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好吃星球》（二十）| 长篇科幻连载
【前情提要】
美味探险队在地球上发现了越来越多的美食，他们和飞船居民虽然依然在一起生活，却又处在不同的世界，什么时候这两个世界能合二为一呢？在食物还不充沛的情况下这个问题可能还无法解决，但这时，意外发生了。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房泽宇 | 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好吃星球
第十九章 无墙之地（上）
全文约6000字，预计阅读时12分钟
一
“不要乱！把队伍排好。”
通道里人满为患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臭，从生活区飘来的烟把人呛得咳嗽，虽然换气机全部启动，可烟还是在从人群后方赶来。
星期一把嗓子都喊哑了，在他面前，这群刚从地狱逃出来的野鬼像浸水的砂砾一般塌陷在通道口子上，每个人都想先出去，于是就全都堵在了那儿。
“是养殖场！”在人群的尾端，一个满脸被熏黑的人正挤身而出，他边挤边抹了一把脸，星期一这才看出那是艾莫。
“你看到罗美了吗？”艾莫问他。
“她和艾由去广场了。”星雨正帮着妈妈和弟弟把挤在一起的人拉开，虽然效果有限，但因为有人维持秩序总算没让队伍完全堵死。
“我看到自动灭火系统失效了。”艾莫来帮他们的忙。
“那你来这儿干嘛？”星期一问。
“因为我发现不是系统问题，是水管出了问题。”艾莫贴近他的耳朵，“水管不出水了，我们得找到问题在哪。你巡逻时有遇到过这种问题吗？”
“没有。”星期一说，“半个飞船都布满水管，我不可能所有的都看过来。”
“所以我才来找你，我不知道所有的水管都在哪。”
星期一明白了，他是巡逻员，即使不需要维修的地方也会定期视察。
“你跟孩子们先去广场等我。”他亲了下妙拉拉的额头，便转身跟艾莫说，“我们走吧，去找找。”
星期一和艾莫向烟的方向钻去，妙拉拉便拉着星雨和星尘冲进人群，化为其中的一朵海浪向彼岸广场涌动，可他们身后的烟也跟着一起来了，人们太害怕这些烟了，有烟就有火，而火得不到竭制就意味着世界的终结。
他们到达广场时其它通道门已经在关闭了，人们捂着鼻子让这些人进来后就关住了这最后一条通道，但这扇门并不是那种密封式的圆门，经过这么多年有些松懈了，在缝隙里依然有烟在透进来。
广场上的人群并不是无序的，虽然慌乱感依然存在，但罗美正在其中积极指挥着。她的职业虽然是藻泥养殖员，但从丈夫艾莫那学了不少应对突发事件的办法，这时她俨然变成了指挥官，几个人脱掉上衣，用衣服去沾风机槽里的水，随后把湿辘辘的衣服堵在大门漏烟的地方，不一会这门就被衣服塞满了一圈。
火是飞船居民的头号天敌，以往的火灾不会产生如此大的浓烟，这次很不一般。
“是什么引起的火灾？”陷入如此绝望的境地，很多人都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养殖场着火了。”罗美说。
“什么引起的呢？”
“不知道，我回去时就已经着火了。”
“回去时？”有人听出了其中的关键，“等等，也就是说你当时不在？”
“对，我离开了一会儿。”
“当时养殖场有其它人吗？”
罗美顿住了一下，“总之。”她说，“如果这件事应该由我负责，那我一定会负责，可现在需要的是该怎么灭火。”
“你说这场大火应该你负责？”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擅离职守。”有个人愤怒地喊了一声，而这一句话则让人们一下有了宣泄的方向，人群向她围过来。
艾由一步站在了妈妈的前面。
“是我。”她对他们说，“当时我在接替妈妈工作，所以我在那儿。”
“这件事儿跟你没关系。”罗美袒护道。
“我会解释清楚的。”艾由并不惧怕面前的这些人，“但不是对你们，我会向长老解释。”
可谁会听这样一个小女孩的话呢？他们立即联想到，没准就是这个小孩子放的火，因为她还在好奇期，好奇期的孩子什么事儿都敢做。
当想到这一点，他们的愤怒再次燃烧起来，可就在这时，通道外的烟也从缝隙里溜了进来。那些烟虽然不大，但那象征性的挑衅已足够了，人们在找出罪魁祸首和逃命之间，立即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后者。他们打开相反的通道大门，又一窝蜂地向那涌过去。
