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AOS】格朗姆尼尔之裔——《漂泊者编年史》第一幕:火之母
以下资料来自于白矮人460,情节皆为虚构。

By David Guymer
斯卡拉沃恩族社的炽焰屠夫中新诞生了一位符文之子!然而当族社的战士们聚在一起举行命名仪式时,莫瑟尔扎尔的火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活跃。为了避免灾难的发生,人们必须重视一位白须战士的智慧。

正如凡世诸域所有的居民都知道的那样,矮人是一个骄傲而又腼腆的种族,他们不愿意寻求来自陌生人的帮助的态度,就像他们会自由地向他人伸出援手一样普遍。然而,在所有不同文化的矮人部族里,都流传着一个类似的传说:一个年迈的旅行者,他的及时到来将帮助族亲们避免灾难或纠正棘手的错误。这个白胡子漂泊者究竟是谁?他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所有的矮人都认识他?当他完成了无私的行为后,又会去往何方......?”
滚滚的蒸汽从一条撕裂大地的庞巨裂缝中翻腾而出,里面时不时响起的震动仿佛有一头从火焰中诞生的黄道巨兽正在地下漫步。被高温渗透的空气慢悠悠地炙烤着地上的一切,立在岩壁的格朗姆尼尔塑像表面已经蒙着一层薄雾,勾勒出他那张大嘴的金色线条随着无声的话语上下移动,石刻的眼睛里充满了岁月的智慧。在感受到那束温暖而愤怒的目光后,赫尔卡·赫文斯多蒂尔把未命名的儿子抱到了俯瞰莫瑟尔扎尔火山的岩架上。
这位符文之母微笑着注视火之子用小拳头捶打她的手臂,抗议着高温、噪音或十几种能激起一个月大婴儿的愤怒的干扰。
才这么小,就已经是个斗士了。
赫尔卡哼唱着一首关于血与金的摇篮曲,把儿子抱到胸前,用滚烫的金属带来的刺痛感抚慰他的脾气。孩子一抬起头,就着迷于端详母亲的脸庞,对她身上大量的饰品和珠宝则完全不感兴趣。赫尔卡感到自己的心瞬间就被他热情的凝视融化了。这个孩子刚刚开始长出肌肉,他的母亲就已经可以看出他将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他将赢得的战斗,获得的荣耀,杀死的敌人。她的思绪也没有回避他总有一天会以何种方式战死的猜测,因为他们是格朗姆尼尔之子,壮烈的死亡就像岩石必将被莫瑟尔扎尔的火焰融化一样不可避免。赫尔卡的父亲早已去世,她的兄弟也在战斗中倒下。他们现在都屹立于格朗姆尼尔身侧,等待着末日之战的召唤,所有目睹或听说过战争铁匠吟诵的故事的人,无不都在赞颂他们的牺牲。如果说她对他们的离去感到悲哀的话,那就说明只有她一人还能步入老年。
三名炽焰屠夫站在火山口边等待着赫尔卡的光临,足以买下一个国家的黄金和炎钢在莫瑟尔扎尔的硫磺气息中闪着金光。站在左边的是一位年老的矮人,他那火焰般的胡须里已经有了灰白色的条纹,一双老眼吸收着脸上深邃的皱纹里摇摆不定的阴影,嵌着乌金符文的肌肉已经萎缩,但被金色光芒笼罩的他对符文的控制依然有力。老者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正奋力抵御在过去昏暗的岁月中因金肺病引起的咳嗽。他的名字叫作莫瑟伦·血匠,仿佛第二个热源的符文之力从这位古老的符文大师身上淌落,赫尔卡几乎能感觉到,被老者的力量压制了暴脾气的莫瑟尔扎尔正恼怒地颤抖不已。
莫瑟伦右边的那位是唐格伦,这位战争铁匠就像他锻造出来的破碎之神塑像一样生得膀大腰圆。他一手拄着的格朗姆尼尔圣像被一双熟手用乌金和炎钢打造而成,再用镶嵌着蓝宝石和蓝色尖晶石的熔岩龙蜥皮制成胡须。圣像严肃的双眼虽然只是金属表面上的两个空洞,但同时又莫名地呈现出格朗姆尼尔的严父之貌。唐格伦有节奏地用圣像杆敲击被烘烤过的岩石,圣像叮当作响的金属胡须传出了几乎与地里冒出的咕噜声、族社住民的吟唱声和赫尔卡的心跳声完全一致的声音。
两人的中间站着乔德·格朗姆尼尔:赫尔卡的丈夫,斯卡拉沃恩族社的符文之父。
“我们从破碎之火中诞生。”乔德念诵道,低沉的声音里透露出其一生都在吸食浓烟与火焰。主持命名仪式的他围着缀满金色鳞片的战裙,一条印有格朗姆尼尔形象的锁扣,以及一套由白金、炎钢和斯卡拉沃恩蓝宝石串成的十字钥匙。编结工艺和永火祭司的符文构造的漩涡状头盔将他的头发卷成一个与背后的裂隙中升起的热气相呼应的高冠。他的胡须里升起了青烟,他的表情流露出一种赫尔卡感同身受的兴奋。他们都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天的年纪。
“通过锻造之火,我们变得更加强大。”
乔德微微转身,把一只手举过升腾着蒸汽的裂隙上方。他的表情变得痛苦,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嵌在他前臂上的乌金激动地嘶嘶作响。
“通过死亡之火,我们再度回归现世。”
他收手握拳,发红和开裂的皮肤发出阵阵喘息,但符文仍在燃烧,符文之父仿佛被一刀切开,暴露出了体内燃烧的火焰。
“我们将从火焰中重生,再次奋战至死!”
