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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义主义】形而下学的终点,形而上学的入口;复仇主义(1-4-4-4)——...

2023-04-04 17:58 作者:自言自语的小谱  | 我要投稿

1-4-4-4 复仇主义 Revanchism最神圣的庸俗,最沉重的肤浅,形而下学的终点,形而上学的入口

1444等于1

符号学秩序对主体性本身进行复仇

主体的贫乏,来自于符号系统,符号系统彻底支配了人,只有符号学本身在复仇者那边运行

仇恨教育、替天行道,共同体在最后关系要保存自己的紧急动员机制(玉碎)

场域论 1

天经地义的秩序

Secular(世俗)与Sacred(神圣)不再对立,合为一体:世俗的神圣(罪恶——主体,Shame——仇敌,Sacrifice——世人)

背景性秩序永远不是中立的,只要有背离秩序的事件发生,3S与主体、仇敌、世人就会切换联系,让人进入紧急动员(所有生命力)极度紧张、充实的复仇状态(所有符号系统都被征召,在这个过程中本体、认识、目的都是被击碎的,一旦复仇结束人将陷入无底的空虚、行尸走肉)

陷入空虚之后又两种可能性,取决于人如何理解牺牲的意义(目的论4有机会可以逆反场域1的地位)

进入1-2 Religion

进入 2 Metaphysics

本体论 4

Sin(这个世界充满了错误,你们这样安稳的存在都是罪恶(相对这个秩序来说不能这样,Sin(是不应该存在的整个世界、历史都不该发生)))

无意义,想让罪恶、世界历史没有发生过

认识论 4

Shame(自己无法报仇=羞耻,敌人=羞耻,看客=羞耻(中立、普通人,不帮助自己就是助纣为虐))

只能体验到羞耻

目的论 4

Sacrifice(牺牲自己(悬置自己人生所有的意义)、仇敌、中立的人)

以前世界假设的目的论体系意义全无

Sacrifice 牺牲

1、牺牲是为了让A赐予好处,让A维持秩序的良好运行(最为庸俗的)

祈求风调雨顺

停留在1-4

2、牺牲是为了维持A的存在本身

祭祖,让祖先赐福;害怕逝者受苦

齐泽克栗子:三兄弟,老大投了养母的项链,承担恶名,实际上是为了保护养母,保护养母的完美形象,养母为了养活他们已经卖掉了真项链,被偷的是养母替换的假项链

柏拉图《理想国》:Noble Lie,聪明的哲学家为了维持世界的秩序,明知A不存在,不存在神灵,祖先在维持秩序也要对其共同体伙伴说高贵的谎言,哪怕这些谎言玷污了智者的信仰、对真理的追求

进入1-2,这样的牺牲即使给人带来痛苦,但被看做一种积极的存在,是有意义的,牺牲能够维系A的存在,由此本体分为神圣的创造者(牺牲意义的保障者)VS 世俗的(待牺牲的)

3、为自己牺牲自己,为了复仇瓦解掉自己的符号学位置

为了证明这个秩序本身是分裂的、有极大的问题

进入2形而上学

复仇者意识到哪怕脏了自己的手(消解自己所有的意义),自己也要使得复仇和再复仇的循环不必继续下去(唯一胜利的复仇,就是打破冤冤相报的循环,只有一种方法能够达成:复仇者自身也付出全部代价)

文明史中的栗子

1、哈姆雷特(对应羞耻)

通过羞耻的方式,牺牲掉了所有符号学认同(母亲、恋人、朋友、自己),复仇的意义全部被瓦解掉

To be 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Wisdom)

Be动词的四次进化:1、be=是;2、not to be=否定性(语言保障)3、is=定在维度(确定性的存在);4、question=探索、探求(重新建构目的论体系)

从Good(善良、知)到Deed(行动),哈姆雷特一直都是一个阻断者,明知叔叔是弑父仇人,早就可以下手,但还得经过背叛亲人、自己装傻才能行动

其实【他真正的目的正是要牺牲掉亲人与自己】,因为他明知当时的王权系统玩不下去了,他如果单纯地杀了叔叔上位,那也没有意义,他的求死欲要付出的代价是必须切断所有,在权力网络中和他有符号学关系的人(全都要死),切断复仇的循环

