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流

可是风从来没有停下来过，好像抚摸着夏日就是自己的使命一样。

一个故事如果要从风怎样形成、怎样刮过来之类开始娓娓道来，那么心急的观众们绝对会不耐烦的。

所以菅田看着深红色的溪流自胸前流出，从天台边缘流下，像望着亚马逊河的源头一样崇敬又虔诚。

红色的溪流最终会变成恐怖的瀑布，从塔顶扑向地面，吞没塔底下的一切爬虫，让这座城变得无比单纯。菅田模糊的嘴角正嘲弄这灰黑天空正中的那一小片血红色的光，那是太阳的方向。

但那可不是阳光。

 

椅子从桌边飞到墙上，把德西以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德西走过去，把椅子捡回桌边。但仍是铁青着脸，不管是德西还是椅子，即使青色的椅背沾上了那么一点点墙上的腻子粉。

“抱歉吓到大家，但有个坏消息，”刚刚在德西耳边说悄悄话的大号鸭舌帽抬起一只手，“炸了，让那个日本人。”

德西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统一又震耳欲聋的吸气大合唱。

“但至少不用担心引发五战，嗯，协议已经签下来了。”鸭舌帽补充说明。

没人敢说话，这次包括德西。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管协议签不签下来，菅田的计划都是那么可怕。

“恐怖的男人世界。”一直在服务器机房里扫地的苏阿姨嘀咕了一声，推开了机房门，正式宣告下班时间已到。
鸭舌帽向呆坐在沾了点腻子粉的椅子上看着大家收拾东西的德西点了点头，拉低帽檐，转身进了电梯。

 

这个时间点当然没有天黑，但在众多摩天大楼的脚下，白天黑夜已经成为了一个模糊的意象。

鸭舌帽沿着楼沿下的人行道，躲开楼缝中飘落的雨絮，找到了地铁站的入口。

绕了一大圈之后，鸭舌帽用一个腹部穿孔倒在地上的小混混的背心擦干净自己的匕首，捡起小混混掉在一旁的雨伞，从距离河道最近的出口离开了地铁站。

至少河岸边可以看到灰蒙蒙的热岛天空——即使是人工河道，即使岸边的或新或旧的建筑物仍然向内逼仄蚕食着，即使眼中所见的被深黑塔顶刺穿天空可能完全是人为的——而这天空即将不再是这个颜色了。

红的蓝的黄的光沾湿了鸭舌帽沿，将本是洁白的鸭舌帽染得奇形怪状。鸭舌帽已经认不出玻璃橱窗里模糊的自己，但他本来就没什么实感，他还能活在大楼底下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比兴冲冲爬上去然后被一巴掌打下来被摔死被炸死的笨蛋们好太多。

鸭舌帽用右手五指划过玻璃橱窗，把全息模特本就离散的身影弄得支离破碎，好像沿着河道洒下一地的碎彩纸片，庆祝着谁和谁又迈入了所谓的美好新生活。他不知道这个动作的实质意义，但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就像回到家要洗手一样自然。

然后鸭舌帽才发现他已经走过头了，早就错过了他昨天的藏身处的入口。

一般情况下鸭舌帽是不愿意走回头路的，但万一落下什么东西在那里了呢？看来还是有必要回去一趟的。

鸭舌帽细削的指尖以他身体为圆心划出近乎完美的四分之三圆弧，甩下一圈紫色的闪烁血珠，呼应着破碎的天空与橱窗。

权当洗手了。

 

“会延迟一天，但是没有什么办法，还是会炸的。”鸭舌帽弯腰钻出发暗黄色光的警戒带，一边混入其他的霓虹中，一边回应德西的联络，“那么高，在天堂瘫痪的现在完全没有办法去干涉这玩意，要怪就怪顶上效率太差。”

鸭舌帽跳上对面的阳台，运动短靴底下的水珠混入雨声，消失在河道中：“什么事要当面说？你现在说也没人理你的。”

“不干。”鸭舌帽一脚踢开公寓顶层的门，“协议都签了你还去冒险，现在还启动大炮可是算毁约的。”

鸭舌帽扯开防水布，在黑色箱子上拨弄着：“那我特么当时都给那日本人一枪了，我尽力了好吗，比你坐在那里等着努力多了。”

“滚，你别忘了我还知道些你的什么。”鸭舌帽从箱子里拿出手枪，打开保险，转身蹲下。一个直径13厘米的坑突然出现在了鸭舌帽身边的墙上。

“叫他们滚——行，那你们一个也别想走。”鸭舌帽收起通讯，踢开身旁的湿纸盒，让雨水穿过纸盒上瞬间出现的洞。

虽然听起来像是旁边的公寓重重地关上了门，但鸭舌帽还是从光滑的防水布上看到了对面公寓窗前从兜帽里探出的狙击枪管。

真不专业，在鸭舌帽看来。

鸭舌帽一踢椅子，听见闷响，瞬间转身站起，稳稳坐上椅子，正靠枪眼，抬手举枪，看到对面窗，长枪口却是偏转向鸭舌帽另一边的。兜帽蠕动了一下，但可能确实没人教过在狙击时不能让枪口露在窗外，所以摔下来的栓动枪除了枪管之外都被流动的彩色河水带走了。

鸭舌帽将意犹未尽地吐着五光十色的烟的枪管朝下，以防闪烁不断的雨声浸透枪身的霓虹。

坐定观察了四周一会后，鸭舌帽认为德西应该是没钱雇更多的PMC了，就起身拿起箱子里没来得及放进口袋的弹夹。要不是这段河两边楼的距离还比较远，鸭舌帽还真想过去仔细看看血溪缓缓滴入彩色河流的场景。

就像昨晚在塔顶上那样。

 

（或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