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隼.前傳 (隼X涉爾)
前傳
阿诗勒涉尔,从小到大都不算聪明,跟阿诗勒隼相比,不论哪方面都略逊一筹。
类似的话,涉尔以前听到肯定会勃然大怒,在心里重重记上一笔,然后跑去为难那个在别人口中长胜不败,哪都比他好的鹰师特勤。
然而多年过去后,涉尔每每回想起自己的前半生,都觉得这是句大实话,承认阿诗勒隼比任何人都优秀,对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在自己浑浑噩噩混日子时,阿隼已经明确目标,日夜磨练武艺;在自己仗着叔汗之名狐假虎威时,他早就在战场上历经生死,立下赫赫战功;在自己被嫉妒的情绪蒙蔽双眼,不停给他添乱时,他一再退让,包容着不懂事的自己。
阿隼是草原上最强的战神,他值得拥有所有草原子民的敬仰和喜爱,而不是像往昔那样的忌惮与利用。
"涉尔可汗,到了。"大汉笨拙地解开那根连结着他与背上的人的绳子,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好让背后的人能靠着他的肩背先站稳在地上。
涉尔慢慢爬下大汉那宽阔的背,甫离开身下的热源,就被冷风一吹,他发着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白狐披风,细声道:"大力,跟你说了多少遍,不用叫我可汗。"
说完便轻轻拍了下大汉的肩膀,示意他可以站起来了。
被唤作大力的汉子站起来,伸手搀扶着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涉尔,"他们都是这样唤你的。"
涉尔听罢,忍不住笑了声,"他们呀,只是习惯了,改不过来,可你不一样。"
仰头望着满天飘雪,涉尔又想起捡到大力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那是他带着狼师的兄弟们往西走的第五年。
由一开始的迷茫到后来的坚定,涉尔听从了阿诗勒隼的话,过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是没有纷争,没有任何利欲薰心的草原生活。
如他梦想中那种放牛牧羊的日子,偶尔手痒了就带着大伙出去捕猎,没有战争,没有派系的勾心斗角,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飘泊的人们逐渐安定下来。
蓝天白云,草原苍茫,在天狼神的庇佑下,兄弟们都开始成家立室,甚至才一年多过去,就有新生儿在小小的部落中降生,涉尔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是老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只是偶尔夜阑人静睡不着时,总会意识到他的人生终究是留下了点遗憾,比如草原重新长出了新芽,那个说过会再见的人,却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涉尔可汗,他年少时志在必得的名讳,而现在他听到别人这样叫他,也只会微笑着点头,他觉得自己实在担不起这称呼,也不认为小部落还需要留着这种阶级分别。
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划分到高高在上的位置,涉尔平日最爱做的事,就是抱起族内牙牙学语的小童,叫喊着新加入族内的小孩子们坐成一圈,给他们说草原战神的故事。
故事里的战神无所不能,俊英无俦,性格坚毅不屈,对外敌毫不留情,百战不败,对家人兄弟情深义重,简直是天狼神的化身,草原的保护神。
于是整个部落掀起了向战神学习的风气,有些孩子还玩起了角色扮演,涉尔有时候经过看到孩子们玩闹间大叫隼的名字,还会笑着驻足欣赏一番。
面对昔日部下复杂的眼神,涉尔毫不在意,他不认为把隼的故事说出来有什么不妥,他的阿隼是大英雄,就该在草原上留下一个个传说。
他更怕的是有朝一日,没有人再谈起阿诗勒隼的事迹,就像此人从未存在于世,只是个存在他心里的幻影而已。
直到第五年冬天将临,或许是大家看不过眼他孑然一身的样子,开始争相给他介绍草原上的美人,他不胜其烦地留书骑马跑路了,所以说他真的不是个称职的可汗,幸好部落里的人离了他也能活得有条有理的。
