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17：嗫饮鲜血

头顶上的白炽灯光刺眼而无情，如同滚烫的沸水倾泻在青年身上。 青年稍微抬起眼，坐在桌子对面的人面孔与黑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在这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一切暴露在光线下。 “你叫什么名字？”黑暗发问了。 “凯尔。凯尔·怀特。”青年的声音毫无生气，像被无数次浆洗后褪色的旧衣。 “今天晚上凌晨三点半在边境四区域发生的事情与你有关吗？” “……是的。” “是那几个异民杀的在场的其他宪兵吗？” “不是。” “那么是你杀死了他们吗？” “是的。” “你知道杀人是重罪吗？” “我知道。”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青年又把视线往上抬了抬。仿佛蒙了灰尘、失去光泽的翡翠般的眼眸，好像在盯着黑暗，又好像并没有看着哪里。 “先生，我的家人来过吗？” “您的母亲还在外面等着探视您。” 青年闻言，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苦笑。那笑容也了无生气，好像仅仅是在测试自己是否还具备笑这个能力。 “是吗？那麻烦让她回去吧。” 黑暗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似乎是对面的人有所行动，短暂地把自己从黑暗中脱离出去。低头凝视着坑坑洼洼桌面的青年听到耳畔传来水流与杯子碰撞的声音，一杯水被摆在了他面前。 “审讯已经结束了。怀特先生，请喝点水吧。” 凯尔·怀特挪动着被手铐锁在一起的双手，纤细苍白的手指抓住了水杯的边缘。他低头看向杯子，水面上倒映着他的面孔。那是一张僵硬的宛如胶皮人偶般的脸。 突然，安静的水面被搅动，倒映着的胶皮人偶也支离破碎。是一滴猩红的液体滴进了杯子，一杯清水瞬间被染成了红色。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血流如注，杯子里的水已经成了血水。 “喂！该死的，他咬舌了！” “帕子！帕子在哪里？给他垫一下！” “去通知上面，快点！” …… 陌生的天花板猛然撞进视野。 伦纳德·多卡米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分外不祥的梦，却又想不起来梦的内容，只有被噩梦肆虐过的头脑还在隐隐作痛。 “你醒了？” 入耳的是冰凌一般冷静而锋利的声音，让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点。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视野里，是黛安。她的脸色比印象中更加苍白，平静地注视着伦纳德。 “你睡了将近一天。不过还好，还赶得上。” 黛安冷冷地说道，她的神态和语气实在让人猜不透那背后的意思。 头痛似乎减轻了些。伦纳德努力地回想从昏睡中醒来之前的事。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想起的便是瑞恩纵横着血痕和泪痕的脸孔，一时间伦纳德感觉如坠冰窟。瑞恩没有回来，被他们不得已留在了墙那头。意识到这个事实，伦纳德仿佛能听见绝望一点点地蚕食自己清醒的声音。 今天是桑妮的生日，本来大家约好了和她一起开生日派对的。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那之前准备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桑妮和伦纳德一起设计的菜单，蛋糕的花样还有黑鸟帮忙布置的房间，这一切在瑞恩回不来的情况下还有什么意义？…… “冷静点。”黛安似乎看出了伦纳德的混乱，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在看到他颤抖的双手时便又把杯子拿了回去，“桑妮还不知道情况。黑鸟和我姑且想了个办法撒谎圆过去了，不过也只瞒得住一时。她要是看见你慌成这样，我们就白撒这个谎了。” 桑妮，这个名字仿佛一只将伦纳德从失常的边缘拽回来的手。对啊，还有桑妮。她还什么都不知道，满心欢喜地等待着生日会。 伦纳德拼命地深呼吸，试图平复颤抖的身体。见状，黛安把一只手伸过来、安慰般地贴在了他脸上。她刺骨寒冷的体温像一块真正的冰，让伦纳德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头脑也变得更清醒了。 他立刻想起来的就是生日礼物。对了，瑞恩的生日礼物也在自己身上。最后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伦纳德只记得自己走到村口时已经奄奄一息。一位村民发现了他，而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黑鸟的所在地告诉对方后就支撑不住昏迷了过去。