哈姆雷特已经把握到秩序中存在两个维度:知、善的维度与复仇、恶的维度,能够感受到至高秩序中存在两个对立的力量,感到一种负罪感、羞耻感,哲学的代价,行动力大打折扣(限缩在一边,你会发现你本来要复仇的对象只是一个傀儡,真正的敌人是整个背景性秩序本身),分裂症(牺牲自己的清白、牺牲在符号系统中的一致性)(=。=已经这样了,Come on baby don't stop)

进入2,反思吧

2、俄狄浦斯(对应罪恶)

拼了命要复仇,最后发现要牺牲自己,就瓦解了所有符号系统,变成圣人,沉浸在愤怒(RAGE)之中(诡异存在)

3、耶稣(对应牺牲)

“如果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的右脸也要给他打”,如果你打回去就会无限循环,要破除循环只能自己支付代价,要打破复仇循环最终极的方式就是牺牲自己(被钉在十字架上),耶稣通过这种方式(LOVE),告诉普通人:不存在需要补偿的罪,他自己就是A的化身,他表明了牺牲本身是无意义的,牺牲本身是没有一个受体的,没有一个A来承载牺牲

最原始的罪就是相信有罪存在

解脱

重构目的论,用1443的竞争姿态(安提戈涅式)赢过、代替场域1

并不是指牺牲生命,而是反思你在符号系统中的位置,生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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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来讲主义主义1-4-4庸俗主义的最后一个意识形态,1-4-4-4。

庸俗主义完全没有本体论和认识论上的反思,完全就是一种随波逐流的姿态。庸俗主义之下有四种子意识形态,前面三种已经介绍过,这里就不再赘述,今天介绍最后一种。

1-4-4-4在目的论上是4,这意味着主体在目的论上也没有自己的目的论了,完全听凭这个1字头秩序的支配。什么东西可以使主体完完全全抛弃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动物本能的竞争而进入一种只被秩序本身支配的状态呢?我们知道1-4-4-3是竞争主义,主体性还可以在目的论上起到一个基本的作用,维持一个调和的姿态——我要赢、我要竞争、我要斗争。那么什么时候竞争的姿态本身都被看成是一种虚伪的、无意义的姿态?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其实需要一定的生活经验。

不是那种笼统的、虚伪的“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一定是在某个维度上妥协了的。虚无主义者在某个维度上没有办法彻底地献出他自己,所以还能和现实拉开一定的距离,没有完全的浸没在现实里。要想一丝不苟地把自己全部奉献出去,抛弃掉你全部的主体性,秉承着一个秩序的法则去行动,仅仅使得秩序本身还在你身上起着作用,只有一种情况下才有可能,那就是复仇(Revanchism)。

只有复仇可以使你连竞争之心都没有,没有人会在复仇的时候还想着“我要竞争,我要比别人复仇得更好。”你与你的复仇对象之间也不存在竞争关系。竞争的前提是双方要至少在形式上为了相同的目标而努力,但复仇时,你的目标是不遗余力地杀死或折磨对方,对方的目标则是自保。

当庸俗主义演进到1-4-4-4这种情况时,因为从本体论到认识论再到目的论通通变成了4,即自我撤销了,所以1-4-4-4=1。在这种情况下只剩一个符号学秩序对主体性进行复仇。符号系统的1字头秩序导致了主体性的贫乏,让主体完全沉浸在复仇的意志中,被彻底支配。

我们要具体看它的格。实际上它的4个格是同一个格:

场域论的1就是某种天经地义的秩序(Order),然后这个秩序要把自己演绎、铺设在下面三个维度里。

本体论的4是一种罪恶(Sin)。当你处在复仇的意志里时,因为如果场域论上的秩序要彻底支配你,它必须驱使你取消一切存在的本体论地位。那么这种企图取消一切的意志就会变成一种彻底的厌恶,让你感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存在与存在者都是有问题的,都是罪恶的(sinful)。因为存在者存在着,它们有形、安定、稳固,可以在秩序的场域中寻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你是不被神所爱之人,大千世界竟找不到一处可容身之所。这种深重的失落感带来了彻底的厌恶感,彻底的厌恶感会让你厌恶包括你自己在内的一切东西。企图取消一切的反本体化冲动会剥夺你先前搭建的本体论结构中一切本体的地位,将你的本体论彻底变成混乱的非结构。

认识论的4是一种耻辱(Shame)。复仇主义者体验到的一切都是耻辱的——没有办法报仇,自己是耻辱的;仇敌害得自己沦落至此,他也是耻辱的;那些表面中立的看客或者不知道自己遭遇的普通人,没有帮助自己报仇、没能阻止仇人对自己的施暴,等同于助纣为虐,他们也是耻辱的……复仇主义者会觉得世界、历史,一切主体的体验都是不该发生的。“为什么一切不干脆消失?”这是每个有过复仇主义体验的人几乎都会在内心发出的对世界的质问。

目的论的4就是牺牲(Sacrifice)复仇与牺牲是同时发生的:牺牲仇敌的正常生活乃至生命、牺牲自己的正常生活乃至生命、牺牲一切可以被利用的他者,让它们成为场域论上的1铺设它自己的工具……最后,复仇主义者人生的目的也被复仇的意志所摧毁了。场域论上的秩序化身为复仇的意志填补了空缺的目的论维度,显得“复仇”是一个明确的目的。

复仇主义实际上就是一个秩序的四重分身,看上去有四个维度,实际上场域论之下的三个维度里发生的都是取消它们自身的运动。

本体论没有意义,我巴不得让自己陷入复仇的罪恶根本没发生过,巴不得这个世界的这段历史根本没发生过。这个世界会发生这样的罪恶使得无辜的人被损害,那么这是整个世界的罪,我要否认整个世界。

认识论没有意义,既然一切都让我觉得耻辱、厌恶,那我有什么必要去认识它们呢?认识它们除了让我感到恶心、不耐烦之外毫无作用。

目的论没有意义,我正常的人生被飞来横祸拦腰斩断,已经无法回头了,那么旧有的价值体系,那些我曾经在乎的、珍视的、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通通失去了意义。

整个意识形态结构的崩溃使得秩序得以贯穿每一个维度,驱使主体把三个维度全部取消。所以复仇主义就是同一个秩序的四重化。神圣(sacred)与世俗(secular)两个维度这里相等。

这个维度之所以有可能诞生出形而上学,就是因为它有神圣和世俗的二分化。原本身处世俗维度里的人一旦被复仇主义俘获,他的世俗就会等同于神圣。只不过这种神圣性是一种黑暗的神圣,是对神的愤怒、祈祷、诘难、哭诉。他会质问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它的神圣性不是积极的、辉煌的、宁静的、高尚的、纯洁的、愉悦的、金色的神圣性,而是消极的、惨淡的、苍凉的、卑微的、创伤的、痛苦的、惨白的神圣性。所以它是一种世俗的神圣

然后神圣(sacred)又分成三个维度:罪恶(sin )、耻辱(shame) 、牺牲(sacrifice),它们同时又弥漫在主体(self)、仇敌(enemy)、世人(others)三个维度里。

所以你要理解,场域论的秩序在复仇主义者那里不是机械的、僵死的秩序,而是非常鲜活的,能够瞬间变成一出大戏的秩序。只要有一些事件(event)击中主体,秩序会在它所贯穿的不同位置瞬间二重化、三重化、九重化……一下子就可以贯穿到你的整个生命,把你的全部力量和精神动员起来。你会觉得自己觉得处在一种绝顶的紧张、极度的充实当中。你整个符号系统、神经系统全部被征召,用于“复仇”这一件事所带来的种种事件中。

但是当你的复仇成功了或者被永远阻止而结束后,你要重新把它们再整合起来就非常难,因为此前你的高度紧张状态是被秩序强行缝合、征召的,当复仇终止,秩序撤离退场,你先前被缝合起来的生命要素通通会成为零散的碎片,你整个人就像一下子泄了气一样,毫无生气,做什么都无法集中,陷入无限的空虚。

