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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生丨无疆12

2022-11-13 09:41 作者:白衣送火锅  | 我要投稿

第二日的东江,雪后初晴,天垂丽象,令人十分快意。沈巍和罗浮生悠闲自在地过了一个上午,默契地绝口不提今晚将进行的交易。中午时,罗浮生收到洪老板的信息,是交易的时间地点,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罗浮生既答应了沈巍,便将这信息给他看了。沈巍只表示知道了,并没有多说什么,罗浮生反而感到不安,敏锐的神经告诉他,这场交易恐非等闲。

午后的天空依旧柔润如璧,有丝丝云絮随风舒卷,罗浮生站在窗口,两手叉着腰,抬头向外望了望,阳光犹如一种实质凝固在天上,但又无时无刻不在迁延变化,让他感觉到某种无法掌控的流逝。

“浮生,晚饭想吃什么?”是沈巍的声音。

罗浮生转过头,放松了身体:“想不出来,沈教授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吧。”

沈巍站了一会儿,看着罗浮生的脸,他虽然背对窗口,但两侧雪白的墙同时泛着光,使他的笑容依然清晰明朗,是镌刻在沈巍心底的模样。沈巍点点头:“那就吃得丰盛些,这几天总是给你煮粥,补偿一下。”

罗浮生的眼睛亮起来:“我和你一起去买菜吧!”说着就往门口奔。

沈巍拦住他,说:“你别去了,你昨晚没睡好,在家好好休息,免得病症又有什么反复,你还想继续喝粥?”

罗浮生闻言向后缩了一下,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有劳沈教授,速去速回。”

沈巍莞尔一笑,拿上外衣出了门。罗浮生慢慢站直,盯着关上的大门,将笑容一点一点收起来。他仰脸瘫在沙发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着沈巍回来。

天光渐渐暗了,罗浮生觉得自己快睡着了,突然听到门口一声闷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门上。他起身打开灯,去查看动静,门外传来微弱的敲门声。罗浮生疑惑地将门打开一条缝,赫然是沈巍倒在地上。

“沈巍!”罗浮生心中大惊,他怕贸然开门会撞到沈巍,只得慢慢把门推开,待他见到沈巍的样子,一阵战栗刹那袭遍全身。沈巍胸口插着一把刀,血流如注,泻在平地,映出了他灰白的脸。旁边装食物的袋子散开了,更添狼藉。

罗浮生一慌之后,迅速镇定下来,这种血腥的场面他不是没见过,至少在梦里已经习以为常,童年噩梦召出的恐惧,被他强行压制下去,沈巍需要他。

他一边叫着沈巍的名字,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进屋内。情况不明,罗浮生不敢将沈巍移动太远,一进门厅,便将他轻轻放在地面上。

“浮生……帮我……”沈巍终于回应了他,气若游丝,“把……把刀……拔出来……咳……”他说完咳出一口血沫。

罗浮生的心狠狠揪了起来,他不确定沈巍的身体能不能自行修复这样严重的伤,他所知的处置方法此时完全派不上用场。他只好遵从沈巍的话,握住刀柄,一试之下,竟拔不出来。锋利的刀刃轻微搅动了一下,沈巍的眼神涣散了一瞬,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好像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罗浮生心脏骤停,他强迫自己控制住颤抖的手,以免给沈巍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他用双手再一次握住刀柄,极快地一拔。鲜血飞溅出来,沾在他的脸上,是一种令人绝望的触感,带着生命衰微的气息。

沈巍的身体突然松懈下来,似乎失去了意识,了无生机。罗浮生还握着刀,他僵住了,周遭的一切仿佛变作了空白,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不知过去多久,沈巍的手动了一下,罗浮生六神皆复,他把刀一扔,伏低身子呼唤沈巍。

