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3(羡忘)帝王羡×质子机虐向慎入
议政殿的阳光,总是刚好离撒下的阳光相隔半寸。
蓝湛站在大殿中心,抬头望着敦肃辉煌的金殿,他其实并不是很熟悉这样冰冷的场景,只觉得满心的茫然。
成和帝魏长泽正提笔写着些什么,见他进来,便停了笔,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只是一双眼睛,却叫人看不出一点情绪来。
蓝湛隐约记得,他在南诏加封的那天,抬起头来,见他的父皇,也是同样的神情,所有的情绪都湮灭在眼睛里。
是不是所有的帝王都如此?
他不知道。
“正好,孤今日的折子都看得差不多了。”他起身道:“你来云邑有段时间了,孤还没有好好同你说过话,你既要长久留在云邑,平日里有什么,都可以找常玺,他会代孤善待于你。”
常玺乃是成和帝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这话倒是给了他大面子。
“忘机一切都好,感激陛下照顾。”
成和帝带着他边走边说,穿越了曲折的长廊,只见一方小院,别有洞天。
湖边凉亭正有一局残棋,棋子黑白错落,未有胜负。
“可会下棋?”
蓝湛低垂目光:“略通一二。”
收拾了棋盘,成和帝将白子推到他面前,旋即黑子便落了下午,棋子接触棋盘,极轻微的的一声似乎打在了谁心上。
“我瞧着你和阿羡,应都是差不多大的,千里离家,你这孩子倒也是有心胸的。”
“陛下谬赞了。”
我从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人,也配不上做这样的人,我心里装不下什么家国大义,千里离家,不过是被宿命选中罢了。
“你这孩子性子倒是沉稳,不急不躁的,太子若能有你几分稳重,定会朝着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进步一些。”
“太子尚且年少意气,可是是个努力上进的孩子,诗文武功,鉴史理政,哪一样都不差。孤总想着,若他 日后登基,也能……做一位明君。”
成和帝说起儿子,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温和的笑意,这样的神情和他当年在冷宫时师傅同他说话时一样,他的语气很平常,像是一位普通长辈拉着晚辈唠家常。
“你在南诏,可有家室?”
蓝湛摇摇头。
“没有现在说来是件好事,你长久在云邑,总算没有辜负谁。只是你这年龄也该有个人照顾你,云邑的好姑娘不少,你也可自行看看,有中意的,就来告诉孤。”成和帝顿了顿:“只是上次宴席上,南边首席温相的女儿温情怕是不行了……那丫头是孤和太后看着长大的,未来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心下一动,一枚白子落错了方位。
纷繁错乱的棋局,心有旁骛,这棋便是输了。
望着少年白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的沉重,成和帝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咳……咳咳……”
常玺麻利的递上来一杯刚好入口的茶和一小瓶药丸,接过来就着服下,总算是好了些。
“孤这身子,是愈发的差了……”他叹:“就靠这些药撑着,不知道还能到几时。”
“陛下洪福齐天,必是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洪福齐天,都是些说头,孤不信这些……孤心里明白,阿羡能力不差,够资格接替孤的天下,孤今日找蓝忘机说这些,拿这些小情小爱望他知难而退,别的自有更沉重的东西,不让他知道,已经是孤善待于他了……”
只可惜,这些更沉重的东西,他的阿羡,终究都是要明白的。
来云邑的日子相比往昔似乎总是过得快些,蓝湛混混沌沌的从议政殿的内庭出来,不过多久天便黑了,他闲了无事给自己找事做,举着剪刀去修思追白日里插在桌上的桂花,那小如米粒似的花朵,只用剪刀的尖锐处,一朵一朵的剪落在桌上。
花落无声。
青纱窗外,思追默默的看着那白衣的人儿,从前他没想到过这世上会有人每天都不开心,可被派到了公子身边,他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活的这么难过。
“……江澄……我求你了,一次,真就一次,你就帮我一把,普通人来了你就说我身子不适歇下了,要是我母妃,你就帮我糊弄糊弄,行不行?”
