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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阿素

2022-10-16 18:08 作者:李懷  | 我要投稿

未时巨门舫,燕淳身倚铺舱月牙凳,抬手细细端详掌心银链。这碎银细链末端缀以银扇,甚是玲珑可爱。若是男子佩戴腕上,想来也未曾弱冠。

他值此等候来客,却不想夫人严氏自楼阁婷婷而下,俨然又是旧疾发作,冷汗湿身。

“夫人何不于足榻歇息?夏雨最是湿热瘴气,何苦下得楼来!”燕淳起身相迎,起坐间却将那银链藏入手中不愿示人。

“妾身若是如此,又将瞒到何时!”,严氏自楼阁移步前来,寻了软靠方凳款款坐下。她虽弱体多病仍神思清明,双目一扫便知何事,伸掌对着燕淳语到:“拿来。”

燕淳见瞒她不得,也只踌躇递与银链。舱内为避夏雨窗扇皆阖不见光亮,是以严氏移了案上香烛借亮细瞧,又探指轻抚链身纹路,叹息道:“扇分七骨,各司其职。既是高人遣徒来此,妾身自愿奉陪,只是荣儿果真枉死...为母作娘的,怎愿......”,语至此处涕泪皆流,只得放下银链寻了布帕细细擦拭。

燕淳正欲出言安抚,恰逢船门轻叩客已至此,奈何起身下楼前去。他微推舫门侧目相看,原是大管家徐平撑伞等候,见帮主迟疑不动似有猜忌,便低声出言应道:“来客已至,徐某告退。”

那杏雨纷纷水雾沆砀,徐平身姿高大加之撑伞待人,竟将身后来客挡了大半。燕淳思绪难平踌躇不决,终究还是推门启户请君入内。但见来人身姿轻盈如燕戏雨,还未看清面目便已钻仓入室。观其身形如莲净植究其举止似柳扶风,已知必是一等风流人物。

燕淳咂舌跟随,忽觉蹊跷。原来浮桥逢雨便有积水,人行桥上步履皆湿,再踏楼阁岂不腌臜?是以他多命人脱鞋换靴再行楼上。岂知眼前少年衣袍微湿步履匆匆,所至之处岂有半点水痕?

他正欲出声探寻,那少年却背身摘帽低声语道:“珍重逢秋莫弃捐,依依只仰故人怜。远行至此奉以银扇,知无不尽尽无不言。燕伯可有疑虑待小人一解?”语罢少年将帷帽轻置檀木架上,转身抬眼望去,但见眼前老者眼青眶陷多皱丛纹,果真一副心力交瘁劳形模样。

底舱昏暗难辨面目,是以燕淳听得少年这般言语,也只苦笑应道:“确有一事待要细谈,请贵客上楼一叙。”

少年听言扶栏踏阶移步楼上,遍目所见陈设布置颇有古意。待至楼上便见雅室数间且其上又有楼阁数层,船舱虽小不可貌相。燕淳择了右侧回廊引客跟随,行至三间处推门入内。此室居中陈有檀木书架二三座,其上金石书画无数,又有三足兽鼎香炉居于右侧案上,暖烟入怀甚是畅意。少年俯身轻嗅此香,纯似茶木冽如霜雪,值此日夜焚玩岂不有千金之数?

“贵客登船已久,可否通晓姓名?”燕淳见少年品香出神,便知他年纪尚小见识却广、定非池中之物。

“有劳燕伯宽待,便是尊师取了二字聊以称呼,名为‘暮雨’。”少年挺身应答,眼角却瞥见一旁八扇漆金云母屏后人影绰约,想来此人自有缘由何苦牵扯,便轻轻巧巧如实相告罢了。

暮雨暮雨,暮间夜雨?

此名着实古怪,但江湖之人取字称号无奇不有,便又无甚稀奇。因而燕帮主听罢也只微微颔首,请客落座。暮雨寻了攒金软靠方凳缓缓落座,抬首却见他自架上取了水玉盏,又自檀木案旁暗格内捧出玉樽一座,启盖倒酒。

霎时间屋内酒醇馥郁焚香暗幽,一时竟难分酒香高下。燕淳捧樽倒酒,盏满酒溢仍不自知,任那一股清酿随案东流,浸袍湿榻。

“暮君可有父母弟兄?”

