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在神理市，有人把偷情谈成恋爱，有人把复仇当成父爱。城市的繁荣和个人的哀怨。大世界的小人物，也要努力找到自己的位置。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一旦你决定开始，何时结束就不是你能决定了。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神理市

第八章 清醒梦与糊涂生

全文约4300字，预计阅读时间8分钟

“综艺？”白启阳思索了一下，“你是指那种无聊的、内定了名次的选秀节目，还是指那些假装没有剧本，却能上演各种狗血桥段的真人秀？”他哼了一声，“在外面的时候看过一些。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唔……”夏温深吸一口气叹出来，晃悠着身子问道，“白秘书是不是对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一副不太满意的态度啊？”

“也不是。我对自己，还有这座城市都还算比较满意。“

“……哦。”夏温轻巧地翻了一个白眼，不算刻薄，甚至带点可爱，“那对利市长呢？”

“……”白启阳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停顿了几秒才说，“当然。”

“咦？你刚才是犹豫了吗？”夏温忽然笑了。

“不。利市长是神理市之父，也是我最敬仰的人，我的停顿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对他使用‘满意’这样的字眼。如果你只是想问我对他是不是无所挑剔的话，那我的回答是‘当然’。”

夏温倒吸一口气，看起来很惊讶的样子：“你是怎么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能说出这么无懈可击的回答的？白秘书，你也太适合上综艺了吧！”

白启阳忽然有一种猫抓老鼠的感觉，只是自己才是那只被围追堵截的老鼠。夏温在看似散漫的聊天里突然丢出几个绵里藏针的问题，又轻飘飘的把敏感的话题重新消解在了无意义的社交言辞里。

白启阳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耐心，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拿捏着心情的游戏，他要夺回主动权。

“抱歉，我对综艺真的不了解也不感兴趣。夏小姐想做什么都好，有需要我配合的工作就交待给我。我解决问题的能力和我回答问题的能力一样优秀，所以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尽快帮你实现你的目标。”

“那好吧！我们先来聊聊这个综艺的内容……”夏温跳下了一级台阶，走向白启阳。

“夏小姐！”白启阳提高声音“你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个综艺的内容，只要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就可以了。”

“我需要你听听看这个综艺的内容啊。”夏温一脸坦然又犯难的样子。

又来了，她又在玩她那种花招。白启阳感觉怒气渐渐上头，甚至让他的眼前开始出现了零星的光斑。

“好吧。如果你想说的话，那就在办完全时段出行权之后再说吧！我们现在出发，12点半就可以赶到出行管理处，两个小时办理时间之后，夏小姐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向我介绍你的综艺。“

“白秘书是不是忘了，窗口的工作人员可是没有休眠权的，他们中午还需要吃饭和休息，我们现在赶过去，至少要下午2点才能开始办理。“夏温细细地盘算起来，“所以没有必要现在过去，先去慢慢吃个午饭来得及的。之后办理需要两个小时，这样就到4点了，我得在5点之前吃晚饭……偶像团体成员，身材压力过5不食，你懂的。”

我不懂！

“过了5点就约等于6点。6点白秘书就该下班了吧？”夏温露出体贴的微笑。

“不，我没有下班时间。你随时可以找我处理工作。”白启阳冷冰冰地拒绝。

“唔……”夏温抿住嘴皱着眉看他，又摇晃起了身子，一脸“可是我要下班”的表情。

你清醒一点，听听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吧。你这一整天有一秒是在上班状态的吗？白启阳真的很想大声把此刻内心的旁白说出来，但是。

“夏小姐的意思是？”

“如果你现在不想听我说综艺的内容的话，那我们就明天再说好了。我也不是很着急。今天晚上也可以再想想怎么跟你说才会更清楚。“

夏温的语气轻松愉快，表情透露出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就这样算着算着，她就直接决定浪费一天的时间是什么大罪。

白启阳感觉大脑充血，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他不再说话，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啊？“夏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我现在去出行管理处，你要去的话就跟上来。“