“浮……”沈巍口中涌出猩红的血,他艰难地呼吸着,不断咳嗽,再难说出一个字。

罗浮生手足无措,他死死抓着沈巍的衣服,好像这能留住什么。

渐渐地,沈巍的呼吸平顺了,罗浮生恢复了理智,他捡起刀,挑开沈巍胸前的衣襟,伤口翻卷着,触目惊心。血还在向外冒,但仔细看,已经越来越少了,伤口正慢慢地变浅。

罗浮生忽然觉得自己完全失掉了力气,他用手支撑着上身,头低下来,望住沈巍,头发也垂下几绺,明显地抖动着。

沈巍的脸色依旧灰败,尽管伤口愈合了,流出那么多血,也让他元气大伤。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向罗浮生,他脸上染了些许血迹,眼神空洞,陷在头发造成的阴影中,面貌平添了几分可怖,像个将要受祭的煞神。沈巍心里微微一颤,瞬目间,罗浮生察觉到他已苏醒,脸上顿现喜色,仿若云开月明。

罗浮生就要站起来,沈巍却无力地挽住他的胳膊:“浮生,别走……”

“我不走,你不能躺在这,我抱你去床上。”罗浮生边说边用双手托住沈巍的身体,稍一用力,沈巍被振荡了一下,又发出细弱的咳声,罗浮生赶紧停下动作。沈巍喘了两口气,轻轻说:“没事……”

罗浮生把沈巍抱进卧室,安放在床上,两个人都沾染了一身的血,景象颇为凄厉。罗浮生按了两下床头边的按钮,柔和的灯光散出来,白纱窗帘缓缓合上了。

罗浮生坐在床边,面对着沈巍低声问:“你想喝水吗?”

沈巍慢慢摇了摇头,他伸出一只手搭在罗浮生腿上,虚弱地说:“你别走……”

罗浮生肯定地答道:“你放心,我不走。”他站起来,把被子盖在沈巍身上,又绕到床的另一侧躺下,沈巍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

“沈巍,你睡一会儿吧,”罗浮生侧着身子,用手支起头,“我一定不走。”

沈巍盯了他片刻,将眼睛闭上,却从被子下面摸索到罗浮生的手,力不从心地握住,这才放心地睡去。罗浮生也放松下来,他看着苍白的沈巍,心头终于涌起倾山倒海的恐惧。

在东江,唯一有理由伤害沈巍的人,只有洪老板了。罗浮生心里生出绝望的痛楚,他将脸贴在柔软的枕头上,却觉得接触到一片荒芜的砂地,干枯而粗粝,摩擦着他的心,那颗被沈巍的关怀逐渐浸润的心,再也无法接受如此暴虐的对待。他稍稍抬起头,感觉到枕上一片湿凉,他不知不觉流了许多泪。

罗浮生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将近七点钟了,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他的手机还搁在客厅的沙发上,但他不想面对。罗浮生慢慢翻身平躺下来,因为沈巍抓的是他放在外侧的手,为了不惊扰沈巍,他只能尽量贴近他。血腥气占据了整间卧室,罗浮生仿佛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着厚重的红色液滴。他闭上眼,觉得疲累了,平生第一次惧怕死亡,他不愿再经受这样的刺激……

月亮慢慢转到天上,它从温暖的白昼抽绎出不绝的信念,预备发出终夜的光。

沈巍醒了过来,四肢依然乏力,罗浮生斜倚在他身旁,正注视着他。

“几点了?”

罗浮生一愣,看看墙上的钟:“九点多了。”

沈巍“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罗浮生轻轻摇了摇他的手:“沈巍,我去给你倒杯水吧?”

