,笔挺的白色军服被压得皱纹四起。

她想把脸埋进白色的衣袖里,可惜那只手臂实在是不够健壮,只能挡住一半脸颊,透过露出的那半,徐明看到她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下,大滴大滴泪水趟落着,将雪白的军服衣袖染上几点深色。

意识到遮不住,她便只好用脸左右来回的在徐明的手臂上蹭,两只手也是不安分的将他往自己这边拖。

“指挥官…指挥官…指挥官……”

啜泣的撒娇声穿过耳蜗,窜到徐明的心门之前,不安至极的音调,似乎快要把那道门完全熔化。

心门之内,关着一个开阔瑰丽的溶洞湖泊,洞壁上嵌满了荧光矿物,那些黯淡的荧光,汇聚在溶洞顶部倒挂下来的四块水晶上,将阴暗的洞穴彻底照亮。

溶洞顶部,正对湖面中心的位置,一束钟乳石倒悬而下,尾端连接着一颗硕大而扭曲的心脏,它被厚重的结痂包裹着,上面插满了锈蚀的刀枪剑戟。它们露出心脏的部分,攀附着丑陋的肉芽组织,随着心脏一起,缓缓律动。

很快,结痂开始向伤口处,但奇怪的是,每当它即将覆盖伤口时,心脏都会剧烈的颤动,将缝合伤口的结痂撕裂。

摆其所赐,那颗扭曲的心脏每这样颤动一次,红褐色的液体便从伤口处被榨出,顺着表面流淌,最终汇聚到心尖,滴落在粘稠发黑的红褐色水面上,泛起一圈圈反着荧光的涟漪……

 “嗒!”一滴落下,涟漪扩散,撞击到岸边时,却传回了人的声音:

「要不,“愈合”吧。」

“嗒!”又一滴落下:

「只要“愈合”了……这样好的女孩儿……你想做什么都行~」

那颗心脏停住了,连带着徐明也愣住了。

但紧接着,他又恢复了。看着大凤令人怜惜的姿态,徐明狠狠的咬牙,别过头去。

可手臂上的触觉是做不了假的,那种湿润感,那种微微颤抖的抓蹭,每一秒都在切削着他的意志。

他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可头依旧别着,为了维持下去,他的眼框甚至开始发颤。

“指挥官大人~~等下办完了,我们去哪儿啊~~”

和大凤极其相似的音色,唯一的区别,无非是甜腻的程度。

这声带着魅惑气息的言语,在传入徐明耳朵的同时,也传入了大凤的耳朵。

“哈。”

她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往远离徐明的方向蹭去,将背靠在满是灰尘的墙上。

惶恐的声音入耳,手臂上的触感消失,惊得徐明赶紧回过头,可他却立刻瞳孔收缩,愣住了——背靠墙上的大凤,两只手扼在自己的脖子上,双眼失焦,无助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怎么惩罚我都行……不要抛弃我……拜托了!”

她的手开始收紧……

徐明一咬牙,两步上前,以军姿蹲下,与此同时,他的脑子飞速的运转,遍历着可能导致大凤陷入恐慌的一切原因。

“哼~就这?”

熟悉的轻笑鼻息音入耳,与此同时,大凤感到扼在脖子上的手也被什么抓住了,她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张温和的笑脸: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骗了我嘛~”

“欸?”

看着她的表情变得更加惊愕,徐明不由得再次轻笑了一下:

“哼~你不会以为你的前辈们就很老实了吧?”

“……”

趁着大凤他摘下大凤的右手,轻柔的托着,在离她的腿面比较近的时候,便缩回手,再移动到她的手背上,将她的右手轻轻压在腿上。

“大凤,你还记得早上跟你说的吗?有人把公路轰出一个大洞那个例子。”

“嗯。”

她乖巧的点点头,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这让徐明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翘得更高了:

“那个其实是真的,而那艘战巡不是别人,就是你口中的敦克姐。”

“啊?”