乔德·格朗姆尼尔弯腰抓起一把砂砾扔进火山口。较小的石子在脱离手掌的那一刻就化为了灰烬,较大的石头燃烧的更久,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短暂而灿烂的火雨。符文之父低下了头。
唐格伦用圣像杆敲打着岩石,发出同样稳定的节拍。
当昂伯刚族社的卡兹里加·格朗姆尼尔及时离开了队伍,踏上前往莫瑟尔扎尔的长途步行时,旁观的战士们发出了无言的赞许声。布罗斯特·格朗姆尼尔跟在他的后面,然后是罗威克·格朗姆尼尔和武尔贡·格朗姆尼尔。和他们一起去的还有族社的符文之子、永火祭司、战争铁匠、炽焰团的首领和族长。他们的排名没有先后,因为炽焰屠夫是因气质和传统、因律法的精神和文字而团结协作。在那里,在吐着火焰的裂隙旁,他们拍着乔德·格朗姆尼尔的后背,根据熟悉程度用从庄严到滑稽的语言向他表示祝贺,在返回之前同样将一大把砾石扔进了阿奎夏的天然熔炉。许多人也对赫尔卡说了一些祝贺和赞美的话,其他人只是摸摸她的头发和护甲,或者在经过时对她怀里的孩子笑笑。
热浪中人们的期待变得像烧焦的皮肤一样粗糙。当那些向乔德·格朗姆尼尔和火山表示完敬意后回到炽焰团的成员开始多于没有的人时,小范围的歌声爆发了。乔德·格朗姆尼尔打破了庄严的礼节,大吼大叫着要求人们保持沉默:“我已经太老了,恐怕承受不了做父亲的责任感。”那天早些时候,他也有这么说过,当时命名仪式的最后准备工作让他很沮丧,因为职责总是如此沉重。
最后来到岩架上的是炽焰团的炉卫,几人以恭敬的姿态来到这里,让赫尔卡和乔德·格朗姆尼尔不受干扰地向莫瑟尔扎尔献上他们的信物并离开。
在最后一队来访者中,有一位头盔上顶着白色发冠的战士最引人注目,他那箍着金环的过踝长须也是同样的颜色。矮人的脸透着苍老,但与莫瑟伦不同的是,他似乎有着不受年龄限制的强壮,就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厚的熔岩一般。老者硬朗的身板上同样镶嵌着乌金,但符文的造型却是陌生的。他的装备对这种级别的战士来说也是非常好的一套。
“一个看起来很强壮的小伙子。”老人在经过赫尔卡时嘀咕道。
“谢谢你,炉裔首领。”赫尔卡低下头回答。矮人对她咧开了一嘴被火烧黑的牙齿,继续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祭祀结束后,最后的战士们渐渐回到了他们的炽焰团,乔德·朗里姆尼尔把头转向了赫尔卡。唐格伦敲出了稳定的节奏。莫瑟伦紧张的声音配合着他的咒语,迫使不羁的大地安静下来。可以说,在仪式期间给莫斯瑟扎尔戴上镣铐的任务本应落在符文大师的一个副手身上,但莫瑟伦已经监督了乔德·格朗姆尼尔以及他父亲的命名仪式,符文之父对自己的儿子也配上了同样的规格。
乔德向他的妻子伸出了手臂。火焰包围了他,让他周身散发火光,肌肉发达的身躯在高温蒸出的热气后扭曲着。在他身后的莫瑟伦尽管用了最大的努力,地狱之火仍在咆哮。
“当我在你父亲面前向你求婚时,我向他承诺了黄金和他的孙子的誓言。”乔德·格里姆尼尔看着赫尔卡怀中发脾气的儿子,自豪感短暂地揭开了国王的面纱,露出了背后的父亲。“我已经开始担心,自己将作为一个破誓狂战士站在他身边参加末日之战。”
“我总是可以运用更多的黄金,亲爱的。”
当赫尔卡把儿子递给丈夫时,符文之父咧嘴笑了。刚刚一直在克制情绪的炽焰团这时发出了赞许的吼声,升起的热气像烟幕一样飘动。
“我们即是烈焰!” 乔德·格里姆尼尔对他们大喊。“在我们出生和死亡时,我们是自己生命的主宰。我们战斗,我们死亡。当我们的时刻已至,就将心甘情愿地投入烈火。”他转身面对沸腾的裂隙,巨大的拳头紧紧抱住年轻的符文之子。“但不是在这之前!”
话音刚落,乔德就把捧着的孩子抬到热浪的正上方,符文之父前臂上的乌金在刺鼻的烟雾中闪耀着光彩。
赫尔卡张大了嘴巴。
炽焰团又陷入了沉默。
唐格伦举起圣像杆打在地上。
一。
二。
“你的曾曾祖父,决裂者巴拉什之子巴尔德伦在哭出声之前坚持了九杆。”唐格伦说,此刻的杆子已经打到了四,五,六。
“你听到了吗?”乔德·格朗姆尼尔充满爱意地喊道。“你听到了吗,符文之母?我们的孩子倔强到现在还没有哭。”
七。
“如果孩子出生时你也在场,那么你会知道我们中的哪一个才是对的。”
八。
“你为他选择的名字最好是一个英雄的名字。”乔德·格朗姆尼尔说。
“我已经想好了一个。”
九。
乔德·格朗姆尼尔笑了。“看来,我的这座山对这小子来说还不够热!”
“这就够了。”赫尔卡劝道。
“在莫瑟尔扎尔听到他的哭声之前,他还不能在炽焰团面前接受命名。”
“你的手臂正在燃烧。”
“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而蒙羞。”
“乔德!”赫尔卡大叫着,地面在颤抖,热气从裂缝中喷出。符文大师继续着他那束缚火山的吟唱,但他脸上的紧张情绪已经说明了问题。
“火裔们全都聚集在一起要听他的哭声!”
“然后让他们在看到我的儿子失败后离开?”
符文之父咬紧牙关。“不。”
脚下的岩架再次颤抖,使唐格伦失去平衡,打破了数数的节奏。
十五。
“莫瑟伦!”赫尔卡转身看向符文大师。
金色的光芒从莫瑟伦的手杖上不经意地迸发出来,长者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和肯定是痛苦的叫声。一道火焰柱从莫瑟尔扎尔的锯齿状火山口中喷薄而出,烧焦了半边天,并把乔德·格朗姆尼尔从岩架上颠了下来。符文之父的脸色很不好,他那双已经变得漆黑的手臂呲呲地冒着热气,除了乌金燃烧的地方,就像是被神殴打后留下的伤痕。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的两手空空。
赫尔卡在莫瑟伦和乔德·格朗姆尼尔之间看了看,表情瞬间变得与爆发的火山无异。她大喊一声开始跑向裂隙,意图挽救她的儿子。
“别紧张,姑娘。”一只有力的手掌抓在了她的肩膀。“否则,那将是你做过的最后一件不明智的事。”
“放开我!”赫尔卡咆哮道。
“除非你不会再卯足了劲往前冲。”
转过身的赫尔卡刚想抄起拳头,发现自己在与她先前寒暄过的那个白发的炉裔首领面对面。如果是她的父亲站在身后,她会毫不犹豫地一拳把他打倒在地,哪怕那是格朗姆尼尔本人也是如此,但面前老者的表情却让她控制住了自己。炉裔首领的身上散发着岁月的气息,就像石头表面的温度一样让令人安心。
“等等,”他说。
“等什么?”
“听着。”
“为什——?”
