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Gal中的情节?
全文大概2万字。
前言
一、把握情节的核心:因果关系
二、因果关系视域下情节的评价标准
(一)不水/有意义:因果链的存在
(二)不生硬/自然:不为达成结果而扭曲因果链
(三)不散乱/连贯:将繁杂的事件串联在一起
(四)巧合
(五)情节与人物的平衡与相得益彰
三、如何利用情节表达主题?以《ATRI》为例
代结语:对作品微观层面的评价不应缺失
前言
在《如何评价Gal中的人物塑造?》一文的前言中,我曾大言不惭地说人物塑造相较剧情而言更难把握。但从那时起,直至当下落笔时,对于“什么是好的情节”这个问题,我仍然怀有数不清的困惑。原因在于情节是一个统一体,必须综合地去评价它们,而一般地谈论情节,更是在综合之上的综合。本文是《如何评价Gal中的人物塑造?》一文的续篇,试图补足作品的另一个支柱——情节。故宫、颐和园、帕特农神庙、圣彼得大教堂……这些建筑的美并不在于那些平平无奇的砖石,而在于将它们组合起来的美丽想象,这是原创性所在、才华所在,同时也是艺术所在。
一、把握情节的核心:因果关系
什么是情节?不同于我们的直觉,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将它定义为“事件的组合”。“组合”一词意味着情节更应该在形式上,而非内容上被理解。此外,“新手们一般在尚未熟练掌握编排情节的本领之前,即能娴熟地使用言语和塑造性格。”这里的“编排”也意味着将事件组合起来的方式。因此,孙悟空打败某个妖怪这件事本身只是事件,而不是情节。九九八十一难如何编排——这才是情节。
让我们忽略亚里士多德对人物的轻视,同时一并跳过两千余年的枯燥学术史,在有关“何为情节”这点上,被理论界广泛采纳的是福斯特的定义,他的界定总体上并没有背离亚里士多德,只不过在这里,他在“事件”之外还引入了“故事”:
故事是对依时序安排的一系列事件的叙述——正餐在早餐后面,星期一完了才是星期二,死了之后再腐坏,如此等等。作为故事,它只能具有唯一的优点:让读者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反过来,它也只能有一个缺点:搞得读者并不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故事不过是个故事,那么加诸其上的也就只能有这两种评判了。它是最低级最简单的文学机体。然而对于所有那些被称作小说的异常复杂的机体来说,它又是至高无上的要素。
我们已经给故事下过了定义:对一系列按时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情节同样是对桩桩事件的一种叙述,不过重点放在了因果关系上。“国王死了,后来王后也死了”是个故事。“国王死了,王后死于心碎就是个情节了。时间的顺序仍然保留,可是已经被因果关系盖了过去。
在故事中,重要的是“时间”,就像我们在日常八卦时总会问一句“然后呢?”而在情节中,重要的是“因果关系”,虽然原因先于结果,但因果性的重点在于“引起与被引起”,而不在于这种先后顺序。(这种区分并非是全然不受质疑的,只是对于非学术研究而言,是足够合理的。)
所以,“因果关系”就成了我们把握作品情节的指南针,接下来的评价标准也会紧紧围绕其进行。在步入正式讨论前,必须声明几点:
第一,就像我在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一样:本文一不求全面,因为美的具体表现就和承载这些美的作品一样浩繁;二不求绝对,因为拿一个僵死的标准去衡量作品的做法充满了武断和偏见。它只是一个用来评价Gal作品情节的大体指南。
第二,这些标准不适用于现代作品和后现代作品,因为它们是“弱化情节”乃至“反对情节”的。但Gal中并没什么现代作品和后现代作品,所以后文的这些标准是可以普遍适用的。
第三,尽管环境、人物和情节是小说的三要素,但一旦认识到情节是事件的组合,那么我们就会注意到,情节主要是一个“中观要素”或者“宏观要素”。事件、组成这些事件的行为、人物的神态和心理、人物间的对话等,以及组成这些部分的段落、句子、词语、文字乃至标点——这些才是作品中最微观的要素。据我所见,现有对Gal的评价文几乎全部集中在宏观和中观层面,缺乏对微观的探讨(白学的一些文字除外)。对于微观要素,本文会在结语中简要叙述。
第四,我问了一个在欧洲学电影的同学,他们是用“plot”来形容剧情的(他们这些搞创作的也不太在理论上精细区分概念),维基百科上有关“plot”的定义和我刚才说的情节完全相同,都将重点放在因果关系上。Scenario在牛津字典上的意思是梗概和场景,scene在定义上更倾向于事件,是指“一系列的连续行为”。所以,在评价一部剧情作时,因果关系不容忽视。
第五,既然情节意味着“因果关系”,那么一定程度的分析能力(知晓何为因、何为果)以及记忆能力(记得前文的那个因导致了现在的这个果)便是必要的。如果记不住还想分析这部作品的情节怎么办?简单!玩第二遍。
二、因果关系视域下情节的评价标准
因果关系是原因与结果之间引起和被引起的关系,对于这种“引起”,我大致能想到以下几个评价标准。
(一)不水/有意义:因果链的存在
这是最基础的标准,情节意味着因果关系,因果关系(情节)首先要存在,我们才能讨论情节的好坏。水和无聊不是一回事,前者是指事件之间因果关系的缺乏,或者说这个事件、这个场景基本是无意义的。而无聊则是指作者对这个事件、场景的描写并不生动,它大抵是缺乏冲突、人物和行为描写刻板、文字乏味(这点很重要)等多方面综合的结果。我们可以质疑《堂吉诃德》中一些穿插的小故事很水——因为它们对于总体的因果关系并无多大帮助,但《堂吉诃德》对这些小故事的叙述是生动有趣的,并不无聊。与之相对,《奇异恩典》前期的日常就是既水又无聊。
需要注意的是,有最低程度实力的作者(或者说,动脑子认真写作的作者)会有意识避免“水情节”,于是,在每一个事件中,他们会选择在对话、行为中带出一两句有意义的设定、人物关系等,从而为后文提供一定的铺垫——《樱之诗》前期的一部分事件就是这样。这些事件是无聊的,因为作者在人物塑造、对话、心理描写等方面都十分平庸乃至差劲。但考虑到这些事件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理解后文的关键信息,它们并非完全无意义的。尽管如此,我仍然认为这是一种水情节,因为事件的主体仍然游离在因果关系之外,只不过比完全无意义的描写相对高级了一些。考虑到Gal作品对文本量的要求,我不想在这里过度苛责。