少年本自好心待要出言提醒,燕伯忽出此言却正中逆鳞,因而拂袖冷言道:“暮雨自幼便养于家师身前,不知父母兄弟为何物。”

听闻少年如此作答,燕淳捋须苦笑应道:“燕某竟也有幸与贵客同病相怜!实不相瞒燕某自记事起便吃百家饭行万户路,长些年纪自去码头搬箱抬货以此谋生,现今如此侥幸而已。”他抬盏抿了半口,清声道:“若无刘堂主鼎力相助栽培燕某,帮中上下岂有今日!是以犬子荣儿出世之际,燕某已有结亲之愿,待刘兄喜得千金,此愿更盛。”

“此事堂主也曾谈及,但堂主南下未至迟疑不决,燕伯为何匆忙行事离船备礼?”

“正是此理!”

燕淳听罢扼腕长叹,放盏语道:“吾儿平日素爱诗书,对帮中事务一概不晓,若得堂主千金下嫁至此扶持荣儿,自是一喜。奈何刘兄积年未有决议,是以吾等虽有如此打算但强求人意难成美事,竟就此耽搁许久”,他起身踱步捋须,踏至屏风前侧复道:“便在六月十二三日之时,有人修书一封送至此处,言及堂主千金病重一事,劝余携子同往看慰。一则为表弟兄恩情,二则可谈亲事冲喜病愈。余观此事确有可行之处,便同夫人相商出船采办相干事宜。”

“而帮主同夫人次日晨间归船,便见燕郎逢凶船中身死已久。”少年凝神静气详观老者身形,但见素袍微颤未有应声,可知心中哀痛难抑实难作答。

“不知可否借书信一观,若有遗漏也未可知。”

老者闻声呆滞神思物外,但见屏风之后有人轻咳一声,他方如梦初醒转身回案,自暗格之匣抽出书信一封,恭恭敬敬递与少年。

暮雨启信细察,不过是以公权字体写就、且信封未有落款,其中所语与燕淳所言也无甚相差。他正欲将信归还案上,指尖一碾忽觉诧异。此纸名为“云舫”,又称“云蓝”,乃以蓝白纸料混抄而成,其纹如云似雾极为飘逸俊彩,因而颇为世人青睐。

但千金患病一事若需请人前往,何苦用此等轻浮纸笺?少年捏信垂首苦思却难求其解,他正欲抬首细瞧,恍惚间好似依稀透纸瞥见烛灯花火跳跃一现。

“敢问燕伯,这云蓝纸本就如此透亮么?”

老者本自呆滞一旁不曾走动,乍听人言唬得一颤,随即接话道:“云舫色妍纸薄,多作闺阁纸灯画扇镶嵌,透亮轻薄确有其事。”

“果真如此。”

暮雨起身放信案上,却背手踱步去赏架上水玉莲摆去了。那水玉本就素中带红,又经能工巧匠雕琢刻画,花瓣细蕊间红韵流动恰似水华,实在精巧。燕淳见他忽出此问却无后话自然生疑,这才抬眼细细打量不速之客。

少年内袍微湿青丝散缕,身长腰细声如珠玉。或是觉察有人暗自打量,他转身踱步逼近屏风架旁,明眸秋水自生风流、双唇轻启吐露兰息,终是缓缓躬身言道:“暮某方才言谈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海涵。”

霎时间舫内寂然无音,唯有炉中香烟袅袅飘起消弭无踪。燕淳矗立一旁神色诡异,却又嘴角露笑不知其意。

良久漆金云母屏后方有女子悠悠叹息,轻声言道:“不错,但暮郎若是失礼,奴家如此避人耳目岂不猥琐?”语罢屏后便有窸窣之声,接着便是一截素手轻搭屏边,指尖拈夹银链。这手玉白生暖肤泽无骨,甲缀红晕月牙点尾,当真可见美人风骨。少年见了这手也只得侧目欠身,轻巧接过玉节银链。

她何以深藏不露?

似是看穿少年心事,屏后女子清声复道:“奴家自幼羸病,父母者已心力瘁也,何苦以此面目惊扰郎君!且就如此隔屏细谈,不知方才暮郎所言云蓝之事,可有蹊跷?”

