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不过还是有点出乎意料。画家不干了；这就不干了。我在网上就为什么他不干了的话题跟他语音聊了一下，获得了一些信息；我只把他的话留下来了整理整理，只留下了他回答的部分。我知道你对这事情也有点兴趣，这个就交给你，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正文

        不干了就是不干了。我不干了是因为干不下去。我画了一段时间过后，我发现我肯定会有一天干不下去。

        我在学校里学画画的时候，学得不怎么样。外行必须知道出名和出众不是一个概念。那时候呢还有个跟我同班的看我不顺眼。那家伙成绩和人缘都很带劲，于是三下两下，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至于画画呢，我怎么练都练不明白，我是那美术学院高塔的基石，地基里的基石。

        日子不好过。首先有那么一个想方设法压着你的家伙在，心情是好不起来的。然后你还拿他没辙，因为你勤学苦练成绩还是那么个烂样，这事就够让你焦头烂额了。我那成绩不至于被刷下去，但是呢还死活没有提高，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样子，日子是一天天地在混。

        那地方的姑娘啊，实际上吧知道的不多。有文化的念本科去了，这里的……很知道画，然后，然后没有了。随便挑一个成绩就比我高，我上哪找相好的去。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是因为我当时感觉自己没有出路。你瞧，一个画画的，画得还烂，我怎么找出路？我以后到底是吃饭还是喝风都不一定，但是要是我还带一口养活的话，我肯定是要喝风了。对象？不存在的。有梦是好事，可是不现实。

        那么混了两年，我感觉我要是再不干点什么事出来，我喝风就喝定了，我会喝风喝死。然后我试着画过一些往公众眼皮子底下摆——画的全是废物，他们就是这个反应。我自己倒没太受打击，这结果跟我想的差不多。老是这样，再往后，我画画就完全是自娱自乐了。要是画到我自己想的世界，那跟那些写实油画比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于我以前的一些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第一时间回想起来的事情，一般都是好事。我能回想起当时的一幕幕影像，有时候感觉那景象就在我眼前。——咳，感觉就好像以前什么时候活得都比现在好似的，到底以前也有过那种罪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遭的。但是我回想的时候，以前那些好时光真切地浮现在我眼前。好日子和在过的日子真是差太多了。然后我突然有一个想法，我想把那些好的影像都画在画布上。

        之前没给别人看过，从来没给别人看过，那时候我早已经进入了自娱自乐的阶段了。他们也知道我之前在想法推销自己。他们当然不帮忙，嘿嘿，根本没人关心我画的是什么，也没人会看完我的画，更不会有人想到我别有洞天，欲言又止的世界。大家都是一帆风顺，高歌猛进，幸福安康地度日，安稳甜蜜地睡觉，睡醒后刷一下手机，然后感慨一句：这傻了吧唧，一天到晚的。

        他们还是很受欢迎的。叹一口气，把这叹气的声音换成文字发朋友圈里，马上就是围观，马上就是嘘寒问暖，你就想象一下一个人像是捅了蜂窝似的，马上就呼啦一下围上一圈蜜蜂一样的好奇宝宝。我等老咸鱼？我还是安心该干啥干啥去吧。

        这种自娱自乐式的画画持续了有一段时间了。 因为实在是难画，画出来一张舍不得扔，所以我把那些画保存下来了。不过就是等干了之后打一层光油然后找个干净地方晾着。

        画出印象很难。之前它在你脑海里的时候，真实得就像在你眼前一样，但是等你提起笔，眼前是刷白的画布，然后突然间一下你的脑袋里也变得刷白。然后你再想，就发现那景象是残破的，空虚的，那景象经不起推敲。那玩意烦人得就像肥皂泡一样，一眼看上去简直棒极了，你一碰，就碎了。或许你们看我的画感觉很养眼，或者有所思，当初画的时候可把我难受坏了。不是因为画不出来，是因为想不起来。这么跟你说吧，我当初啥东西都没有，唯一能让我高兴地过日子的就是我那还装着一点好影像的脑子，然后等你准备好好利用这脑子的时候，这脑子突然不好用了。

        而且我只要想不起来一个影像，那影像就真像肥皂泡似的，就没了，可难再想起来了。当初刚开始的时候这症状卡得我半年画不出一张画来，最后我终于急眼了，那些想不起来的地方干脆自己想象。好死歹死第一张出来了，当天我是又闹心又累，画完了笔一撇走人了。之后回来看看，感觉好像还不错。之后我就开始用这种方法了。