“如果我不想去呢？“

白启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捏了一把。早上的梦里，他是不是刚刚听到过同样的话？

他顿住脚步，回头问道：什么？

“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吗？白秘书。“

嗡的一声，火山在白启阳的脑海中喷发，灼热粘稠的岩浆烧得他意识纷乱。逆光中，女孩子的脸看不清了。但她歪着的头，晃动的身体，分明是他熟悉的梦里的那个人。她的肌肤变得透明，散射出梦境中一般温柔的光。白启阳呼吸急促，头脑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响。

这是梦中梦吗？

所以我还在梦里，这并不是周一。我没有被市长剥夺休眠权、没有成为看住夏温的狗、没有和讨厌的邻居吵架、也没有什么无聊的综艺……

白启阳感觉世界天旋地转，但是他却很想笑。

太好了。他要回到他的周三去了。

嘀。嘀。嘀。

白启阳被规律的电子音逐渐唤醒，是休眠舱的声音，他在内心对自己说道，并没有睁开眼睛。真是一个不愉快的梦，看来利东和夏温的事情对他内心造成的冲击远比他自己想象得还要大。

不过万幸一切只是场梦，否则……

白启阳一边想着，一边在嘴里蓄起唾液，准备吐给休眠舱做苏醒时的例行检查。所以当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凝视着的是夏温正对着自己的脸时，他的第一个动作是咽了一口口水。

”白秘书醒了？“夏温直起身子，她身后的护士走了过来，检查着白启阳床头体征监护器的数值。

白启阳头脑一片混乱。所以，并不是梦。那一切糟糕的事情，都是现实吗？可是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晕倒了？“白启阳问道。

“你不知道你多吓人！脸上突然邪魅一笑——啪！人就砸地上了。“

按夏温描述的这个场景，那的确是挺惊悚。

白启阳有些尴尬。

不知道夏温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尴尬，紧接着说，“关键是，你倒下之前不是生气了吗。我当时一慌，虽然平常不是很擅长撒娇，就还是尝试使用了一下。结果我才说了两句话，你就倒那儿了。我当时都傻了，我撒娇的杀伤力这么大的吗？！”

噗哧。

检查的小护士没忍住笑出了声。白启阳也绷不住露出了笑脸。

病房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白启阳是吗？“一位住院医生从门外走进来，拿起床尾的平板电脑，一边滑动一边问道。

“是。“

“你这是休眠唤醒综合征啊。“

“休眠……唤醒综合征？“

医生抬起头，眼神中露出高浓度的疑惑：“你不知道本来处于休眠周期的人被强制唤醒是有危险的吗？”

白启阳的心跳仿佛又粘滞了几分。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被强制唤醒。而那个唤醒他的人看来也不知道。又或许，他是知道，但是根本不在乎。

医生看他不说话，自己继续道：“你想啊，被强制中断了周期性的活动规律，本来适应了极低生命活动的体细胞无法在短时间内恢复高强度的活动状态。身体会因此出现很多应激性的不良反应。所以停止休眠周期的人在前48小时之内需要减少体力活动，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阶段性的休息和清醒的适应性调整。同时，还要服用相应药物，保护身体器官、维持身体机能。像你这么乱来的，只是缺氧性晕厥，没有中风已经不错了。”

“抱歉啊白秘书，我以为你是渡过了适应期才来找我的。“夏温面露歉意。

“那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吧？”白启阳问道。

医生把平板插回床尾，看起来不太高兴了：“你刚才没有听到我的话吗？这48小时你要在医生的指导下进行适应性调整。也就是说，这两天你需要住院、休息。”

“哈？”白启阳发出难以置信的一声笑。

“白秘书，你先好好休息，身体最重要。我们的事情不着急。“夏温用安慰的语气说道。

是你的事情。白启阳在心里这么回复她。

“以后你不休眠了，一周就又变回七天了，你会有很多很多时间去做事的。”夏温的表情好像在说什么令他开心的事情一样。

他绝望了。身体向后仰去，不再说话。

他们不会懂的。

他一直是一个进行百米冲刺跑的选手，现在告诉他，他的跑道被加得很长很长，你可以慢慢跑了。这不会让他感到如释重负，这只会把他逼疯。

虽然医生建议留观到周三早上再出院，但是白启阳还是坚持在周二晚上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午夜了。