江澄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是你的殿前侍卫,守好你的东宫是我职责所在,别的我可管不了。你消停会儿吧,要是叫别人看见堂堂太子殿下这般跟我说话,不说陛下,闲言碎语都能淹死我。”
“咱们这么好的关系,情同手足,你就帮我一把,有事我担着。”
“……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从小到大你做什么事我没替你兜着,阿羡,可是这次你真不觉得你太认真了吗?”江澄歪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言语不禁凝重了几分。
说实话,他原本是掐准了他三分钟热度的性子,才放任了他去接触蓝忘机,可如今却看他愈发认真热情,他却是越来越觉得危险。
“你听我一言,理智一点,蓝忘机就是再好,他一个南诏的质子,怎么可能有机会伴君侧,你这样下去,不觉得伤人伤己吗?”
魏婴闻言愣了片刻,搭在江澄肩上的手垂落下来。
“我知道。”
“但我已经喜欢他了,还能怎么办。”
我从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帝王家的所有难处我都知道,且从前总觉得,我只要做一个明君,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哪值得我在乎……可是墙头月下一相逢,心动是种陌生而深重的感觉。
“就算我是个俗人,趁着还未登上皇位,我只放纵这一次。”
放纵过后呢?
登上皇位之后呢?
这话,江澄也觉得残忍,始终问不出口。
朗朗月色,不知谁人叹了口气。
“就这一次啊。”
略略交代了两件事,魏婴抱着天灯往平业池去,只是不想刚出了门,便见门外一人负手而立,君王之气,顶天立地。
“父……父皇?”下意识将怀里的灯往身后藏了藏,魏婴十分心虚:“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你有事?”成和帝道。
魏婴干笑:“没什么事……”
成和帝微微一笑,摆摆手示意魏婴跟着他回去:“父皇好久没有同你秉烛夜谈,今日难得空闲,坐下来喝杯茶吧。”
“叫你临朝旁听政事也有两年了,阿羡可有悟出什么来?”
“不知父皇问哪些?”
成和帝笑而不语,提笔写下四字,曰:帝王之道。
魏婴虽心里装着和蓝湛的约,只是眼前却是他素来敬重的父皇,谈及为君,他确实有许多要学的东西。
于是他老老实实的答:“心忧天下,爱民惜民,先天下而后己身。”
“还有呢?”
“审时度势,用人有道。”
“再有呢?”
魏婴想了一会儿,道:“谋虑长远,揣度人心。”
“没有了?”
魏婴反复想了又想,觉着再没有什么了,便诚实的摇摇头。
成和帝淡淡的笑了。
再提笔,只落下一个字。
孤。
“为君王者,心口不一,所思所想,所爱所恨,皆不为人知。”
“无欲则强,无爱则刚,谋他人心,断自身缘以配天下,为帝王者,生而独孤。”
“父皇,儿臣可有旁的出路吗?”
成和帝离开东宫时,已近亥时。
思追进门时,见插在瓶里的桂花枝几乎已经是光秃秃的了,楠木桌子上,落满了淡黄色的小花朵。
“公子……这是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起初只是等待的时间太久无聊而已,他在等……等魏婴带他放灯。
对,他要去见他的……
蓝湛慢慢起身往门外走。
“你输了……这棋从这一颗子落错,便是要满盘皆输的。”
“你可知这一子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去赌孤能不能看懂你这一步铤而走险的棋而不留后路,这有些地方黑棋纵横,原本就没有白棋的天地,你以一子孤军深入,就是在奢望不属于白子的天地,最后只能是被黑棋围困,只是少了这被围困的一子,白棋的路便总落下一步,因此才节节败退,成为最终的输家……”
一粒白子,原本就不该奢望黑子的天地,阻止不了黑子连络。
“思追,我倦了,这就歇下了。”他道。
思追无奈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一转头,见那屋子的灯烛已经灭了。
一片黑暗里,蓝湛靠在床边,闭上眼睛,似乎就能听到门外院子里低鸣的夜莺,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直到——
“思追,你们家公子呢?”
指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回殿下,我家公子方才说倦了,这便睡了。”思追笑笑道:“殿下今晚来的有些晚。”
“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魏婴点点头:“我今日是约他戌时三刻去平业池边放灯的,但没想到……我父皇今天不知道什么雅兴突然来我这儿……所以我就去迟了,到了地方没见他,我怕他不高兴,就过来看看。”
思追微微一愣:“平业池?我家公子今晚……并未出门。”
“没出门……他没去?”