“当你听到它时,你就会知道。”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细弱的哭叫,几乎被埋没在地狱般的、永无止境的火山之吼中。
“现在......”乔德·格朗姆尼尔仰面朝天,发黑的手臂渗着金色的光。唐格伦蹲在他的身边为他治疗,莫瑟伦在几步之外俯瞰着裂隙。“现在,他终于哭出声了。”
赫尔卡向乔德扑去,炉裔首领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拦住了她。
“你把他弄丢了!” 符文之母气冲冲地呵斥道。
“他还活着,”乔德·格朗姆尼尔说。随着一阵因疼痛引起的嘶声,他笑了起来。“而且他将成为一个传奇。”
莫瑟伦从岩架上转过头,拉长了脸。“这不是符文之父的错。”
“这不仅仅是符文之父的错。”赫尔卡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是格朗姆尼尔交给了你一个如此无畏的儿子。”唐格伦严厉地说道。“正是他的激情点燃了阿奎夏的熔炉之心。”
“我不会让你为我辩护,战争铁匠。”莫瑟伦说。“错在我。我没能控制住火山的愤怒。”
“我已经听够了你们两个人的话。”赫尔卡怒道。“歇歇吧,省得我把你也扔进去。”
“我不知道我......”唐格伦刚想开口。
“总是用过去的功绩来诱导你,可能会得到更好的结果。”在战争铁匠再次说话之前,赫尔卡对目瞪口呆的炽焰屠夫们喊道。“拿吊钩和绳索来。”被祭司和符文之子挡在裂隙边缘的矮人们不确定地踌躇着。“现在!”她喊道。
“我去把他救回来,”乔德·格朗姆尼尔说,当战士们急忙服从命令时,他自个也挺直了腰杆。
“你今天已经做得够多了,我的丈夫。”
“我的羞耻心不允许我站在原地反省过失。”
“是的,就是这样。”
“你光凭自己一人更不可能办得到。”符文之父咆哮着,但并非没有感情。
“莫瑟尔扎尔的火山口边缘能够让人攀登吗?”白须长者慢悠悠地开了口。他的声音如此平和,以至于让争论不休的炽焰屠夫们全都顿了一下。
“这位炉裔首领,你叫什么名字?”赫尔卡问。
“在这里,我的名字叫做阿兹卡哈恩。”
“你追随哪个符文之父?”乔德·格朗姆尼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唐格伦忙不迭地制住他的动作,继续处理他的烧伤。
“在听说了莫瑟尔扎尔和命名仪式后,我独自一人来到这里,想要亲眼见证它。”
“莫瑟尔扎尔的呼吸很烫。”莫瑟伦压抑着咳嗽声,回答了老人先前的问题。当他敲击符文以获取一个矮人站直身子所需的力量时,他的四肢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格朗姆尼尔在祂的睡梦中辗转反侧,这座山也感觉到了,我担心来自煞伊许的魔力爆发会带来更糟糕的情况。”他又咳嗽起来,折磨着他肺部的病痛使他的拳头背面沾满了金色的粉尘,让人很难对他发火。“火之母在过去的岁月里曾被矮人们探索过,但已经有一百年没有人再去过那里了。”
“但我的儿子还活着。”赫尔卡急切地说。
“是的。”符文大师看了一眼乔德·格朗姆尼尔,承认了这一点。“他将成长为一名罕见的人才。”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身着烤制的皮革和黄金、带有斯卡拉沃恩族社的蓝色装饰的炽焰屠夫们回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攀登工具和背带。
“我要下去。”赫尔卡接过工具。
“那些探索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符文之母。”唐格伦想把表示安慰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只是她脸上的表情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要下去。”她再次重复道。
战争铁匠举起双手,委屈地表示投降。
“那我也会去,格朗姆尼尔会向任何试图阻止我的人致以最美好的祝愿。”
“还有我。”莫瑟伦喘着粗气说。
赫尔卡摇摇头。“老大师,你现在连站立都很困难,更不用说爬下峭壁了。”
“我必须要去。”符文大师坚持道。“我会像我应尽的职责的那样平息这座山的怒火,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接近底部。”
“你的一个副手或许可以做到这一点……”
“不要蔑视他的年龄。”阿兹卡哈恩说,并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再次露出了赫尔卡第一次看到的那种火黑色的笑容。“是的,也许他不像以前那么强大了,但这里又有谁能堪当重任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位大师已经老到足够明了他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了。”
“阿奎夏之火从时间上抹去了所有的伟大事迹。”唐格伦接道。
“是的。我敢打赌,这团烈焰确实有着如此伟力。”
赫尔卡转向炉裔首领。她不知道是什么在迫使她发问,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者的出现会让她的脊背起了层鸡皮疙瘩。“你也会来吗?”
“是的,姑娘。如果你能同意的话。”
空气完全变成了一片目光穿不透的烟雾,就算是炽焰屠夫的鼻孔也扛不住这股火辣辣的烟气,用嘴呼吸则会烫伤喉咙,使嘴唇和嘴里憋着一团燥热,像是要把牙齿从牙龈上烫掉下来一样。眼前的雾气没有任何气味,涌进嘴里也没有什么滋味,只有纯粹的热量,就像纯白无暇的海希之光。或者说,就像是炎钢,不管矮人是在用什么铁、银和金来充当锻造它的材料,它的性质永远不会改变。
赫尔卡甚至看不到自己的全身。拂过她身上的烟雾让此地好似一个正在工作的熔岩战炉的烟囱。令人震惊的热量冲刷着符文之母的肉体,让她忍不住想要心生退意,但她的身体依然在麻木地循着儿子微弱的哭声往深处下降。
炽焰屠夫对高温有着极强的抵抗力,在平时,他们根本就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要是像这样深入到阿奎夏的地渊,就会发现一种会灼伤他们的肉体的火焰。火山口的内侧岩壁热到无法放上手掌,如果赫尔卡试图抓紧一块岩石,它将有很大概率坍塌成碎片或直接爆炸。于是,炽焰屠夫通过系在他们腰间的线轴,拽着炎钢打造的链条缓慢下降。这就是赫尔卡现在的做法,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心脏随着手掌每掠过一段铁链就会惊跳一下,担忧着会让自己感到无助和摇摆不定的障碍或堵塞之外,下降的过程十分单调乏味。她的左手像握着护符一样牢牢地攥紧了安全钩,这是能让她安全落地的担保。在赫尔卡的内心深处,她就像所有的炽焰屠夫一样对自己身处险境而感到欣喜。她让铁链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划过手掌,注意倾听是否传来明显的吱吱声,那将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死亡的警告。就像炽焰屠夫的肉体一样,炎钢也有其熔点。
“我们离火山底部还有多远?”她大声问道。
烟雾回答了她,那是在火山的深处荡漾的笑声。赫尔卡努力聆听周围的声响,但除了她儿子的哭声外,她听不到其他人的说话声,也听不到其他安全钩的摩擦声。有那么一瞬间,她担心自己已是孤身一人,担心她的同伴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向莫瑟尔扎尔投降并返回地面,或者担心大地已经以某种方式将他们全部吞噬。
还是说高温使她的感官变得混乱?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在下降吗?