暮雨闻言一惊,默然垂眼看那藕节玉手缓缓离屏收入其后,良久方开口道:“既是如此,暮某自当如盘托出。”他踱步至案旁拾起信纸,续道:“请二位一观此纸,云蓝虽色妍纹繁飘逸俊彩,但方才灯下展信欲读其文,便觉其字隐约难辨不合时宜。待暮某移纸灯前更可见灯火跳跃。”

“敢问燕伯此信交由何人手中经过?可有作者头绪?”

少年以问作答不退反进,倒是正中燕淳下怀,因而老者心下暗赞凝视其人,言道:“不错,此信自江边码头快马加鞭传书而来,又经武曲船上二位管家之手方能递至巨门。吾帮人脉甚广树敌亦众,若要言及何人使此巧计毒害吾子,一时却难以择选。”

“燕伯便就此于江湖中大举发放金燕邀帖,约于江心一聚商谈此事?只是不知贵帮何以邀些旁门左道邪魔淫秽,想来不过徒增烦恼。”少年闻言愤愤难平,语中难免尖酸刻薄夹枪带棒,旁人看来倒也无伤大雅。

“暮君何出此言?”

燕淳同夫人闻言俱是惊诧不已,纷纷连声追问。少年见此便将昨日江边逢凶一事全盘托出,只是隐去他以剑剜下鬼爷左臂。少年语罢燕淳便抢话道:“不曾想帮中邀约竟与贵客冲撞,实在是老朽年事已高思虑不当,恳请贵客原宥。”

此番回应看似有理,却将野店夫妻二人之死推脱了个干净,因而少年闻言烟眉微蹙甚是不悦,但也无从苛责。

“相公不必为人遮掩,既是我夫妻二人有求于暮郎,何不将心比心坦诚相待?”漆金云母屏后女子一顿抢白,便有气短胸闷咳嗽不止,燕淳见状坐立不安径自走入屏后,为那女子捶背顺气。

“既然夫人愿与暮某吐露秘事,自当洗耳恭听。”此刻夫妻二人俱隐入屏后徒留暮雨留守其外,少年背手挺身高声相问,气势不凡倒似巨门之主。

“旧疾发作实难自制,还请暮郎见谅”,女子清声啐痰续道:“公子言及鬼爷愁姥二人举止疯癫行为乖张,确有其事不必争辩。其二人与本帮牵扯颇多本不便细谈,但那愁姥原是我本家表妹闺名严玉,自幼同居一处甚是亲密。应是顺昌十五年左右,舅父一家相约出游西行,奈何我突发痘疾行走不便就此相别,此后便渺无音讯无从寻踪,家父也曾遣人问询,也去官府递了折子,奈何年月不顺边疆战事颇多,此事何从查起?全族上下只当此支遭遇祸事身死他乡,立碑建冢默然垂泪而已。” 

“便在顺昌二十六年,我嫁与燕郎喜得荣儿,遍邀船夫水客相聚江边燕归楼大摆筵席举杯相庆,那时帮中不过十二三人,却有不少陌路相逢作陪 ,楼中上下格外热闹。”应是提及爱子思绪纷纷,女子柔声细语温润如玉,缓缓言道:“郎君初得麟儿喜不自胜,哪里能忍到满月再办酒席,因此荣儿年岁甚小需人照看,我尝了筷雅鱼鱼生同嘉鱼鱼炙便离席探望,正与乳母相谈养育事宜之时,便闻楼下远传异声。”

“我忧心有客于此酒醉闹事便将荣儿托付乳母,携奴绛云下楼查看情形”,屏后女子轻咳一声,复道:“燕归楼本是依江傍水伐木建成,是以楼下码头停船无数杂乱无章,一时也无从分晓何处骚乱。但见桥上不少来客神情恍惚呆滞不已,随身婢女绛云便择了一人上前问话,此人也是撑船来此一聚。绛云问他何事如此慌乱惹得众人离席奔逃?他只摇首以应声哑难答。”

见少年默然无话沉思不动,女子也只得清声续语:“我正以为大家不过食罢赶路因此急躁,却闻身后有船落水之声。”

“船只漂浮如何落水?”

“正是!破水之声划桨亦可,我正欲携那婢子离去,忽见铁链破江而出卷落扶栏,链尾余力鞭及绛云竟生生将她劈作两半!”

“什么?!”