“好。”

罗浮生下床走出卧室,渐渐生出疑虑,沈巍一醒过来便问时间,实在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今晚洪老板让他去交易,他爽约了,洪老板竟没因此给他打个电话质问。罗浮生想到此节,走向客厅,顺手拿起了手机,没有洪老板的消息。

罗浮生洗掉手上的血渍,给沈巍倒了杯水,又拿了一块湿毛巾,返回卧室。沈巍依旧安静地躺着,眼镜脱落在门厅的地板上,感觉不太习惯。他偏头看到罗浮生端着水走回来,便支起身子,靠住床头,衣服上的血液半干了,还有些潮湿。淡绿的被罩上也染了血,像是印着一片团花,卧室灯昏昏昧昧,照在上面,竟见出些喜庆。

罗浮生把毛巾递给他,让他擦了手和脸上的血。沈巍失血之后,口干舌燥,将罗浮生给他倒的水一饮而尽。

“还疼吗?”罗浮生见他也如常人般反应,不禁开始担心。

“不疼了,”沈巍笑笑说,“没事的,比这更重的伤我也受过。”

罗浮生的心防骤然崩溃,他脸上出现了一霎的哀伤,赶紧垂眸掩藏自己的情绪,他用平板的语调问:“沈巍,是什么人伤你的?”

“我不知道,没看清。”沈巍淡然答道,满脸是历尽劫波的豁达。

罗浮生试探道:“也许是我义父派来的?”

“嗯……”沈巍嘴角似乎噙着一丝喜悦,“说不准。”

“那你……你全好了吗?”罗浮生发出疑问。

“嗯,好了。”沈巍说,“对不起,浮生,吓到你了。”

罗浮生凄然一笑:“既然你好了,我就去办义父交代的事了。”说完便欲起身。

沈巍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浮生!你别去!”

罗浮生了悟似地看向沈巍,他反握住沈巍的手,坐回床边,心底的悲痛尽数流露出来:“沈巍,不是我义父派人伤你的,对吗?你一直叫我别走,是你不想让我去……”

“你还是要去?”沈巍急切问道。

罗浮生摇头:“时间早就过了,我是诈你的。”

沈巍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罗浮生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一道绳索吊在半空,四周尽是虚无,唯一悬着他一条命的绳索紧紧缠绕住他,叫他呼吸不得。

“沈巍,你的伤是……”

“我自己刺的。”沈巍平静地答道。

罗浮生怔住了,眉头蹙起,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如果不想我走,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制住我,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因为我……想让你自己选。”沈巍一脸歉意,“对不起,浮生,如果你是被迫不能赴约的,肯定还会有下一次,我没法次次都拦住你。”

罗浮生偏过头,深深喘了一口气,再次看向沈巍:“你想让我以为是义父干的?”

沈巍不置可否。

罗浮生又说:“最初我的确以为是他,可后来仔细一想,义父明知小区有监控,怎么会在这里下手?假如伤你的人是在外面动的手,你还能带着买的东西回来吗?”

沈巍将身体坐直了些,靠近罗浮生:“我知道破绽很多,但是浮生,我只希望你想清楚一件事,其实你心中明白,你义父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顷刻之间,罗浮生好像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他垂下头,仿佛在替洪老板羞惭。沉默了半晌,他终于抬起头,看了眼沈巍破损的衣襟,朝他勉强地笑笑:“你去换件衣裳吧。”

沈巍洗去了身上的血污,伤口已经愈合如初,只剩一条红痕,也逐渐减淡了颜色。罗浮生打扫了门口,又擦净地板,为了不惹人怀疑,要将染血的枕被和衣物扯碎,他发狠地撕着那些布料,沈巍的上衣被血浸过,还没干透,很韧,罗浮生的手已经被勒红了,又蹭上血渍,像受过一场刑罚。沈巍看得心慌,他拉住罗浮生的手臂,不让他再动。

“浮生,可以了,停下好不好?”沈巍劝说着,“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你别伤了自己。”

罗浮生转过头:“只许你伤自己?”