“我不知道。”莫瑟伦姗姗来迟的回答被遮天蔽日的烟雾扭曲,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向她弹来,让人无法判断符文大师离她有多远、是在她的头顶还是下方。“在我的一生中,还没有听到过一次永火祭司成功探险火之母的消息。火焰的性格是多变的,半个世纪前的情况已经与现在大不相同。”
“符文之子可能会在到达底部之前就已经落到某块岩架上了吗?”
苦涩的沉默再次降临,仿佛是烟雾及时隔开了他们的交流一般。
“难说。”浓烟掩盖了咳嗽的声音,但却掩盖不了永火祭司一直絮絮叨叨的秘术咒语。在赫尔卡的脚下,大约有十二根胡须长的地方绽放出了一点光芒,那是窝在莫瑟伦符文之杖中的火焰,斯卡拉沃恩大师熔炉里最微弱的一缕余烬,沃卡崔斯的死亡之痛点燃的永恒之火中最黯淡的微光。在烟雾中噼啪作响的它,明亮的光点忽然摇曳了一下,然后是一声闷响,火山口内侧的岩石逐渐开始冷却,就像皮肤在寒冷中缓慢地变蓝。莫瑟尔扎尔的温度仍然高得足以融化锡块,但赫尔卡却打了个哆嗦。
莫瑟伦又咳嗽起来,随着烟雾的消散,他的咳嗽声更清晰了。
“我不能永远压制阿奎夏的火焰。”他说。“即使在年轻的时候,我的符文能力也没有这么强大。”
赫尔卡本想赞扬他的努力,并用他们迄今为止取得的进步来安慰他,但这句话刺痛了她的心,因为她不愿意接受失败主义。失败是一个她不承认的概念,对她来说,即使是光荣的迎来死亡也是一种胜利,它是在格朗姆尼尔的末日之战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保证,也是对任何失败的后果的胜利。因此,她反而要叫他长出更多的胡子来,不要再抱怨了。
“没有人要你永远控制住它。只要坚持足够长的时间,让我们到达底部就行。”
“遵命,符文之母。”
赫尔卡紧张地听着她儿子的哭声,但她的耳朵却捕捉到炉裔首领哼唱的一首歌的最后一节:
Karaz Ankor krunked,
a khazakendrum zharr,
Bin rikkuz loz grungned,
Angrung kan binazyr,
Kharadron binskarren,
Drengizharr a galaz,
Azka duardrazhal,
Karaz Ankor grungnaz.
赫尔卡的嘴唇模仿着这些词的形状,尽管对这种语言和诗句并不熟悉,但它们唤起了她在炎热的环境和满腔的怒火之下的一些基本的东西。它向她诉说着古老的传奇,诉说着逝去的时光,诉说着昔日的知识,诉说着一个可能是金色的未来。阿兹卡哈恩的下降速度比他们都要快,赫尔卡本以为这位老人也遭受了和她同样的痛苦,她可以想象,在莫瑟伦吟诵的力量的保护之外,他的处境一定非常艰难。现在,她想知道那名炽焰屠夫体内的符文究竟提供了什么样的赐福,让他对高温的抵抗力和对火焰和疼痛的免疫力甚至连永火祭司也望尘莫及?
这名炽焰屠夫到底是谁?除了传说中的格朗姆尼尔本人之外,还有哪位符文之父能在他们的炉卫军队中指挥这样一位首领的斧头?
“您唱的这首诗叫什么?”唐格伦问道,他离死亡还有一段距离,但却无法抗拒古老传说中的闪光点。
炉裔首领沉默了一会儿,仿佛他真的在努力回忆。“我曾经听过的一首小曲。”
“我以前从来没听听过。”唐格伦思索着。“我曾走遍了凡世诸域,并就诗歌问题咨询了许多族社的战争铁匠。”
“你要了解的是一个更加古老的传统,小伙子。我们的传统。”阿兹卡哈恩纠正说。“那要比第一烈焰和最初的族社的锻造之火燃起的时候还要古老。它始于格朗姆尼尔之死之前。与那些帮助他寻找沃卡崔斯的矮人,或者那些受他启发,发誓要消灭邪恶的族亲们。是的,老火裔,您可以说我们的传统才是最古老的,也许吧,除了那个久远的卡扎利德帝国。”他笑了笑,无所事事地从他的线轴上放出链条。“当然,您错了。”
“那是怎么回事.....”唐格伦刚想发问,“但我——”
“嘘。”赫尔卡忽然嘘了一声,她的心脏突然在胸口剧烈跳动,让她加倍紧张地听着从烟雾中传来的任何声响。她听着,直到她能说服自己,她几乎能听到任何东西的响动。
除了她急切想听到的一个声音。
“他已经停止了哭泣......”
矮人伸出的脚趾终于触到了地面。
岩石已被远远超出单纯热量的力量烘烤成了一团难以形容的样子,它不再完全是固体,也不完全是液体。在赫尔卡下降的压力下,它就像一块被火星熏得发胀的海绵。符文之母挣扎着想把自己从下降的链条中解脱出来。匆忙使她的手变得笨拙。笨拙使她生气。她诅咒着所有的铁匠和创造者,终于成功地把自己从锁在腰带上的转轴装置上解了下来,然后把它扔到一边,跑到莫瑟伦、唐格伦和阿兹卡哈恩已经在等她的地方。
烟雾把他们宽大的、布满符文的背影遮住了。与莫瑟尔扎尔的高处相比,烟雾没有实体,也没有方向,但它仍然浓得足以让人窒息,热得足以点燃乌金,而不需要永火祭司的命令。
莫瑟伦和唐格伦一言不发地站着。
阿兹卡哈恩跪了下来,蒸汽从他沉入地面的膝盖处升起,烧焦的肉和焊接金属的气味与硫磺的烟雾混合在一起。
赫尔卡再也抑制不住她不愿说出的恐惧,她闯到莫瑟伦和唐格伦之间,把后者推到了符文大师的脸上,然后自己跑到阿兹卡哈恩身边扑倒在地,双膝擦出滚烫的火花。
热土上出现了一个碗状的洼地,大到足以装下一台围满所有的铁匠和祭司的熔岩战炉。有一只巨大的利爪翻开了半熔化的泥土,把它堆成高高的两边,用以遏制并加剧热量。坑里堆满了斑驳的蛋壳,比赫尔卡的手掌还要厚。这些碎片大小不一,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最大的则比爆燃护盾还要宽。
蛋。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巢穴。
她看了看巢穴的全部,她的胸口有一种冰冷的感觉,无论它是如何使她的身体颤抖,这都不能称之为是愤怒。
“我很抱歉,女士,”阿兹卡哈恩低低地说道。
赫尔卡瞪了他一眼,但老人没有暗示出他曾打算说更多。
“是熔岩龙蜥。”莫瑟伦辨认了出来。
符文大师拉下了头盔,银色和红色混杂的头发从顶部溢出,翻滚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没有任何一个炽焰屠夫比一位摘下了头盔的士兵看起来更悲哀了,那是行走的伤员和哀悼者的样式。符文大师扯了扯胡子,让上面的金箍叮当作响,然后清了清嗓子,重重地叹了一下。
“一头大家伙。”唐格伦用光秃秃的脚趾头点了一下边缘,他没有去看赫尔卡,而是观察着自己造成的这次微型山体滑坡留下的热沙。“从它挖的这个深坑来判断的话。”
“是的。”莫瑟伦说。
“是的。”阿兹卡哈恩说。
赫尔卡捡起一块较大的蛋壳。它很重。
“我的儿子......”