他走过很多地方,打听过阿隼的消息,始终一无所获。
然后某天他在雪地发现了一个重伤的人,一时心软把他救了,也就是这一救,涉尔遇到了人生中第三个能交心的好朋友。
第一个是阿隼,可惜自己小时候傻得彻底,辜负了他;第二个是弥弥,只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人心鬼蜮,最终越走越远。
彼时,涉尔在雪地行走,忽然踢到一个人,才发现雪下埋着伤者,这人被踩也不吭声,呆呆的盯着他,那眼神很像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狼崽,惊惕中带点渴望,所以涉尔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扛着他到邻近的大部落求医。
在疗伤过程中,涉尔明白为什么他会孤身流落在外了,他看来心智有点问题,对所有事情一问三不知,身子也非常瘦弱,大多时候安静得像个木偶,这样的孩子生活在小部落,冬天很容易被抛弃的。
确定小家伙想跟着自己后,涉尔给他起名叫大力,这名字他当年想了好久,还没叫上一次,狼崽就成了牺牲品。
涉尔觉得可能是天狼神看他可怜,于是一个轮回之后,让小狼崽以人的身份回到他身边。
等大力的身子养得差不多,涉尔乐呵呵地带着他回到部落。
涉尔可汗出外游歴捡了个养子,并且宣布以后不会找可敦。
狼师的人知道这事,欲言又止,但想到前尘往事,最终都没人反对涉尔的决定。
于是涉尔悠闲的生活,除了说书,还多了投喂养子的活动。
大力也很争气,在营养充足的喂食下长势喜人,不对,是长得人高马大,颇有他父汗少年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就是头脑不太灵光,涉尔看著名义上的养子,到现在还不会叫自己父汗,不禁回想以前的自己,大抵在阿隼的眼中,评价也是差不多的。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涉尔叹了口气,摸了摸大力的头顶,而少年只顾低头啃羊腿,没在意他父汗偶尔的多愁善感。
又几年过去,涉尔决定把下一任可汗之位交给部落里另一位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的年轻人。那位年轻人的阿塔还来劝他三思,看来权力倾轧的阴影深入人心。
其实涉尔明白以大力的资质,比他更不是做可汗的材料,而且那孩子心里只掂记吃食,根本不在意名利。
话虽如此,涉尔也摸不准大力会否心情低落,于是他拎起马奶酒去开解开解养子。
不曾想,这一喝就喝出了大事。
"对不起。"
一声道歉唤回了涉尔的思绪,他大半身子都靠在大力身上,即便如此,才走几步台阶还是让他双脚颤抖,全身发软。
涉尔看着大力快咬出血的下唇和逐渐湿润的双眼,安慰似的轻拍大力的手背,"都说了,这事不怪你。"
这孩子,真倔。
"那你带着我到处找大夫,我是不是要说很多句谢谢?"
艰难地说完一整句长句,涉尔喘着气,不慎吸了口冷风,又被呛得咳嗽几声。
大力无措地拍了几下涉尔的背,他看过别人这样做,似乎能让人不那么痛苦。
"我害的,对不起。" 大力举起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下,又用手掌在涉尔头上虚虚划拉一下。
大力做出的奇怪动作,也就从小养大他的涉尔能看懂。
涉尔叹气道:"就算我没病,也不见得比你高,傻孩子。"
岁月不堪数,只有大力如常,一直觉得他的父汗就该比他高,比他壮,也不看看自己这些年长多少膘。
而且这孩子死心眼,怕是那天把他吓坏了,老觉得是自己说错话才害得父汗突然病倒,其实这事真不能怪他。
涉尔还记得那天,一切很平常,他带着马奶酒去找大力,虽说傻孩子干啥都不行,但吃肉喝酒方面还是很优秀的,至少酒量比他这父汗要好得多。
草原汉子心直口快,说是开解,实际上涉尔一进帐篷劈头就问大力不能继承可汗之位会否心有不甘。
大力看着父汗手上的酒和桌上的羊腿,思索了两秒,飞快摇着头,耿直地回答有肉吃就行。
养子的回答让涉尔松了口气,他欢喜地喝酒,欣慰地看着大力埋头吃肉,只是越喝酒,他心里却没来由的有点苦涩,自己的养子在知足这方面也比他强。
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执着,他跟阿隼是不是......就能做回好兄弟?
是不是......就能不分离?
