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见星辰》染言第四章

魏无羡回城修整了一晚后得知了言冰云的噩耗,当即便跑去了言府。 一看那齐刷刷的白绸,人都傻了。 “我不信!我离开时他都好好的·,我还给了他护身的哨笛,你们让我见他,我要见他!”魏无羡第一次挥开守院的三只恶犬、冲到了灵堂前。 魏无羡身手极好、言府那么多家丁都奈何不了他,直到威震京城的言家十一影卫一同出手这才将魏无羡按住。 魏无羡愣愣地看着灵堂漆黑的棺木和那惟妙惟肖的黑白遗照,黄白的纸钱从棺前飘落,魏无羡惊得说不出半句话。 而言若海淡然地看了魏无羡一眼,指使影卫将人扔出去。 魏无羡气急之下当着一众宾客对言若海嘶吼:“言冰云一生受困于你,你现在可是自在,凭什么要他替你背负所有仇恨?” 言若海对于异常淡定:“魏将军,你糊涂了。犬子是陛下亲口赐死,臣深感惋惜。” “你……”还未说完,唐银便赶到将魏无羡打晕架着离开了。 京城随着小言公子的死随之进入一种沉寂的状态,言家父子这些年为百姓做的一切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谁也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天之骄子竟会落得如此结局。 而那日魏无羡勇闯言家灵堂的事也传得越发广,无法无天的小世子终于还是将京城他唯一不敢去的地方给嚯嚯了。 有说书人将两人的故事拿出在茶馆感叹:“他们在当年青龙门兵变相识,二人是皆是文武双全,小辈楚翘,一个清冷克己,一个张扬开朗,性格互补一同打闹着长大,他二人剑法无人可出其右,是当年有名的京城双剑,只是没想到至今无人一人持剑,而现在更是只剩魏小世子一人孤零零的了。” 朝堂没了言家父子把持,最近也格外热闹。 林无辛以命相奉弹劾元丞相。 他将那些当初只有言冰云才能接触到的机密文件一一陈列,控告元乙逵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魏无羡没想到这女子费尽心思向上爬,仅仅是以命相搏来攻击元乙逵。也大概能想明白,为何墨染一定要将言冰云罢免——言冰云这些年与元乙逵算得上是亲近,他不愿让言冰云背上有负提拔的闲言……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但按理来说,林无辛弹劾的是将当今圣上扶持上位的元乙逵,皇帝何苦在摄政王这个最大的威胁还在身边的情况下自断羽翼?这可不妙啊…… 正在北堂铭瑄准备拒绝时,林无辛拔下头上的簪子,墨发披散下跪陈述:“罪女林幻请求皇上彻查元乙逵! 当年林家满门抄斩,皆由其诬陷所致,今贼人官拜丞相,享尽富贵,林幻求陛下秉公执法,还朝堂以清净。” 这一说辞虽是老生常谈,但此言特别之处便在这个林幻身上:当年先帝时期二相辅国,言林两家也算水火不容,可林家在当今皇帝登基没多久便因谋逆之罪满门抄斩,没想到他们的女儿竟然还活着。 也有些知道内情的年轻人将目光移向同在吃瓜的墨染,林幻与墨染言冰云三人同出隐士高语寂门下,虽身为女孩却展现了与墨言二人不相上下的文学才华,墨染擅长山河契阔历史文辞,言冰云擅长针砭时弊讽言政务,林幻擅长山水林间自在生活。 墨染在七年前与林幻定了亲,却在同年因变故婚约作废,羡煞旁人的如意鸳鸯从那以后不复相见,如今一位重权在握,一位死而复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续前缘。 而同时,作为当年林幻众多小迷弟之一的北堂铭瑄也曾传达过结亲之意,可惜,当时被委婉拒绝了。 这可是大型修罗场啊。 一时间人们的目光在三人之间巡回,摄政王北堂墨染一脸不在意的样子,仿佛当年羡煞旁人的鸳鸯不是他们一般,当真是显得有些绝情了。 但皇帝很明显是在乎这个白月光的,他动摇了。 “将林幻收押刑狱,待李聿谨辅助程远审理此案。隔日开堂公审。”这便是要拖着不急着杀林幻的意思了。 但也没好到哪去。 李聿谨在唐将军之后执掌南庆都城的守卫军,皆是由元乙逵提拔,皇帝若想好好查案便不会让李聿谨插手此事,分明是有心偏袒。 不能否认元乙逵自新帝即位后曾创造的一些新气象,但随着时间的侵蚀,他早已不择手段,当年的江南水灾与边战换将的事,无一不表明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道德底线,一心求权求利。 偏偏现在唯一的顶梁柱摄政王借着接手言冰云外交事务的由头,也不愿参与元乙逵的审理,这场以林大小姐自揭身份、以命相搏的争斗,在许多官员眼中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自找苦吃罢了。 