如法炮制,他又趁机摘下了大凤的左手,随后便将自己的两只手缩了回来,与此同时:

“这么跟你说吧,那群家伙里,就没几个让人省心的。别的不说,单说报到的时候,敦刻尔克给了我一巴掌,巴尔的摩把门给踹了,神通从门缝里往办公室熏迷药,俾斯麦直接把我椅子给烧了……”

听着前辈们的黑料,看着那双轮廓温和的眼睛,大凤的精神逐渐好了起来,那些在她看来几乎等于毁灭的第一印象,在徐明口中,却是那样随意的一带而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瞳孔中的光点开始恢复,血红色的虹膜开始恢复生机,但是……

“指挥官大人~~”

“啧。”虽然徐明很不爽,但这声咂嘴的音量,还是控制得比较好的。

甜腻软糯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大凤的眼中,一红一白又一次路过……

她不由得低下头:

“但是指挥官……她们……”

她攥紧了拳头:

“……都没有说谎啊!”

太过聪明的盲生总是会发现一些不利己的华点。

徐明的眉头一皱,然后松开:

“咳……大凤,能不能帮个忙?你现在把指头伸出来指着我,对我说:‘你在那里’。”

“哈?”

“别那么小气嘛,说一句又不会少块肉。”

“……你在那里。”

“恭喜你大凤!刚才又说谎了~”

“哈?!”

“哼哼,想要听解释,就先回答我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知道相对论吗?”

“……”她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咳……那这个问题不算!”

“啊?“

“我是指挥官,我说了算,第一个问题,你听过光速吗?大凤。”

“听过啊……”

“嗯,那你知道,我们看东西是要经过怎样一个过程吗?”

“嗯……”

大凤往斜上方看了看,随后平视:

“需要光先照到东西上面,然后反射到我们眼睛里,我们才能看见。”

“好,既然你都知道,那就好办了。首先,光有速度。那么‘看到东西’这个过程,就经过‘一段时间’。”

徐明伸出右手食指,拿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在上面卡了卡它的长度,示意这根手指就是‘一段时间’。

“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没有说谎,无非是看到我蹲着没有动。但‘看到东西’是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而你用指头指着我,对我说:‘你蹲在那里’的时候,你看到的我,其实是‘一段时间’之前的我反射给你的光。”

“……”大凤有点懵。

“咳……”

徐明伸出两只手攥成拳头,他晃了晃右拳头:

“这么给你说吧,我的右拳头,就是你说,‘你蹲在那里’时看到的光。它是‘一段时间’之前的我,反射给你的光。”

随后他晃了晃左拳头:

 “而我的左拳头,是你说‘你蹲在那里’时,正好照到我身上的光,当时,它还没来得及跑到你眼睛里。”

紧接着徐明认真的看向大凤:

“大凤,现在开始,你不能说话,只能用手指或者点头摇头来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

听到答复,徐明的嘴角开始微微翘起:

“那第一个问题,请问大凤小姐,你说‘那句话’时,看到的光是哪个拳头?”

大凤指了指徐明的右拳头。

“好,第二个问题,请问大凤小姐,你说‘那句话’时,你的判断依据是哪个拳头?”

大凤又指了指徐明的右拳头。

“很好,那第三个问题,请问大凤小姐,当时实际照在我身上的光,是哪个拳头?”

大凤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左拳头,徐明的笑容立刻开始放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大凤小姐,依据右拳头,说左拳头的事,算不算说谎?”

大凤愣住不动了……

徐明的眼角和嘴角开始柔和:

“不仅如此,你的话传到我耳朵里也需要时间,等我听到了,估计身上都死了好多细胞了,早就不是口中的那个‘徐明’了,所以你还是在说谎……这样的理由要多少我有多少,如果人人都像你那样计较,那所有活到现在的人,都说过数不清的谎言。”

“但是……”

“哈……”

徐明叹了口气,他是真没遇到过这么倔的牛,于是他伸出手,给大凤脑袋上轻轻来了一手刀。

“唔…”她捂着头,盯着徐明,样子莫名的可爱。

徐明无奈的看着她,接着说道:

“真正的真话是很苛刻的东西,它涉及听的人和说的人,可即使是这样,光是讲出真话,都已经是难上加难。”

徐明的眼帘有些下垂:

“人想要说出绝对的真话,就一定只能和自己有关。而这一点,你比谁都了不起。”

“啊?我不是说谎了吗?怎么变成我了不起了??”