她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到发生了什么。熔岩龙蜥不会冒险远离巢穴,它们是有领地的生物。就像炽焰屠夫一样,这头野兽会听到年轻的符文之子的哭声,就像赫尔卡从莫瑟尔扎尔的山口中听到的那样。然后它会回到巢穴去寻找......
赫尔卡扼杀了这个念头,迅速把脸从同伴的面前转了过去。感谢,哪怕只是在那一刻,感谢把她眼里的每一滴水分都蒸发的热量。
阿兹卡哈恩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是的,”他说。
“他能从坠落中幸存下来真是个奇迹。”莫瑟伦说。仿佛这句话改变了什么,或者帮助了任何人。
“现在怎么办?”阿兹卡哈恩问道,他的温柔足以把赫尔卡从悲伤中惊醒。
现在怎么办?
她想要她的儿子活着回来。但她是一个炽焰屠夫。他们的神在战斗中毁灭了自己,从那时起,他们就被迫在不求助于奇迹的情况下行事。
那么现在呢......?
她转身回到巢穴。通过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在开凿巢穴的那组大得多、深得多的足迹上,有四、五组较小的足迹轻轻地散落在上面。她指了指它们。
阿兹卡哈恩点了点头,仿佛他的问题已经有了正确的答案,这就是答案。
“我和您一起悲痛,符文之母。”唐格伦说。“我为您的遭遇感到悲伤。但现在是我们回去的时候了,让乔德·格朗姆尼尔知道这里发生的事,他也会悲伤的。”
“我们立过誓的。”阿兹卡哈恩的符文因突然的愤怒而闪耀着光芒。这位戴着头盔的老者仿佛笼罩在金色的火焰中,有一瞬间他的体型似乎比平时大了一倍。“我们要和年轻的符文之子一起回去。”
“符文之子已经死了。”莫瑟伦垂头丧气地嘟囔道。
“那么,需要的是仇恨了。”阿兹卡哈恩说。
莫瑟伦不解地看着他。
“您是说复仇?”唐格伦嘲笑道。“那是乌尔隆族社的游戏。”
“那我们自己的失败呢?”阿兹卡哈恩敲了敲胡子上的金环。“我们难道不要因此而去忏悔吗?”
赫尔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通过它们,她可以感觉到一些长期以来被炉裔首领的誓言和复仇的欲望所触动的东西。
“符文之母,”莫瑟伦说。“乔德·格朗姆尼尔可以派出一整支完整的火裔团去抓捕熔岩龙蜥。如果我们不能很快回去,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会需要这么做。”
阿兹卡哈恩低头表示赞同。
“你同意他的观点?”赫尔卡说。
“有什么不能同意的呢?”炉裔首领耸了耸肩。“如果格朗姆尼尔曾经听从过祭司的话,祂现在可能还活着呢。”
“但祂没有,不是吗?”
阿兹卡哈恩的小胡子在可能是被整乐了的情况下竖了起来。“没有,姑娘。我不认为祂曾经听从过任何劝告。”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响亮爆鸣在迷宫般的隧道中回荡,像吸引食腐动物的腐肉一样招来了一群一火焰仙灵——只有针头大小的明亮魔法元素,毛毛躁躁的它们卷成了旋风般的火焰星座。莫瑟伦靠着一根石笋坐了下来,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咳嗽,混乱的仙灵们被不断分裂的回声绕得上蹿下跳。符文大师清了清积在喉咙里的灰尘和粘痰,直到胸口发疼才举起一只手,表示他能够继续前进。唐格伦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赫尔卡从喉咙里发出厌恶的声音,然后跟了上去。只有那个外来的炉裔首领停了下来。
“您还好吗,老火裔?”
“是的,”莫瑟伦喘着粗气回答,他的肺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就像廉价蜡烛的燃烧声。
“您生病了。”
“您是这么认为的,是吗?”莫瑟伦用笑声来调和他的锐气,很快又带来了一阵咳嗽。“金肺病,我猜是这个地方的火焰加重了它。”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再咳嗽一次。“看来,我的命运是死于年老的积弊,而不是战死沙场。”
“今天的年轻人不像以前那样尊敬老人了。”
莫瑟伦皱着眉头回忆道。“那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阿兹卡哈恩的回答是一个淡淡的微笑和一个飘渺的眼神。“您已经恢复到可以走路了吗?”
“是的。”
炉裔首领帮助他重新站起来,但很明智地在此后立即收回了援助。他们肩并肩,继续前进。
位于这个深度的岩石是一种奇怪的材料:看起来更像是琉璃,它有着让岩石变质的晶体脉络,好似某种矿物化的火焰在其中闪烁和消逝。尽管他们身处险境,但符文大师仍渴望用锤子去敲打它,砸开一块,把它摆在手掌上闻一闻,尝一尝,再把它放在火上,注意它被火焰炙烤过的颜色。自从死灵震以来,没有一个炽焰屠夫对莫瑟尔扎尔进行过如此深入的研究。谁能说清火山深处可能延伸至多远,它可能藏有什么怪物和奇迹,以及哪个遥远的族亲可能会用它的火来温暖他们的炉灶?