魏无羡晃晃悠悠地去找墨染喝闷酒,一时太多想问的,竟不知先开口问哪句:“你会想言冰云吗?” “会吧。”墨染有些迷茫。 “你思念是因为他的性情,还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因为……他为你不计回报的付出?”魏无羡觉得他醉了,先前藏了许久的疑惑随着今日故人的突然出现而达到了顶峰。 虽说是为利用林幻推倒元乙逵,但将自己前未婚妻替了言冰云的位置,到底是……怎么想的? 只是可惜……墨染也饮了酒,延阳城最烈的酒,此刻眼中是少有的迷离,他思考了许久,久到魏无羡觉得自己刚刚什么也没问,墨染摇了摇头道: “他知我,信我。” 魏无羡觉得墨染并未理解他的意思,急着打了个比方:“你思念林幻吗?你仍旧喜欢她吗?你当初又是因为什么想要与她结亲的呢?” “阿羡,不是所有人的生命里都有爱。”墨染对着魏无羡笑了笑:“要知道,能与妻子相敬如宾已是万幸。” 魏无羡心中越发烦躁,还是不死心:“那你可对言冰云……” 话音未落,墨染将酒放下:“阿羡,你长大便会知道,不是所有牵绊都要被定义,很晚了,回去吧。” 魏无羡简直要被气笑了——眼前的人根本就没醉,而且根本就没懂他在说什么,白瞎了他以为墨染至少能知道言冰云对他的心思。 可魏无羡转念一想——不该的。 言冰云都走了,墨染便更不该知道。那个闷葫芦生前不曾透露过半分,死后也应该会庆幸瞒过了一生,当真是——傻。 魏无羡收回了心中翻涌的情绪,鄙视地看了墨染一眼,转身拎起酒壶晃晃悠悠地走了。 “言冰云呐……你当真是……死的安心至极……”魏无羡断断续续地说着,也不在乎墨染听不听得懂。 忠贞的拥护者难道就不能对他的王有其他心思吗? 魏无羡不服,可却对他们两人的事插不上半句话。 元乙逵的案子公审那日莫名其妙地来了许多不该来的人。 比如小皇帝带了他的爱妃元幼,毕竟人家爹在堂下公审,来了多少能说句话; 墨染最近在接洽使团事务,李炬峣等人便毫不客气地也跟了来; 魏无羡将唐银带了来观战,唐银已经闷在家中很久了,也是该出门散散心了。 而从容淡定的林幻在拜见过主位的二人后硬是愣在了原地,旁边元乙逵胸有成竹地问道:“林姑娘,你确定要状告我吗?”仿佛他在施舍这人生的机会。 听审的人皆是不解:这还要再问?人家可是死谏呐。 墨染的眼睛在两人之间巡回,林幻似乎恼怒地盯着元乙逵,双臂竟隐隐有些发抖,可偏偏连个“是”字也说不出。 良久,林幻低头看不清表情:“……是。”似乎是极为痛苦。 这是被威胁了? 元丞相的罪行众多,贪污受贿,结交朋党,偏偏说到当年假传圣旨陷害忠良的事时,程远沉默了许久,对着林幻道:“没有证据。” 林幻慌了,她费尽心思将言冰云调走便是要在他的职责权限里拿到这份资料,甚至于她被言家影卫追杀时,无意中捡到了他们的通行令,夜探言府才得来的证据,怎么可能没有证据? 元乙逵虽罪行累累,但这件事才是定他死罪的关键。 当年唐大将军的死铁证如山,偏偏抵不过元乙逵的一手遮天,这,没道理的。 林幻的眼睛瞬间便红了,泪困在眼眶里死死地不愿落下,她盯着李聿谨,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是你——?” 李聿谨是武将,怎会在乎他人的强烈恨意:“林姑娘,此案即是如此,你可安心赴死了。” 人群难得陷入了沉寂。 “且慢。”少年清亮的声音自旁观席传出。 唐银在众人目光中走上众人的视线。 “我就是证据。” 唐银在抬起头直视李聿谨审视的目光,后者一惊:“我乃唐大将军之子唐三,当年火烧定安府的唯一幸存者。” 魏无羡深深地看着唐银,其实,他被救醒的那日,便知道眼前人是故人,只是看着他闪躲的目光,魏无羡了然:不该存在的人,就让他不存在好了。 魏无羡坐起身笑了,眉眼弯弯,颇有些亲切:“多谢公子出手搭救,只是您看上去面生,不像是这延阳风沙吹出来的粗人,倒像是东方钟灵毓秀之山出来的仙人。” 唐三一愣,以为这人忘了自己,也是,不过几面之缘,如何能叫他记住。 “我名魏无羡,不知公子姓什名何。”魏无羡直直地看着唐三。 唐三一时手足无措,恰巧手中拿着银翘: “银,我名——唐银。” “唐……银……”魏无羡咀嚼着唐三刚给他自己起的名字,抬头对唐银笑道:“阿银。” 唐三一愣,魏无羡从小一幅笑相,任他对谁笑笑,都会软了心肠,这也是他性子张扬的资本。屋中熬药的罐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响了,唐银这才反应过来:他似乎盯着魏无羡看了许久,颇有些不礼貌。 魏无羡倒是坦然:“阿银,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