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我们未曾相识（三）
嗯......
劫后余生。
行秋抚了抚胸膛，轻叹一口气。
自己仗剑走天涯那么多年，第一次被那么多史莱姆包围。
大的小的，肥的瘦的，各式元素的。
神色凶狠的把自己围住。
只是为了警告自己。
要对自己身边这个眼神无辜又清澈，眉目纯良又貌美的少年无理由的好。
惊险之余，这位大家子弟不由细细思索，能受野外魔物如此庇护的，究竟是何等人物。
他没有神之眼，却能完美而流畅地使用劳动力，形态转化和能量运用也是信手拈来——彷佛他便是一只人型的史莱姆一般。
行秋对这种可能持保持态度。
史莱姆成精么......
真是有够漂亮的。
此刻，这只行秋眼中的人形态史莱姆正小口小口尝着他们带来的干粮。
长长的睫毛轻低，澄澈的眸子认认真真地盯着手里的小馕。
同时不忘分一口给自己的恩人。
当然，小史莱姆吃不了多少——大多时候，它都是去主动抿掉少年嘴角的残渣，替他清洁面部。
在微微扬扬的风中，在他的肩头眯着眼睛摇摇晃晃。
“没事的，等到了璃月，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好吃的呢，现在只能给你吃个馕，是我们不好。”
“啊......很好吃，谢谢你们。
“我，不挑的。”
少年的声音轻轻柔柔，仿佛怕自己可能的挑嘴毛病会让自己遭厌恶似的。
三人一兽在林间穿行。
“对了，一直只能以少年称呼你，甚不方便。
“要不，你给自己取个名字，怎么样？”
少年闻言，有些意外地抬头。
小史莱姆看他愣住，便自己爬向他的手心，去偷吃剩下的馕去了。
“名字.....抱歉，我从未想过这些，我也不知道，我该叫什么,,,,,,”
“没事，随便取就好。”
“啊......随便......“
名字么。
自己该叫什么，真是个问题。
史莱姆不会说话，它们呼唤自己自然是不需要叫什么名字。
在遇到这两位有些诙谐的少年面前，自己也没有主动去寻找其他同类的打算，故而名字也只能算个点缀了。
如今，自己要踏入社会，踏入这里的人间界。
名字......
叫什么名字呢。
在自己的认知里，名字要有代表性，要简略，要能让人记住。
比如，”行秋“就是个不错的名字。
既然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名谓，那自然该和这个世界有关。
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感情......
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唔......
什么都没有。
少年心中很失落。
这个世界如此欢迎他，但似是羞涩，仍未向自己展示全貌。
自己也尚不知晓，这里的主旋律究竟是绝望中的绘色，还是美好里的灰烬。
......什么都没有嘛。
”抱歉......我脑子里空空如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欸？空空如也么......既然如此，那要不就叫空空好了？”
“......空空？”
“是啊，叠字或许有些拗口，但我们称呼你时取个单字便好，实际还是双字的名。
“我们璃月有位叫瑶瑶的小女孩，差不多的哦。”
“空空.....好，听你的。”
空空么。
也好吧，至少朗朗上口。
只是......
是不是有点，太童稚了......？
不过，空并不大能拒绝别人。
他只是应下，然后凑到小史莱姆身边，告诉他自己的新名字。
小史莱姆吃完了馕，舒适地软成一张饼，咕噜咕噜地回应着。
“好了，空，看到哪里了吗——在那座山后，那顶着日光而伫立的，就是璃月。
“我们的家乡。”
循声望去。
转过这个山头，走过一条窄道。
那繁华而安逸的，那恒久而厚重的。
就是璃月。
他在历史风云的悠悠变换中巍然不动。
他总无言。
对外，他总欣喜地接纳一切善意——璃月本便如此，他有底气，有资本对抗一切陌生和邪恶。不移的千岩层层厚障，拦住一切企图侵略这片乐土的敌意。
空默然。
他有些震撼，又有些感慨。
他的目光紧紧盯劳那绫罗绸缎，那朱门喜色。
无形的气势巍峨。
“好啦，跟着我们进去就好，毕竟理论上你还是我们的任务对象嘛。
“不过，你的小宠物，可能要躲一躲。”