“等等......”阿兹卡哈恩忽然叫道。
莫瑟伦在蹲下的时候吓了一跳。关节。岁月首先带走的是关节,也是矮人最怀念的关节,即使在其他一切都开始失效之后。阿兹卡哈恩向前面的东西挥了挥手。
“是的。”莫瑟伦小声回应,他的视线从另一块闪烁的石笋后面,看着赫尔卡和唐格伦的身影。
冒泡的岩石让这位母亲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为她的护符、战裙和肩部的盔甲染上璀璨的颜色。她的头发在命名仪式上被精心打扮过,但在此后的苦难中被重新释放。她穿着的炎钢靴子使她的行动并不安静。莫瑟伦自嘲地笑了笑,他羡慕这位母亲的粗鲁。曾经他还是一个年轻的符文大师时,就因为在战斗中出现了类似的放弃而赢得了“血匠”的称号。这个名字已经超过了给予他的那把火。
在符文之母自己的脚步声的回响下,赫尔卡和唐格伦穿过了一条古老的熔岩缺口。它的岩层疙疙瘩瘩,崎岖不平,摇摇欲坠。丑陋的石块像从老兽人的嘴里突出的牙齿一样歪曲。一声深沉的咆哮在岩石间流淌,莫瑟伦顿时紧张起来,用被汗水浸湿的手掌握住了腰带上摆动的手斧。唐格伦紧张地抬头看向隧道口。赫尔卡没有理会它,继续走过一条较大的岔路,仿佛被某种本能吸引一样检定地走向更前方的另一条通道。
“我们没有能够打倒一头古老熔岩龙蜥的装备,”莫瑟伦喃喃自语,尽管他不在乎有谁听到。“我们没有长矛或标枪,没有捕网,也没有陷阱或诱饵。”
阿兹卡哈恩仍在笑着观察其他的炽焰屠夫。“哦,我们有着足够的诱饵。”
“这就是您为什么要和一个老符文大师呆在一起的原因吗?”
“您最后一次猎杀熔岩龙蜥是什么时候,老火裔?”
莫瑟伦叹了口气。“当时还是个年轻铁匠的我被匠裔族社的领主委以重任,加入符文之子比加德领导的一群青年火裔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他笑着回忆道。“那是乔德·格朗姆尼尔的父亲。我们要找回一具健壮的野兽的尸体,将它的心脏喂给锻造之火,滋养大师烈焰。”他又叹了口气。“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炉裔首领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并非很久以前,老火裔。”他转向赫尔卡和唐格伦离开的地方。“沃卡崔斯和格朗姆尼尔就好比是同属于一座山脉的两座山峰,使人很难知道一个在哪里结束,另一个又在哪里开始。两者总是被最热的血液和最激烈的挑战所吸引,都希望在生命燃烧得最旺盛的时候,能与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互相对抗、毁灭。我的血已经没那么热了,有些时候,就比如现在,我想我可能并不会这么做,但在这个界域里有太多与我有关的联系,我不能像格朗姆尼尔那样贸然离开。”
“您说的可是职责?”
“是的。”
莫瑟伦哼了一声。“那么一个没有炉裔的首领的职责是什么呢?”
阿兹卡哈恩抑制住了一声大笑。“您把我问住了,老火裔。以格朗姆尼尔的名义,您把我难倒了。”
“您可以不再叫我老火裔。”
“那是一种尊重的说法。”
“我知道。虽然我怀疑您在用它来嘲笑我,因为我们都知道,到目前为止,您都是我的长辈。”
阿兹卡哈恩的表情重新变得平静,他低下了头。“我没有侮辱的意思。”
“来吧。”莫瑟伦对提到这一点感到有些微微的尴尬。“符文之母已经走在我们前面了。”他双手平放在石笋上,把自己往上推。阿兹卡哈恩警惕地跟在后面,沉默不语。
通往隧道的开口在他们头上打着哈欠,当两个炽焰屠夫穿过它的时候,那更像是一张大嘴。走了一小段路后,隧道继续朝着深不可测的远方俯冲下去,一阵阵干燥的热浪扑面而来,然后像呼吸一样消失。莫瑟伦远远地望了一眼,注意到了一些他之前没有发现的不寻常的东西:洞口布满突起岩石的一侧被撕裂成嶙峋的粗糙边缘,而半圆形的另一侧却很光滑,就像其他地方一样被熔岩冲刷得干干净净。符文大师思索了一会儿,为什么一半的开口会留下如此不平整的地方,然后继续前进。
另一声低沉的声音传来,低语的地壳在他的脚下颤抖。
现在他算是接近了终点,不管那到底是什么。
莫瑟伦在穿越隧道口的半路上停了下来,老战士的感觉在叫他转身。他急忙扭过头,然后惊得张大了嘴,因为洞口粗糙一面的轮廓出现了变化,光学的幻影在他眼前破碎。岩石的表面变成了细密的鳞片,钟乳石变成了利爪和有标枪那么长的脊刺。一直趴在岩石上,靠着熔岩的温度取暖的熔岩龙蜥抖掉了鳞片上的变色伪装,它的肤色随着四只脚爪的移动,从金色再到深红,最后变成了煤炭般的漆黑。
“格朗姆尼尔啊...... ”莫瑟伦叹道。
所有的熔岩龙蜥都有能力改变自己的肤色,而且可以由一名有着足够耐心的炽焰屠夫来训练这一习性,但莫瑟伦从未见过野生的熔岩龙蜥也能如此彻底地伪装自己。被吓呆的他愣在了原地,甚至忘了在心里给恐惧感留个位置。熔岩龙蜥眨着有着熔岩壳般的颜色、有矮人拳头般大小的眼球,两只沉重的前爪踏在莫瑟伦面前的地面,粉碎了最后的伪装痕迹。这简直就像一台身披鳞片盔甲,长着一排尖刺的攻城锤,它俯视着这两个矮人,伸出压在黑色獠牙后方的一条活生生的火舌,从上面飘出点点的火星,仿佛有什么即将爆发。
阿兹卡哈恩拔出了他的斧头。
如果那把斧刃是莫瑟伦最后看到的东西,那么他应该会高兴地重归格朗姆尼尔。
“khazuk!”当世界变成了冲天的烈焰时,莫瑟伦喊出了最后一声战吼。
赫尔卡刚转过身,就看见炽热的熔流淹没了莫瑟伦的身影,就像一千加仑的液态岩石在大地上烧出一条裂缝。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闪烁的符文防护失效了。飞溅的岩浆遮住了阿兹卡哈恩的胡须和视线,让他一时乱了阵脚。来自阿奎夏之心的力量让符文大师无力招架,他被冲击弹起的的身躯撞碎了石笋,直到把一堵石墙砸成了破碎的琉璃后才停了下来。熔岩龙蜥还有更多的弹药,当它从腹部喷出熔流时,喉咙处没有保护的柔软皮肤也在颤抖。精神恍惚的赫尔卡看到阿兹卡哈恩举起他的斧头,向那只巨大的野兽冲去。
“khazuk!”炉裔首领咆哮着,他的头盔和胡须箍被反射的火光照亮,胡须的颜色在他的斧头落下时短暂地变成了橙色。
即使是炎钢制成的大斧也无法穿透一头远古熔岩龙蜥的坚韧鳞甲,除非持有者能以神怒狂战士的爆发力为这记重击做驱动,但眼前的老人居然就能用这把斧头整齐而大力地劈开了野兽的下颚,飞溅的火花代替了鲜血,嘶嘶作响的微尘从他的头冠上洒落。炉裔首领摇了摇头,炽焰屠夫的头发也许会冒烟,但它永远不会燃烧。这位长者紧躲开了一只横扫过来的脚爪,紧接着双腿一蹬退到野兽扑咬的范围之外,准备接上一记反击的上勾拳,但熔岩龙蜥并没有再次进攻,这头野兽的警惕性大大超过了它的体型,它就像一只余烬狐盯着装有新鲜煤炭的弹簧陷阱一样盯着炉裔首领,迟迟不肯上前。
赫尔卡愤怒地喊出一声狂野的吼叫,向着一人一兽冲了过来,她的心因战斗的快感和死亡的炙热而热烈地跳动。唐格伦迈着粗壮的双腿跟在符文之母的后面,系在腰带上的书卷和手中圣像的重量拖慢了他的脚步。
“先去看莫瑟伦!”她喊道。
“但是......”
