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
小系的父母死在了一场事故中。
而早早在那里等待着事故发生的，是身穿白色礼服的圣职人员，他们头上的光圈闪亮着，似乎在嘲讽世间的万物。
这是个存在信仰的诡异世界。
小系是个不入流的唯物主义者。
自从父母双亡后，她便彻底对神明的存在失去了信仰，变得沉默寡言，她也从不跟任何人说话，沟通思想，因为现在的这个世界，在大多数人眼中，毫无疑问是有神明的。
一百年前，神明降临在人世间，整个世界从此进入了长久的和平，人不会悲伤，不会难过，只会感到幸福，感到开心，甚至连生死也置之度外，似乎一切都是神的安排一般。
“百年前神明降临人世，神爱世人，众生平等，此间再无争端，再无战争，世界和平。诚如神之所言，千百年间一切宗教皆为神明化身，仅此为唯一神。神降临世后，创宗教局，一切生死皆经由宗教局之手，世间从此化为极乐世界。”
每天上学要念的这段祷告词，小系没怎么真诚地念过，如今父母出了事故，她更是对这三句话里的每个词都抱有怀疑，而周围的同学老师则非常地虔诚，似乎他们的祷告，能真的被神明听到一样。
虽然正如祷告词里那样，出于“神爱世人”，宗教局从来不会审判所谓的异端，但小系仍然不敢和任何人说她不相信神，这在世人眼中是大忌，哪怕宗教局不审判，也会被愤怒的人们私下处以极刑。
在他们眼中，小系才是异端，是那个不正常的人。
小系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不正常。
因为父母出事故那天的一切，仍深深地在心里刻着，成了不可磨灭的痛苦。
还在小的时候，小系就发现，自己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她很好奇，所有人都相信一切是神的旨意，可根本没人见过神，为什么会是神的旨意呢？
那时候她还小，对神是半信半疑的，而当她上了中学，第一次靠自己考了一个高分，想要获得夸奖，却发现老师同学，甚至父母都说这是神的旨意后，她开始对神产生了怀疑。
明明是自己考的成绩，怎么会是神的旨意呢？
那时的小系，也只是对神感到怀疑，但对她没有什么太大影响，这个十几岁的姑娘对这世间的一切还没开始怀疑，她只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自己这一生，绝对不会得到任何赞美了。
后来小系上了高中，对所谓神的存在也渐渐习惯了，虽然大家都说这个世界存在神明，但百年来除了世界和平，生活仍一切照常，并没有因为神的存在而改变什么。
神明存不存在的，对自己没什么影响，这样每天简简单单度过一生，也挺好的。
本来是这样的。
小系今天很开心，她拿了个奖项，虽然老师颁奖时说这是神的旨意，回家后父母也一定会说感谢神的恩惠，而不是夸夸她，说她真棒，但她也很开心，虽然她并不是那么相信神明真的存在。
在离家不远处的时候，小系此生第一次看到了宗教局的神职人员。此前她只是从祷告词里了解，从同学老师那里听说过宗教局这一存在，但和神一样，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而当今天看到神职人员的时候，她兴奋地两眼放光，但又不敢贸然上前，只好偷偷在不远处观望。
那是两位全身穿着白色兜帽礼服的人，华丽的服饰和头顶的光环无不揭示着他们的身份，身后若隐若现的，薄如蝉翼的六翼翅膀，也无不彰显着他们身为神的使者至高无上的地位，而小系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从体型上来看是一男一女。
小系隐隐约约地记得，上神学课时老师讲过，宗教局的人出现，就说明有人要“永生”，即是死亡。
他们来到这里，那说明谁即将就要面临死……
正想着，剧烈的声响传来，小系吓了一大跳，而当她循着声音望去的时候，却看到了翻倒在一旁的车辆，和自己倒在血泊之中的父母。
“爸爸……妈妈？”
小系终于下定了决心，马上高考的她，决定努力考入宗教局为了选拔神职人员而下设的宗教所。
这个少女终于想明白了，她不再怀疑神明，也不再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她要亲自戳穿所谓的神明，向世人证明其只不过是虚假的“伪神”，还要向世界证明，出问题的是整个世界，而不是她。
不光为了父母，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世人，为了这个世界。
她永远也忘不了父母出事故那天，人们的反应。
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求着周围的人，求求神职人员救救她的父母。
“孩子，死是正常的，这是神的旨意。”男神职冷静地说着。
“孩子，死是幸福的，死亡即是永生。”女神职温柔地说着。
不对，不对吧……
她又转而向路人求救，可路人不是对此视而不见，就是习以为常，甚至有些路人双手合十，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这样的……
母亲缓缓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拉住泣不成声的小系，用尽最后力气，挤出了一个笑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死亡……是至福啊……小系……”
