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方》第一部分 封疆之界 第四章
作者：牛顿第三运动定律（等压线稀疏）
第四章（4209字）
小舟搁浅在一片淤泥与水混杂的地中，两边是红树林。船下，是厚厚的淤泥。云离和寒烟坐在小船里，相视着苦笑，他们都不想在这烂泥里走。
“下船吧，总不能一直等在这里。”
寒烟先试着把腿伸出船沿，慢慢往下放，触到了沼泽地的似有实无的表面。泥土立即就裂开。还好不是很深。寒烟松开一口气，继而跳出小船，然后站稳。
寒烟回头看向云离。“你看，没事。”他伸出两只手想要去接云离。
“不要……”
云离接受不了这样的“盛情款待”，就翻身从船上跳出来。
“我来把船系住，不然等会儿涨潮了就麻烦了。还有，云离，你在这边做上点标记。”
树枝纷杂地堆着，水域间隐隐约约有一条小道，或许是哪里的先民遗留下来的。这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传说中的古代的遗迹，云离无法想象。她把剑从剑鞘间抽出，随意在树丛间刻划下几道痕迹。
这里是海岸线之外的淤泥滩涂地带，刚才在山腰间，海面上好像没看到过有陆地的迹象。红树林很稀疏，没有走几步路，脚下便不再是软塌塌的烂泥了。一片宛如处于热带地区的茂密的雨林出现在了眼前。
如同一片世外桃源仙境，耳边回响着各种鸟雀飞禽的声音。高大的雨林阔叶间，垂下一条又一条深绿色的粗藤蔓，盘旋缠绕在深褐斑密密麻麻的棕色的粗壮的树干上，也有的掉在地上慢慢地腐烂着。满眼都是一抹浓得发亮的绿色。脚下是崎岖凹凸不平的如沙子一般的土。阵阵潮湿之气如暗流涌动，不一会儿就把两人的衣服浸了半湿。
阳光时而不见，天一下像是要转阴。
寒烟在前面小心地探着脚下的路。云离跟在后面，时不时就在树木间划一些痕迹做标识。
眼前的藤蔓编织成一张巨网阻挡在面前。寒烟转过头来看向云离，不经意地笑了一笑。云离走上前去，一剑便把它从竖里斩成了两截。然后轻收起剑。两人继续往深处走去。头顶忽然一阵扰动，云离连忙抬头看，只见两只羽毛五彩斑斓的大鸟，在密布的树丛间，扑腾几下翅膀，飞向了空中。
“这地方可真奇怪啊。”
她一下联想到那几个再未回来的人，突然，心底处，萌生了几丝恐惧。谁知道这里有一片神秘的陆地呢？谁知道极天之柱究竟在何处呢？微风卷过雨林，耳边树叶被扰动，不断发出窸窸索索的声音。
“我们……要不回去吧……”
云离并不真的想像做一个探险家一样，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寻找所谓的远古的遗址。在漫长路途中，他们也确实遇到了许多立志要寻找到极天之柱的自称为探索者的人，各种各样的传说，志怪之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她只是想领略万千纷繁复杂的世界，而这两年多来她已经大开眼界了。
“可是，我们都走到这里了。”
“他们，所有人都把这当作是传说，是虚幻的。我们也许就可以证明，这是真的，或者的确是假的。而且，这里确实只是一座普通的岛屿啊……”
“这里的一切都很奇怪，你不觉得吗？”
寒烟转过头，看着云离，忽然深吸一口气。“云离，我们之前，也碰到过许许多多的危险，你可没有退缩过啊。就像昨天那个想从背后……那个人……我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感觉害怕啊……”
“这不一样……我……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
寒烟听见云离，略带着些惊慌的声音，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哈哈地笑起来。“好啦好啦，不过几只飞禽走兽就把你吓成这样，你以前可没有这么胆小啊？”
“不是……呃……我真的……”
云离感觉脑中一片混乱。周围，四处，像是有什么在盯着自己。这是种十分强烈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突然就出现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物。耳边的杂音回响着不停绝……那种杂音，时而高潮迭起，时而低沉回荡，似乎永远无法抹去……