暮雨听罢此言始露惧色,却被燕伯看了个彻彻底底。原来不知何时他已行至屏外,少年一举一动皆入他目中。但见少年惊魂未定便出言追问道:“劳烦夫人作解,此人可是右臂全无?”

“双臂俱在。”

少年闻言却是一滞,他认定此人必是鬼爷无疑,但若果真如此,又是哪位高人与此邪魔一绝高下斩他右臂?须知习武之人讲求经脉通顺四肢健全,虽有身缺体残者经修苦练得成大法,但终究为白圭之玷难得完全。若无前人劳苦栽树,他暮雨哪能如此轻易寻得破绽一击得胜?

而此人又为何不斩草除根,任由他余害江湖?

他值此思绪纷纷,屏后女子却续言未停:“那铁链粗如鹅卵附有倒刺,因而绛云尸身裹挟其中不能挣脱,随链晃动甚是可怖。旁人见此四散奔逃,哪里还能安坐席间。”

“想来夫人不曾变色,杵足旁观了?”

少年虽托颚沉思,嘴上功夫却不饶人。他先言夫人豪杰气概气定神闲,却又急转直下讽她杵足一旁恍若无事,燕淳于旁听闻此言心下了然,却也未出言维护。

“遇事惶恐手足无措而已,暮郎谬赞了”,女子嫣然一笑不甚在意,续道:“那尸身好似船锚勾住栏杆,便有一人手攀铁链自江心船里晃荡爬来,面目可憎有如水鬼,待我看清船中之人,方觉四肢百骸好似冰封僵硬难行。”

“应是夫人表妹严玉?”

“正是。”

语至此处屏后女子声颤不已,良久后方呜咽道:“古人有言‘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一别难逢阴阳两隔,奴家确有愁思萦怀。但我已视她黄土埋骨塞外边疆,岂知她身伴淫邪祸及至此!且观她此时面目依稀可辨旧时样貌,但神态举止不似常人。那恶人攀链至桥便一脚踢开绛云尸身,甩链轻巧将船上表妹接落桥上。”

“我此时便有千般言语待要问她,却见一旁恶人开口呼我表姐,见我神色诧异便仰天大笑,道他与表妹已做了足足十一年夫妻,二人远在塞外听闻金燕帮主喜得麟儿便千里奔波至此,言谈间举止疯癫形似鬼魅,我纵有百般不愿,但阿玉终究是我表妹,因而只得强笑应付。”

“夫人可曾问他为何劈杀绛云?”

燕淳忽地动身行至少年身侧,抢话道:“夫人今日旧疾复发已是疲累,如今又说了这会子话,不如让老夫代劳。”

“哦?燕伯也是亲眼所见?”

“那是自然,事发突然群客散乱,我不得已便弃客下楼一探究竟。岂知正逢那贼人大放厥词谈其歪理,他言一是绛云尸身可为船锚栓链所用,二是此女秀丽恐我纳妾,此时将她除去岂不一举两得?”

暮雨听罢面上木然,心下却暗道可笑。难怪燕淳抢白插话,他如今纳了三房妾室加之露水情缘无数,若是任凭夫人道出这番缘由,他哪还有脸在?便是要自叙其理方显坦荡,看来此二人彼此计较业已无情可言。因而少年忍笑接话道:“敢问夫人表妹对绞杀绛云一事可有反应?”

果然女子冷笑一声,半晌应道:“正是此事蹊跷,绛云尸身血肉模糊,妇道人家难免闭目不观脚软乏力。但阿玉落桥后便转身疾走,我抬眼观她去处正是燕归楼!妾身虽惊慌未定,但终究忆起一件要事。”

“何事?”

“幼时玩耍常扮家酒,阿玉便认定要做我儿女干娘。我见她奔往楼去便忆起此事,登时气恼忧惧跟上前去。时至今日变故丛生,她何苦记得此事引这恶徒远行至此!不消片刻已至楼上,那乳母哪里见过如此阵仗轻易便被她夺了我儿去,待我追随楼上便见她怀抱幼子神情柔和,哪里还有方才险恶模样?”