这些人好比是地球上的蚂蚁，雨天前会把食物运往高处，灾难总在驱赶着生灵，让他们迫不得已做出选择。在这时候，理性和感性都不起作用，只有那双腿在做选择，人们逃出广场，逃向尾舱一直逃到第十二区，他们的叫嚷和烟味惊动了途经的区域，蔓延的恐惧又把其它居民驱赶出来，人越来越多，直到经过十二区的生活区后，大家各自打来离的近的门，躲进不同的废料舱里。但是没人再往下跑了，因为后面便是发动机的禁区了。
有几座废料舱是相连的，所以能容得下这么多人，每个干涸的池子里都站了百来人，还有的人爬上栈桥，像站在枝头的鸟一样向下面叫，到处都是回音，谁也听不清谁说的话，直到桥中央有个人一遍遍的重复大喊：“安静！安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没一会儿，嘈杂声渐渐小了下去。那男人站在铁桥上向下挥着手，“你们听我说，我全都知道。”硕大的废料舱立时安静下来，人们看向他。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叫曼曼迪。”他说，“我是一名漫步者。要我说，不管这场大火看起来是来自于意外，还是有人疏忽都是不对的。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件事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像。”
人们面面相觑。
他扶着栏杆，一个个地瞧过去。“作为漫步者，我去过宇宙，去过太空，但最近我又出去过一次，而这一次和以往的哪次都不同，因为我遇到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虽然很难让人相信，却是我亲眼所见。”
他有些犹豫，但又深吸一口气。
“我必须得说出来，我要告诉大家宇宙鬼魂是存在的，因为我当时就遇到了宇宙鬼魂，就在飞船外面。”
废料舱安静无比。
“其中有一个女王……”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在说宇宙鬼魂。”
“什么宇宙鬼魂。”
“是真的！”曼曼迪提高声音，“我对天发誓！”
这时候，人们都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了，嘈杂声又一次释放开来。
曼曼迪赶紧向下一指，“就是她！她的声音就和那宇宙鬼魂一样，我想告诉大家的是这孩子已经被那鬼魂附体了。”
艾由站在他指间的方向，她的双眼凝视着。
“你在说什么呢？”罗美按住艾由的肩膀，“别随便指责别人，你在煽动吗？”
“你们看她，她的样子根本就不想解释，我发誓，我说的全是真的，他们想毁灭人类，想烧了整座飞船。”
“你的誓言如同放屁，那天你也发誓了，你说过永远不会说出来。”艾由冷冰冰地说道。
罗美吓了一跳，双手放开。而曼曼迪显然也吓得浑身一抖，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而其它人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
他们虽然疑惑，但不管是否有宇宙鬼魂，这两人似乎有什么秘密。
“难道真是她放的火吗？”有人开始嘀咕。
看着这群满脸狐疑的人，艾由轻蔑地哼了一声，“真为你们可悲。”她说，“如果你们刚刚逃进了禁区我可能还不会这么想，可宁死你们也不敢打破规矩，所以只是群懦夫罢了。”
她那挑衅的声音立即激怒了所有人，而曼曼迪也反应过来，“你们看，她计划让我们进禁区，她是有计划的。”
“你们不敢接触新事物，只会遵守老规矩，还总想着嫁祸别人，你们的胆子也就只够欺负我这样的孩子了。”
“是你放的火吗？”一个愤怒的人一把将挡在前面的罗美推开，后面的也跟上了他，他们站到艾由面前，最前面那个伸起手去拽她的胳膊。
可立刻他的手就被狠狠打了一下，疼得他把手又缩了回去。
“谁敢碰她一下，我就把谁的骨头敲碎！”在艾由身侧，汤瞪着双眼站在那，他用粗大的手掌把竹竿攥得咯咯直响，那竿头就指着正要靠近的这些人，如同他那烈火般的视线。
在这样的架势下，那群人才停下来。
“混蛋，你和她是一伙的吗？”男人捂着手腕骂道。
还没等汤回话，星尘便扛着板手斧向前一步，“还有我。”他扬扬斧子说。
清二也站到了艾由的身边，“我是四区长老的孙子，我会负责，如果你们非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吧。”他大声说道。
