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热点 | 影片《我爱你!》的艺术特征

韩延导演的《我爱你!》聚焦老年题材,以外在的喜剧形式,在内容上突破了我国以往老年题材影片的创作模式,构建了老年主体叙述状态,展现对于老年群体关于病痛与阶层叙事的悲剧内核,最后抵达某种老年英雄主义与“老人一动物”的生成审美价值的终极追寻。其电影的艺术特征包括以下几点:
一、破与立:“破次元壁”老年主体叙述状态的喜剧外衣
在我国以往的老年题材影片中,关于老年人的病痛疾苦与精神孤独感往往被置于主流文化边缘、被符号界所排斥或压抑、遮蔽的实在界,关于老龄化问题的叙述状态主要体现在呼吁他人 (观众)的关注与同情。例如,讲述一群偷偷离开老人院的老人们如何追求人生价值的影片《飞越老人院》,老人们在草原上载歌载舞,或是最后在海边浪漫地看着夕阳而死去,都以隐喻尽头的影像空间无不标注着老年人的边缘身份位置。
在此意义上,《我爱你!》呈现出打破年龄区隔的极大诚意与努力,这或源于韩延导演对漫画改编作品出色的驾驭能力。如果说改编漫画作品的《滚蛋吧!肿瘤君》展现的是网络“一次元”文化风格的精神疗愈,那么《我爱你!》则是以老年人为主体叙述状态进行“破次元壁”式的叙事表达,是为老年题材电影创作模式的一大突破。影片展现出老年人饱满的精神状态和对生活最大的渴求与欲望,影片的开场段落表现为常为戒一个人躺在床上不断有节奏地开关台灯,这种充满韵律感的影像视听是极具情动驱力的叙事导入方式,还有常为戒与李慧如从互相举报到大胆追求的“欢喜冤家”模式,以及加上微信之后常为戒所发送的第一条微信语音为“睡了吗?”等等,如此充满韵律感的影像视听叙事方式很快使人进入作为主人公的老人内在不断流动的强大生命力,也表明了老人的主体叙述位置。
主人公们展现出不加遮掩而旺盛的情感精力与动力,进一步勇敢地朝向年轻人所统治的主流文化话语场所进发。常为戒并非一个自我放逐楢山的社会边缘老人,而是积极突破“次元壁”、熟知当代年轻人生活娱乐用品的“网络文化达人”,例如手机铃声设置的是“完了,芭比Q”的神曲、向李慧如道歉自己情绪失控时会说“我承认我那天确实 emo 了”,并且还会熟练使用各种短视频剪辑软件、带着女朋友体验密室逃脱.....更重要的是,影片中的老年人并非主流社会文化观念下的默守陈规、思想传统的角色,因而不再承担早期老年题材电影中对于年轻一辈的“启蒙者”身份。