沈巍自知理亏,缄口不言,但仍然牢牢抓着罗浮生不放。罗浮生妥协了,他把碎布装进两个黑袋子,扔了出去。

外面是透骨的寒夜,从天上凉到地下,没一处是暖的。罗浮生忍受着冷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进屋时连鼻尖也凉了。他好像冷静了下来,面对歉疚不安地等在门内的沈巍,他实在无法指责。

“好了。都收拾完了,你好好睡一觉吧,毕竟受了一回伤,总要养一养的。”罗浮生迅速说完话,便进了自己的卧室。

两人在各自房间里辗转反侧。

这一夜确实不太平,尤其对于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们。警局接到匿名信息,在一处偏僻的民居抓到了疑似倒卖文物的嫌犯,过程中,还遇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顺手也给制服了。一审问,前者不是倒卖文物的,而是伪造文物诈骗的,后者是小饭馆老板,坚称自己只是带员工路过。调查之后,发现几个人都有前科,小饭馆违法经营,一搜查,竟找出了真的被盗文物。如此机缘巧合的离奇案子,让相关部门收获颇丰,只不过真正的幕后黑手依旧没有落网。

太阳欢欣地跃上天空,又是一个响晴的天。

吴山居一清早就开了张,人傻钱多的顾客走了之后。小奸商吴邪和王胖子跑到吴外楼,点了一大盘子螃蟹,低调地庆祝着。一边吃刚出锅的螃蟹,一边聊刚出炉的八卦。

“……一个搞真货的,一个搞假货的,两个窝,一晚上全给端了!”王胖子挑了只个头最大的螃蟹,掰下一条腿放到吴邪碗里,然后掀开了蟹壳找蟹黄。

吴邪把蟹腿扔回去,自己拿起一只,却也先掰了蟹腿咬着:“看来搞真货的打算对搞假货的出手了,只是不知道什么人又出了一招黄雀在后。”

“唔……依我看啊,肯定是被坑的买主。”王胖子嘟囔着。

“去交易的买主没出现,是听到了风声,还是这根本就是他下的圈套?”吴邪嘴里的蟹腿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关键是不知道买主是谁啊。”

“嗯……只要不是罗浮生就行。”吴邪又掰下一条蟹腿。

王胖子吐出一口咬碎的壳:“买主说不定是搞真货的人安排的,为了钓出那帮搞假货的,所以不可能是他吧。”

“那报警的又是谁呢?”

“嘶……”王胖子眉毛一皱,“这……”

吴邪拿出手机,说:“希望你这开过光的嘴这次能灵验些。”

沈巍和罗浮生的手机铃声同时响了起来。罗浮生看了一眼,离开餐桌去一旁接电话。沈巍按了接听,吴邪的声音传出来:“喂,沈巍,昨晚盗绪山古墓的人被抓了,你知道吗?”

“我还不知道。”

“哦,”吴邪稍微放下心,语气也轻松了一点,“据说是有人报警,盗墓倒卖的和造假诈骗的一起抓了。现在除了那个背后雇主,应该全都落网了,我猜你说的研究所主任也跑不了。”

“嗯……”沈巍默不作声。

吴邪直觉不妙,忐忑地问:“这事和你没关系吧?”

“我……”沈巍犹豫着说,“我报的警。”

轮到吴邪沉默了。

“对不起,浮生要替洪家去做交易,我怕他出事,只好釜底抽薪。”沈巍万分歉疚地说。

“沈巍你……”吴邪压着怒火,“你可真会给我惹事。万一有人找到我,我也管不了他了。”

沈巍诚恳地说:“我明白,以你的名义保护他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唉,你们两个好自为之吧。”吴邪挂断电话,用力拆了一只螃蟹。

沈巍坐在餐桌边陷入沉思,罗浮生忽然匆匆跑向门口,身影在沈巍眼前一晃而过,沈巍一惊,立刻去拉住他。

“浮生,你要去哪?”

“见我义父。”

沈巍没有放手,他迟疑了一下,说:“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昨天我知道你们交易的时间地点后,就报了警。刚才吴邪告诉我,昨晚被抓的人还包括伪造文物的。浮生,这件事恐怕不简单,你义父让你去见的究竟是哪伙人?”