《白日梦的构想图》的case1至case3都在中途戛然而止,从而不能被称为完整的情节。连情节都不具备(它显然不是现代、后现代作品),随后在结尾处给出牵强到不能再牵强的收尾——这种做法仿佛是在说:“我写不下去了,但以读者们的鉴赏力,他们肯定是不会发现这点是多么致命的吧!”绪乃在case1中假托两位作者之口,发出了一些瞧不起读者的言论,吊诡的是,赞叹case1的人反而比那个让少女成为世界的故事(case0)更多。Case1的核心矛盾在于,明明已经由于缺乏才能而失败了一次,作为中年人,还有勇气再度逐梦吗?逐梦中碰到年轻时再度遇到的、甚至更为汹涌的困难时,男主又会如何自处呢?这些作者在前期大肆渲染的冲突不仅因为富二代未婚先孕这种在文学中的小事情而被遮盖了,而且还伴随着女主的出走而强行中断了。在case1的结尾,女主有了为人母亲的心得并将它写出,从而成为了畅销作家——这个事件的荒唐程度就好像一个稍有文学天赋的叛逆少年写出了《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作者毕竟还是要面子的,于是他找了“团圆后就没有分离必要”之类的理由来填补——但一方面这种刻意修补的行为本身就很低级,另一方面它仍然不能掩盖缺乏因果关系这样的事实。所以,对于case1的情节,没有不及格之外的答案。
顺带一提,case1的文字在gal中还算不错,这就是作品中微观要素本身的力量,它甚至使很多称赞case1的玩家忽略了中观和宏观上的问题。这再次说明了,在全面评价作品时,微观要素是绝对不应被忽略的。
(二)不生硬/自然:不为达成结果而扭曲因果链
我们不妨把因果链想象成一条河流,它顺着地势地貌朝它应去的地方奔流。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作者为了达到某个场景而将河流人为改道,那么我们会说这种做法是生硬的、不自然的。概言之,在这里,作者为了达成某个结果而强行扭曲了因果链条。
1.在这里,我想举一个《奇异恩典》在情节上的致命缺陷,那便是“操控感过强”:
为了拯救小镇,男主需要一次次轮回,且不同于《樱色之云》的多世界线平行,男主在每次轮回时都会保持之前的记忆。在第一次的轮回中,男主采取的措施太过简单,完全没有给人一种要解决“世界末日”的严肃感;在第二次的轮回后,男主知道了修女是解密的关键,但令她大惊失色的涂鸦却直到最后一次轮回时才被主动调查。再有,除了几位女主之外,男主也为了调查一些男角色进行了轮回,但在这些弥足珍贵的轮回次数中,尽管男主确实知道了一些情报,但调查过程和效率简直是低到了可以被认为是敷衍、磨洋工的程度。轮回的主要目的是调查这个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在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男主不像人,而像一个只会按照最初预设指令行事的、丝毫不会变通的机器——这便是本作剧情“操控痕迹”太强的体现。为了在最后一次轮回时的震撼感(为了这个事件、这个故事),冬茜将本应在主河道上流淌的河水抽干了。我很久以前就认识到了这点,但仍然认为《奇异恩典》是一部还算不错的剧情作,现在想来,那是因为那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情节、什么叫剧情,只会像《一千零一夜》中那个生性残暴的国王一样,为听到了还不错的故事而满足。尽管冬茜在《奇异恩典》中充满了奇思妙想,并且伏笔回收的水准也在业界上乘,但它的情节是粗糙的、低劣的,以至于它无法被称为合格的剧情作。(但冬茜是成长型选手,她在《樱色之云》和《宝石心学院》中,每部都有长足的进步。尽管《宝石心学院》问题不少,但在文学角度上,尤其是情节,它依然强过《樱色之云》太多。)
2.那么,什么是不生硬的好作品?这里我想举简.奥斯丁成熟期的作品《曼斯菲尔德庄园》为例。在这部作品中,奥斯丁于前几章介绍了每个人的出身、成长经历和性格,在此之后,接下来的一切事件、一切矛盾冲突都可以在这些角色自身中找到充分的依据。奥斯丁在前几章的所作所为就好像播撒了几粒种子,接下来便任由它们成长,直至变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现实中万物皆有可能,但在情节中却不是这样,因为情节要求给定的原因和结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既然事件是人物一系列的行动,那么最自然的原因力便是人物本身,由人物来带出情节。
由此看来,优秀的情节天生带有一种矛盾性:一方面,对因果关系的追求必然伴随着人工的引导和干预;另一方面,这种人工干预的痕迹又最好始终隐而未见,从而让读者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人物的行动带出了情节,但在写作过程中,作者又很可能为了达到某个事件而设定或修改人物性格——人物和情节的互动关系也就由此显现。
3.所谓“爽文”,大多伴随着生硬的情节——因为既有的原因不足以导向这个结果,结果之所以出现,是因为作者为了廉价的“爽感”而需要让它们出现。人物之所以完成了这些行为,是因为“爽感”需要让他们完成这些行为。
在《白日梦的构想图》的case2中,一个未受过文学训练的、在和女主相遇前甚至从未看过戏剧的人竟然能仅凭着在酒馆里获取的谈资就写出一部部顶尖水准的作品,这是用“天才”一词都无法解释的现象(莎士比亚在文法学校学习过,也有剧团经历)——即便是莫扎特,也自小就接受严肃的音乐训练。为了弥补这点,作者给他套了个“莎士比亚”的皮,经由莎士比亚和悠悠岁月之手,那不可思议的创作能力、那些让男主获得胜利的伟大作品在表面上都变得合理起来了(其实并不合理)。但这一切都是结果导向的,男主之所以能在那个时间写出那部戏剧,不是由于创作规律,而只是因为故事需要。作者需要他在那时写出那部戏剧,于是便有了那部戏剧,正可谓要有光,于是也就有了光。
《樱之诗》的雫线和VI部分也是同理,雫线中,那几部作品之所以被创作出,仅仅是因为作者为了震撼的需要而需要它们被创作出。VI中男主之所以能完成对那幅画的改造,是因为作者为了营造爽感而需要他完成改造。必须再次声明,任何一个认真的作者都会为自己的突兀找理由,绪乃是这样,所以他在case2中让男主成为莎士比亚,SCA自也是这样,在VI中,他的理由是男主一直在研究如何改进那幅画。只是作为读者,我们不应满足于作者给出的任何理由,而要考虑这些理由的充分性和合理性。雫线的那几幅画在因果关联上是不充分的、不合理的,VI的那种改造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让人接受的,但我并不觉得足够充分,因为伟大的原创性是艺术中最为重要的地方,想要超越一位艺术家,当然应该研究他,但重点并不在于对既有作品的修补,而在于对新作品的探索。例如,在Iphone 4之后,就算某个手机厂商在既有的基础上让它变得更好一点,也绝对无法和苹果公司相提并论。男主经年累月研究那幅画,思考着怎么让它变得更好这件事本身就极大程度地矮化了男主对原创性的意识(以及更为致命的,对艺术的认识),从而,这个补丁打得并不好。
我不确定我的上述理由是否是足够有说服力的,因为SCA自的这个补丁至少在表面很合理。只是在充分性和合理性之外,还要思考的是这个补丁是否优秀,毕竟前者只会导向“没什么问题”,后者才会导向“卓越”。雫线和VI的情节都只是给最原始的爽文穿了件艺术创作的衣服,对肤浅情绪的营造在这些画作的创作中占据了绝对核心地位,从而,这种创作手法不以让《樱之诗》的剧情(情节)成为优秀。对于文学作品而言,重要的是怎么去写,而不是写了什么,因为人类的故事模式无非那几十种。
4.
