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的经济——前言

预先声明：

1、本书原作者为俄罗斯经济学家、经济学博士瓦连京·尤里耶维奇·卡塔索诺夫（Валентин Юрьевич Катасонов，1950年4月5日—   ），某站的老胡（up）为译者。

2、本书原名为《Экономика Сталина》，原版资源已被允许在俄罗斯互联网平台公开下载。如有需要请到俄文搜索引擎яндекс (https://yandex.ru/)上搜索下载。

3、未经授权不得盗取、搬运，转载译作需译者同意，请注明出处。

4、本作仅供学习交流，请勿用作商业用途。

5、文章内容为翻译作者原文，不代表译者观点。

6、注释中，带圈数字为译注。

                                                        引言

       创作这本书的必要性在于，在最近20到25年间我们的大众传媒和教科书一直对一种经济模式的定论保持沉默。这种经济模式曾现实存在过，并在大约30年时间里成功发挥过作用。说到这种经济模式，它完全可以以斯大林的名字命名，当然也可以命名为社会主义经济模式，尽管社会主义苏联存在的时间要比斯大林经济模式存在的时间更长。    

       在我们这个时代，苏联时期的经济仍然经常被拿出来写作和讨论，并且几乎无时无刻不被给以消极评价。有时她甚至遭到完全否定的评价，被斥之以“没有效率”、“缺乏竞争力”甚至“社会不平等”。如果更认真地分析一下这些说法，那么就会看到，99%的情况下，这些说法是把苏联存在的最后30至35年的经济状况作为依据，把苏联后期的经济状况作为依据。换句话说，是对照了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这些领导人掌权时期的苏联经济状况。需要指出，这些说法对苏联后期经济的批评中也有不少真实的内容。但这些说法中虚假甚至骗人的地方在于，他们把从分析苏联后期经济问题中得出的结论迁移到了斯大林时期的经济上。

        我们不断被灌输世界上只有唯一一种有生命力的和高效的经济模式，它被通常被称为市场经济。如果用更准确的说法，它应该被叫做资本主义经济。但即便是对市场经济模式（资本主义经济模式）和斯大林经济模式（社会主义经济模式）进行最简单的比较分析，结果也会迫使我们怀疑那些前者比后者更有竞争力的说法。稍加对比人们就会产生一种“一切都是正好相反的”的感觉。而“斯大林的经济”这一主题被主流舆论刻意回避的原因十分简单——一小群市场经济既得利益者（资本财阀）担忧，如果“斯大林的经济”这一思想被大众所掌握，这些既得利益者将丧失他们的经济和政治权力。

       本书希望做一次谨慎的尝试，旨在打破一直包围我们的信息和真实历史之间的一部分差距——涉及苏联经济的那部分差距。如我们指出，本书主要讨论苏联历史的经济部分。

       苏联存在的74年（1917年至1991年）可以划分为几个不同时期，这些时期具有彼此不同的一系列政治和经济特征：

       1、战时共产主义时期（1917—1921）

       2、新经济政策时期，或者“奈普”①时期（1921—1929）；

       3、工业化和社会主义基本建设时期（1929—1941）；

       4、伟大的卫国战争和战后经济恢复时期（1941—1948）；

       5、基于斯大林经济模式的和平发展时期（1948—1956）；

       6、第一次破坏斯大林经济模式时期（赫鲁晓夫时期：1956—1964）

       7、第二次破坏斯大林经济模式时期（柯西金-利别尔曼改革的准备和实施时期：1964—1969）

       8、停滞时期（1969—1985）

       9、戈尔巴乔夫改革和积极摧毁斯大林经济模式剩余部分的时期（1985—1991）

       这样一来，第1、2个时期可以称为苏联早期经济时期。第3至5个时期属于斯大林经济模式时期。而第6至9个时期构成苏联后期经济时期。最后一种模式也可以称之为“逆斯大林经济模式”。而以更宽泛的历史视角，它应该被定义为一种过渡经济——从社会主义模式蜕变成资本主义模式。一些存在于西方的、立足于于严格“纯净”的社会主义立场的尖锐批评，称苏联历史上逆斯大林模式的时期为资本主义缓慢复辟时期。