徐明又在同一个地方给了她一手刀,大凤因为捂着头,便无法继续干扰他讲话了。

“咳……你还记得你捏自己脖子玩之前,都说了什么吗?”

“……”

“你说:‘怎么惩罚我都行’,你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对吧?”

大凤点点头。

“那你知道,如果我是当时的你,我会怎么说吗?”

大凤摇摇头。

“如果我是你,那我一定会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怕再被人背叛,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听到徐明答案的后两句,大凤发现,原来自己心里想的,居然全被徐明知道了,于是脸上开始逐渐变红。

“现在你想想,这两个答案,有什么不同。”

“啊?额……”被突然要求回答,大凤愣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

徐明忍不住又给了她一手刀,大凤又捂住头:

“唔…”

徐明无奈的皱了皱眉:

“自己的优点得多记啊。听好了,你了不起,是因为明明只要稍微狡辩一下,就能让成功率提高很多,可即使走投无路,即使孤注一掷,你的答案,依旧没有对自己说谎……”

“……”

“为了让对方能做出更客观的判断,你甚至略过了自己的经历。”

“……”

“同样的理由如果给我,在那种情况下,我一定会觉得自己这么做是情有可原的,所以我一定会说:‘我不是故意的’。”

大凤低下了头,徐明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家伙实在是敏感的不像话,连这种都觉得是在批评她。

“大凤,真正的真话是很苛刻的东西,有的人一辈子都无法完成一句,有的人连一半都做不到。”

徐明举起手,比成刀状,朝着大凤的头上压下去,见状,大凤条件反射一般,赶紧闭上眼,但头上却只是轻轻的被压住了,她睁开眼,对上一张和蔼的眯眉笑眼:

“我是个盲信的傻瓜,只要人不对自己说谎,那无论骗我多少次,我都依旧会相信他。”

阳光照在的徐明背上,把他的军服后背照得雪亮,帽檐挡出一段阴影,将阳光拦在了他的眼角之外,虽然光线不足,但大凤却觉得那是她见过的,最温柔的弧线。

“指挥官指挥官快看~那两个叔叔阿姨他们白天就开始了,你和龙姐姐都是晚上才开始的~”

稚嫩又尖锐的音色传来,这个说话的人很可能年纪有些小。

“你…你说什么呢?!”

紧接着便传来了一个略显中性的女性音色。

“哎哟。”

那个稚嫩尖锐的音色似乎挨揍了。

“咳!快走快走。”

一个浑厚的男声尴尬的咳嗽了一下。

随着,这些声响也消失在了人潮中,但这坐在地上的女人,和蹲在地上的男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见两个人把头别向相反的方向,各自红着脸。

“咳……休息的差不多了,该去办事了,要不然等会儿人多了还得排队。”

徐明率先站了起来。

“是……是啊。”

大凤跟着站了起来。

看着徐明弯下腰,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和裤腿,大凤也侧过身,抓住自己和服的肩头,轻轻拉转了一点,想要拍一拍上面的灰尘。

可她拍着拍着,眼角的余光里,又经过了十几对行人,其中有好几对都是一红一白的搭配,雪白的军服旁上,如瀑的黑发下垂,火红的和服挽紧贴着衣袖,像是黏在上面一样。

大凤的动作开始放缓,但紧接着,又一对“一红一白”路过:

“指挥官大人~累了吗?”

“你那么轻~挂我身上怎么累啊~”

“嗯~居然说我重~您真坏~”

甜腻销魂的女人音色,搭配轻佻洪亮的男人音色,一唱一和。

本该是情意绵绵的东西,传入大凤耳中却是那么的刺耳。

她的眼帘不由得下垂,眼波开始不忍的荡漾。

而这一切变故,都被徐明看在眼里,他从弯腰开始,就开始皱着眉,目光犀利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看着大凤的眼神变化,他毫不犹豫的站直身躯:

“大凤,你这个表情,是看不起你的同位舰,还是看不起那些指挥官?”