“寒烟，别走下去了，好吗……”
寒烟叹了口气。“云离……你知道吗？要想做成大事，就一定会有什么要牺牲掉的东西……你也许不懂，我也不懂……我们还很年轻……”
“云离，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他一直看着那双纯朴明亮、闪着光芒的双眼，两手抱住了她的下垂的双臂。“只是……有些事情，我还说不出……”
但云离觉得自己可以说得出口，她已经等待了很久，她坚信这一点，坚信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会和自己预料到一样进展下去。有时，我们对自己太过于自信、对别人太过于相信和以为，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错的。此时此刻，云离有些听不懂，寒烟说的是什么。双眸，一点点地变得迷离与恍惚……她蓦然看到，绿色的丛林中，有一点其他的颜色……
她紧紧地盯着看，呆滞在无声无息中。
“我只想过，平凡的生活……”
背后是一块平整的空旷的土地，空旷的出奇的土地，刚才似乎未曾经过的地方。头顶依旧是密布的树叶枝干，天空间呈现出神秘的紫色，那是极为偏远之地的光线折射形成的。流溢的紫光，竟然有些让人着迷……
寒烟看见她眼中的一分炯光，还有在眼眶之内的一道道皱折的血丝，深邃又迷失在虚空紫光之中的瞳孔……
那是耳畔低沉、颤荡的号角音。
在那一刹那，云离飞速举起手，一把推开了寒烟。那声音，在那一瞬间爆裂出来。星分剑的寒光闪过，标记间散发着几丝烟雾，直直地扎向土中，随后，才是骇人的呼啸声和铜铃般的金属撞击声。她明显感觉到手心中的剑柄，仍旧在剧烈地震动着。树林深处，一把藤弓慢慢现身。
云离根本就来不及多考虑什么，这不过是人的本能。她感觉手臂有点麻木，整个人都很麻木。“寒烟……”她不敢相信就在几秒内，一切都变得完全不同。
他们都戴着木质的面具，和像衣服一样的东西，相碰而发出沉闷的声音。他们都拿着刀，和剑，和弓，上面都有绿色的斑纹，甚至，符文一样的符号……
“快跑啊！”
寒烟连忙爬起来，匆匆跑到一棵树后。
无数的箭矢疾速飞来，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凝固。
他们究竟是谁……
云离往右边扑倒，躲到另一棵树后面。在惊恐和无助中，她首先看向的是寒烟，她看到他焦急地四处张望，看到自己正颓疲地靠在树根边，双手死死地握住剑柄。
“刚才的标记呢？”
“他们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东西……”云离低声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这样……”
一束绿色的尘息闪过，渐渐沉下。寒烟不顾一切地甩出了手中的斧头……它跪在地上，锋利的斧刃深深嵌进那粗糙的，就像铜板一般的深褐色的皮肤中，墨绿色的液体，缓缓地涌出。那副面具，在两人面前如此之近，如此之吓人……
背后突然间有绿光闪过，云离一下转身举剑格挡，一幅狰狞的面容在瞳孔中映照，魁梧、高大，头顶有两只角。宽大的重剑剑背上，无数奇形怪状的绿色符号排成了一列。她呆住了，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在颤栗……
“云……”
他们冲了过来。
“云离……”
她一瞬间往回退，一支擦肩而过的锐矢，扎在了树皮中。那怪物两步跨上前，猛地举剑劈砍下来，然后又飞快地抬起挥来，直接将一棵小树拦腰斩断。
云离重重扑倒在地上，躲过致命的剑刃，然后使尽气力挣扎着爬起来……那个戴着面具的，在寒烟面前的人，竟然，把那柄斧头，一点点地拔了出来……扔掉了手中的拿藤条编织的弓，左手持着斧头，一步一步地走向正在不断后退的寒烟……
“啊！”
云离飞奔而来，踩在脚底一块硬石上猛然跃起，同时把闪着青紫色附魔光泽的星分剑举过了头顶……
散发着不知是香味还是臭味，粘稠的墨色血液，沾满了她的全身，手指与剑柄间，也都是恶心的东西。云离彻底呆滞在了一片混乱中，时间似乎相对地变慢，她之前，可是，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