突然降了身份的小史莱姆不大高兴。
瞥了行秋一眼，自然而然地钻到空的围巾里去。
清凉的触感让空精神一振。
越是接近这座城市，越是能感受到何为岩的稳重。
空缩在行秋和重云的身后，缓缓靠近城门。
千岩军仪备完善。
“行秋少爷，你回来了。
“任务可还顺利？”
门口顶头的千岩军无疑和飞云商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到行秋，忙迎了上去。
“放心，一切都好，人也带到。
“那我便不多言了，交了委托，我还要和重云去参加读书会。”
行秋笑颜，浅浅表露自己行程的忙碌。
千岩军看得明白，赶着大开仪仗，为行秋辟开道路。
想象中的搜检并没有发生，甚至连个像样的寻查都没有。
空若有所思。
“可别觉得他们太懈怠哦，只是对我的话，他们有不得不放开的理由。
“毕竟人生这东西，光靠自己还是有些太难了。
“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小说，话剧，戏曲，以抚慰内心彷徨了。”
“嗯......那，我也要和他们一样，叫你行秋少爷么？”
行秋脚步一滞。
开了扇，笑意盎然。
“当然不用——对你而言，我只是个比较冒犯，还比较嘴碎的朋友而已，况且，你也不该去学习这些东西，你本就比我还优秀。
“我觉得，你最需要去做的，不是去改变什么，而是，保持你的本真。
“这才是最珍贵的。”
越过人群和街道。
小史莱姆悄悄探出小半身子，看着平日里完全见识不到的人类。
人类和史莱姆不一样。
他们有奇怪的四肢，脑袋和身体分得很开。
他们吃的东西也比史莱姆好。
但人类和史莱姆又很一样。
喜欢一大群待在一起，都很胆小。
都拼尽全力，想要活着。
行秋打算把空带到自己家里去。
老爸向来通达，对自己也算得上放任，自己要养个人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而且，对史莱姆这种魔物，需要有规模的庇护。
“那，行秋，我先走了，冒险家协会那边我还得说一声。”
“好，你就说没找到就行如果有后续我会派人处理的。”
重云挥舞的手掌越来越远。
行秋的目光也越来越近。
“那么，空，我们......”
“行秋少爷！”
谁的呼喊？
一个顶着头巾的男人似乎匆匆。
行秋定下心来，看着这个自家老爹身边的信人。
略加疑惑。
“叔，怎么了？老爹有什么事？”
“少爷，老爷有事要拜托你。”
“可是我现在......”
“天权……天权星和玉衡星去咱家商下的一家温泉泡澡去了，少爷你知道的，自从上一次抗击奥赛尔来袭，咱们商会没怎么出力，老爷就一直惴惴不安，唯恐天权来寻个道理，这次恐是找上门来了!”
“哈？叔，照我说，老爹是不是太敏感了一点，奥赛尔袭击是七星仙人们一起处理的，并无他人，当时逃难的商会也不止我们一家，天权怎么会向我们问责？
“再说了，我们也并非一点力没出，事后修补和群玉阁重建，我们不是出了财力人力的么？”
“少爷，这可不能一谈，这摊子事重大，不能马虎！倘若真的没什么，少爷你也给老爷求个信，以尽尽孝心吧，毕竟咱全家，天权可能就看你最顺眼了。”
“......好吧，真麻烦，老爹真是的。
“既然如此......”
行秋看向主动退让到一旁蹲下的空，端起下巴。
倘若自己不在身边，必出事端。
空天真善良大概不会为恶，但璃月港里的人可未必。
还是待在自己身边安心些。
“那，空，跟我走吧。”
“走？去哪？”
“嗯......去处理某件事，顺便见个人。”
“见谁？”
“去见你在璃月，最不能惹的人。”
......
......
空呆呆地靠在栏杆旁。
行秋刚才进了旁边的大房子，说是要给谁送礼。
那侍女却诺诺着说，谁离开了，谁还在。
行秋当时很为难，最后还是上了楼。
让自己在这里好好待着。
于是空便好好待着。
双手搭在栏杆上，围巾自然垂下。
新叶新绿，陈人陈语。
这街头太热闹。
自己的神知在默默感受。
街上的人，大多没有自己身上那所谓“元素”的律动。
但自己总感觉，这整个璃月港被一股淡淡的岩的气息包裹。
仿佛自己一踏进，便会被谁知晓一样。
岩也最与这片土地相宜。
身处这里，自己身上的某种本源力量兀然活跃了起来。
这里，是岩的国家。
微微抬头，让小史莱姆可以在自己的脖颈里藏得更隐蔽些。
却突然发觉，比自己更高一层的平台上，谁正靠着另一侧的栏杆，眺望着。
手里拿着......