失望是显而易见的。
院子里寂静了好一阵子,久到他以为他已经走了。
耳畔传来轻轻的敲窗声,随后便是一声低唤。
“蓝湛。”
魏婴,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唤我名姓……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眼泪滚落,冰凉的落在手背,摔得四分五裂,蓝湛可以映着月光,看见窗外他的影子。
魏婴望着屋里的黑暗,只觉得心口似压着什么,喘不过气来。
——“父皇,儿臣可有旁的出路吗?”
这个问题,父皇只是笑,他说,我像你这么大时,也这样想。
他明白,父皇此生,大约是没有找到旁的出路。
可蓝湛他……是不是也很害怕,害怕他就这样放弃了他?
“蓝湛,我知道你没睡,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我……我给你带了天灯,本来是要一起放来祈福的,这上面是我亲自画的,我……我不知道你从前的日子过得怎么样,就是觉得你不是很开心……但我好想见见你笑……”
“你让我看你一眼,不然我担心你,就一眼行吗?”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魏婴着实是微微怔了一下,他看见他微红的眼睛,竟一时呆在原地不敢动了。
“太子殿下好意忘机心领,您回去吧,忘机以后……不会再……”
“蓝湛,第三次了。”
措不及防的被拉进怀里,那人的声音和气息都变得近在咫尺,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围困他所有挣扎,拼了命的瓦解他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
“事不过三,你再说一次,我真的会伤心的。”
“我知道的,父皇找过你,他说什么我大概都猜的到,你的顾虑,你的压力我都知道……我不否认,那些都是事实,可我说我喜欢你,我说我的惊鸿一瞥够此生,也都不是假的。”
怀里的人逐渐安静了起来,那人削瘦的肩膀在怀中微微颤抖,脖颈间开始有了点点湿意。
他哭了。
魏婴将人往怀里紧了又紧:“我是要做一个好君王,可你相信我永远不会轻易放弃你……蓝湛给我一个答复好不好,你给我一个答复我就能鼓励自己去试试了,就算很难,就算我们隔的很远,我和这天命去争一争,行不行?”
怀里的人始终安静,任由他抱着,那犹豫的几分钟让他觉得似乎已经地久天长。
终于,那个人伸手回抱住他,动作很轻,却足够慰藉此生。
你说不会放弃我,我信你。
“魏婴,我没什么可赌的,所以我想试试。”
我不是个富有的人,生如朝露透明,从前以为要在那冷宫终此一生,后来以为要要客死他乡才能魂归故里。
像我这样的人,徒有皇室的血脉,可是一颗心装不下家国天下,朝堂战场没有一处能是我的容身之地,所以这一点血脉,于我而言,赋予我唯一的价值就是替南诏牺牲一次,若是有气度有高度的人,或许会觉得值得,会觉得荣幸。
可我啊,我还是会觉得难过,觉得委屈,你看,其实蓝湛是个很不懂事,很自私的人。
魏婴,蓝湛不是个勇敢的人。最初不敢知晓你的身份,后来不敢靠近你给的温暖,不敢承认自己的内心,要靠思追的帮助,要靠你的穷追不舍,因为被放弃过一次,所以不敢再被谁保护。
我孑然一身没什么能牺牲的,若是注定要围困在这重重宫墙,你我都出不去,我就陪着你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好。
纵是最后仍旧会不可避免的无疾而终,如果能看看飞蛾扑火,也算我这平庸人生里特别的瞬间。
深夜的皇宫愈发安静,不知打哪里升起一盏天灯,飞得摇摇晃晃的,却又固执不已的往上走。
灯上,谁人悉心描绘着白衣公子月下抚琴,墙头还坐着另一个人,轻轻晃着手里的酒瓶,不知因酒而醉,还是因人而醉。
浮生未歇,如果时间是偷来的,那便偷得一日是一日。
这世上多少人为将来烦忧。
就算是幸运,你我,不必问将来。

我绝对写这种双向感情上瘾,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