“我们快走吧！”
耳边是无尽的忙音……
“云离！离！”
在不断地推搡下，云离才回过神，看到一脸惊慌的寒烟。那只怪物几乎要追上来了。
他们在丛林中疾跑着，顾不上一路的荆棘藤蔓、烂泥水潭。树间之前留有的标志，此时却若有若无。他们没命地跑着，也几乎是没有方向地在逃跑。依稀记得，他们下了船后没有走多远，甚至，应该转头就能透过树林望见小船，此时，却根本没了影。
云离很焦急，十分的害怕。她应该早就知道，应该更早地劝寒烟，也应该相信一些别人的话……可是没有。她害怕自己会死在这里，害怕，任何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前无路可走，无处可藏。
背后一支暗箭飞来。
云离能察觉到，但已经太迟了。
寒烟一下用身体撞开了她。绿梢箭镞在眼前一闪而过。
她想把寒烟拉起来，但寒烟已经动不了他的右腿了。鲜红色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服。她慌张地喘着气，看到他紧咬着牙关，木讷地摇着寒烟的胳膊，却终于知道这没有任何作用，只会浪费时间。
“快走吧……走吧……太迟了……”
云离已经几乎失去了自我的意识，似乎，思维完全是独立于自己，像一具机器，没有接收到下一步的指令……她察觉到了背后的危险，瞬间拔剑转身。刹那间，一阵冲波释放出来，在闭上双眼前，她又看到了天边尚未燃尽的紫色的余晖。
云离一瞬间被弹开，狠狠地摔在草地上，背上火辣辣的疼。她挣扎着直起身，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头也不回地逃跑着……她听到那把剑在空气中的挥动声，听到那只怪物的嘶吼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踩到水潭的声音，听到天空中的星辰陨落声……
云离没命地跑着，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还要多久。时间变得既漫长又短促，让人跟不上它永远在变化中的节奏。浊日的余晖收束起分流的紫光，天边是铺卷的晚霞。
她实在累的抬不动腿了，一下便靠倒在大树边，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没沾上脏污的尘土，满脸的污垢，还有无数划开的伤痕。一次次地被沉重的疲倦所压倒，夕阳无语，光线穿透过林木交织成的孔隙，映照起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眨巴着的疲惫不堪的眼里的倦容。
天色愈暗，雾霭渐渐弥漫开来，眼前的乱石野草杂树，如同一片漆黑中的乱葬岗。
曾有那么一刻，有闪电般的幻觉一瞬而过，让她又惊喜又害怕，可终于只是幻觉，暮色渐起中的丛林此刻不能再平静，耳边没有箭矢尾翼的飞啸，也没有剑锋相对，更无神秘的号角与嘶吼，仅有大鸟在树丛间腾起，拍打翅膀的声音。轻风拂过，海潮清起。这种感觉如同还在昨天，美好的一切尚未转瞬即逝的一时。
“寒烟……寒烟！”云离突然紧张地四处张望起来。最终，旷远的回声消失在死寂中。她瘫坐在泥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半明半暗的朦胧中，偶或有星辰曙光的照射，也不过是过眼烟云，昼短之刻，暗影悄然从东方蚕食般地吞噬天空。雾气凝结在云离的睫毛上，像一粒粒的小珍珠，也凝聚在她的湛蓝色的头发上，宛如一颗颗的蓝宝石。
奇怪的空间四维中，除了时间，其余三维的法向量不再相互垂直，眼前的世界幻化着、迷失着、旋转着、模糊着。甚至，连时间也放慢脚步。就如刚才所讲，它可以变快，也可以变慢，全看我们的心情。
泪珠终于滴落。云离抬起头，不想让眼泪滴上已经足够脏的衣服。但是两颊上，又变得痒痒的……
她最终看到了星空，看到流星划破长空，看到彩舟星河鹭起。然后又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星分剑缠着布的剑套，像抱着一个婴儿一样……
远空之处，渔人归舟，抚节放讴，声振林木，响遏行云……
（咕叽咕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