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里奇谈】大擂台超短篇对战《剑舞》
剑舞
屏气，凝神，面带微笑，秋没有怠慢自己的表情，她知道隔着面纱观众也能看见她的笑容。她最后一次紧了紧悬挂在华服腰间的两柄剑鞘，其中一柄里面没有剑，被她反握在左手，剑身紧贴着她的手臂，金属的冰凉刺激着她的神经。现在，她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这里。
一旁的琴师弹出第一个音调，秋右手捏了个剑诀，脚下随着琴声的节奏起舞。一定要注意裙摆，她提醒自己，初学时她经常被华服的裙摆绊倒。脚下节奏不要乱，右手要配合脚下的舞步，左手不能动，秋在心中默念，冰冷的剑身逐渐沾上了她的体温。无论练习过多少次，在舞台上表演过多少次西行法师之女的剑舞，每到这个时候秋手心的汗水总是会浸湿剑柄的缠布。
饰演西行之女的秋，将无锋的长剑交到右手，在身前画出一个半圆，镜面般的剑身反射出银白色的光，在她身侧闪动，从起舞之时到这一刻，她手中的剑才算真正出鞘。剑舞者需要与舞台上的一切配合，剑、衣、音乐，乃至灯光。西行之女的剑舞鲜有传统剑舞大开大合的剑势，举手投足间有如江海凝聚波光般的平静，在她看来有点奇怪和拘谨。最后，秋借着收剑的动作，将剑刃放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抹过的同时熟练地拉动衣领处的暗门，鲜红色的绸带迸射开来。她顺势倒在地上，背对着观众席，等待身后的幕布在观众们的掌声中落下。
秋换上便装离开时，舞台上正在上演最后一场节目，是表情淡漠的面具付丧神表演的能乐剧。秋听安排节目的村长说，她的剑舞虽然在动作和节奏上已经无可挑剔，但还不足以镇场。这一点秋倒没什么不服气的，她也欣赏过那位付丧神的能乐剧，更有趣，更震撼，即使作为一件华丽的艺术品而言都不输她的剑舞。每年秋都会在台上台下无数次挥剑起舞，演绎这段家族代代相承的剑舞，从小她就看着妈妈的剑舞长大，而妈妈也是看着外婆的剑舞长大。秋从妈妈那里听说，这段剑舞是她的祖先亲眼目睹西行法师之女自刎后创作的，“静若佳人垂泪，动若落樱纷纷，观者无不太息良久”，祖籍中那位祖先这样写道。秋觉得自己的剑舞好像缺少那种感觉，但自己一点不差地学到了妈妈的东西，也从来没细想过。
秋抽出腰间训练用的黑剑，说是剑其实既没有打磨也没有开刃，就是一根长一点的铁条，表演用剑要留在村长那里保养，短剑也只是装饰从来不出鞘，所以秋平时都只随身带着这柄黑剑防身。她随手挥了几下，还是感觉自己的动作比起优雅更像做作。最后，她收起长剑走出人里，想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
秋漫无目的地在夏夜的树林里闲逛，星光和月光都很明朗，树林里也有萤火虫飞舞，给她一种安心的感觉。她在柔软的青草和泥土上踱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走着走着，她感觉自己面前的风景愈发陌生了起来，她不常在人里外走动，但她还是感觉有一种怪异。突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枯死樱花树，无数幽灵在樱花树旁飞舞，两个人形伫立在树下。秋走进了一点，当她看清树下人形的面孔时，一股寒意窜上她的全身，那是和祖籍上所绘少女几乎一样的面孔。另一人，更年轻的女孩，腰间悬挂着一长一短两柄剑。
“一个误入此地的人类，”女孩按上了腰间的长剑，“要我斩断她吗？”
“暂时不必。”少女制止道，“我读到你心中的忐忑，告诉我你的名姓，来到冥界的人类少女。”
“我……”秋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不要颤抖，“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先知道您的……”