        那种方法吧，想来其实挺妙。印象与幻想一样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过一个曾经是真的，一个可能以后会是真的，不过大多数情况下横竖不会变成真的。不过在画里它们都一样。在我面前，它们都不是真的东西，外人更干脆，他们根本不考虑什么有的没的，只是看着这玩意好看，再把这些颜料在自己心中的舞台里演绎一番。

        我的画是偶然让她看见了。我有时候跟那老师扯扯犊子。我感觉她当初认为我是一个很小聪明的庸人，她比较喜欢跟我消磨时间，不过我感觉她应该仅限于乐意跟我消磨时间。我记得那时候我画完了第六张，那张卡得我够呛，画得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了，画完了之后就撂挑子回屋去了。等我想起来收画打光油的时候，我一进屋，发现她站在我那画面前在瞅。她不是看我不爽那种人，我就没把画从她面前收走。然后她提议说把这些画照个照片交给她。然后越传越广，我就突然出名了，这是人们猎奇心理的胜利。

        我的绘画技术如何，学过美术的都能看出来。他们可能只是看我的画感觉新奇，拿出来看新鲜的，看着好玩。大多数评论者一看这些新鲜的东西没讨人厌，也就没想着拆我台，就说什么我的画令人遐想，引人深思啥的——嘿，我记得有人说过我的画耐人寻味，我感觉他这个说的倒是没错！我曾经真用过这风格去交作业，那批得叫一个惨啊。说真的，你们就是看个新鲜而已，我的所谓什么才华，什么灵感，其实就是你们猎奇心理的胜利。

        借着你们这猎奇心理的风，我也算是平步青云了一阵子。就算是平步青云了，当我每回想过去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些肥皂泡似的影像来，然后就感觉，哎呀，过去好哇。其实要是真把我放回到过去，那我肯定还是痛不欲生，就跟现在似的；但是我现在在现在，也回不到过去，然后就感觉过去好，月亮永远是外国的圆。不过我活得是真糟糕，应该说一直以来都是差不多地糟糕。我就跟站在沙漠里仰望沙丘似的，看那过去的日子老好了。一无是处的日子过着，想过去的影像，画过去的影像依然是我唯一的慰藉。

        然后我就天天把自己泡在过去的回忆里。反正我现在画画也有人来看，甚至有人来买，还有人想让我给他们画画啥的，说是画画，其实就跟拍立得似的，我很久很久以前拍在脑海里的相片，现在把他们都印画布上吐出来。我想到一副好景象时，就能顺着时间或者一些相关的事物想到更多的美好过去，我就把他们画出来。有一些都不知道被尘封了多久了，我要是不赶紧把它们画出来，可能一忘就再也想不起来了。我画的是真不少，现在我屋子里那些画围了一圈；每回进到那个屋子里去，那些好时光是真的在我眼前，我就一幅幅看。每次看心情都可好了，就好像把那些破碎的好日子统统重过了一遍似的，就好像重活了一遍，或者获得了新生，亦或是穿越进了一个新世界，感觉真是棒极了。不过从画里出来，我还有什么了？画得稀烂，但不难看，看热闹的看客把我捧到了今天。他们没了，我就没收入了，我就要像以前所预料的那样喝风了，说到底我除了有个过去的春秋大梦什么都没有的。

        当然了，回忆不是无限的。回忆到底有个头。我一张一张的画出来，能画出来的影像一幅一幅地在减少。你瞧瞧，我原来起码有个过去能让自己开心开心，现在这过去要没有了。

        等等，你需要明白的是现在和将来的存在都以实力为基础。我已经跟你说过我这个绘画的实力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了，我是怎么成名的我也告诉过你了。无论你和他们再怎么替我说好话，实力不够就是实力不够。现在的江山要靠真本事坐稳，未来的江山需要靠真本事拼到手。我有真本事吗？我取了个巧还撞了个大运而已。就算我的画真像他们说的一样，能让他们想到自己的过去，能让他们想到曾经的梦，又朦胧啥的，画功不行就是画功不行，你们现在爱看是看个新鲜，你们看够了我就要去喝风了。

        未来？我没有未来的，我只有过去，我连现在都没有，我是在拿过去换未来。上个月我最后一幅画画完了，我也就没有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