二、生与死:关于病痛与阶层叙事的悲剧内核
对于有着丰富的“抗癌电影”创作经验的韩延导演而言,故事的首要悲剧内核是关于老年人病痛话题的展现。关于病体题材的影像与叙事呈现方式,韩延导演曾坦言:“我特别明确要坚持自己的创作思路和风格一一'不直接展现病痛’。那些展示病痛的画面无论拍得多么真实都不如现实生活中的‘震撼’。”新作《我爱你!》对老年人的病痛呈现置于老年日常生活与人物关系的建构之中,例如废品回收站的山哥与赵欣欣夫妇,从备受阿尔茨海默病与直肠癌折磨到选择自我了断,以及健康退化的粤剧名伶与精神失常的陈院长之间的爱情悲剧,无不通过这些次要角色的老年群像描写方式展现出老龄化社会的种种现实议题。
随着时代的变迁,中国老年人生活境遇、老龄化社会问题等也在不断发生变化。而随着老年抚养比攀升、未富先老等问题的伴发,老龄化社会也常常伴随着生命健康、经济阶层议题的凸显,而成为一个有着内在复杂性的社会现状。
在现实层面上,这种复杂性主要体现在年龄、健康、阶层三者错综纠缠的深度联结。影片里,以保姆的身份长期照顾粤剧大师的李慧如每天以收废品来贴补家用,她既是年龄的少数身份又是收入阶层的少数群体,而无论是她与常为戒的争吵还是人生经历的自白,或是影片高潮段落留给常为戒的手书,都以一种老年主体叙述状态发出了“沉默的大多数”的声音。故事所构建的另一对老年夫妇的悲剧故事,更是将话题带人老龄化社会不得不面临的关于生与死议题的沉重现实。在这里,赵欣欣作为阿尔茨海默病和直肠癌患者对于疾病的身体病理性状态的呈现至关重要,几乎每一次病发与病变都承担了戏刷性的转折点,成为一次次联结或增进常为戒与李慧如关系的关键角色,由此也生动描绘了与之相潘以沫的丈夫山哥的真垫情感,以及如何对生产生了绝望而选择自杀以告别人世。
山哥在废品回收站所举办的家宴上,儿子一直接电话忙工作、儿媳的态度相当敷衍,长期遭受赌徒丈夫家暴的女儿不得不靠父母救济为生,而自己给第三代们精心准备的泥偶礼物也被遗弃在桌子上,妻子赵欣欣最后还被所有家人嫌弃,但无人知晓的是,这也是其最后一场家宴,因为山哥夫妇早已决心离开人世,根据迪尔凯姆的社会学观点,这是一种经历了被主流秩序所贬低了人格之后的一种“利他主义的自杀”,这对老年夫妇并非有自杀的权利,而是拥有自杀的义务。尽管他们的赴死起因于疾病与贫穷,但子孙一代的冷漠才是将老人们生的希望无情地清除掉的根本原因,成为老龄化社会语境下老年人自我价值的贬损与社会道德的一些失序状态的真实写照。

三、爱与怒:老年英雄主义与审美价值生成
但是,比这对老年人的“利他主义自杀”行为更加悲哀的是,儿子却宴请宾客、大办“孝宴”甚至引用“古人云: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古语为开场,尽显子一代所主导的社会伦理之虚伪,以及关爱父母长辈、尊老敬老传统美德的势弱。深陷失去挚友悲痛的常为戒在虚伪的“孝宴”上终于挥舞出他的麒麟鞭,愤怒地痛斥山哥的儿子:“你爸妈一辈子都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将影片的悲剧气氛推向了爆发的叙事高潮段落。直到这一幕,常为戒和李慧如首次见面时就登场的关键道具麒麟鞭,才真正地“抽响彻银幕”。在第一场戏剧冲突中,常为戒误以为山哥与李慧如因收垃圾而占用公园空地,因此霸道十足地挥舞麒麟鞭、曾恣意大呵道“麒麟鞭,保安良,惩恶扬善远名扬!头三鞭,打的是恩将仇报白眼狼,利字当头丧天良!后三鞭,打的是没心没肝不孝子,长大成人忘爹娘!”
但此时,常为戒的行为仅是出于在比自己更弱势的收垃圾阶层面前寻找存在感,因此麒麟鞭的豪言壮语不过是利己目的的私欲而价值落空。与善良细心的李慧如在一起、经历了山哥夫妇的生死大事之后,常为戒不再是一个内心空虚的空巢老人,而是被极大地激发起对他人的同理心和正义感,于是在山哥儿子举办的“孝宴”上再次吼出麒麟鞭的义正言辞时,则以老年人的主体叙述身份与心态彰显某种“老年英雄主义”,在孝道濒临崩塌面前试图重建道德秩序,以宣扬社会崇高审美价值。
影片《我爱你!》并不仅仅是一部描写“黄昏恋”的老年爱情电影,而是突破了以往老年题材电影的创作模式、以老年人主体叙述状态的身份与视角出发,试图展现主流社会中的年龄、健康、阶层的三重边缘位置的话语表达,从而展开了深度老龄化社会的多重面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