白启阳看到熟悉的门卫开始交班，大楼外立面的投影主色调由黄色系改为红色系，甚至，他每个周三租用的那辆车都像往常那样，停在了老位置上。

虽然因为休眠权的变动，他已经向租车公司改租了一辆长期用车，这辆短租车大概是在等他的新主人吧。但是看到那辆熟悉的车时，他仍旧心头一热，忽然有一种想落泪的冲动。

这里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虽然依旧身处其中，他却感觉自己不再属于这里了。

那种孤独的感觉，就像坐在花园长凳上的那个男人一样。从刚才起，白启阳就注意到他了，他戴着鸭舌帽低垂着头，端正地坐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毫无目的。

每个午夜交接的时间，都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出行日的一天即将过去，他们却不愿意提前哪怕一分钟回到自己的家里，就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坐着，或者闲逛。白启阳感觉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能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被困在一个固定区域的生活，和人类本能中对自由的渴望背道而驰。

他们既无法抗拒这座城市的魔力，又不想接受这座城市对他们的安排。

这是人类的另一种本能，贪婪。

不知道为什么，白启阳对那个身影有一种很淡的熟悉感。他走过他身边时，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几眼。那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他不全然低着头，时不时地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再抬眼看看前方，他看的是那辆每个周三本该属于白启阳的车。

白启阳路过他面前，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抬头看了一眼白启阳，忽然露出一种见鬼的神情。他双眼睁得很大，面色因为突然的激动泛白了一刹之后又迅速变红，他一直盯着白启阳，直到对方感到不适而快步离开。

“白先生？？”刚刚交接班的周三大楼保安小赵看到白启阳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您怎么从外面回来了？”

“工作安排，最近一段时间可能每天都要出门了。“白启阳回答道。

“全时段出行权啊，白先生您可真厉害！”小赵露出十分羡慕的神情。

还没等白启阳对小赵的羡慕表示谦虚，身后爆发出的一串吓人的急促脚步声让他和小赵两人同时回头。

只见刚才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像是疯了一样冲向他对面的那辆车，如同电影里的动作一样，他打开车门冲进了驾驶室，甚至来不及关上车门，车子以一种高速歪扭的轨迹冲了出去。

“你、怎么回事？！站住！“作为保安的小赵察觉到了不对，迅速找回了自己的工作状态。他本以为这是个偷车贼，正在冲出去的路上，又忽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停下了脚步。

只见那辆车并没有沿着道路行驶，而是横越过六车道的马路，直接冲向了不远处的人行步道。白启阳居住的淘浪围外是临海的路段。人行步道的栏杆隔起的另一侧是长长的防浪堤，接着就是海岸了。

还好午夜左右的车子不多，那辆车像是受惊的野马一样左突右冲，然后加速，直直地撞向了人行步道栏杆。

“我X！“小赵张开嘴，除了脏话，已经说不出别的字来。

撞上前的最后一刻，白启阳看见一个身影从驾驶室里滚了出来。但是他顾不上追踪那个人的身影，因为车子“砰”的发出一声巨响，冲断栏杆，倾斜着落向防浪堤。

接着，两三秒之后。

一团火光炸起，然后是爆裂的巨响和皮肤能感受到的热浪。

白启阳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车子在半空中炸成一团火球，紧接着，冲到他面前的是小赵惊恐的脸和推搡他的手。而他的耳朵除了巨大的嗡响声，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短短两天之内，白启阳的大脑再一次炸裂了。

他问自己。

如果我没有那么恰好地被取消了休眠权，现在我是不是已经和那辆车一起，消失在那团浓烟里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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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攻壳机动队》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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