Ps:很多人认为,好作品的人物往往不受作者控制。相较于作者绞尽脑汁去刻意编排,人物不由自主动起来的剧情要优秀得多。甚至很多作者也认为,文思泉涌的情节要写得比字斟句酌的情节更好。
这是一种误解,并且千万不可以将它绝对化。莫扎特的作品宛如天成,贝多芬则对每一部作品都殚精竭虑,但贝多芬的作品在内容和形式上都超越了莫扎特。创作需要难以言喻的灵感和天才,但更需要理性。郎朗也多次提到过,小时候是天赋引领自己前行,但我们不可能永远依赖天赋,想要更深层次地领会作品,必须对不同的音乐文化具备理性认识。肖邦成熟期的作品也是如此,因为更多理性,所以他的作品丧失了初期那般的自由度,但与此同时,他取得了深刻性。
字斟句酌的情节和文思泉涌的情节在读者眼中并不存在显著的区别和优劣(尼尔.盖曼也是如此认为)。
5.最后简单提一下转场的问题。情节意味着事件之间的组合,那么从一个事件如何过渡到另一个事件就显得有必要。例如,家中——上学路上——教室——社团活动室……这就是比较自然的转场。在简奥斯丁的作品中,场景的转换就十分自然,与之相对,托尔斯泰巨著中的转场往往有些生硬——但必须认识到,托尔斯泰的作品远比奥斯丁要宏大,强求转场的自然反而会变得扭曲。在《ATRI》中,为了让夏生见到在天台上夜读的凛凛花,亦即,为了完成这个转场,作者让ATRI的鞋丢了。
(三)不散乱/连贯:将繁杂的事件串联在一起
人类对大作品的掌控能力是有极限的。短篇小说的结构往往更为出色,因为作者要整合的东西并不多。在长作品的开头,作者会给出背景设定、人物关系等基础材料,优秀的作者可以仅凭这些基础材料就发展出一部连贯自然的作品。而不那么优秀的作者则往往在途中增添各式各样的新材料,因为他们没法充分见到自己笔下人物的无限可能性。这和(狭义的)古典音乐的审美体系很相似,它要求用尽可能简单的素材发展出宏大的结构——想想贝多芬在《第五交响曲》第一乐章中是怎么应用那3个G和1个降E的。(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在这个视频,零音乐基础也没关系:BV1sW411y7hH)
出于游戏时长的要求,Gal的文本长度往往数倍于经典名著,这难免令本就不伟大的作者们更加捉襟见肘,于是,他们不得不增加很多新材料、重复使用旧材料。这是一种无奈之举,但对于评判情节来说,我们必须要关注作者不断增添的新材料与既有材料之间的因果关系。
在柚子社的作品中,仅以现实的学生生活为背景实在是没法发展出多部有趣的长作品,所以,在它们中往往会有各式各样的奇幻设定。
在这里,我们见到了“环境”对情节的辅助作用。《秽翼的尤斯蒂娅》的主线几乎可以说是一本道,但在这个过程中,对世界观真相的不断揭示将这些章节全都串联在了一起,从而,这些章节之间也就具备着一定程度的连贯性,或者说,并不散乱。同时,在主题上,这些章节全都在讲述人的存在、意志与束缚之间的关系,这是主题层面的统一性。
与之相对,《白日梦的构想图》的case1至case3则缺乏足够充分的关联。Case2和3只是女主小时候创作的两部小说:case3的女主是女主小时候憧憬的恋爱高手,case2是女主在图书馆阅读时突发灵感想到的,case1则诉说了女主对父亲的思念——但这种联系程度不足以让这3个故事成为恢复女主记忆的关键点。认真的作者见到了这点,将它们之间以某种主题相联系,这个主题是“分离”——它具备最低程度的合理性(就算是水平再低劣的作者,他笔下的人物和情节也不可能从头到尾毫无说服力,需要考虑的是这种说服力的强弱与否、自然与否、精妙与否),只是这个词太单薄了,并不足以将三个故事贯通。
再以《纸上的魔法使》为例,这里只讨论章节之间的大联系,而不讨论每个章节中具体事件的小联系。多说一句,这部作品的前几章是否让人感到无聊因人而异,但它们绝对不水,在描写完必要的场景后,这部作品绝不拖沓,直接选择进入下一章——这既来源于作者的能力,又有“魔法书”这个具备无限可能的设定撑腰。
故事的开始,琉璃来到了幻想图书馆,情节由此得以展开。第一章“翡翠的排斥原理”揭露了魔法书、引入了日向彼方、揭露了琉璃和妃之间的关系。第二章“红宝石的天作之合”是夜子妈妈的布局,她想要促使琉璃和夜子在一起,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进一步加深了对魔法书的理解。第三章“蓝宝石的存在证明”详细叙述了琉璃和妃。妃的自杀既由于性格,又有一定程度的象征意味。(后者参见《人物塑造》那篇文章)
总得来说,第一章交代设定、人物关系,第二、三章都是人物基于既有设定下的自然发展。
第四章“紫水晶的怪异传说”中,作者描写了妃死后图书馆内的变化。在这里他又引入了“日向彼方”这个角色,看似有些生硬,但从“蓝宝石”的真相来看,让日向彼方加入主线是情节推进的必然。在这些章节中,人物的总体发展都是符合逻辑的,同时,作者也利用一本本魔法书来为情节的发展增添新材料,这些支线尽管和主线有些疏离,但总体上仍然服务于主线——作为对文本长度有强制要求的游戏而言,这是一种不错的手法,既保证了新奇,又使结构不至过度散乱。
第五章“磷灰石的怠惰现象”进一步讲述了妃死后的图书馆,是对第四章的承接。
第六章“芙蓉石的长年隔绝”主要讲理央这个角色。这条故事线,以及第四章的故事线都是靠魔法使来引入的,她是为了夜子幸福而不断努力(搞事)的一个角色。在这个意义上,第四章和第六章也是魔法使这个角色动起来的结果,具备一定的自然性和连贯性。
第七章“黑珍珠的求爱信号”详细展开了夜子的哥哥,他的行动根源于他的性格设定、心理状态以及前六章的故事,理央消失了,他做出这些行动很合理(毕竟他也不知道理央的真相)。
第八章“萤石的时空残影”以及之后的剧情是全篇最精彩的部分,人物、情节、设定……所有的铺垫都已经完成,让人物自己动起来就足够了。
(四)巧合
这是最令我不知如何评价的一部分,姑妄言之吧。巧合是两个或两个以上在时空上明显随机的事件被离奇地或惊人地连接到一起。巧合中的事件是经由随机状态下联系在一起的,这种联系比较奇特、比较引人注目。
1.结构巧合、辅助巧合、哲学巧合、日常巧合
结构巧合是从宏观上而言大致相当于情节概要。这类巧合是故事的基础,负责把人物聚拢,然后发生冲突。《SummerPocktes》中,男主来到那个小岛就是结构巧合。辅助巧合则被用来推动情节发展,比如《千恋万花》中,男主巧合地拔出了丛雨。日常巧合则是我们日常中经常遇到的偶然事件,比如走在大街上恰好碰到自己的朋友。