趁着醉意,涉尔一股脑儿泄露出藏在内心多年的不安,悔恨及遗憾,草原战神不像故事里如神般不会受伤,他有一个幼稚且愚蠢的兄弟,有一个处处猜忌他的父汗,还有一个从小想置他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也不知自己唠叨了多久,涉尔恍惚间听到自己好像还跟大力畅想了一个阿隼当上可汗的未来,那是个非常美好的幻想。
涉尔觉得自己醉了,但又没完全醉倒,所以大力那句童言无忌的话才会那么清晰的传入耳中。
大力说,你喜欢他。
大力是个傻孩子,很多事很多话,他都不理解也记不住,经常在部落里闹出不少笑话,曾经有段时间他也试过模仿别的孩子追在涉尔身后叫阿娜,后来经过狼师一群叔伯纠正才学会跟着叫涉尔可汗。
所以大力永远不懂,只是平淡叙述的一句话听在涉尔耳中是多么的震耳欲聋。
阿诗勒涉尔喜欢阿诗勒隼。
这个认知震得他吐了口血,然后他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看到的就是大力被绑起来扔到他面前,涉尔知道自己的兄弟们没一个会信大力有那心思下毒,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只是苦了孩子,一直觉得就是自己的错。
后来,涉尔哭笑不得地从大力口中得知,原来是他指名的下任小可汗喜欢隔壁部落的女孩儿,发酒疯抓住大力吐了一下午苦水,所以傻孩子才会对着同样喝醉酒的他说出那么惊世骇俗的话。
不过,也没说错就是了。
想通了的涉尔可汗又去当了回人生导师,揪着他本以为很聪明的小可汗,灌输各种喜欢就追,管他是男是女是奴隶,可汗之位不做也罢的叛逆思想,把人吓得一愣一愣的。
幸好人家小可汗一点就明,不到半年成功把人追到手,于是涉尔笑呵呵地看着两小口成婚,麻溜地把可汗之位传下去,又见证部落之间融洽壮大,一切都发展得欣欣向荣。
然后在某天下午,涉尔没有征兆地倒下了。他衰败得非常快速,大力背着他拜访附近大型部落里有名的巫医,甚至换成中原装扮潜回与草原接壤的洲郡寻访大夫,没有一个可以说清楚涉尔患的是什么顽症,只知道他日渐消瘦,睡的时间比醒着的还多。
看着大力急得团团转,涉尔摆了摆手,示意他起程回部落。
两人边走边歇又拖了几个月,期间涉尔抓住清醒的时间就爱跟大力说说话,谈些往事,聊点未来。
大力其实听不太明白,可是他记得很牢,他觉得涉尔也想他记住。
他说,这可能是报应,他跟他的亲人或间接或直接害得阿隼那么痛苦,这债其他人都还了,怎么会剩下他可以好好过日子呢?
他说,他累了,所以才会病的,不是大力的错,他前半生过得那么混,这次反而要谢谢大力点醒了他,不然他又得糊里糊涂过完下半生。
他说,骗子,都是骗子,草原的新芽谢了又长,长了又谢,十来年了,也没再遇他一次,见他一面。
他说,没有消息也好,阿隼最会吓人,以前就试过假死,他那时怕极了,如今打探不到消息,反而是好事,在他眼中便算是阿隼一世长安。
他说,如果有下辈子,应该还是会喜欢阿隼的,毕竟是那么值得别人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千万记得不能再伤他的心了,下次换他来保护他。
部落的人迎接他们归来,每个人看上去心情都不太好,只有涉尔没心没肺的天天唤大力背着他到处跑,白天就出去晒晒太阳,傍晚便就着斜阳躺在草地上吹吹风。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冬天来临,涉尔变得十分畏寒,没敢再叫上大力出去'为非作歹',终于肯乖乖躲在帐篷里休养生息。
其他人稍稍有点好脸色了,觉得只要涉尔养着身子,未必不能挨过这关,只有大力隐隐察觉到涉尔的反常,他的父汗并不开心。
大力平时是傻了点,但对父汗绝对非常关心,他仔细想了下,终于在商队经过的时候买下了一件白狐皮,再请部落的叔伯姨婶依记忆帮忙裁成草原战神以前穿的样式。
果然,涉尔收到这礼物开心得多吃了几口肉汤,大晚上也用它裹着睡觉。
叔伯们拍着他的肩夸他有办法,大力挠了挠头,他认为自己没出什么力,就是记得父汗说过他喜欢的人是草原上的一点白,是最耀眼的光。
有了这白狐披风,涉尔仿佛又充满了精神,在寒冷的冬天裹着披风叫大力背他到处溜弯,看到人就孩子气地炫耀着背上的战神同款披风。
直到有天晚上,涉尔悄悄叫醒大力,让他背着自己上山。
他说,山上有块石头很像一匹狼,或许对着它许愿,天狼神就会听到。
大力没问父汗有什么愿望,也没阻止他半夜上山,只要涉尔想做,他就尽力帮他。
于是两人一绳,壮实的汉子背上绑着虚弱的父汗,一步一步借着月光爬到巨石前。
涉尔恭敬地跪在地上,他已经分不清冷热了,但头脑异常清醒,他扭头看向大力,眼睛十分明亮,嘴角扬起年轻时惯常的一抹坏笑,"傻孩子,再问一次,不准叫可汗,要叫我什么?"
大力思索一会,才慢吞吞唤了声,"阿......阿塔......?"
涉尔没说对或不对,他朝大力点点头,便回头正对那所谓有几分狼形的巨石。
他颤抖的手合十,高举至眉心,虔诚地闭上眼。
他的心愿是什么?跟某人打一架,跟某人斗酒,跟某人过牧牛骑马放羊的生活。
俯首拜下去的时候,涉尔知道自己大概起不来了,他最后在心底,念了那个自己思虑一生的名字,阿隼......
"阿塔!阿塔!"
傻孩子,别吵了,省口气暖肚子,你等会下山肯定要被叔伯们拧着耳朵骂......
"涉尔!"
会这样叫他的,是阿隼吗......
下辈子......一定......还要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