听到徐明的质问,大凤赶紧将手举在身前,摆了摆:

“怎……怎么会看不起!我只是……”

话到了嘴边,她却愣住了。

“只是什么?觉得自己的同位舰正欺骗着她们的指挥官?”

徐明的语调开始变得戏谑,而大凤则在犹豫之后,老实巴交的点了点头:

“嗯…”

“哼~放心吧~连你的指挥官都能解决的事,那其他指挥官肯定没问题~”

“啊?为什么这么肯定啊?”

“你看看这个。”

徐明三两步上前,“啪”的一声拍在了墙上的告示牌旁边。

“这是东煌军区指挥官的任职条件,你读读看。”

大凤看了看告示牌,装裱后的雪白宣纸上,统共就十六个:

“翩如君子,洞若馨炎,身如铜铸,知若沧渊。”

大凤呆呆的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中翻飞,徐明不由得无奈的开口解释道:

“其实就是说:在这东煌军区当指挥官的人,他的品行要像君子一样优雅,看事情要像看温和的火焰一样透彻,他的身体要像铜做的一样坚韧,学过的东西要像大海一样深远。总之……”

徐明比出手刀,轻轻点了一下大凤的脑袋,他好像有点习惯这么做了:

“那些指挥官不比我差,而那些大凤……也不比你差吧~”

徐明又一次温和笑了,看着他的笑脸,大凤渐渐抬起了头,眼中的阴霾似乎完全消失了:

“嗯!”

徐明的眼前好像又一次被阳光铺满,他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看,然后揣上,说道:

“时间不早了,得赶紧去排队了。”

说完,他便焦急地迈步想走。

但当看到徐明骤然远离的身躯,一种莫名的恐慌却突然缠上了大凤的心尖,她被惊得倒吸一口气:

“哈。”

等回过神来,两只手已经揪住了徐明的军服上衣。

感受到衣服被人拉扯,徐明停下步伐转过头,只见大凤正乖巧的低着头,两只手靠在一起,把他背上的军服拖出了一个尖角。

人潮涌动,那个尖角有些轻微晃动。可徐明却选择别过头去,攥起了拳。

下一秒,大凤却突然松手了,只见她回退了一步,拼命点头哈腰:

“对不起指挥官,对不起……”

她焦急地说着,眉梢下垂,瞳孔不安地晃动:

“我不是有意要拉你的,请不要生气,我只是……”

“……”

“只是……”

“……”

“我会努力变得正常的!给我一点时间就行,一点点就行!”

徐明狠狠一咬牙,将手机取出,简单的调整后,只用右手抓住手机的前半段,垂下手臂,手机的后半段便自然裸露了出来。

他抬起头望着天,蹩脚的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哎呀~~我的手机要掉了,可另一只手又拍过灰,不想弄脏啊~”

“……”

大凤抬起头,一脸疑惑的愣住了。

“要是有人能帮我抓着另一半就好了,哎——”

他浮夸的叹了口气,右手还把手机弄来晃动了一下。

见状,大凤的表情开始经历:疑惑、惊喜、脸红羞涩,这一系列变化。

与此同时,徐明那边却还手舞足蹈的在卖力演着:

“有没有好心人啊?帮帮忙行不行。”

突然,他整个人一愣——他的右手上,手机的重量被分担了一半。

就这样,两个人静止住了,徐明伸出左手食指,抠着有些泛红的脸颊,右手抓着手机的前半部;大凤则低着通红的脸颊,两只手小心的压住手机的后半部。

人潮在身边掠过,阳光微微变换着角度,将两个人周围的空气升温发酵出一种粉红色的气体,可能是这种反应消耗了氧气,他们呼吸的频率正逐渐的加快。如果不加以管制,这个反应迟早会让他们窒息,所以……

“我…我们走吧指挥官。”

“好…好啊。”

……

人潮涌动,其间不乏白色和红色的东西,但唯独有一对很奇怪,一个红着脸抬头望天,一个红着脸低头望地,一前一后,一高一低,连接着的他们的,是一部普通得不要太普通的手机。

随着这对怪人的行进,他们离军法议会总院也越来越近,人流进一步增多,而路过他们身边的军服肩章上的。

突然,徐明感到自己撞到了什么东西。

“嗒!”