“他是斯卡拉沃恩的战士。他有权利让战争铁匠记录他的遗言。”
“确实如此。”唐格伦不情愿地说道,他又跑向了符文大师的遗体,让赫尔卡独自前进。
咬紧牙关的赫尔卡尽力让自己奔跑得更快,遗憾的是,身为符文之母,她的身上并没有赋予她速度或力量的乌金。然而她并不畏惧。就在阿兹卡哈恩恢复战斗姿态的同时,她也跑到了那只注意力集中在炉裔首领的熔岩龙蜥面前。这一点是赫尔卡所不允许的,它冒犯了燃烧在她血管中的神性血液,那位伟大先祖的馈赠。
“Runk-ha!”
当阿兹卡哈恩把他的符文战斧插在熔岩龙蜥的肩上时,这头野兽才心烦意乱地把脖子扭向了她,痛苦地喷出一股烈焰。赫尔卡躲过最后几码的碎石和起泡的琉璃,跳到熔岩龙蜥的身边,她的手在两根脊刺之间找到了薄弱的燃烧之处,然后让手里的斧头狠狠地砸了下来。斧头从大理石般的鳞片上滑落。疼痛震撼了赫尔卡的手臂。她紧紧抓住斧子,向后绕了一圈再次出击,这次瞄准的是鳞片之间的重叠处,但二度落下的斧刃依然没有造成明显的伤害。心急如焚的赫尔卡不住地咒骂,她眼看着那只怪物抬起了半个身子,如岩石般结实的肌肉朝身下收缩。无视了从她的左手缝里冒出的黑烟,赫尔卡面无表情地紧紧抓住熔岩龙蜥的脊刺,向它的背部爬去。
这头野兽笨拙地向阿兹卡哈恩猛扑过去,老人及时跳开了,但这只是野兽的诡计,它迅速转过脖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紧贴在其背上的赫尔卡。除了做出反应之外,没有时间去想其他的了,赫尔卡放开手从怪物的背上滚落,熔岩龙蜥的口中喷出的热气将她掀翻在地,她以一种尴尬的姿态砸在了斧头柄上。熔岩龙蜥再次转向了她,脚爪的关节处发出白垩质的爆裂声。
“朝这儿看!” 阿兹卡哈恩吼道。“和与你年龄相近的矮人战斗吧!”
炉裔首领以一个奇特的角度冲向野兽,打算吸引熔岩龙蜥的视线,把它的目光从奔跑的符文之母身上引开。熔岩龙蜥确实被吸引过去,但它同时以老兽的狡诈扫出了一只藏在阴影里的腿,将面前的炽焰屠夫一脚踹翻。阿兹卡哈恩的脸撞到了岩石,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怪物的腹部滑去。熔岩龙蜥举起利爪压在了老人的背上,带着一股于不知不觉中重现了古代战斗的巨大满足感,把全身的重量施加在那条腿上。
金属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赫尔卡从野兽的背后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熔岩龙蜥的头颅瞬间向她转去,粗大的犄角刮起了一道灰尘和岩壁上的火花。此刻,怪物的大嘴正像铁砧一样盘旋在她的头顶,阿兹卡哈恩的劝告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中;关于权利,关于荣誉,关于无论多么不值钱的东西都要坚守的劝告。
“为了我的儿子!”赫尔卡大喊着举起斧头,砍向熔岩龙蜥头颅的一侧。
她的目标是野兽的眼睛,但从龙蜥鼻孔里呼出的烟雾遮住了视野,隆起的鳞片更是阻碍了斧头的发挥。随着武器被鳞片弹开,熔岩龙蜥把它的嘲笑声吹到了赫尔卡的脸上,迎接它的是一声反抗的尖叫,赫尔卡放下斧头,双手握住了从那东西的下颚伸出的骨节,矮人的力量足以将这颗硕大的头颅掰离自己的面前,但也仅仅是如此了。野兽的鼻尖撞击着赫尔卡的胸甲,就像敲打铁钉的铁锤。被巨力歪曲的金属发出痛苦的呻吟,骨头紧张地吱吱作响。令人窒息的热气从她的脸上呼啸而过,所有不是金属或格朗姆尼尔之血的东西都在她的身上卷起了烟尘。赫尔卡的嘴张成一个大O型,代替了她不再憋住的尖叫声。熔岩唾液滴入她盔甲上的凹痕,顺着路径汇集在族社的符文徽记中心。
她感到自己正在死去。
“Gorzharr!(烈焰凶兽!)”忽然,她的耳畔传来阿兹卡哈恩的声音,它肯定来自坟墓之外,因为即使是最狂热的末日追寻者也会因重伤而死去。这声音逐渐变成了战斗的颂唱,变成了一首歌谣。“Afurk a Grimnir, uzkul!(汝乃格朗姆尼尔之敌,受死吧!)”莫瑟伦沙哑的喘息声也随之响起,赫尔卡的心因听到勇敢的逝者传来的末日之歌而欢欣鼓舞,她本以为他们会领着她回归格朗姆尼尔的烈焰,但符文大师的声音忽然沉寂下来,唐格伦的声音再次占据了主场。“Afson a Grimnir,uzkul!(为了格朗姆尼尔之子,受死吧!)”