“没谁需要惩罚的。”星雨站到他们中间，“飞船上的人是一家人，家人间需要信任。”
祖先爷爷挥着手也挤进来，这些加入的人把艾由围成一个圈，而嘴溜子就在圈外来回飞转，一同把艾由护在了最中央。
此时此刻，美味探险队的成员们勇敢地站在了一起，他们从不惧怕危险，他们一同经历过了太多，从来都是紧靠着彼此，信任着彼此的。
“你们这些人，全是疯话吧，艾由是宇宙鬼魂？拜托，她帮了我们很多忙。”箱子叔叔加入进来。
“你们别忘了，正是她们治好了厌食症，牺牲自己，帮助了我们大家。”海梨加入进来。
妙拉拉、罗美她们一个个的走进这个圈中，虽然圈外人山人海，可这个圈子看起来是那么结实，那么团结，那么无所畏惧。
烟恰如其分地化解了这紧张的对峙，它又一次赶来了，而这一次，大家并不知道该往哪跑了。
艾由看了一眼小队的成员们，他们都在对她点头。
“如果你们真的足够勇敢。”艾由面向大家，“那就一同为生命找到新的出路吧。”她将手指向了五号舱口的方向。
二
地球可能有一千年没有迎接过远古的居民了，那场面颇为壮观。
在安静宁和的地球上，在一往无际的草原和森林的另一边，那群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的人拥挤着走下悬梯，连惊叹都卡在了喉咙里。
说不出是烟还是地球哪个更让他们恐惧，烟就在身后，而他们的脚步却慢下来，拥挤变成了躲闪，但在风中是无处可藏的，凉爽的微风本是欢迎的仪式，可却如同刺在他们皮肤上的针，只要能感受到的便是针，清爽的空气刺着他们的肺，暖合的阳光刺进了皮囊里。
而脚刚一沾到柔软的草尖，他们就被刺倒了，坐在地上，手害怕地悬在半空，可最令他们惊奇的是，即使最遥远的地平线上，也没有一道墙能阻挡他们的视线。
一望无际的地球，一个没有墙的世界，它用巨大的身躯包容着他们，直到有人晕倒，直到有人又逃回了冒烟的飞船。
地球一直是沉默无言。
像一场梦，下了飞船的居民说不清楚是做了一场噩梦还是美梦，那梦里全是没见过的东西，无法形容，无法理解，他们只知道有限的事，比如这场火，比如局限在飞船上的一切。而其它的，只能说是传说或是禁忌不谈了。
未知的确能引起恐惧，而逃避恐惧只能去依赖理智，但理智却是被感性包容着，他们的理智并非是用来了解，而是用来将恐惧驱散。
直到地球迎来了夜晚，这场飞船上的大火才被扑灭。说是大火，却只是烧毁了养殖场而矣，每座养殖池都烧尽了，却未延伸到外面一寸。失火原因也很快找了出来，是加热设备产生的异常高温，点燃了藻泥，而浓烟也正是因为它的燃烧而引起的。
很快，彼岸广场上举办了一场空前的大会，飞船上从未开过这样大的会，以至于要来的人太多，参会人员进行了人数限制。
与其说是大会，不如说是一场讨伐，开始的目标就是站在台上的那些长老们，他们似乎也是第一次面对如此焦头烂额的状况，好几次说话时都被下面的人群打断了，他们不得不重新组织秩序，即使这样也有近两百人因为情绪激动而被请离了会场。
人们从没这样愤怒过，同样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大火。
“是有人关掉了一处关键的水阀。”艾莫在会上做了一份详细的报告，星期一也证实了这件事儿，有一处阀门被关上了，而那个位置即使再有经验的巡逻员也不知道。
他们也确定了时间，这处阀门是自动系统的一部分，发生火灾时会立即启动，也就是说它是在火灾发生时再被关闭的，由此得出，这是一次人为的放火，并且还要阻止飞船灭火系统的运作。
可谁会这样做呢？大家在这飞船上一同过着简单的生活，谁会把自己也置入进火海呢？
“是他。”艾由在会上指着那个男孩，“当时他在养殖场，他说想感受一次当养殖员的感觉。”
可在艾由的指证下，那个叫乌瞳的男孩却面不改色，他的笑容虽然一看起来就不怀好意，但在面对这么多人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忐忑，“干嘛推到我头上。”他说，“我当时可是在十二区回收废料呢。”他完全否认了这一切，并且倒打一耙，“再说我又不是养殖场工人，你又怎么会让我呆在养殖场？”
但艾由是知道这一切的，“做过的事情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她继续质问他。
这时，一个男人站到了乌瞳的身后，他将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我可以为这个孩子做证，因为他当时正和我在一起。”
看着这个男人，人群议论起来，因为他们发现没有一个人能认出他是谁。