哲学巧合服务于对人世间充满“偶然性”的宣称——这涉及某种对情节的反叛。在这里多说几句:情节的本质在于因果关系,在传统作品中,一切对话、行动都是作者精心编排的结果。所谓“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枪,那么在遵循传统的三幕结构的故事中,它应该在第三幕中使用。”但问题在于,这种精心编排实际上窄化了文本所能表达的内容和现实的丰富性。于是,变革出现了,小说中的描写不再全是作者为了达成因果链而不断设计的结果,契科夫之枪可以自始至终只挂在墙上。福楼拜在《包法利夫人》中花了大篇幅去描绘很多和情节推进无关的事物,比如爱玛的帽子。传统作品中,主人公看到什么也是作者剪裁的,但是福楼拜让主人公看到的事物就像我们自己外出散步一样......简言之,作者只是将现实显示出来,具体是什么样子,该如何评判,那是读者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种从“讲述”到“显示”的变化,小说才在叙事上取得了自己的独立性,从而与诗歌站在了平等地位。
2.事件巧合与人物巧合
事件巧合是指两个事件之间发生偶然的联系。《红楼梦》中林黛玉死于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的那几天就是事件巧合。人物巧合是指两个具有先期联系的人物偶然相遇。在《苍之彼方的四重奏》中,那个曾让男主自闭的小孩恰好是美咲,就属于人物巧合——他们两人之间存在这样一种“先期联系”。
现代的作品中还存在一种巧合,它不是事件与事件之间的,而是某种象征性的巧合。在《洛丽塔》中,有两辆汽车的牌号分别是“WS1564”和“SH1616”——它们寓意着莎士比亚和他的生卒年份(William Shakespeare,1564年4月23日—1616年4月23日)。
如果认为情节的本质在于因果关系,那么巧合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反情节”的,出乎意料的因素被突然引入,打断、改变了原有的因果进程。可是,出色的文学作品中往往也遍布巧合,例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罗密欧到墓地时朱丽叶还没有醒来,于是自杀,这是一种巧合,同时也将整部作品推向高潮。在莫泊桑的《项链》中,项链是赝品是一个巧合,在结尾点出这个巧合,为作品增添了极大的玩味空间。不同于包法利夫人的走投无路,《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自杀完全受偶然驱动,却取得了极其伟大的悲剧效果。狄更斯的小说中也遍布巧合,但这不妨碍他成为世界顶尖作家……
但我们同时也必须注意到,当作者没能力按照既有情节发展之时,他们往往会求助于巧合来遮盖自己构思能力的不足。机械降神、天降设定在日本那边被称作“都合主义”,都和(つごう)是方便的意思,也就是说,为了论述方便而引入某种设定、某种巧合(天降设定与巧合并不一致,但理念上存在一定的相同之处)。
可以说,《白色相簿2》coda篇中冬马曜子的病是一种巧合,这个因素完全是出乎意料的——作者借助这个巧合来让春希退无可退,正面自己到底该如何对待冬马。相较于简奥斯丁、艾略特的连贯自然,这场白血病就难免显得平庸。
《樱之诗》中圭的死也完全是一种巧合。他没有因为熬夜作画而猝死,而是在去往颁奖仪式的途中遭遇了交通事故,他没有被撞死,而是莫名其妙地死了。这个巧合安排的实在差劲,因为作者为了后续剧情的展开、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而谋杀了角色。需要注意的是,前期不论立多少flag都不影响圭的死亡是巧合,因为那些flag和圭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樱之刻》是否填了这个坑,但即便填了也无关紧要,因为那只是作者在为这件事而“找理由”。认真的作者都会找理由,但从鉴赏的角度,读者切不可满足于这种表面的合理性。
那么,如果熬夜的圭因为完成作画时心情过于激动从而猝死呢?这也是一种巧合,但比V中的死亡更能令人接受一些(圭太年轻了,但毕竟高中生也有猝死的)。只是,这样的死亡太过平庸了,任何一个作者都可以做到、几乎任何一个读者都可以预料到——它完全没有超出预期。用《红楼梦》中点评诗文的话来说,就是太“俗”了。
此外,《G弦上的魔王》中,魔王一搞事,男主就头晕——为了误导读者而对这种巧合的反复和过度运用是这部作品很不好的地方。
那么,到底如何评价巧合?首先,任何作品都存在巧合,这无可非议,甚至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无数巧合作用的结果。其次,必须认识到巧合和情节的紧张关系,因为前者打破了既有的因果链条。最后,艺术作品往往不能用一个绝对的标准来评判——如果以情节为标准,那么现代的作品简直低劣不堪,但它们在弱化情节的同时追求并获得了全新的东西——对人类存在的深层次探索。或者说,作品可以在关键处依赖巧合,但在牺牲因果链条的同时要表达出足以和因果链条等价乃至超越性的事物和价值。在这个意义上,《安娜.卡列尼娜》《项链》《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巧合也就不难理解了。与之相对,如果只是因为少了巧合就没法推进剧情,如果巧合的出现只是服务于廉价的、缺乏反思的快感——那么这种对情节的牺牲是不值当的。
为了让情节的推进不至于太过依赖巧合,作者会在文章中的各处遍布伏笔。作品遍布伏笔本身并不能说明一部作品的优秀,因为有长篇写作经验的人会很容易发现,具备上帝视角和全局视野的作者可以在文中的各个部分插入它们。读者觉得伏笔精妙,是受了阅读顺序的影响,但阅读顺序和写作顺序并非相同——对一个具备一定程度实力的作者而言,遍布伏笔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或者说,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伏笔,而在于伏笔的精妙——和情节一样,它同样需要自然、不刻意,以及充满了作者的奇思妙想。
什么是好的伏笔?这本身就可以写一篇文章,所以这里不详述。对于领会伏笔而言,专注力(认真读)和记忆力都是必要的。这里举一个一笔多伏的优秀例子——《宝石心学院》。
在体验版第二章中,女主arianna怕蛇,另一位聪慧腹黑的女主mea教导她,“知道了的话就不恐怖”。于是,arianna知道了这种蛇其实并没有毒,不会致命,在下一次的野外实习中,由于获得了有关蛇的知识,她完全克服了对蛇的恐惧。我们对未来的恐惧也时常来源于对未来的无知,所以这个事件是很合理的。
(1)对伏笔的第一次运用,在于体验版第二章结尾,学院被名为“蛇”的巨大怪物袭击,arianna拼命保护同学们,她于此时说道:“我已经不怕蛇了!”
