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加尔《上古汉语词根》新·读书笔记(3)(12~15章)
第十二章 复辅音声母
目前体系中,复辅音声母都是由加缀构成的。
带中缀*r-的复辅音:
此类与熔合型前缀的演化相同:*Cr-=*C-r-
带前缀的复辅音:
1.马伯乐最早试图建立一个适合解释声母交替的复辅音体系。后世学者基本上支持把整个声系都定为复辅音的做法,但提出:一个韵部只有一个音位性的主元音,/a/与/æ/的区别是介音。
2.李方桂假定在见组与喉音起首的复辅音系列中l介音丢失、没有任何痕迹,r介音在*g-后变为来母,剩下的变成二等字。
这样中古匣母应当没有一四等,但“貉”(中古hhak,一等)便无法解释。注意中古汉语群母&匣母、匣母&云母都是互补的,匣母可以接非三等,其他两母接三等。
3.白一平试图只用一个r处理“各”类声系:*Cr演变为二等字;*C-r-演变为来母。
这解释不了任何和来母谐声的见组一四等字。对来-见谐声的统计显示有35例是一四等,41例是二等。
*Cl类被解释为上古时期已经并入*Cr了;*C-l类中C可能是唇音或颚音,但最终都变成中古端组。参考原始苗瑶语“肠”*g-ljaŋ,“桃”gla:u3A。白一平拟“匋”为*b-lu,理由是它和“包”*p'ru有谐声关系。但这词很可能和“窑”*lu(陶器)同源,这里的l只能解释成词根声首。所以“匋”一定只是简单的*l'u而已。
新构拟-先看“各”声系:
1.“骼”(祭牲的后腿、后臀)中古kak、kae两读,kak只见于一例掩埋祭牲骨头的礼仪中(《仪礼·特牲馈食礼》:举骼及兽鱼如初)。没理由认为任何一种读音不存在。
2.“胳”(腋窝,中古kak)可能和它同源。1.粤语“腋窝”kə-la:k5 tai35,语素tai35(底)暗示了这个词的本义是指与肩膀相连的大臂,更可以支持与“骼”同源。问题在于这个舌根音究竟是*kl-的残留还是表示身体部位的前缀:2.厦门ka-chiah(后背),3.忻州kə'-tʰi-kʰuei(膝盖)。
这不难,因为“亦”又作“腋”*lak>yek(腋下),其起始没有任何痕迹,因此可拟:
*lak(大臂或大腿)
“亦”“腋”*lak(腋窝)(“腋”应与“亦”同音,后来读半边跑了)
“胳”*k-l'ak>kak;粤语kə-lak5、kə-la:k5(腋窝)
“骼”*k-l'ak>kak、*kr-l'ak>kaek(后腿、后臀)
从这些例子可以看出声符的选取和前缀有一定关系。还有些例子:
*lak(大)
“奕”*lak(大。《说文》)
“绎”*lak(大,丰富。《诗经》假借为“奕”:《大雅·韩奕》奕奕梁山)
“路”*Cə-l'ak-s(大。《大雅·生民》:实覃实訏,厥声载路)
词根*(h)lak(叶子或树皮落)
tuò“萚”*l̥'ak(落到地上的草木皮。《国风·七月》:十月陨萚(十月树叶落下))
“落”*kə-l'ak(树叶落下)
对上古汉语的构拟不仅要解释中古音还要解释词族关系。只有允许复辅音的体系可以解释上述词族关系。
一些CR型复辅音可以为后面的流音提供保护作用,使它不发生某些“理所当然的”音变:
1.“曳”*lat-s(拉)“厉”*Cə-lat-s(摩擦)
2.“逮”*l'əp-s,*l'ip-s(达到)lì“蒞”*Cə-lip-s(来到)
3.“治”*lrə(-s)(做,管制)“厘”*Cə-lə(规定,管制)
4.“淫”*ləm(连绵雨)“霖”*Cə-ləm(连绵雨)
接着问题变成了:为什么有粤语kə-la(:)k支持的“胳”*k-l'ak中古是kak,而有平遥话kʌ'-lʌ'和厦门话ka-lauh支持的“落”*kə-l'ak中古却是lak。
这可能是语音结合的松紧之别,前者是熔合型,后者是轻重格。可拟:
“各”*k-l'ak>kak
“骼”*kr-l'ak>kaek
“落”*kə-l'ak>lak
“貉”*Nk-l'ak>hhak
这里的假设使得一部分和帮见组谐声的喻四字得以解释。这些字的前缀影响其选字,但是是轻重格前缀。在随后的演化中它脱落了,在其他熔合型前缀的字里保留了。故“聿”*(pə)-lut>ywit、“药”*(Cə)-lawk>yak,这样才能解释分别和它们同声系的“遂”*s-lut-s>zwij、“烁”*(Cə)-l̥'awk>syak。
“各”系中古二等反映*Kr-的有1.“辂”*ŋ'ra(k)-s>ŋae(往迎),同一词作“迓”(迎迓。《尚书·盘庚》子迓续乃命于天),和“晤”*ŋ'a(k)-s>ŋu(见面。《陈风·东门之池》彼美淑晤)同源。
反映2.*Kə-r-的有“勒”*kə-r'ək>lok(缰绳)“革”*k-r'ək>keak(皮革;缰绳。《小雅·蓼萧》:既见君子,鞗革忡忡)。
可以看到,带中缀的复辅音和带前缀的复辅音的演变路径相同:“墣”*pʰ'ok、*pʰ'rok>pʰaewk(土块)、“樸”*p-r̥'ok>pʰaewk(修未成器的木料。比较“录”*Cə-r'ok(刻木))
这样假定上古的多样性,就不必全部排除Cl型复辅音,也不用把一四等都视作例外,还更好地解释了帮见组二等较多的现象。
“各”系上古不带词缀的*kak或*rak即便是中古kak或lak的来源也是例外情况。如“酪”(马奶酒?《广韵》:乳酪)源于上古晚期*r'ak,可能是arak(含酒精的饮品)的音译。可见此时非三等介音应已消亡。
可以总结:
1“胳”*k-l'ak>kak一等(腋窝)粤语kə-la:k(腋窝)
2“骼”1*kr-l'ak>kaek二等(后腿)“胳”*k-l'ak(腋窝)
2*k-l'ak>kak一等
3“辂”*ŋ'rak-s>ŋae二等(见面)晤*ŋ'a(k)-s(见面)
4“谦”*k-l̥'em>kʰem四等(谦虚)“廉”*kə-l'em(谦虚)
5“歉”1*k-l̥'em'>kʰem四等(谦虚)
2*kr-l̥'em'>kʰeam二等
6“坅”*k-l̥əm'>khim(坑)“窞”*l'əm'(坑)
7“唐”*(Cə)-l'aŋ一等(夸大)“庚”*kr-l'aŋ(天干之一)同声符
8“廪”*pə-rəm'>lim三等(粮仓)原始苗语*ranB(粮仓)

