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吾·容音传》（4）
我从剑反光的一侧，看到了太吾容音此刻的眼神——一向温润如玉的姑姑，此刻眼里却写满了愤怒。
（五）
清明，鬼神霞前。
春日也一向鲜少降水的京畿平原，在夜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雷雨，直到现在天也未曾放晴，还淅淅沥沥地飘着雨滴。
在我完成今日的修习之后，我按照几日前与太吾容音约定的那样，一个人去了村前的柳树下，与她一起骑上了马，一路奔袭到了这父亲从不让我靠近的地方。
此处的风景也没有脱离想象范围的那般特别，至少走到这时，都是我认知中的太吾郊外该有的景象。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踏青，但不远处那座被锁链封住的、拔地而起的石碑，告诉我这次和太吾容音的出行，并没有那么简单。
太吾容音垂着头，在两座无碑的坟前已经站了许久。
她没有用任何雨具，持续落下的雨让她原本丝绸一般的长发此刻死气沉沉地贴在她的后背上，但她似乎并不在意，仍然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不清楚那两座坟的来历，但我也隐隐约约地猜到了些。
“容音姑姑……”我主动靠了过去，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听见我的声音，意识回复了过来，转头看向我，在嘴角扬起了一个苦涩的弧度。
“黛儿。”
她唤着我的名字，拉着我走到了她的身前，将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让我直面那两座坟。
“这里葬着的是姑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以及他的长子，也就是你的大叔叔。”
“他们都曾是太吾传承，且同样……”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死在这里。”
听到这话，我心里还是感到了震惊。在与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我确实知晓了这两位亲人的离世，但却不了解更多的细节，竟不知他们是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追问，又也许是父亲特意不说？
我一直以为，当太吾传人是一件风光的事情——可以练就绝世武功、交天下英雄、斩世间妖魔，理应寿终正寝，从未想过他们有这样的结局。
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我，看着他们坟上长出的茂盛杂草，内心真切地为背负了这一名号的他们而感到难过。
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太吾容音，却发现她没有看我，她的目光的终点不知望向了何处。
我也读不懂她那刻的眼神，好像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过了一会，她回应了我的目光，轻轻揉了揉了我的头。
“拜一拜吧。”
我上前一步，将手掌交叠，跪了下去，三拜之后才起了身。
我转过身去，太吾容音蹲了下来，从衣袖间掏出了一块刺绣精细的手帕，认真仔细地帮我轻轻拍掉刚才沾上的泥。
在这个过程中，我看见她动了动嘴唇，可我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姑姑……？”
太吾容音站了起来，没有回答我，转身走向了她的马前，从它的背上的行囊里取来了一把长剑，以及一个残破的剑柄。
太吾容音拿着那个剑柄，走向了那布满了锁链的石碑前，轻轻在上面点了点……
我不由得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在太吾容音用剑柄碰过石碑以后，石碑上泛起刺眼的霞光，变幻无方，九色不定，最终这霞光脱离了石碑，冲上了高空，不断变化着形态，真如鬼神一般。
整个石碑也开始震颤了起来，绑在上面的锁链因为不断颤动而发出了急躁而尖锐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碑而出了。
太吾容音转过身来，走向了我，露出和往日一般的温柔笑容，然后把那把剑柄……交给了我。
“待在这里。”
太吾容音这样说着，又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向石碑前。
四周的景物开始变化，我拼命地揉着眼，看着我身边一块一块凭空出现的砖石，它们不断累积着，最后变成了一间宽阔的墓室。在我们正面对的那侧墙上，有着栩栩如生的飞天壁画，而画中的女子似乎随时都能腾空而起。
在那壁画之下，则摆着一座石棺，也不知道葬了何人何物。
太吾容音大概是因为曾经也见过了这景象，冷静到让我甚至都觉得她有些冷漠。
只见她握紧了之前取下的长剑，将它从剑鞘里缓缓地拔出了几寸，然后向那座石棺走去。
耳畔突然出现了女子的歌声。
“通天彻地化万灵，句句天机字字金，赠尔玄玄两三言，爱惜性命何必听？”
不知藏在何处的人，一字一句地唱着这悲伤的歌，她的歌声在偌大的墓室上空不断地盘旋，再盘旋。
我的身体不由地止不住颤抖，不止是因为经历这些奇异的事情的害怕，还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悲伤，悲伤到让人从骨子里都替唱这歌的人觉得难过。
“尔若依言奉我令，我亦破肚献真心。区区天规何足忌，茫茫人世莫虚行！”
她在悲伤些什么呢？
年幼的我无从知晓，也无法听懂这歌里的故事。
太吾容音离那副石棺的距离越来越近，而她留给我的背影也越来越远。
“这是你我之间的战斗，”剑终于完全抽离出了剑鞘，太吾容音运起功法将剑鞘焚化成了灰烬，扬起的灰尘向四面八方逃窜，“莫要伤及无辜了。”
我从剑反光的一侧，看到了太吾容音此刻的眼神——一向温润如玉的姑姑，此刻眼里却写满了愤怒。
那人没有回应太吾容音所说的话，只是哈哈大笑。
从暗处飞来一块青铜古牌令，接着一人从中幻化出身形，那是一个穿着青衣道袍的女子，眉眼间的锋利不输任何男子。
“术方！”太吾容音低吼出了那人的名字。
不及我反应，术方突然抽出长剑，向太吾容音疾刺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