如万箭穿心。
小系带的枪和匕首全被搜了出来，她被脱了个精光，礼服，光环和六翼翅膀都被没收后，小系被拷上了手铐脚镣，带到了大主教的面前。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者说，神明知道。”
面前年轻貌美的女人缓缓说着，她带着一层面纱，穿着的礼服大到能放下一辆卡车，身后的翅膀也比小系的六翼翅膀多整整一倍，足有十二翼，光环也显得巨大，甚至能照亮整个主教堂。
“你费尽心思考进宗教所，毕业后，又以出色的成绩进入宗教局，努力爬到二级主教的位置，就是为了今天，轮你主持祷告的时候，能见到神明，想刺杀他，我说的没错吧，小系。说来也颇为有趣，你明明不信神的存在，却如此努力学习神学，甚至当上了主教，你又何尝不是这世界千千万万虔诚的信徒之一呢？”
“我呸，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狗屁神明，而且，还有一点错了，”小系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要刺杀神，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神，我要向世人证明，这一切都是个谎言！”
“还在为父母的事情难过吗？”大主教缓缓说着。
“不许你提我的父母！”小系生气地想要站立起来，却因为束缚根本无法动弹，只好恶狠狠地盯着大主教。
“其他人先出去吧，留我跟她单独谈谈。”
待整个主教堂只剩下大主教和小系后，大主教轻轻一挥手，小系的手铐脚镣便自动解开了。
“你不怕我杀了你？”小系瞪大了双眼，攥紧了拳头。
“这也是神所预料到的，包括你说的这句话本身，以及接下来的一切，神都预料到了，神明知晓过去和将来的一切，小系。”
大主教走下礼台，礼服也跟在后面缓缓动着，轻轻拉起小系的手。小系想挣脱开来，却怎么也挣脱不掉，大主教那双大手强而有力，冷冰冰的，和她娇小的身躯根本毫不匹配，小系甚至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人类的手。
“如若你见过神后，还执意要杀我，那便请，因为那也是神的旨意，但是你想弑神，还请放弃，因为神是永生的，不朽的……”
“够了！什么神不神的？神如果真那么厉害，为什么他不愿意死？如果他真的是神，为什么他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他知晓这一切，为什么不阻止我……”
小系歇斯底里地喊着，痛哭着，而她很快停了下来，呆在了原地，显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她面前的大主教解开了衣服，巨大而华丽的礼服背后，是一台巨型的，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人类任何一个时代的机器，它正发着诡异的蓝光，巨大的齿轮以违反物理法则的状态运行着，而它其他部分则不断变换着形态和样式，恐怕不光是小系，任何人类看到它的样子，都会觉得骇目惊心，瞠目结舌吧。
而大主教则半裸着身子，被卡在一台人形机器里，那机器和后面那台抽象而扭曲的齿轮机器一样，发着奇幻的光，而大主教露在外面的娇小身躯上，则被插着无数的缆线和管道，连接着人形的机器。
握紧小系的那双强有力的大手，也是那台人形机器的，而当大主教脱下礼服后，更多的手从大主教身后冒了出来，两只，四只，八只……
如地狱般的场景。
“这便是神。”大主教仍用她那温柔的语气说着。
小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傻傻地站在大主教和机器的面前，似乎忘记了自己没穿衣服，来到这里的目的，甚至于忘却了自己是谁，像是只失魂落魄的人偶。
见小系如此，大主教微微一笑，继续说到：“所谓的神，便是这台远超人类文明科技的机器，它不属于这个时空，也不如属于任何人，它存在于任何地方，任何时空。它甚至能改变一切，但它没有兴趣，现在它只是存在于此，存在于宗教局，计算着世间万物的一切，小系。”
“它能够计算出任何概率，全人类每个人何时出生，何时死亡，每个人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它都能通过计算一清二楚地推演出来，提前“预示”着任何可能性的未来，而那个所谓拥有可能性的未来，往往是既定的。”
“我剩下的半个身体，整个宗教局的光环，羽翼，这些梦幻般的未知科技，都是百年前它‘回’到地球时，一起带来的，而那时候的人们研究发现，千百年人类的历史，正是由这台神一样的机器推算出来的，一切是‘可能’的，也是‘既定’的。”
“你的出生，你的整个人生，你的父母出事故，你努力考上宗教所，包括今天发生的一切，几分钟后，你要杀或不杀我，甚至你接下来的打算，你的未来，你的死亡，一切一切的可能性，它都计算好了，一切都会如它的计算结果，‘神之所说’而正常运转。”
“这便是神，小系。”
大主教仍温柔地说着。
小系成了新的大主教，原来的大主教被砌在了后面的墙里，成了第四座圣女雕像。
而当另一个年轻女生被脱去衣物，同样搜出手枪，被拷上手铐脚镣，跪在地上，用凶恶的眼光盯着她，说出自己根本不相信神存在的时候，她也温柔地笑了，说出了那句伴随了她半生的话。
“这是神的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