“我叫夜。”他马上做了自我介绍，“恍如隔世。”他望了眼头顶的穹庐，“建这艘飞船候我就站在这儿，人类智慧的结晶。”他说。
“你是晨梦居民？”一位长老插进话来。
“正是，最后一位晨梦居民，说起来我都不知道有这样的名字。我想说，与其讨论这次火灾，为什么没人提提那件更可怕的事呢？”他问。
“你是指什么呢？”长老问他。
“地球。”他说，“飞船降落在了地球上。”
显然很多人知道地球的存在了，这话题一引出来，会场立即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
“关于这件事儿我们还在调查。”一位长老说道。
“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所有的事都是刚开始发生的。”
“是吗？”夜笑了笑，但他没有就此说下去，“我想提醒大家。”他说，“这次大火燃烧了养殖场，所以我们没有食物了。”
他的话就像一枚炸弹，的确，养殖场是唯一的食物供应所，人们立即意识到了这件可怕的事，没东西吃了，人们要饿死了。
“我们会分发营养剂，抹在食盆里让它们生长。”长老说，“这一点，你作为刚刚醒来的人可能还不了解。”
“我当然了解，设计养殖场时我也在，但我得说那实在太慢了。”他说，“难道这样就够吃了吗？”
食杯里的藻泥生长出来要两天，而且收获的量顶多只有两餐。
“那么这位晨梦居民，你有什么高见吗？”长老问他。
“我是有一个办法。”夜像是正在等着他这样问，“因为我知道地球上就有食物，只要让我领着一部分人，带他们探索地球，我就能找到这些食物，能满足大家的食物，所以，我希望成立一支探险小队。”
“探险小队？”
“我对地球相当了解，我们都是来自那的，所以那并不凶险，算是探索小队吧。”
可这时候，有人马上反驳了他。
“胡说，我们怎么可能是来自地球的？”
“就是，这个人在胡说。”
“我们来自于宇宙，他和那些晨梦居民一样，他脑子已经坏了。”
关于地球，那美景在他们眼里可是一副可怕的模样，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全是会动的，像是能吃人的东西；空旷、没有墙、虚无的；魔鬼的世界。
探索地球？光光是飞船停在地球上就足以把人吓疯了。
飞船居民不信任晨梦居民，这一点看来夜是完全没有预料到，食物紧缺的情况下来，这些人不去想吃的，却忽然团结了起来，一同斥责起了他。夜的表情由晴变阴，接下来想说的话全被人打断了。
但就在这时，艾由却走上台去，探险队的成员们也跟上了她。
“探险队已经有了！”他们站在台中间，个个眼神坚定。
“我们早就成立了探险队，也找到了食物。”没人知道，这一直都是他们的目标。
“相比那些爱撒谎的大人，我们可是真诚且经验十足的。”
“而且我们是飞船居民。”
这话中伤了夜，他凝视着这个小女孩，打量着她，但很快，他轻蔑地一笑。
“既然如此，那你们懂什么？你们又对地球了解多少？”
艾由昂起了头，她盯着夜那不屑的模样。
“我了解什么？”她反问，“我告诉你我了解什么，我了解风，了解海，了解豆子，了解油菜。我知道辣椒的热烈，莲子的清脆。”
“我们会用油菜花制油。”星雨对大家说。
“还会制盐。”星尘高兴地拍了拍胸脯。
“笋能变成竹子，蘑菇汤能做成好吃鲜。”清二附和道。
“冥想。”祖先爷爷叉着腰站在后面。
“我们有花生，我们有猪肉，我们有水果酿成的酒。”艾由大声告诉他，“有好吃的菜花，浓甜的蜂蜜，我了解的可比你了解的还多，因为我们亲手收获的它们，种植的它们，我们有梦幻果园、美世佳山和艾由花田，我们拥有的都是你想不到的。”
“我们还有一座合作菜园！”
没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夜却被他们的这些话十足得震惊到了，他双眼圆睁，身子像石头一般僵硬。
“我们去找食物，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难。”
一片震惊声中，美味探险队的成员们挺起胸膛，离开这喧闹的广场，走向了他们那美味的世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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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动画《狼行者》截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