什么？
空歪歪头，仔细看去。
那是个女人，妆点朱唇，指若青葱，正轻夹着什么。
点点烟雾冒出，消弭在不高的空气里。
她的眉角很长，脸型又敛，透过娇然的柳条望去，只一副绝色景图，无可辩驳。
她很美。
漂亮，美，这是大家公认的措辞，是如今的空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夸赞女性的方式。
他知晓什么是社会，什么是阶层，却不知道......
那女性正在干什么。
噗噔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满是求知欲。
或许是空的眼神过于直率，惊了那女子吹弹可破的玉肌。
四目对视。
两双眼睛，颜色一深一淡。
一个是初入璃月的澄闪。
一个是尽握机密的深邃。
两者相距不远，却好似隔了千年。
空楞楞的。
他只是看到，那女子突然转变了方向，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开是看向自己。
她的眼睛......
好美。
仿佛把自己看透一般。
直到女子嘴角轻勾，空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冒犯。
赶忙低下头。
这一低，不仅是隐了他有些羞红的面庞，也让自己脖颈上安心休息的小史莱姆给暴露了。
它慌张地睁开眼，左顾右盼。
结果也迎上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小史莱姆顿时吓得变了形，嗖一下缩进空的衣服里。
两位小家伙同时开始心中碎碎念。
但如此可怖——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
直到在自己耳旁，如此清晰。
“你好。”
“......你好......”
......
......
凝光夹着烟斗，眼神莫名。
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缩着头不敢言语的少年。
声若蚊蝇。
自己知晓飞云商会的老爷子一定会派人来询问自己的意思，干脆就提前离开，让刻晴替自己回应。
出来吸口烟等她。
结果自己发现了什么？
一位......
带着史莱姆的少年。
凝光并不想拆穿，在璃月，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但问题是，凝光是掌握璃月秘密的人。
亦或者，凝光就是璃月最大的秘密。
眼前人脸都快红透了。
看到自己，不应该是......
害怕之类的？
凡是璃月人，要么尊敬到谄媚，要么畏惧到厌恶。
自己看惯了。
这个带着个奇怪小宠物，偷看自己良久，结果又不逃走，又不给自己挤出一个勉强笑脸的少年，倒是挺有意思。
凝光又凑近了些。
空有些慌乱——女人快要看见自己身上的恩人了，但贸然跑开又显得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很坏的事情......
思索片刻，空还是打算勇敢地抬头。
看着女子笑盈盈地立着。
“你好......我，我刚才......”
“在看我?”
“恩......”
“为什么要看？”
“因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想看仔细些......
“而且......
“你很好看......”
空强撑着抬起头。
仿佛脑袋上要冒起汩汩热气。
左右飘忽的眼神闪躲地厉害。
凝光在他身侧，指节有节奏地轻敲着栏杆。
“我在干什么......我在思考事情，难道，你想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凝光的声音忽是......
很危险。
不紧不慢的嗓音伴着淡淡的烟叶清香磨娑着空的耳垂。
温热。
靠的，太近了......
“不是的，我是，想知道......”
自己的清白，必须捍卫——这是自己给璃月留下的第一印象！
空指了指凝光手里的烟管。
另一只手藏在背后，指尖不断摩挲。
凝光挑了挑眉。
自己对这个少年的身份有很多设想，有的甚至超出了常理。
但他的回答，未免有些太朴素。
朴素到这个混迹无声呼号与无迹鲜血政场的女性有些震惊。
“你是说，这个？烟杆？”
“你没见过么？”
空闻言，抬起头。
二人再一次对视。
少了些初见的悸动，但在这个距离下终究还是有些暧昧。
少年真诚地点了点头。
凝光微愣。
随即提起烟管，又吸了一口。
熟悉的味道伴着不熟悉的话语过了一趟自己的身躯。
嗯......
“你的小宠物很特别。”
在并不久的寂静后，这个女人忽然一下击中了这个少年的软肋。
如此惯用的手段——把柄，甚至是威胁。
有了这些，自己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才能护卫自己所在意的，才能成就自己所渴望的。
果不其然，他慌了。
他的眼睛瞪大，小嘴微张，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这个......
“请别，伤害它，它很温顺，它谁都不会袭击，它只是想，跟着我......
“女士，求您......”
他的恳求。
很让自己满足。
凝光笑了笑。
“放心，这件事可以是一个秘密，不过，前提是，我可以知道些什么。
“你会满足我的求知欲，对么，男孩？”
空抿紧唇。
将小史莱姆拿出，紧紧护在怀里。
呼吸急促。
“对......”
“好，那么，请问。
“你的名字？”
“空......全名是空空。”
“空空......好的，那么，空，你从哪里来？”
“我不知道......”