金属物体撞击地面的声响传来,徐明赶紧道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徐明往地上一看,是一部手机。

“哼——”

被撞到的指挥官,一边愤怒的用鼻子呼出一口气,一边赶紧弯腰捡起手机,按开划了划,随后便转过身来。他的肩章上,两道黄杠三颗星——这是一名上校。

可当他看到徐明时,瞬间眉头更皱了。

“啧!”他毫不犹豫的咂咂嘴,

徐明赶紧补上一个军礼:

“对不起,长官。”

可对方听都没听完,便转身想要离开,但他身边的秘书舰不乐意了: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东西都坏了!”

亚麻灰的马尾辫晃动着,上校身边的让巴尔恶狠狠的盯着他,伸手便要抓徐明的衣领。

与此同时,徐明感到身后有动静,便立刻横手拦住了大凤,这让她整个人一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手往徐明的衣领上伸去。

“让!”

就在即将碰到的时候,上校却出声叫住了她。

随后他冷漠的补充道:

“别碰那种东西,我们走。”

听到命令,让巴尔只好回应:

“……是。”

随后他们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徐明这才转过身:

“没事了,我们走吧大凤。”

他露出温和的笑脸。

……

还是那样的人潮涌动,还是不乏白色和红色的东西,还是有一对很奇怪,一个板着脸,一个耷着眉,一前一后,一高一低,虽然一起走着,但并没有东西连接着他们,唯一有的不同的,无非是男人手上,有一部普通得不要太普通的手机。

越靠近军法议会大楼,四周的人流越多。

大凤的眼中,那些缭乱肩章上的星和杠开始变多,甚至出现了松枝叶。与此同时,人潮也开始变得奇怪,那些原本应该正常与他们错身的人,开始时不时的出现大角度的转弯,甚至直接转90°的都有。

又一对这样的人出现了,她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

她看向徐明——笔直的脊梁,削成的肩头,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

视线往下,最终还是停在了那部“刚刚给她带来了美好回忆”的手机上。

黑色的屏幕上面,骨节明显的手指依旧那么抓着手机的前半部——他连手指都没动过一下。

她低了一下头,又抬了起来,继续盯着那部手机。

突然,手机上的手指轻微的紧了一下,然后又恢复了。

大凤赶紧抬头,可徐明的背影并没有变化,越过徐明的肩头,两个人正以扎眼的90°角切开人群离去。

大凤手上的拳头紧了紧,再次看了看徐明手上的手机,那露出的后半部,像是满座电影院中,独独空出来的最中排最中席。

她一咬牙,伸手抓了上去。

感受到手机重量的再次减轻,徐明停了下来,看着有效果,大凤乘胜追击:

“没关系的指挥官,我会一直……”

可刚说一半她却停下了,因为……

徐明转过头,脸上还是带着那种温和的笑容,可他的左手一扫,将大凤的手粗暴的从手机上扫落,他将手机举到身前,右手手指在黑色的屏幕上扩张,将手机覆盖住大半:

“大凤,我不是说过了吗?世界上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阳光照在的徐明脸上,把他的军服正面照得雪亮,这一次,帽檐没能挡阳光,金色洒在他的嘴角之上,虽然光线充足,但大凤却觉得那是她见过的,最冷漠的弧线。

“有的只是自以为是的趋意附会,和肮脏丑陋的别有用心……小心啊。”

徐明的心门内,插满刀枪剑戟的心脏痉挛着,扭曲又厚重的结痂被撕裂,红褐色的液体大量渗出,汇聚在心尖,滴落在粘稠发黑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圈频率更高的涟漪……

人潮涌动,碧蓝的天空依旧如洗。

时光静好,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头图是新西兰的怀托摩溶洞,自然奇观有的时候真的让人感觉像P的很差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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