(2)对伏笔的第二次运用,在于对mea这个角色的塑造。由于特殊的成长经历,“知道了就不害怕”成为了她的人生信条。这回应了她的能力,以及她在(1)中安慰arianna的话语。同时,在和博士的决战中,“知道了就不害怕”这句话也承担了关键的推进作用。
(3)对伏笔的第三次运用,在于整个大结局。这部作品寻求种族之间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也可以说是“知道了就不害怕”——尽管这种相互包容本身只是幻想,但冬茜对主题的回应方式也确实值得在赞许。
如果玩的时候较为认真,并且拥有一定程度的意识,那么在初见的时候就会意识到冬茜对这个伏笔应用的优秀之处。其实这和古典音乐很类似,只有记住作曲家对音乐材料的呈现,才能领会到他们对这些材料的精彩发展(这种记忆力可以经由有意识地阅读得到)。
(五)情节与人物的平衡与相得益彰
情节和人物往往处于一种紧张关系中,作者想要达成某个场景,但现有角色的性格又无法自然地导致它。于是,重视“剧情”的作品往往会通过人物在一定程度上的牺牲来达致情节。例如,在《白日梦的构想图》的case0中,很多玩家觉得男主魔怔——这便是为了达成情节而将男主扭曲的结果。
《纸上魔法使》也存在为情节(或者说为了达成某个事件)从而牺牲人物的现象。让我们欣赏一下菲林洛斯特在她的纸魔同人前言中写下的精彩分析:
在多数玩家的心里,日向彼方线的结局算是《纸魔》里为数不多的HE。不同于理央线的压抑无奈、妃线的焚身火海、夜子线的无尽幻梦以及最后所谓克丽索贝丽露线的扭曲洗白,彼方线的结局虽不圆满,但至少足够让大多数玩家感受到这个角色的人格光辉并从之前的悲剧阴霭下走出来。
可是,日向彼方线的结局,才是最黑暗的BE。因为在这条线的最末,彼方遵循着《蓝宝石》的剧情,对琉璃做了第二次的告白并在最终寻回了曾经被抹去的记忆(虽然这段记忆为何丢失依旧有很大设定漏洞)。这个结局,并非是日向彼方的胜利,并非是作为有着自由意志的人在对抗预设剧情的命运般的魔法书时的胜利——这个结局,最后的胜利者不是遊行寺夜子,不是日向彼方,不是四条琉璃,是《蓝宝石的存在证明》。彼方闪耀吗?闪耀。灿烂吗?灿烂。可是,她所做的一切,从过程到结局,都“仅仅只不过是魔法书的剧情”。俄狄浦斯想要反抗命运因而出走,可出走本身就是在实践命运,这是多么荒诞而可笑的事实呵!日向彼方她的聪明,她的光辉,她的魅力,乃至她的爱情,在最后都只是某本魔法书下的既定剧情——这又是多么荒诞而可笑的事实呵!这样的结局,何德何能能称得上算是HE?
虽然依据我的认知,这个结局既不算BE也不算悲剧,但她在这两段文字中所表现出的视角是相当犀利的。《蓝宝石》的真相实在是震撼,只是在成就的同时也牺牲了日向彼方。
就像我在《人物塑造》那篇文写的一样,在写作时,作者的脑海中往往会有某个情节的图景,为了达成这个图景,他会花心思花篇幅来书写情节、刻画人物。例如,福克纳就是见到了孩子们在树上的场景从而写出了《喧哗与骚动》。既然现有的人物没法达成这个情节,那将人物塑造成可以导致这些情节的样子不就好了吗?