        斯大林时期是创造斯大林经济模式基础的时期，她承受了战争、战后重建和和平发展的考验。组成完整的斯大林经济模式总共持续了不超过30年。我们也可以不把1929年算作斯大林经济模式的开始，而是把更早几年的时候作为她的开始——也就是1920年代中期，当时斯大林赢得了同托洛茨基和其他新反对派成员斗争，已经在准备停止新经济政策并实施工业化。

       斯大林经济模式的终结也没有按字面意义上那样，随着斯大林在1953年3月逝世而到来。尽管期间发生过一些极为微小的变化，但通过惯性，斯大林经济模式一直发挥作用至1956年——在这一年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上发表了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的秘密报告。事实上这届代表大会为开始破坏和摧毁斯大林经济模式提供了依据。这一破坏过程持续了35年并在1991年12月苏联最终瓦解时完成。

       斯大林逝世后留下了一个最强大的经济体作为遗产，这个经济体在大量指标上位列欧洲第一和世界第二（仅次于美国）。从那时起已经过去60年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损失了极大部分的物质技术基础（特别是在最近20至25年的破坏性的民主化“改革”中）。但是我们还保留下了、可以说是更有价值的遗产——斯大林经济建设的经验。这份属于我们的遗产是谁也盗取不走的。而是否能利用好这份遗产只取决于我们自己。

        首先，要能用智慧的头脑来理解把握这份遗产。为此必须既熟悉相关的党和国家文件，也要熟悉相关的统计图表，还要熟悉那个时代的经济理论著作。最主要的是掌握斯大林的著作。我们采用“斯大林的经济”这一书名不只是因为上述的经济模式是斯大林担任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时期创立和发展的。更主要的是，斯大林本人是这一经济模式的主要创立者。

       斯大林并不是职业的经济学家。不止如此，在革命后的最初几年他在党内都并不被认为是经济领域的专家（当时他的主要成就在民族关系和民族政策领域）。斯大林当时在经济领域的影响力不仅逊色于列宁，也逊色于其他党的领导人，例如布哈林、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和克拉辛等人。但当列宁逝世后，正是经济问题成了事实上已经成为党和国家最高领导人的斯大林要面对的首要问题。

        作为经济学家斯大林有两重身份：实践家和理论家。我个人的意见是斯大林作为实践家的成就要大于作为理论家。作为实践家，他会感到自己是一个巨型国家的领导人，这个国家不久前叫做“俄罗斯帝国”，而现在叫做“苏联”。作为领导人和国务活动家他没有把马列主义当作教条来理解。正是他提出了与“世界革命的必要性”教条相反的“一国建成社会主义”理论。此外他所研究的不是什么抽象的国家概念，而是具体的苏联。为了实现这一设想，他开始加强苏联的经济独立性，推进工业化，创立战争经济。

       作为实践家斯大林也用过一些存在偏差和错误的方法。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错误和缺陷。斯大林始终追求消除这些缺陷，并不断思考如何创立社会主义建设理论（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理论也是其中一部分）。他经常强调：“如果没有新的理论，我们的事业就会失败。”② 不幸的是，在他周围极少有人会为创立社会主义建设理论做准备。他们对马克思列宁主义原本感到满意并害怕超出这一界限。因此斯大林只能自己总结创立理论。但大为不幸的是，斯大林自己作为理论家也没能完全实现理论创新。

       斯大林把不少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准备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上，其中包括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章节。准备过程持续了很长时间——从1930年代后半期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斯大林给教科书带去许多修改，给我们的社会科学学者提供了很多思想定位和建议。在1951年11月斯大林与教科书的全体作者（包括教科书编写组总负责人，苏联科学院院士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奥斯特罗维加科夫）进行了专门会谈。斯大林给教科书编写人员的一系列意见登载在了他在1952年所著的《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中。但是在斯大林在世时教科书并未完成。教科书的第一次出版已经是斯大林逝世后的1954年。但是其中仍留有“夹生饭”，包含很多内在的矛盾。

      有些人说斯大林只是运用马列主义的说法来创作，在这背后隐藏的几乎是东正教世界观。遗憾的是，一些作者是把自己的想象提高的现实之上了。很遗憾，斯大林没有太关注俄罗斯经济学家的研究成果。政治经济学是新教文明的产物，对于新教文明来说资本主义是理想的、也是唯一可能的社会经济模式。在俄罗斯用新教的政治经济学方法逻辑来设想和建设社会主义，当然是不可想象且徒劳无功的努力。