赫尔卡意识到自己活了下来,她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熔岩龙蜥的双眼。“最后的时刻还没到。在今天,格朗姆尼尔之子们仍然在战斗。”
阿兹卡哈恩的利斧劈向熔岩龙蜥的后腿,好像一位矿工在举起矿镐击碎了石头。咆哮的熔岩龙蜥全身转了个大圈,张开烈焰巨口对准了炉裔首领。赫尔卡连忙滚开它的尾巴回扫的范围,避免被压在石头和野兽之间。熔岩龙蜥挺起它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喉咙深处发出隆隆的反胃声,它低下头颅,朝着阿兹卡哈恩和唐格伦吐出一道炽热的熔流。
这股熔岩吐息让整个洞穴哆嗦个不停,从洞顶倾泻下来的余烬块把大片的地面烧成了熔融的湖泊。远处的战争铁匠被震得站都站不稳,但阿兹卡哈恩不知怎地找到了一种方法,使他不仅可以站稳脚跟,还能继续朝着野兽发起进攻。有那么一瞬间,赫尔卡看到炉裔首领的身影忽然变成了许多陌生的矮人,他们有着不同长度的头发、不同样式的胡须、不同造型的盔甲,有的人还披着一件醒目的暖红色斗篷,上面缀有金色的符文饰物。但所有的矮人都有一张同样和善的面孔,同样不变的双眼。当她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位矮人的身上时,炉裔首领的的斧头落地,这位长者的外貌又定格为一名强大的炽焰屠夫。斧刃深深地嵌入了熔岩龙蜥的侧腹,老火裔畅快地吼出一声灌入了符文之力的咆哮。
野兽疼得弓起背大声哀嚎,从伤口处淌出的熔岩在阿兹卡哈恩的赤脚下汇成一条小溪。老人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斧头再次落下,迎接他的是另一声比之前更加虚弱的尖啸,就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只能无助地跑向母亲的战士发出的哭泣。赫尔卡想知道,当她的孩子呼唤她的时候,这种想法是否进入了她自己的脑海。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直到在阿兹卡哈恩挥向野兽的的斧头划出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弧线时才逐渐松开。炉裔首领一只脚踩在熔岩龙蜥的皮上,像熔炉的风箱一样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一切都结束了。
但除此之外,这头怪物的最后时刻还是激起了赫尔卡心中的某种之前没有想到的东西:怜悯,一个悲伤的母亲对另一个悲伤的母亲的怜悯。但是,格朗姆尼尔和沃卡崔斯的后裔们彼此分享了金与火的结合。
她几乎还能听到熔岩龙蜥的吼叫。
“符文之母。”
唐格伦摇摇晃晃地钻出了烟与火,他像度过最后岁月的莫瑟伦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胡须和头发散发出焦糊味,手持的圣像好似一颗被熔岩矛刺穿的闪亮恒星。这位战争铁匠的视线游离在阿兹卡哈恩或赫尔卡之外。
赫尔卡转身走向那条较小的隧道,在熔岩龙蜥的伏击之前,那里就有什么本能地吸引着她。
她再次听到了哭声。
在赫尔卡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之前,她就已经停不下奔跑的脚步,她的斧头在身后的某个地方掉落,她的双手挽起战裙,然后隧道吞没了她。里面更加黑暗,只有从石头缝里挤出的火苗提供了温热又稳定的光源。当赫尔卡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时,耳边忽然响起几声好战的鸣叫声。五只刚孵化出来的熔岩龙蜥向她爬来,它们用下颚摩擦着苍白而柔软的牙齿,甩着尾巴摆出战斗的姿态,同时为不在的母亲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和它们在一起的是……
赫尔卡不顾那些幼小的爬行动物,一把抱起了躺在地上的符文之子,把他紧紧地贴在胸前。小小的手揉乱了她的头发,一张胖乎乎的大脸在她的胸前蹭来蹭去。孩子继续哭闹,赫尔卡不自觉地在怀里摇晃着他,口中哼唱着阿兹卡哈恩的战歌:Drengizharr a galaz, Azka duardrazhal......干涸的泪水刺痛了她的眼睛。
“这些幼崽是新孵化的。”唐格伦在她身后说道。“看来被我们杀死的那头熔岩龙蜥一定是把符文之子误认为是她自己的孩子之一。”
“或许吧。”阿兹卡哈恩抱着莫瑟伦的尸体走到隧道口。“也可能是,沃卡崔斯的女儿们试图支配格朗姆尼尔之子们,就像你们会反过来约束它们一样。旧仇未报,又添新恨,一如既往,以后也永远不会改变。”炉裔首领朝着那一窝孵化的龙蜥看了看。“对年轻的符文之子来说,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兽圈,嗯,小姑娘?”老人抬起头,在战斗结束后,他身上的火光黯淡了下去。“答应我,你要教他一些战争之外的知识,不过。炽焰屠夫理应得到比他们信奉的神在最糟糕的时刻还要更多的东西。”
“我发誓。”赫尔卡小声地承诺道,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儿子的脸上,看着他靠在母亲的胸甲边沉睡。“如果不是您的坚持,我早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落入熔岩龙蜥的利爪了。如果这就是您所要求的报酬,那么我会遵循您的意愿。”
她疲惫的眼角闪烁着炉火的光芒。
“您今天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阿兹卡哈恩耸了耸肩。“为什么斯卡拉沃恩的女主人要穿上盔甲?”
“战士们可能会说,这是为了保护我们。”
“我敢打赌,他们确实会这样。那你的意思呢?”
她想了想。“我说,总得有人要去冒险。”
带着一个了然的眼神,炉裔首领似乎要转身离开。
“请等一等。”唐格伦叫道。“您要把莫瑟伦的尸体带到哪里去?”
阿兹卡哈恩笑了,他的眼里也闪烁着熟悉的笑意。“我会把他送到他的创造者那里。”就这样,凭空聚拢的烟雾和余烬包裹住老人的全身,当它们又洒向四面八方时,炉裔首领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他、他的斧头和莫瑟伦·血匠都不曾真实存在过。
赫尔卡和唐格伦安静了好一会儿。
“他这是去哪儿了?”战争铁匠大惑不解。
赫尔卡没有回答,她只能选择相信老火裔的话,相信他真的把符文大师莫瑟伦带回了创造者的身边。
“话说回来,您有想好符文之子的名字吗?”又是一阵无言后,唐格伦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我有。”
赫尔卡低头看向在她怀里熟睡的孩子。
“一个英雄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