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良日
“怎么了？”
她一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手里拿着正滴血的半条胳膊，一边喂给身后正张着血盆大口的，她的另一只“嘴”。
“我不会吃了你的，我只吃坏人。”
她是我的女朋友，至少曾经还是。
我们躺在家里的床上，这是我们第四次搬家了，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暴露的风险也会随之上升，无论处理的多么完美，也总会有暴露的可能。
我一丝不挂地站在窗前，那天之后，我学会了抽烟喝酒，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像现在这样，点一根烟，抽烟之后，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样一套下来，负面情绪便会消散不少。
“老这样不好哦，伤身体。”
那只嘴说着，它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似乎能每分每秒吸走我的灵魂，让我每时每刻处在无尽的痛苦和后悔之中。
她穿着睡衣，下了床，迈着小步走了过来，冰凉的皮肤贴了上来，如同冰块一般，寒冰般的触感，顺着被她贴着的后背，爬便我的全身，如同被无数冰块噬咬着，啃食着身体和灵魂。
抱着我的她，性格，相貌，声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仿佛她真的就是她，可她后面的那张嘴，和她能变换自如的手脚，都在无时不刻告诉我，那不是她，至少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她。
“不要多想了，我就是你认识的那个我。”
一时忘记了她能读心，我刚转过身来想解释些什么，她却用自己原本的嘴亲了上来，口中还带着些许残留的血腥味。
我想推开她，但是身体却不自觉地靠了过去，越抱越紧。我抱着她，又躺在床上，任凭她双手变化而成的无数触手游离在我的全身上下每个地方，而亲吻后的血腥味还停留在我的嘴边，冲击着我该死的大脑，仿佛傍晚在巷子里吞食四肢的不是她，而是我。
我才是有罪的那个。
她在厨房拿出一块牛排，手臂化作了刀刃，飞快将牛排切成了块，就像平时切开活人那样，每个步骤精准而优雅地令人窒息。
“不是人肉啦，放心吃你的。”她开了个在我听来毛骨悚然的玩笑。
我对自己的麻木不仁感到可怕，更害怕的是，我竟然在渐渐接受她作为我女朋友的生活，仿佛曾经我和她以前经历的点点滴滴，从未存在过一般。
这或许是哪个邪神，对于我同为女生，向自己最好的同性朋友表达爱意后，如同奖励般的，扭曲的惩罚。
“非要说的话，我才是神本身，如果照你们人类说的那样。”她拿起一块生牛排，略带鄙夷地用身后的那张嘴吞下了它，而自己则和我吃着盘子里她刚煎好的熟牛排，一边吃一边说：“我活了上百年，还是现代社会好，什么都有。”
她身后的嘴仿佛看透了一切，咯咯地发出诡异的笑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现在你看到的我，其实就是‘我’，我有着关于‘我’的一切记忆，而事实上，我也深爱着你，如果是原本的我，会接受你的表白，抛弃多年的好友关系，跨过友情和性别的界限吗？”
看我沉默地吃着牛排，她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我不会吃你的，我比任何人都爱你。”
像是守着猎物的，凶猛的野兽一样，但狩猎者不会爱上猎物，或许她口中的爱，也只是茶余饭后玩弄食物的一种乐趣吧。
“并不是哦，我是真心爱你的。”
说着，她的两张嘴分别同时吞下了生的和熟的两块牛排。
“没想到现代社会能发展出如此程度的科技……咳咳……看来是我小瞧人类了……”
她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四肢的触手被远处不知名的武器切断，变回了原本的四肢，现在的她衣不蔽体，只剩下一副躯干苟延残喘着，似乎她才是被狩猎的那个。
“再生能力似乎不起作用了……”身后的嘴还没说完，便涌出一口鲜血，喷得我浑身上下都是。
这或许是我唯一一次能逃离她身边的机会了。
我想迈开腿转身就跑，但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眼泪也在不自觉地流出，滴落在她的身边。
“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想要逃离我身边吗？觉得我是她的冒牌货，是个吃了她灵魂的怪物，因为协助我吃人而感到自责，现在机会来了，你也不跑，也不杀了我，你在干什么？你在想什么？”
她的语气越说越激烈，最后几乎是冲我怒吼着，让我离开她的身边，脸上却并没有平时吃人时那种愉悦，也没有生气时流露出的愤怒。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此时的神情，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如潮水般涌来的悲伤和不甘。