罗浮生呆若木鸡,他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场博弈当中,每个人都在执棋,唯有他是个一无所知的棋子。他慢慢抽出手:“我不知道,我该走了。”

“我和你一起去。”沈巍跨出一步,去拿外衣。

“你……”罗浮生回头道,“你随意吧。”说着推开了门。

“浮生,对不起。”

罗浮生摇了摇头。

车子驶向美高美,沈巍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地看罗浮生一眼,可他只注视着前方,嘴唇抿成一条线。沈巍无可奈何,也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忽然,罗浮生朝沈巍偏了一下头,沈巍立即去捕捉他的视线,原来他只是在看倒车镜。罗浮生将车并到右侧,转了个弯,停在路边,对沈巍说:“你下车吧,前面就到美高美了,别让洪家的人知道你也在。”

车门自动打开了,沈巍忽然拿出紫玉:“浮生,你带上它,千万小心,我就在附近,万一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罗浮生终于认真地望进沈巍的眼睛,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他的目光已经确定了命题,然而这一篇,他一个字也没作出来。罗浮生接过紫玉,待沈巍下了车,他转回头,绝尘而去。

美高美还在沉睡当中,为绚烂灯光而设计的风格,在单调的阳光下显得无精打采。昨晚狂欢的人已然散场,剩下混浊的空气,在四处留连飘荡。

洪老板在美高美有间宽敞的会客室,虽然他几乎不用,但依然有人每天打扫,此刻,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罗浮生。

罗浮生走进美高美,门口围着一圈人。罗诚抢先说道:“哥,老板看起来不太高兴,你当心些。”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罗浮生温和地笑笑,径直走向会客室。

“刚才进去那个真是生哥?”有人问。

“我感觉要出大事。”另一个人回道。

罗浮生反手关上会客室的门,将一干好奇的目光挡在外头,室内立刻变得沉静,为了抵挡噪音,这间屋子的墙壁装了隔音板。

“义父,您找我。”罗浮生既已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实在不能无动于衷,说话时便带着几分心虚。

洪老板锐利的眼光牢牢锁住他,用不可抗拒的语调问道:“昨晚你为什么没去,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昨晚……”罗浮生目光游移,“我不想……不想让洪家再陷进去了,所以……”

“说谎!”洪老板一掌拍在桌子上,“昨天晚上有人报了警,偏偏你没去赴约?你敢说和你无关?”

“也许是对方露出了什么马脚……”

“罗浮生!你还在砌词狡辩?难不成他们自己报警抓自己?”洪老板霍然起身,戟指怒目,“洪家现在已经成为众矢之的,都是因为你!”

“义父,不是我……”

“不是你?这件事整个洪家只有你我知道,你说是谁报的警?罗浮生,你说实话,是不是你觉得洪家转向古玩生意,资金就不会再向美高美倾斜,所以你才千方百计阻挠我?”

洪老板的诛心之论令罗浮生万念俱灰。

“我没有!您把我从小养大,在您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洪老板嗤笑一声,“自从你认得沈巍,就开始对我说谎,现在还跟他学会大义灭亲了,啊?”

“义父,是您让我接近沈巍的。”罗浮生无望地申辩着。

洪老板冷笑着:“好好好,这反倒是我的错了,我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不是这个意思。”罗浮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找一条出路,“义父,当年您收留我,让我有个家,我心里一直把您当亲生父亲看待,不管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从来没贪图过洪家的产业。我知道您生我的气,昨晚的事,我……我确实没法解释,但求您别误会我……”

“你解释不清楚,还让我别误会?”洪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发出轻蔑的嘲笑,“如果不是你,那就一定是沈巍了?”

罗浮生正要否认,洪老板又开口了:“事已至此,不管是你还是沈巍,总之与你有关,此事要追究个罪魁祸首,你就替洪家再挡一次,也算你报答我的养育之恩了。”

罗浮生强忍泪水:“好,这件事我认下了,我保证沈巍绝没有参与,义父,您能答应我,不去为难他吗?”