第十三章 后缀
-s后缀可能是上古汉语能产性最强的后缀。其他假定的后缀例子都太少,都有把类推变化或形式中带有附着成分的情形误做后缀的风险。
“四声别意”广为人知,最常见的是将平上入三声变为去声,很多多音字都有这样的例子。可见这可能是某种很广泛的后缀。
首先假定所有去声字都是这样派生出来的。
杜国栋(1959)总结功能:
(a)名词派生动词;
(b)动词派生名词;
(c)派生使役式;
(d)派生效果加强式;
(e)派生副词;
(f)派生复合词的成分。
奥德里库尔(1954)提出原始越南语喉塞音-'和-h<-s演化为现代越南语的声调。它们分别给音节带来升和降的语音特征,随着辅音消失,声调变得有区别性。
接着他又假定汉语声调的产生和越南语一样,如:
1.è“恶”*'ak(坏)wù*'ak-s(厌恶)
2.hǎo“好”*x'u'(好)hào*x'u'-s(喜好)
晋语孝义话去声字单说时是带微弱送气尾的高降调,如[53h]或[453h]。这是个清音,分布上不限于声母和韵母。
梅祖麟在此基础上提出*-s的两个基本功能:
1.由动词派生名词:
(1)“入”*nəp(进入)“内”*n'əp-s(里边)
(2)“列”*ret(排列)“例”*ret-s(规则,用例)
2.由内向动词派生外向动词:
(1)“闻”*mun(听)“问”*mun-s(问)
(2)“学”*g'ruk(学)“敩”*g'ruk-s(教)
(3)“恶”“好”两例可能也表示外向化。

喉塞后缀*-'
梅祖麟(1970)证明了上声源自喉塞音。
孝义话带喉塞中断的上声[31'12]不能作为论据,因为这可能是低调的嘎裂化,普通话里的上声[214]正在发生这一变化。
白一平进一步提出这可能是个后缀,比如“张”*traŋ(拉长),“长”traŋ'(长大)。他举例(此处用白一平拟音):
“采”*srə(k)-'(采集)“穑”*srjək(收割)
但这类词一般涉及的是k尾,说明这可能是k的方言差异。
郑张尚芳发现亲属称谓和身体名词上声占多数,假定有*-q/-'表熟悉意义。不过这只解释了一小部分上声字,没理由给大部分上声字假设形态来源。