       很难不同意米哈伊尔·安东诺夫的说法，因为他注意到了这一苏联社会（经济）科学的“阿克琉斯之踵”：“尽管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毫不犹豫地声明，政治经济学是关于商品和资本主义生产的科学，几乎所有的俄国马克思主义者出于他们固有的欧洲中心主义，都没有想过，分析祖国的经济需要一套完全不同的经济学理论。”

       之后安东诺夫继续写道：“斯大林……从青年时代就拒绝在社会主义社会中存在商品生产的可能性，并对创立社会主义经济学十分警惕。”在这个地方我不能同意作者的观点。正是斯大林在战前就坚持准备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其中包含“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章节。并且尽管存在矛盾，多个版本的教科书编写过程一直持续到斯大林的生命终点。

         通过对《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1952年）的分析也可以看出，斯大林把很多问题的答案归结于声名狼藉的价值规律。只是，根据斯大林的著作，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这一规律被认为是获得了其他形式并且只在有限的范围内发挥作用。但所有这些说辞造成了内在矛盾。顺便指出，斯大林指派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编写组负责人奥斯特罗维加科夫院士在1958年写道：“很难说出其他一个像是社会主义条件下商品生产和价值规律作用那样引起了如此多的分歧和不同观点的经济学问题。”不幸的是，这一认识论的矛盾在斯大林逝世后不被察觉地转化为了苏联经济建设实践中的现实冲突，在斯大林经济模式这座大厦上制造出了裂痕。

        我不是唯一一个对《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采取了十分克制的评价的人（这部著作被一些斯大林的忠实读者称为“天才之作”）。再次回看安东诺夫的文章：“尽管斯大林有过数次尝试，试图阐明社会主义生产中的某些问题，总体上这些工作在理论方面没有突破而且也不可能有任何突破，因为这些尝试都建立在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传统理解上，而马列主义不能回答这个已经到来的新时代中的疑问。根据莫洛托夫的证言，斯大林已经在进行自己理论工作的第二部分，这部分成果在领袖逝世后没有留下来，但出于同样的原因，对这部分也未必能指望其中有什么突破性的内容。”

        作为经济建设的实践家，斯大林成就巨大。事实上正是得益于他的伟大毅力和政治领导艺术，在苏联成功创造了在大部分经济活动中都排除了商品-货币关系、排除了声名狼藉的价值规律的经济模式。事实上，这意味着这种经济模式能够把国家从资本主义令人窒息的包围中解脱出来。而这些都是他的功劳。