“哦,又是沈巍,你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罗浮生扯出一个苦笑:“我和他,就像您和我爸爸一样,是很好的朋友。”他忽然满眼希冀地望着洪老板。

“朋友?”洪老板极轻地一笑,“呵……”愚弄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天真的孩童。

罗浮生刹那间感到如芒在背,他定了定神,朝洪老板说:“义父,需要我怎么做,才能撇清洪家?”

洪老板坐回沙发,缓缓说道:“这事倒也好解决,只要你脱离洪家,那些人自然不会再找洪家的麻烦。”

“义父?”罗浮生愕然失色,“您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我的死活了吗?”

“唉……”洪老板长叹一声,“浮生啊,义父心中也不忍啊,只是这次你闯的祸实在太大了,为了保住洪家,义父也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洪家也有你父亲的心血啊!”洪老板痛心疾首地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义父一直对你寄有厚望啊。”

罗浮生垂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简单的几何图形,却排列出他参不透的规律,“义父,我答应您,但是我还想再劝您一句,洪家走这条路,迟早会翻车的,请您再考虑考虑吧。”说完,他掉过身就要离开。

“你就这么走了吗?”洪老板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做戏也要做全套,浮生,洪家的家法可不是摆设。”

罗浮生的脚步好像被钉在地上,他无声地笑起来,眼泪终于含不住了。

外头的人一个个屏气凝息,想探听会客室里的声音,却一无所获。过了好半天,罗浮生打开门走了出来,有眼尖的看到他脸上的泪痕,心里惊诧不已。洪老板在他后面,也走出来了,他在大厅正中的长椅上坐下,罗浮生面朝着他,单膝跪地,从后腰处摸出紫玉,狠狠插在自己的腿上,直至没刃。

罗诚惊呼出声,赶紧过去扶他。罗浮生颤抖着站起来,把他推开,拖着流血的腿往外走。罗诚还想再跟,却被洪老板厉声喝住。罗浮生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朝门外走。

他上了车,血已经浸湿了裤子,心像打鼓般搏动着,他感受到一种铺天盖地的恐慌,令他头晕眼花。罗浮生想起昨晚因失血而昏睡的沈巍,虽然他不会死,但却将每样痛苦都经历了一遍,罗浮生忽然敬佩起沈巍把刀插进自己胸口的果决……他强撑着精神,开车回到与沈巍分开的地方,无力地擎着手机,眼前逐渐变黑,他凭记忆按了沈巍的号码,也不知道有没有拨通……

罗浮生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沈巍在他身边坐着,见他睁开眼睛,表情一舒:“浮生,没事了。”

罗浮生打量一下房间,装修很是豪华。他的头昏昏沉沉,全身也没什么力气。沈巍又轻声唤他,罗浮生微微转头,面对沈巍笑了一笑,他想告诉沈巍,他已经不再是洪家的人了,但是他连说话的力量也不足够,这时他倒有些羡慕沈巍的恢复能力了。

沈巍稳稳当当地说:“浮生,你只管好好躺着,什么也别想,没人知道你在哪里。”罗浮生忽然感觉心脏被刺了一下,他合上眼睛,摒弃杂念,只将沈巍成竹在胸般的言语在心头反复咂摸,渐渐又起了睡意。

沈巍把罗浮生的手细心地塞到被子底下,尽管室温合宜,输液管里的液体依旧很凉。沈巍用手暖着输液管,俯身靠近罗浮生,他褪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终于是有惊无险。

沈巍被罗浮生放下车后,一直在美高美附近徘徊,看见罗浮生的车摇摇晃晃地返回来,他心道不妙,赶紧跑过去,便目睹了罗浮生在失血昏迷之前,还执着地拨打他的电话号码。沈巍百感交集,却丝毫没有耽搁,立刻给他止了血,送他去了医院。罗浮生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沈巍用他的手机联系了罗诚,知道了事情原委,沈巍立刻明白,因报警一事,洪正葆打算将罗浮生推出来做替罪羊,妄图息事宁人,保全洪家。沈巍心知,消息一旦传出去,必是九死一生之局,为了隐藏罗浮生的行踪,他不得已联络了迟小姐,请她帮忙。眼下他们在樊伟家中暂且落脚,以图后计。