少年听闻此言神思恍惚,莫非正如夫人所言阿玉乃是被迫行恶?她若果真年幼被拐苦居边疆,性情大变行事疯魔倒也不足为奇了。

“她见我移步前来便转脸一笑,语道:“这外甥如此玉润可爱,果真有表姐风彩。”语罢便将荣儿归还我怀中,提步便走。”女子语顿片刻,饮茶复道:“我本欲出言追问,但终究还是声慢一步就此错过。”

“那恶人呢?夫人可否知晓此人来历姓名?”暮雨听她娓娓道来二人情谊早已昏昏欲睡,见她话语将止便连声追问,甚是焦躁。

“不曾听闻姓名,但观他样貌举止不似汉人,许是塞北流民四处为家。”严氏见少年甚是关切心中已有成数,想来昨日二者相遇必有祸事,或可借此一石二鸟筹谋策划。她正欲启唇发问少年云蓝一事,却见暮雨展信便读。

“有事不得不言于君...结友兄弟、刘堂主之女已连日卧病...帮主堪携子往看...既见兄弟之亲...亦可因谈婚事...岂不一举二得!”暮雨读罢哂笑一声,转身将信递与燕淳。“且观云蓝信纸多有颜色不便落笔,此纸薄透难书要事,语句间断颇有疑点。暮某因此斗胆猜想或有一书可做对照,贼人收信覆于其上,信上空处对照页面字语方为谜底。恐怕便是“速速于夜杀人”之类。”

“更何况...帮主也应并非初次接受此人消息,否则如何轻易动身离船?”

恰逢少年惊语方落,便有滚雷自天际劈向江面,舫中阴暗交错甚是诡谲。燕淳立于案旁神情难辨,良久方咬牙道:“不错!确有一人常通书信告我以商贾秘事,我只当此人是堂主亲信或投机取巧之人,又怎能知晓他心怀鬼胎设计害人?”

“什么?!”

但闻严夫人离凳起身,尖声喝问复又哑然无话。

她竟不知燕淳与此人互通已久!

暮雨默然驻守一旁,不愿牵扯其中。燕荣虽是严氏独子,但燕帮主可还有二子二女且有三房妾室开枝散叶,父母所付真心自然各不相同。

可怜夫人严氏,不知此时滋味!

少年忽地肉心一颤、柔情突生,他自幼便养于师门之中,不知亲情慈母为何物。今时今日见有夫人严氏忧其爱子为其劳苦,又怎能束手旁观,于是他竟然出声了。

“愿借贪狼一用,三夜一过必见分晓。”

急雨打窗落水有声,慢烟飘炉浮香无味。

少年忽出此言有如雨打浮萍涟漪乍起,就此一言世事变迁难以挽回。严夫人听闻此言顿觉肺腑间起伏难平、玉手扶额苦笑不已,荣儿身死一事竟需外人掺和!更不知枕边人所虑何事,空留霜鬓了余恨。

因此她竟有些后悔身隐屏后,不曾得见暮郎真容。

“既是贵客察看所需,自当可居贪狼。饭菜被褥自有奴仆过桥奉上,不劳贵客动身。”未等燕淳出言应允,她便启唇作答,语间甚是诚恳实意、不似作伪。

“有劳夫人费心,事不宜迟暮某这便前去,还望帮主照看同行数友。”少年不愿在此消磨口舌,躬身作揖便抢步离去,行至底舱檀木架处又闻咳嗽之声,再有细语已低声不可入耳。

不知要强好胜者似严夫人,究竟形貌如何?



酉时一刻,暮雨方自巨门楼船姗姗来迟,撑伞绕舫缓缓踱步至锁链桥旁。夏夜未至雨水湍急,雾气沆砀天色将晚,如行奈何桥上。

少年屏气凝神踏足夹板,桥身虽晃其形未动。他忽觉七星楼船好似囚笼,链锁其上无人可逃。

唯有过客深陷其中,为人刀俎仍未自知。

他忽然很想抛开此事速速离去,饮盏热茶衾里酣眠毫无牵挂。

腕上银链冷寒入骨,脚下铁桥湿滑透身。

待至贪狼已无人接应,寂寂寥寥不似人居。可怜暮雨衣袍皆湿怎奈风吹雨打,连忙收伞拂雨躲入廊下。燕荣所居画舫相较巨门更为小巧,少年踱步门前摸索半晌,方于隐处寻得铺首衔环。

铺首非作兽形,细细辨来好似鸟状。少年暗道称奇拉环叩门,轻敲三下便闻银铃之声。

舱门已然开了。

他不过刚推门扉,便有一物好似团雪扑面袭来。

“阿素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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