这样的一个典型例子是《白色相簿2》IC篇。它的核心就在于“春希和冬马当着雪菜的面亲吻”的那个名场景,之前的一切人物和情节都可以看成为达致这个场景所作的努力。春希可以是一个纯粹的渣男,但这样写,这个场景所欲达到的冲突感和震撼感也就灰飞烟灭了。于是,作者将春希捏造成一个(至少在表面上)富有道德感的人,这样在背叛雪菜时,情节和人物展现出的张力都会更强烈。
雪菜也是如此,如果她在和春希交往后主动疏远冬马,那么她遭遇的背叛远不如同时被“第一次喜欢的人和能做一辈子朋友的人”一同背叛来的强烈。所以作者要她去坚持不懈搞三人行——这既加剧了雪菜后续所受的伤害,又令春希和冬马无所遁形,从而强化了二人的情感。为什么雪菜要“三人行”?玩家会回答说这是由于她过去的经历。但站在写作和作品鉴赏的角度,正是因为作者要她提出“三人行”,所以才会给她安排这些过去的经历。
《白色相簿2》是一部优秀的作品,情节对人物的作用在丸户的笔下十分流畅,人物的诸种行动都符合他们自身的特质。只是,必须注意到,丸户在这个过程中将角色们塑造的无比扭曲,从而丧失了任何的类型性意义,这会使得这部作品除了“虐心”这种娱乐价值之外不具备任何价值,但对于面向市场的通俗作品而言,这已经足够充分了。
与之相对,在《曼斯菲尔德庄园》《米德尔马契》等作品中,情节和人物在高度统一的同时,奥斯丁和艾略特笔下的人物也并没有扭曲,而是具备着相当程度的类型性——甚至到了可以被形容为“道德说教”的地步。
丸户的手法让我想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这部作品中,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谋杀了一位放高利贷的老太太。作者不想让拉斯柯尔尼科夫成为一个恶棍(那样的话,就只是毫无新意的杀人越货),而是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有正义感的贫穷青年。但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主动杀人呢?(春希这么一个有道德感的人怎么会当面出轨呢?)在内心层面,陀思妥耶夫斯基令他信奉尼采的超人哲学,认为不平凡的人可以超越一切,支配那些平凡的人。同时,整个《罪与罚》第一部的情节都不断在外在给拉斯柯尔尼科夫施压(就像三人行的那些情节在给春希施压一样)——毕竟要一个善良的人去杀人,需要的准备实在太多了。
摘一段纳博科夫对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评价:
既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弱势,陀思妥耶夫斯基便动用每个可能的人性的动机把拉斯柯尔尼科夫推到实施谋杀的悬崖边缘,我们必须假定是他所接受的德国哲学思想使他有了这种杀人的冲动。他自已经历的贫穷,还有他深爱的母亲和妹妹所经历的贫穷,他妹妹为了他而即将作出的自我牺牲,他预谋谋杀的对象在道德上彻底的堕落——从所有这么多巧合的外在因素可以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感到要证明他自己的观点是多么困难。克鲁泡特金的评价非常恰当:“在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身后,我们感觉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努力决定是否他自己或者像他那样的人也会受到驱使而做出拉斯柯尔尼科夫那样的行为……但小说家是不会杀人的。
三、如何利用情节表达主题?以《ATRI》为例
除了为达成某个场景而写作外,作者还可能为了某个主题而写作。在我看来,《ATRI》是其中的代表。这部分通过具体情节的进程来看作者是如何通过情节表达主题的。因为《ATRI》是中篇,所以情节更紧凑些,既方便我整理,也方便读者领会。
ATRI的主题有二:第一,要对未来充满希望;第二,为了达成希望,需要大家的一致努力。至于“AI有没有自由意志”这个话题,这部作品回应得实在太过草率,一句话就带过去了,所以它不仅不是主题,而且作者也没想认真把它当成主题。ATRI有自由意志是由于设定,而不是经由探讨得出的结果。
1.和ATRI相遇
故事的一开始,作者向我们传达了末日世界观、男主的病痛情况,并引出了凯瑟琳和水菜萌这两个角色。凯瑟琳带出打捞ATRI的情节,这又带出和外婆有关的情节。水菜萌希望男主去学校,由此带出了和学校有关的情节。同时,广播中提到了“火箭发射”,这也是一个铺垫。正篇的故事始于火箭发射的广播,终于火箭发射,可以说是一个完整的圆圈。
在打捞ATRI的过程中,因为想要救ATRI的缘故,夏生的义肢脱落了,ATRI救了他(相当于第一次成为了他的腿),同时,在人工呼吸的情况下,男主的心理活动有“我还不想死”,说明他还是对未来抱有些许希望的。同时,ATRI如此干脆地认夏生作主人也是伏笔。
2.出卖ATRI
水菜萌希望夏生明天去学校,学校一词给ATRI留下了印象,同时,联想到ATRI过去的经历,以及ATRI的性格,ATRI其后要夏生带她去学校的情节也就十分自然。(这条线不是ATRI主动提出的,那会有些莫名其妙,而是交由水菜萌引发,可见作者的安排确实很精巧。)
男主给ATRI买鞋的情节在后续选项中发挥了作用。ATRI请求男主过一段时间再卖掉她带出了主线。
ATRI按照自己方便理解了夏生的话,从而跟了凯瑟琳一圈就回来了,这是一个自由意志的铺垫,同时,ATRI和夏生分别的这段时间也给了夏生自我观察的时间(空间上的距离感促进内心反省)。随后,一股大浪拍在夏生脚下,但是被ATRI接住了——这再一次回应了第二个主题,即夏生一个人做不成事情,需要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帮助。晚上,夏生做噩梦了,ATRI的膝枕安慰是这一情节的渐强版。ATRI的废柴表现既有趣,也算是对后续的铺垫。
3.上学
45天的日历是铺垫。夏生说无事可做,ATRI提出上学(这一情节来自于水菜萌),于是也就引发出了上学的情节。这里ATRI对“学校是什么”这一提问的回答,很明显是夏生的妈妈教ATRI的,这种小伏笔必须要有,但有这种伏笔并不能为这部作品增色——因为任何有一定实力的作者都会这么做。
这个学校囊括了小学到高中年龄段的孩子,这个安排不仅为故事增添了生趣,而且是有意义的,暂且按下不表。
男主和龙司的小矛盾:龙司觉得学习没有意义,能上大学的只有精英。(对未来很悲观)这又带出了即将废校的事实。
4.威胁与灯光
凯瑟琳对夏生的威胁是自然而然的结果(毕竟为了钱),ATRI的战斗能力、对不得伤害人类原则的违反也是为后续的铺垫。