尘埃落定之后,沈巍心中的自责浪涌般一波一波袭来。紫玉是他亲手交给罗浮生的,没想到不仅没有保护好罗浮生,反而成了伤害他的工具,若只是一把普通匕首,他未必会伤得这样狠。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沈巍也觉得迷茫了。

罗浮生沉睡了很久,仿佛堕入浓黑的云雾,直到再次破晓,敷彩的云天昭示了新的一日。他悠悠醒转,看到沈巍睡在他旁边,握着他被扎了针的那只手。现在针头已经拔掉了,几个空袋子和输液管吊在一边,看得罗浮生一阵心悸。他小心地抽出手,以防吵醒沈巍,可沈巍还是察觉到了。

“浮生?你醒了。”

“嗯,我没事,你接着睡吧,天还早呢。”罗浮生忘了腿上有伤,干脆利落地下了床,趔趄了一下,沈巍猛地起身,罗浮生缓缓神,对沈巍一笑,他摆手示意沈巍不要扶他,便一瘸一拐地进了卫生间。他照了照镜子,脸色很白,穿的是自己的蓝色睡衣,腿上的伤口微微作痛。

罗浮生一开门,就见沈巍守在门边,他不由分说地扶住罗浮生,不让他蹦着走。

“沈巍,我也没那么娇气,”罗浮生抗议道,“真的,这伤又不重。”

沈巍闻言看了他一下,面色严肃地让他躺回床上,自己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道:“我们现在在一个朋友家……”

“什么朋友?”罗浮生坐起来警惕地问。

“……普通朋友。”沈巍看见罗浮生脸上现出放心的表情,不觉想笑,“我昨晚回去过一趟,取了些东西。我已经问过罗诚,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罗浮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委屈。沈巍将手轻轻贴在他的腿上,安慰说:“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今之计,我们要尽快离开东江,最好也不要去龙城。昨天我接到白老师的电话,她有事找我,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先去吴州。”

“沈巍,你别管我了,这次……”

“你想说什么?”沈巍语气中大有威胁之势,罗浮生马上闭嘴,心中竟一阵暗喜。

然而这点欢悦转瞬即逝,沈巍又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进去。他已答应洪老板,要用自己换洪家的平安。他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降临,他再次后悔牵连了沈巍,上一次在美高美喝醉,他打了沈巍的电话,这一次在美高美受伤,他又打了沈巍的电话,罗浮生纳闷,自己怎么就管不住打电话给沈巍的手?

“浮生?浮生?你在想什么?”

“啊……我在想,我这次恐怕躲不过去了。”

“唉,刚才的话,我都白说了。”沈巍无奈地叹口气,又说了一遍,“我找吴邪再给你做一张人皮面具,帮你换一个新的身份,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开酒馆也好,咖啡馆也好,总之,你与洪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罗浮生张圆了眼睛:“沈巍……可是,对不起,我不能走,我走了,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人,一定会找义父的麻烦。”

“你到现在还要维护他?”沈巍慨叹。

“毕竟,我爸爸是为了洪家,为了义父而死的,我……我其实很羡慕他们的感情。”

沈巍忿懑道:“他们的感情,是他们的事,你有你的人生。更何况,你就这么相信洪正葆的话?”

罗浮生顿时呆住了,他恍然想起洪老板那声带着嘲弄的轻笑。父亲和义父经历的患难是他从小深信不疑的故事,构成了他对这个世界最深的期待,难道竟会是假的吗?

“沈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浮生,问问你自己,你想知道什么?”

一滴泪毫无征兆地从罗浮生眼中落下来,跌在他的睡衣上,转瞬之间洇出一点靛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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