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注意自己贴身口袋里的东西有没有掉。 想到这伦纳德赶紧伸手去摸贴身口袋，却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那可是瑞恩拼了命要带给桑妮的东西啊！如果自己弄丢了，那还不如死了好受些。 “你在找这个？”黛安指了指床头柜，上面放着安然无恙的陶瓷小猫和手镯。见状，伦纳德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到了它应该在的地方。 他现在终于能够尝试着确认周围的环境了。房间里的陈设很陌生，但窗外的风景他很熟悉，是幽远村的果园。这里应该是黛安的房间，一切布置都很简素，除了书桌上一个倒扣的相框和窗外晾的衣服以外几乎看不出人居住的痕迹。他又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此刻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桑妮的生日会是在晚上六点开始的。思及此处，伦纳德下意识地想下床——却发现全身各处都缠着绷带，动一下就从好几个地方传来剧痛。 “你干什么？”黛安问。 “我……我要去找桑妮。”这话伦纳德说得也很没底气。他现在的状况别说站起来了，像这样保持坐着都很困难。 而黛安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行为，从床头柜上端起那个一直放在那的搪瓷小碗。 “你想过去可以，先把这个喝了。” 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尽管比在监狱工作时接触到的味道淡多了，但伦纳德立刻就分辨出是血腥味——黛安手里端着的是一碗鲜血。 “把这个喝了。”面对伦纳德惊愕的神情，她只是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把碗递给他。 “你疯了？！”伦纳德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果然这个少女从一开始就不正常，现在终于露出疯狂的真面目了吗？等等，难道她刚才说的都是骗他的，或许黑鸟和桑妮都已经…… “不，她没疯。” 说话的是靠在门边的黑鸟。如果伦纳德没有看错的话，明明伤的更重的黑鸟此时已经能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了。面前的血碗和奇迹般康复的黑鸟，如此荒诞的景像让伦纳德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噩梦中苏醒。 “这是她的祝福能力。”黑鸟解释道，“黛安是公民，和你一样。她祝福的能力是通过接受和给予血来在自己和他人之间转移生命力。”这时伦纳德才注意到黛安手臂上刺眼的纱布。大概是为了不让桑妮怀疑，她还特意绑成了很漂亮的蝴蝶结样式。 伦纳德无法反驳。事实就是黑鸟已经康复了，所以无论多么荒唐，心中有多少个疑问，他都必须得先接受现实。 于是他接过余温尚存的血碗一饮而尽，涌入口中的腥臭味几乎让他反吐了出来，但他硬是忍住了这种作呕感。 果然，就在伦纳德喝光碗里的血的同时，四肢百骸的疼痛奇迹般地消退了。他试着动了动手脚，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感觉身体异常轻便。黛安给他拆掉了身上的绷带，伦纳德试探着下床、站在地上——没有任何疼痛或者迟钝，那毫无疑问是他平常的状态。 直到现在，伦纳德才完全接受了这个现实。黛安是公民，却不知为什么离开了国境和异民们混在一起。而且，她还救了他和黑鸟。 “谢谢你，黛安小姐。” 伦纳德由衷地向黛安道谢，并因为之前自己对她的怀疑而产生了些许愧疚。 “这都是为了桑妮。”黛安依旧面无表情地回答。这名少女的一言一行都让人难以揣度，但似乎心地是善良的，这就足够了。 “我们和桑妮说的是，隔壁村临时有急事把瑞恩叫走了。她刚好一顿哭，不过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 黑鸟向伦纳德解释时，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悲伤。他的自责应该是比伦纳德要深许多倍的，毕竟是他在那个情况下决定放弃瑞恩带着伦纳德逃跑。可如果不是黑鸟的决断力，现在伦纳德也不可能在这里安然无恙了。可无论如何，不得不把这个残忍的选择丢给黑鸟来做这件事带来的愧疚感，还是快把伦纳德的心脏撕裂了。 “……抱歉。”他只能说出这样一句。 黑鸟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他伸出一只手、按在伦纳德的脸颊上，似乎是想把他的嘴角往上推。 “笑一笑吧。我们接下来还不能消沉不是吗？” 是啊。无论如何，装作若无其事、给桑妮过一个愉快的生日，才是接下来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