鼻音后缀*-ng与*-n
下例中可能有个*-ŋ后缀:
1.“我”*ŋ'aj'(我们;我)“卬”*ŋ'aj'-ŋ(我,我们;而我,而我们)“卬”这个形式不是从“吾”*ŋa派生的。“吾”用于单数,且《大雅》中已经有“卬”的用例了。
2.“女”*nra'(女人)“娘”*nra'-ŋ(母亲)本为称呼词(《广韵》)
白保罗提出上古汉语有个集体后缀*-n,如1.“鹅”ŋa“雁”ŋan。还有个用来和原始藏缅语比较的例子“民”*min(人民);藏缅*r-mi(y)(人)。但这个n实际上是早期的ŋ受i同化之后的结果:
2.“民”*min<*miŋ“氓”*m'raŋ(人民)
3.“泯”*min<*miŋ“茫”*m'aŋ“瞑”*m'in-s<*m'iŋ-s(迷茫)
4.“眠”*m'in<*m'iŋ“瞑”*m'in<*m'iŋ,*m'eŋ(闭眼,睡)
倒是有几个例子支持*-n的构拟,但功能不详:
5.“语”*ŋa'(说话,告诉)“言”*ŋan(说话,告诉)
6.“拒”*ga'(抗拒)“捍”*g'a-n-s(挡住)
7.“餬”*N-k'a(供食)“糊”*N-k'a(稠粥)“䭅”*k'a-s(稠米粥)“飦”*ka-n(稠米粥)的词根明显是*ka(吃)。
带*-n的似乎多是名词。

第十四章 重叠与复合(连绵词)
上古汉语有四种主要的连绵词类型:
1.完全重叠:“关关”*k'ron-k'ron(鱼鹰的叫声)
2.前后元音交替重叠:“邂逅”*g're'-g'ro'(愉快貌)“蟋蟀”*srit-srut(蟋蟀)“蜘蛛”*tre-tro(蜘蛛)
3.韵母部分重叠:“窈窕”*'iw'-l'iw'(优雅,美丽)
4.声母部分重叠(双声):“参差”*sr-l̥əm-sr-l̥aj(不规则)
先从叠韵谈起:
有些词是带熔合型前缀的词的重叠,重叠部分只有词根。类型-
1.缅语:kywat-lwat(自由的)<*k-lwar-lwat
2.嘉绒语:ke-pram-pram(眼白)是ke-pram(白)的重叠式
3.排湾语na-kuya-kuya(有缺陷的)<na-kuya(坏的,危险的)
若能证明叠韵词首字早期是熔合型前缀字便可。
1.“果臝”(一种瓜。中古音kwa-lwa)从各方面来看都像是*k-l'oj'重叠来的,*loj'又见于“蓏”*Cə-l'oj'(草本植物的果实),字形从艹和两瓜,很可能指葫芦。
相应,双声词的重要来源是不同词根而有相同熔合型前缀的词。如“增损”*s-t'əŋ-s-ẘən'(增或减)词根分别是“登”*t'əŋ(登上)和“陨”*wrən'(坠落)
类型-
1.列普查语tur-klak tur-ngum(完整的外围)
2.缅语ta-kwai3-ta-pja3(散布的)
3.高棉语kralek-kralaw(凝视)

第十五章 上古汉语词源考释
我们现在有了可以构拟词根音位的音韵学理论,也装备了可以离析词根和词缀的词结构理论。我们选了一部分词,它们或有文化价值,或有历史价值,或有语言比较价值。以下的章节将是对理论的检验。
就汉语而言,要确定一个比较确凿的词源要满足好几个要求。
1.拟中古音。基于《广韵》及其他中古韵书,或记录早期中古汉语传统经典读音的《经典释文》等材料有一套基本的中古音。待构拟字默认规则地演变成中古音。
2.拟上古音。再结合足够的上古押韵例(《诗经》等诗文以及先秦经典中押韵的片段)、声符所在的谐声系列、上古尤其金文·帛书通假字证据构拟上古音。要注意一些文字上的讹形避免误判。
3.外部证据。要注意和外语关系词的对应,这有助于确定某个形态的音值。
4.辨析词义。利用古籍、金文和注疏家的释义来确定这个字在上古汉语中首次出现时的意义,注意其时代和词义演变的方向。
5.确定词根。分离词根、确定词缀,寻找音义相近相同的词构成词族。那些不同的意义应当有理据,单个词义演变应当有其他语言的类型学证据支持。
6.辨明借贷。在周边语言里寻找音义对应的词时,如果外语形式和汉语的对应不像巧合,而音义却对应着汉语词演变的中晚期阶段,就可以怀疑是汉语借词了。反之,若汉语形式对应 外语较晚形式那就可能是汉语借入。
7.注意事项:1.有了外语证据不能先验地假设这个形式和汉语同源:原始苗瑶语*nraŋC(年)和原始藏缅语*s-niŋ(年)和汉语“年”是否同源无关紧要,我们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上古汉语n尾后起,*n'iŋ>nen,仅此而已。东亚-东南亚语言联盟的借用现象十分普遍,依靠先验的同源只能走向绝路。2.比较声符时要注意周朝及以后可能发生的字形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