第二次去学校,夏生带着孩子们做了发电机,并利用它发出了微小(但却明显不够用)的灯光。
亚托莉把鞋子落在学校了——这是一个巧合,因为要带出后续和凛凛花在天台读书的场景。它促进了情节的发展,同时因为丢的是ATRI珍爱的鞋子,这也赋予了他们前往学校的充足理由。但我还是要指出,“因为东西落在学校而回学校找寻”这个巧合很平庸,作者想要带出凛凛花天台读书,却没想到一个更巧妙的转场方法。
在寻找鞋子的过程中,夏生在快要被绊倒的时候被ATRI扶住了——这是对第二个主题(大家的力量)的反复表达,类似的情节今后不会再提。
凛凛花是孩子,地点是学校,场景是灯光,阅读的书和发电相关(从而创造灯光),这些意象无不与这部作品的第一个主题——“未来和希望”相连。这所学校汇集了各式年龄段的学生的目的也在于此,要有孩子,孩子意味着未来和希望。
既然见到了凛凛花,那么丢鞋子这个事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ATRI不知不觉间也就找回了这双鞋子。
5.发电机
在一开始,夏生不想死的剧情说明他还是对未来抱有一些希望,而凛凛花天台读书的场景又引发了夏生的活力,回到船上后,他开始研究发电相关的书。
ATRI每天的日志主要是为后续夏生和ATRI的感情线做铺垫,因为发现日志而得知真相,又因为见到日志上的眼泪而确信ATRI的某种感情——如此安排,姑且认为无功无过吧,因为实在没什么新意。
因为制作发电机需要原料,于是就有了龙司家沉没海底的工厂。这一方面是巧合,另一方面龙司有点像工具人。对此实在无法给出赞美。
大家一起制作发电机的流程,省略。在这个过程中,夏生和大家的关系越来越好,大家对夏生的经历好奇,这也就带出了夏生的初恋。这条线路的引入相当自然。
凯瑟琳过去是老师,夏生提到了学校有房间可以让凯瑟琳生活,于是凛凛花见到凯瑟琳并把她带到学校这个情节也很自然。
发电机设置完毕后,灯光照耀了一个教室——这是对先前小灯泡场景的发展,它的终点是最后的万家灯火。“喜悦的时候也会哭”,这是一个伏笔,很自然。
可以发现,目前为止的5个部分都和主题相关。
6.新的生活
这部分主要是描写一片祥和的场面。料理部等也为后面ATRI的衰退埋下伏笔。关系好了之后,大家也就关心起了夏生的恋爱问题。夏生发现ATRI就是自己的初恋(巧合)——毕竟是纯爱Gal,可以理解。而后有一段两人对相互关系的无所适从,夏生有些不好意思从而疏远了ATRI,ATRI困惑于这种疏远去找水菜萌恋爱商谈……凯瑟琳老师找到了钢琴——这个在音乐课上很常见的乐器,从而让ATRI回想起了和夏生的过去。这段还不错。
水菜萌是一个很扁的人物+偏工具人,因为ATRI是单线游戏,文本量和主题都死死限制她成为自主的圆型人物。
夏生和ATRI相认之后(二人的感情上了一个台阶),人工岛开始浮现,为剧情增添一丝不安。这个在祥和中插入不安的时机还不错。
7.成为恋人 & 发现真相
成为恋人这段没什么好说的,是感情线的进一步发展。
再一次提到了火箭的剧情,计划下下周发射(时间上很巧合)。
和ATRI接吻,随后发现真相。ATRI的日志写到一半睡着了是生硬的巧合。夏生一开始是不打算看日志的,但听到了收音机,里面的女方提到初吻的味道不是柠檬而是大蒜,于是夏生好奇ATRI是如何看待这个亲吻的。这段还算比较巧妙,略微冲淡了“看日志发现真相”这个事件的平庸。
其后和ATRI的谈话,ATRI说我讨厌现在的夏生先生——正式引出了“拯救地球”。这条线的插入时机不错,一方面前面已经有了见到伊甸岛的铺垫,另一方面乘机在“吵架”中提出这个锥心的问题,从而省略了在日常中提问的琐碎铺垫,最后,这条线的引入也会在观感上些许冲淡夏生和ATRI之间的尴尬气氛。
8.期末考试
首先有一段夏生和ATRI的回忆,这里指出ATRI和男主都曾想要自杀,但都因为还有留恋(又或者说,对未来还有一丝希望)而中止。ATRI提问男主的留恋,男主想到了父亲并哭了起来——这个具体的场景中,心理描写、对话等都很简单,对文字的运用也很一般。夏生因此爱上了亚托莉——可能有人觉得太过简单、套路,我倒觉得无所谓。据我的阅读经验来看,为何爱上不那么重要,爱上之后的心理和行为才更重要。
“教会ATRI喜悦”是一个还算不错的铺垫,对应ATRI认识到自己具有心之后在潜水舱里“认识悲伤”的剧情。
夏生收到了他父亲的信,给他安排了回研究院的门路。他父亲给他寄这封信很正常,但这个时机(和ATRI谈及拯救地球之后)收到信是巧合。
这里引入了新角色——后续被ATRI揍得很惨的安田。作品中给出的解释是,凯瑟琳寻找ATRI的行为是被安田利用的——这样使得安田尽管是新角色,但他的引入却并非突兀。
9.伊甸
夏生、ATRI、龙司三人开始为寻找伊甸岛而努力,夏生和ATRI到了伊甸岛上,有了星空下的谈话,其后知晓了外婆的计划。
这些事件可以说是剧情的核心,但在情节(因果关系)的角度,它们都是先前矛盾积攒下来的,自然而然的结果,所以没太多好评价的。评价这些的角度在于场景、事件、对话、行为、心理等微观角度。
夏生问ATRI,我的幸福是什么?ATRI回答说,是未来。
10.回到小镇之后
夏生和龙司提及了“变电站”。第一次的灯光很渺小,大家对此也都不抱希望。在凛凛花的影响下以及大家的帮助下,夏生造出了发电机,光亮照满了整个房间。在这之后,夏生和ATRI的感情也有了实质的进展。ATRI快要报废了,可以预见到,这次“点亮全镇”的灯光预示着某种充满希望的结局。
ATRI被凯瑟琳拒绝上学。随后的“YES/NO”抱枕事件中,ATRI的态度明显比以往更强硬,把YES的一面朝向前方,然后故作姿态地说道:“可以抱抱吗?YES,也就是可以,我来了。”和灯光的意象一样,这里存在着渐强。作者在这里以及各种字里行间的剧情(和夏生的冷漠状态下,依然用“笨蛋”来称呼龙司)都可以表明她是爱着夏生的。
安田再度来到学校,ATRI为了保护大家违反了人类的命令。这里有着是否捡起鞋子的选项,但不论是否捡起它,BE和HE之间的故事线都很难对得上。或者说,捡鞋子充其量只能表明夏生的内心(我对此表示怀疑),它实在无法有着如此巨大的现实影响。因为BE和HE之间的分野不是由于主人公的选择引发的,而更像两个平行世界,所以这个选项很不好。
其后就是ATRI的哭泣、自由意志等等了。这些在之前的情节上都有铺垫,只是对这些的文字描写实在平庸。
11.结尾
其后就是将未竟的故事线全部解决了,在情节上没太多好说的。ATRI起先什么都不记得,后来又什么都想起来了——尽管有“失去的记忆突然又复苏了,是因为找到了埋藏缺失的记忆碎片,将隔离的记忆重新抽取了出来”这个解释,它仍然很都合。