“我？”少女打开手中的折扇掩嘴轻笑，“世人时常提起的是我的父亲，我正是以他女儿的身份闻名于世。我是已逝的西行法师之女，冥界的亡灵西行寺幽幽子，而这位是我的半灵庭师魂魄妖梦。”
“我……我知道您……”秋结结巴巴地说道，她摸了摸腰间的剑鞘，感觉安心了一点。
“不必沉溺于恐惧，孩子，”幽幽子微笑道，“就在刚才我已知晓，知晓你演绎我生前的舞蹈，以秋为名的人类少女。”
“我……我想知道您接下来打算干什么……”秋战战兢兢地说。
“冥界之中不应存在活物，你的生命将由半灵的长剑楼观斩断。”幽幽子说，“但我中意你，名为秋的少女，让我倾听你临终前的心愿。”
秋环顾四周，冥界中洋溢着一片静谧，幽灵冷冽的银光给她投下淡淡的影子，映照在素雅的青石地砖上。作为安息之处， 这个地方是秋心中最理想的地方，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注视着美丽的亡灵。
“我想亲眼目睹您的剑舞。”秋轻声答道，“我曾在祖籍中读到描绘您身姿的文字，与我母亲和我的剑舞相去甚远。我希望在临终之刻，能看到我祖先口中的落樱纷纷，如美人垂泪般的优雅，如江海泛波般的平静。”
“那么，我将满足你临终的心愿，以魂魄家传承的双剑演绎我生前最后的剑舞。”幽幽子从妖梦手中接过双剑，别在华服的腰带上，“只是最后，长剑的剑刃不会停在我的脖颈，它将划过你的咽喉，将你的灵魂留在冥界。”
秋点了点头。
幽幽子将长剑连着剑鞘一同取下，她依然微笑着，却不同于秋屏气凝神挤出来的笑容。幽幽子剑舞的起手同样是一个剑诀，挥剑动作也和秋的剑舞大同小异，但秋发现幽幽子似乎并未像她一样专注于剑，从未刻意雕琢哪个动作，蕴含着璞玉浑金般的光辉。
幽幽子将长剑交到右手，秋心中一颤，她知道这是西行剑舞中剑刃真正出鞘的时刻。然而她并没有看见自己舞剑时的凌厉，幽幽子一剑划过，幽灵的映照下是一片悠然破碎如落樱般的剑光，即使是名剑楼观也未使其带上一丝锐利。秋醉心于这真正的西行剑舞，她默默记下了眼前美丽亡灵的每个动作，自然、随性、优雅，正如一个即将欣然赴死之人的余裕，不带一丝故作和拘谨。
楼观的剑尖在收剑时指向秋，却在离她咽喉分寸处停了下来。秋困惑地看着幽幽子。
“冥界时常有活物，春意盎然之时我也欢喜前往外界小酌。”幽幽子将楼观收入剑鞘，“无需惊惧，以秋为名的少女，方才只是说笑，今日是你造访冥界，而非我呼唤你，因而你无需留在此地。我欣赏你的剑舞，愿你今后有所精进，不辱冠以我父亲之名剑舞的名声。
“离开吧，以我的剑舞为你祈愿，直至重逢的那日。”
秋眼中冥界的景色如雾气般淡去，她看着幽灵、青砖、樱花树渐渐消失，然后是半灵的庭师，最后是西行法师已逝的女儿。秋回过头，眼前是熟悉的树林与天光。
她握紧腰间的长剑，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树林。
大幕拉开，一身华服的秋持剑站在舞台上。台下座无虚席，远处甚至有不少不属于人类的存在等待观赏她的表演。秋的面容早已老去，但她的剑舞却依旧如她年轻时般赏心悦目，甚至有活得足够久的妖怪称她为西行之女转世。然而这一切都未影响她的技艺，无论来自外界的评价如何，她眼中只有自己的剑舞。
秋已经准备好了，她没有在意台下观众的目光，没有在意敲打节奏的鼓点，没有在意舞台上闪动的灯光。她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捏起一个漂亮的剑诀，长剑出鞘，每一剑出手都是纯粹的美感，剑势如江海，剑光如落樱。台下的观众屏住呼吸，在这摄人心魄的剑舞中就像置身于千年前的西行妖下，沐浴着和那时一样的震撼。
当无锋的剑刃再一次划过秋的脖颈时，她感觉心口传来一阵剧痛，自己所有的感官仿佛都消散了，听不见观众们的呼声，看不见喷涌而出的鲜红绸带。当她恢复意识时，她发现自己停在了冥界的阶梯顶端，美丽的西行之女一直静候着她的到来。
所选题目：忐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