       为了探究斯大林经济模式的本质，我会试着列出斯大林经济模式的基本特征。以下是其中最为重要的特征：

        1、生产资料的全民所有制

        2、国家在经济中的决定性作用

        3、运用合作社形式经济和小商品生产作为国营经济形式的补充；

        4、中央集中管理；

        5、指令性的计划 ③；

        6、统一的国民经济综合体；

        7、动员特性；

        8、高度的经济独立性（特别是在社会主义阵营还没有出现以前）；

        9、将自然（实物）指标放在计划的第一位（价格指标扮演辅助作用）④；

       10、拒绝把利润指数作为主要价值指标，着力降低生产成本；

       11、周期性降低零售价格；

       12、商品-货币关系只在有限范围内存在的特点；

       13、单层银行系统模式以及有限数量的银行；

       14、国内的两套货币流通系统（现金流通和非现金流通）；

       15、与B部类（生产消费资料）相比，A部类（生产生产资料）的发展速度更快；

       16、特别优先发展国防工业，以作为国家安全的保障；

       17、实施国家外贸垄断和国家外汇垄断；

       18、拒绝国内企业间的竞争，以社会主义竞赛取代；

       19、劳动的物质激励和精神激励相结合；

       20、不允许存在非劳动性收入，不允许大量剩余的物质财富集中在个别公民的手中；

       21、保证所有社会成员的生活必须物质消费，并不断提升生活水平，财政拨款具有公共性质，个人利益和社会利益有机结合等等。

       上述的许多特征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各种特征的具体意义在斯大林经济模式存在的三十年间也不断发生变化。例如，动员特性在工业化时期和伟大的卫国战争时期最为鲜明。周期性降低零售价格的原则（特点）在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并未体现。战争期间出现过几次商品和货币量之间的失衡，消费品价格发生过上涨，尽管以战争时期的标准来看这种上涨十分和缓。在经过战后重建时期后，从1940年代末开始，动员特性减弱了。苏联经济的高度独立性特点从1940年代末开始发生变化，当时创立了经互会，同时苏联开始通过发展国际社会主义阵营的领域和企业间合作，来积极参与国际社会主义劳动成果的共享。一些斯大林经济模式的特性在其传统意义上的存在期间都能被观察到，例如国家外贸垄断、国家外汇垄断、银行系统的单层模式和国内的两套货币流通系统，这些只有在1980年代后半期才被破坏。这样一来苏联经济的最重要特性就只剩下了军事工业发展的高度优先权，这一特性在当时是不能有所动摇的，因为西方正对苏联发动“冷战”；而到了80年代在“军事工业转型”的狡猾辞令之下这种优先权也变得模糊。

       由于斯大林逝世后，领导党和国家的领导人的一系列错误和过度估计，斯大林经济模式开始丧失很多自身的重要特征。其中有赫鲁晓夫的唯意志论和他的经济实验。有柯西金-利别尔曼改革——把利润作为了编制经济发展计划的第一追求目标。有改造北部河流流向的巨大工程（未能完成）以及其他项目等。但这些都不是斯大林经济模式瓦解的最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人的改变。社会利益和个人利益之间的和谐被打破。“我的利益”被看得比“我们大家的利益”更高。劳动不再被看做是一种生活的必需，反而甚至逐渐被理解成了负担。斯大林十分理解人的因素的重要意义。他用各种方式提出了培育新人的任务。但这项任务并没能彻底完成，它的进度明显落后于在发展生产力、建立社会主义物质技术基础方面的成功。有时人们会说，斯大林只是还没来得及解决这个问题就不幸逝世了。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在过去培育新人只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基础来进行。但是马列主义学说究其本质而言是高度唯物主义的，而且并不能事先符合于培育斯大林经济模式需要的人所应该具备的高度要求。只有在深受基督教影响的、有两千年培育新人经验的社会中，才有解决这个问题的可能。

       是的，斯大林合法化了东正教会，把他从坟墓里拉了出来——之前宗教在1920年代几乎被“激进革命者”打进了墓地。我甚至不能排除，斯大林暗中指望借助教会的支持来培育新人。但是直至斯大林逝世时，东正教会的实力也未能强化到对苏联社会产生显著和积极的精神道德影响。

       我要对读者说，本书并不打算对斯大林经济模式的各种特征和各方面、对她遭到的破坏和毁灭的原因做出全面而细致的研究。事实上，本书是由一系列向读者介绍斯大林经济模式的关键问题的章节组成的。写作本书的目的是促使读者去进行比较并明白过来，我们以前被灌输的关于“市场经济（资本主义经济）是最为完美、高效、有竞争力的经济模式”这种概念是纯粹的谎言，甚至是公开的欺骗。除此之外，在了解斯大林经济模式之后读者会开始明白“市场经济”这些甜言蜜语的欺骗性，并把俄罗斯经济当前被自由派用各种手段（外商投资、贷款、基金市场、投资环境以及其他各种胡说八道）带进的死局中解脱出来。

       而如果——上帝保佑的话——俄罗斯真正开始道德、政治和经济的复兴，那么我们将需要动员全社会的所有力量和资源。届时斯大林经济模式的经验将是我们特别需要的。

①俄文Новая Экономическая политика首字母缩写НЭП读音。

②Без теории нам смерть.   -------И.В.Сталин

③директивное планирование强调“必须无条件服从且完成”的计划，完不成就将面临严厉处罚。在斯大林时代，负责人完不成计划可能被处分或撤职，一些特殊时期（如1937-1938年“肃反扩大化”）如果不能按期完成计划甚至会面临入狱直至死刑的下场。

④自然指标（натуральные показатели）、或称之为实物指标（физические показатели），即产品的自然（实物）数量，如果通俗地讲，也就是“每年（一般是一个计划周期）可以采煤xxx吨、炼钢xxx吨、粮食产量xxx吨、发电xxx千瓦时”等。

价值指标（стоимостные показатели）即产品以货币价值形式计量所得的量。如以上例子中，“采煤xxx吨所对应的产值为xxxxx卢布”就是价值指标表现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