最后说一下男主和水菜萌结婚的问题。这段情节完全是为主题服务的,夏生没法一个人生活,这点在之前已经反复提到了。夏生的成就需要大家的力量,水菜萌是最适合在他身边照顾他的人。《ATRI》的主题有两个,(1)要对未来抱有希望,(2)一个人没法达成希望,需要大家的力量。这个情节是对(2)的回应。男主对水菜萌的所作所为是否违反道德——这不是决定作品文学价值的点,作者如何表现它才是。ATRI只有一条故事线,并且都紧紧围绕着一个主题,在Gal的体裁下,可能并没有充分的文字去围绕水菜萌展开。同时,ATRI和夏生的感情线的核心冲突在于“人机恋”,而不是《白色相簿》一般的三人纠葛,这也势必积压水菜萌在感情线上的存在感。水菜萌这个角色确实塑造的不好,丝毫不生动,像是一张纸片一样,她完全是情节和主题的工具人。
综上,1-5的情节全部与主题相关,6-11中,除了和ATRI的恋爱以及插入一些的日常和主题的关联在篇幅有一点失衡之外,其余情节也几乎都与主题相关(在Gal中,恋爱才是最大的主题!)。总得来说,作者对情节的推进还是不错的(我觉得作品开篇中水菜萌引出ATRI想要去学校的情节很棒)。在意象选择、事件的渐强和反复等手法中,都能感受到作者的用心。缺点在于,很多地方作者从既有材料中展开不下去了,只能靠增添设定和巧合来完成——在篇幅不长的作品中,这不得不是一个缺点。人物塑造上,对ATRI和夏生的内心冲突描写得很浅薄,这阻碍了它通往卓越。具体场景的描写也十分简单,文字缺乏力量。不过后两点几乎没有几部gal能够达到,算是一种苛求吧。
Ps:我总觉得《The Sunken City》和拉威尔的《G大调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中的一段旋律很相似……可惜没有前者的乐谱无法对比。
代结语:对作品微观层面的评价不应缺失
在游玩一部作品后,很多人都会发表他们对这部作品的感想。它们中的一部分是纯直觉式的,另一部分则有着或多或少的分析(即便是分析,大多人也只是挑一个或几个最引起自己注意的点说,从而也就难言全面)。我注意到一个现象,不论是直觉式的感想,还是分析性的评价,这些文章都在针对大纲式的情节和角色,而没有落实到具体的文字本身——对作品的微观分析被集体忽视掉了。我十分理解这现象背后的原因:一方面,大家只把它们当成游戏,所以不会对它们投入过多精力;另一方面,这一工作本身也很琐碎,更何况日语并非我们的母语。但是对一部文字作品而言,情节和人物远远不是它的全部,即便以同一篇细纲为基础,大作家和普通写手也一定会交出相差甚远的答卷,这种区别主要体现在具体的事件、行为、对话、心理、环境,体现在每一段,每一行,乃至于每一个短语和词汇……
如前所述,事件是指一系列的连续行为。对于一个优秀的事件描写而言,最重要的是细节。用艾略特的话来说,“必须有一颗敏感的心灵,它可以随时洞察事物的幽微变化,而且迅速地感知一切……在这颗心灵中,认识可以立即转化为感觉,感觉又可以像一种新的认识器官一样爆发出反光。那种状态,一般人是只能偶然得到的。”
《白色相簿2》的情节其实很简单,IC的学园祭之后,为了达致那个场景,只需要强化春希和冬马二人求而不得的感情即可。Coda中,冬马TE无非是要让春希对冬马的爱超过一切,雪菜TE无非是让春希爱雪菜多一些、对雪菜更诚实一些、依赖一些……这部作品之所以成为“脱宅作”,在于对事件的描写和对细节的把握。冬马TE结尾处雪菜的那句:“Wie geht es Ihnen? Ich signe immer noch.”下面潜藏的宽恕、释然、爱,以及时空感足以傲视我所玩过的全部gal作品。(不过这句德语对人称Ihnen的应用好像有问题…?要么表达“您”,这太尊敬从而带来一种疏离感。要么表达“他们”,含义不通。日语倒是简单的:元気ですか?わたしは、今でも歌ってます——(你们)还好吗?现在的我依然在唱着歌哦。)
在细节之外,还有对文字的掌控能力。文学是文字的艺术,文字是一切的基石,对文字的优秀应用会使文字达致超越其本身的效果,它是喷薄欲出的激烈冲突、是汹涌澎湃的生命力量,是意识的绵延,是自我的渺小……优秀的文字可以操控人心。在《人物塑造》那篇中,我引了《追忆似水年华》作为例子,不论是文字的运用还是细节的把握,它都足以都称得上伟大,感兴趣的读者可以看一下。
在事件与事件的因果联系之外,事件本身的丰富性亦是一个评价标准。很多人觉得一些网文无趣,一个原因是尽管有几百万字的篇幅,它们的故事却一直在围绕着那几个既有模式打转。《樱之诗》用来表现“快乐王子”的几章(以及IV章)核心都是英雄救美(这可能会使眼光毒辣的读者感到腻烦),《秽翼的尤斯蒂娅》也有些类似——只不过对于前者而言,助人是主题本身,后者还增添了人的意志与束缚之间的关系。Sprb令人既视感严重,不仅在于那些事件,而且也在于推进事件的具体方法。《宝石心学院》也有这个问题,重复的事件和手法太多了。相较而言,《Fate/StayNight》的三条线路不仅在具体的事件上花样颇多(这来源于设定和事件的构思能力),而且主题也大不相同。Saber线是人与人之间心灵契合的理想之爱。顺带一提,蘑菇让士郎反复对saber强调她是女孩子,就是为了达致boy meets girl的情节而对人物进行强行扭曲的结果。凛线的主题是,“即便自己是假货,只要梦想心愿是真的,就没问题。”樱线则更进一步,用蘑菇的话来说,是“渡过充满梦想的少年期成为大人后,人应该保护什么、珍重什么的故事。对于一些人来说,这可能会是一个曾经是英雄的男人堕落成普通人的故事。而希望在樱路线也能经历一段激动人心的英雄谭的用户肯定也是有的。但是,这时候作为**游戏这种做给成年人的游戏,我认为应该献给用户更高一层次的娱乐。提出两个价值观,希望用户能珍重自己所相信的。”
和“巧合”一样,丰富这个标准也并不绝对,《百年孤独》的核心在于几代人的重复轮回,在这个历程中,他们没有任何本质的改变——尽管如此,作者仍然对几代人经历的事件做出了相当程度的多样化。音乐上也有类似的例子,那便是拉威尔的《波莱罗舞曲》,但这里仍然存在一定的丰富性,那便是配器。
最后一点想说的地方是“视角运用”。在《樱色之云绯色之恋》的序章中,有如下几个句子:
(1)顺带一提,在这个时代无论穿什么服装,都配上一顶帽子是流行趋势,路上的行人们大都也会戴着某种帽子。(ちなみに,顺带一提,对谁提?对于已知的事项,人们不会在心里对自己顺带一提。)
(2)看见我不知如何回应的表情,她咯咯地笑了。(不照镜子的话,是不会知道自己的表情的。日语原文也是:俺の表情)
(3)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10天前……不,100年前——(虽说为了转场,但还是和第一人称有矛盾。除非存在一个故事的讲述者——经历了樱云这一切的司,但这部作品中不存在。)
对事件自身、它们的组合方式,每一段每一句都作出具体分析无疑会使人精疲力竭,但这对于准确评判一部作品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只是,这项工作恐怕只有那些真正热爱Gal的玩家们才可能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