我把胳膊伸了过去。
“吃了我吧。”
她一愣，身后那张嘴似乎下意识地动了动，却终究没伸过来。
“我怎么……怎么可能下得去嘴啊……”
她失声痛哭起来。
我把她的心脏，埋葬在了老家的山上。
她的身体在黑衣人们赶到之前，就化为了灰烬，只剩下一颗枯萎的心脏，我颤抖着把它装进了口袋里，他们赶到后，只看到了一滩血迹，和血泊之中，浑身颤抖，双目失神的我。
前来的一个黑衣人告诉我，他们是国家秘密部队，专门负责超自然相关的案件。他们认定我是受害者，因为长期受怪物胁迫，所以被认定为无罪，我签署了保密协议后，便可以回归正常生活，如有必要，也可以消除我的记忆，像是电影里演的那样。
我就这样，回归了阔别已久的，普通的生活。
埋了她后，我独自一人回到了家中，空荡荡的房间里，她临死前的那句话，仍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有她的一切记忆，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但我知道，你其实从没爱过我……哪怕我的意识，我的灵魂和她一样，就只因为我是吃人的怪物，单凭这点，你也永远不会……爱上我的吧……”
不是的。
眼泪又不自觉涌了出来。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爱着你啊。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桌子上，“我爱你”那三个字，却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无论是和原本的她，还是和现在的她。
“现在你有机会说哦。”
身后突然传来了女性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去，却看到了熟悉的那两张嘴，和光着身子的，一身泥泞的她。
“我又回来啦！”她高兴地大声喊叫着。
“鬼啊！！！！救命啊！！！！！”
我吓得魂飞魄散，四处乱窜。
“总而言之，你莫名其妙从土里复活了，然后自己顺着回家的路，白天四处躲藏，晚上赶路，就这样回到了家里？”
她跪在地上，像做错了的小孩，身后的嘴也耷拉着，一声不吭地躲在她身后。
“其实并不是莫名其妙复活的……我不该瞒着你的，其实我那时候的再生能力没消失，只要心脏还在，我就能‘死而复生’。那个时候……只是单纯想看一下你的反应……”
“我本来想借此让你离开我，我是怪物，是不死的家伙，你只是个人类，对于我来说，你本来只是众多食物之一的……但我却发现，我离不开你了，原来我自己也没意识到，我说的每一句‘我爱你’，竟都是发自内心的表白……”
那张大嘴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像是蔫了的花，而她则别过头去，从耳朵一直红到了脖颈。
“用人类的嘴说话。”我强忍着笑意，擦了擦眼泪，假装生气地冲她说到。
“好吧，”她身后的嘴彻底耷拉在地上，“我向你保证，以后无论好人坏人，我一律不吃了，只吃牛羊猪肉，好不好，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
她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喋喋不休地小声认着错，似乎把我弄哭了，在她眼里竟真的跟天塌下来一样。
明明是个吃人的怪物。
“所以嘛，我舍不得你，你也不要抛弃我，真把我埋在山里的时候，我都蒙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在人类社会生存下去了，就好像没了你，我什么也不会做，吃人也味同嚼蜡一样……”
她还没说完，我便亲了上去。
她的脸一下子全红透了。
“这是答复。”我别过头不去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自己的脸大概也红了，有些微微发烫的。
“可以……再来一个吗？”她小心翼翼地说着，背后的嘴却精神了不少，跟狗尾巴一样，晃来晃去的。
“嗯……那以后不光人类，肉也不能吃，只允许吃素，我就考虑。”我撇了她一眼。
一听要吃素，她立马跟个小孩子一样，开始软磨硬泡：“诶……之前在家还和我翻云覆雨呢，现在却变得这么冷漠无情……只吃牛肉可以嘛？”
“再说吧。”我转身走向厨房，语气虽然冷淡，但我想，此时的自己，大概也是面红耳赤的，脸上浮现着笑容的样子吧。
她马上跟了上来，绕着我转来转去：“猪肉？”
“回头再谈。”
“鸡肉可以了吧，这不能让步了。”
“再说……”
“总不能吃鸡蛋吧，虐待啊你。”
“再说！”
“就现在，就要刚才那样的吻嘛，那吃几天素能兑换？一天？两天？五天？一个月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你没有这么狠心吧，诶你说话啊，你别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