“我想，你不该隐瞒我，对么？”
空的眼低垂下，声音软糯。
“我没有，隐瞒......”
“我醒来时，就在一片野外，这只，史莱姆，救了我，所以，我和它待在一起......
“然后，我在洗澡的时候，被行秋和重云发现，后来，他们，把我带了回来......
“我真的没有隐瞒您。女士，请，相信我......”
他几乎在哀求。
他半背过身子，把小史莱姆遮掩的结结实实。
可以勉强看到，他怀里的小东西在颤抖。
当然了，他也在颤抖。
很轻微。
凝光心一揪。
“那，飞云商会的公子——也就是行秋，为什么要把你带到这里来？”
“因为，他说要处理事情，顺便，让我见见整个璃月我最惹不起的人。”
他闭上眼睛，似乎任听奚落。
凝光默然。
她有自己一套对真假的判断。
看眼睛。
很多人都会，但凝光十分精通，几乎是应用在她所有的商战与政场上，战无不胜。
但，此刻的她，该去验证么？
该斥令或是威胁他睁开眼睛，和自己对视么？
凝光想起刚刚，以及刚刚的刚刚，那两次眸的对应。
他的眼里......
没有真假。
只有澄澈。
凝光有些愧疚。
她只是同以往一样，用自己熟悉的方法去应付璃月可能的敌人罢了。
但他......
他似乎，比自己，都要善良。
至少自己不会为了一只史莱姆挺身而出，不是么？
这个男孩......
自己伤了他心了。
或许，他对自己印象还蛮好的来着......
“我说，空。”
声音尽可能温柔——不含虚伪的温柔。
凝光看着他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琥珀色的眼眸究竟是被如何的清泉洗涤过，才能如此澄澈而亮洁呢。
空看着自己唇前的......
什么来着？
对，烟管。
抿了抿嘴。
“那个，女士......”
“想试试么？和我做一样的事情。”
“我，我可以么？”
“当然可以。”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能干的事情......”
“你当然能，但是不是好事，我想你得自己来辨别。”
“是，是么，那我试一下......”
只是稍稍引导，他就几乎忘记了自己刚才对他的压迫。
如今小心翼翼地模仿着自己的动作。
用着自己用过的烟管。
“吸，不用太大力。”
“唔......咳！咳咳！”
少年的咳嗽声都很甜。
粉嫩的小舌头颤动，以表厌恶。
明明是很清很淡的烟叶啊。
凝光盯着他。
他似乎比山间的石珀更纯净。
“唔......不是好事......”
“好吧，是我考虑欠佳了，抱歉。
“我来补偿你，好么？想要些什么？”
如果直截地送礼，很多人都会拒绝，反而碍了情感。
但倘若你给对方创造一些无伤大雅的窘境，再用礼物表达歉意，那对方大概率会顺理成章地接受，感情也有上升的渠道了。
凝光深谙此理，运用的水平也很很高超——她用过很多次了。
同时，她也坚信，眼前这个一看就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一定会接受自己的建议。
而自己，也就能顺顺当当地，和他进一步发展些什么了。
这是自己作为顶级权势者的自信。
“补偿？我不需要啦，但我觉得，这个这么呛，我嘴巴里也很难受，你以后也别吸了，好不好？”
他把烟管还给自己。
似乎暗暗确定了自己好像并不是什么坏人，又把他的小宠物放回围巾里。
凝光不知道是什么让自己的心跳动。
是他尝了自己的烟杆？
还是他对自己印象的改观？
或者......
是他那句毫无心机，“好不好”。
他的请求——不，称不上请求，仿佛就是走过人间的天使给自己的小小建议。
他不染尘世。
他，干净的彻底。
凝光不知道，想破脑袋都不知道。
自己该怎么拒绝他。
顺手一扔，那价值千金的烟管就这么和自己的主人说再见了。
“好，听你的。”
“欸......女士，你可以不用扔......”
"空，我叫凝光，我想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不用叫女士。”
“好的，凝光。
“或者，叫姐姐，会不会尊敬一些？”
“......”
“不，不用......我是说暂时不用！那个，你对我不必尊敬，我可以是你的朋友，好么？”
“好，谢谢你，凝光。”
“呵......不必。那么，空，我们一起去找行秋，好么？”
“可是，行秋在和很不好惹的人谈话，我们会不会......”
“放心，全璃月最不好惹的人和我关系很好的，她经常来我家，除非有的时候事情太多太忙。”
“是么！那我们就进去吧，凝光好厉害。”
“嗯......当然，厉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