我要说的就是,这不是终点,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这个时候是有机会的、这是契机。这个契机让你有可能进入1-2(宗教实在论)或者2(形而上学)。这二者的不同方向取决于什么呢?取决于你如何看待、理解复仇活动里面牺牲(sacrifice)的意义。1-4-4-4最后的目的论环节有救赎的机会,从而逆反场域论上作为1的秩序。

否则,复仇终止的人如果不这样去思考牺牲的意义的话,那他之后就真的会变成字面意义上的“1-4-4-4”,变成只有动物般简单反射的行尸走肉。

如果你在这个过程当中没有把“牺牲”的意义在心里处理好的话,那你的精神反而会被一种极度的负罪感侵蚀。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做出抉择。

我知道大多数人在1-4-4-4之下是受不了的,然后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种急动员机制,紧急到什么程度?就是最后预备役要上了,袋子和纸笔都准备好的那种情况。复仇主义是主流意识形态最常用的动员机制,这是一个共同体在最后关头要保存自己的最后手段,就像七伤拳或者天魔解体大法那样,动员力极强。它要保证所有的个体的符号学能量都被征召出来,让系统的秩序彻底灌输到里面,这个是透支性的。

牺牲有三种意义。

在复仇活动的最后(可以是成功复仇了,或者是因为一些其他因素而不得不中止——例如你本人将被长时间囚禁起来而失去行动能力、复仇对象意外死亡等等),无论是释然也好、漠然也好、空虚也好、不甘也好,主体是怎样的思维意味着你接下来的思想进入到一个什么阶段。

甚至可以说1-4-4-4是一个人要真诚地通向形而上学或宗教的必经之路。整体地、彻底地被符号系统所征召,你不体验过的话是没办法发现秩序里的1是有裂缝的。它之所以要紧急地调动你全部的生命力,就是因为它只剩下掩盖自己裂痕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主体为什么要复仇?因为主体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秩序中间有裂痕,然后觉得自己对这道裂痕是负有责任的,有一种深重的罪恶感,才会通过“复仇”这一行为最暴烈、最无理,同时也是最“天经地义”地把秩序的裂痕转移到复仇对象身上,用极端的行为替大他者遮羞

对“牺牲”的第种理解是最庸俗的:牺牲是为了让大他者赐予自己好处。原始人类通过祭祀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就是这种最浅薄的牺牲。与其说是让大他者赐予好处,我们可以换种方式把它理解成:牺牲是为了让大他者维持这个秩序的良好运行。比如说原始人祭祀求雨,不是他们祈求上天赐给他们雨水,因为雨水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会缺少的,而是他们祈求上天能维持正常的降水。雨水是寻常物,有依据季节的固定规律,原始人类会觉得旱涝都是超出这种适合于人类农业生产的规律的异常现象,因此便祈求上天恢复原先的秩序,在农业生产正常需要降水而没有降水时,让雨水正常地到来。如果你对“牺牲”是第一种理解的话,那么你在复仇终止之后还会是一个普通的1-4平庸主义者。

种对“牺牲”的理解比第一种更具反思性:牺牲的目的是为了维持“大他者存在”这一幻象。

家里祭过祖的人就知道,祭祖的动机一般有两种,第一种是想要让祖先赐给生者好运;还有一种动机就是害怕祖先过得不好,害怕逝者在下面受苦。这两种动机就分别对应着“牺牲”的前两种不同理解。

大他者实际上不存在,背后那个作为主宰的秩序不存在。那么人类只能通过一种共同体的仪式(ritual)来让所有人相信大他者的存在,而且生者付出代价越大,其他人就越会相信大他者的存在。

齐泽克举过一个例子,好莱坞过去有部电影叫《火爆三兄弟》(Beau Geste 1939-09-15于美国上映),剧情里面的三兄弟是孤儿,从小被一个阿姨抚养长大,后来三兄弟里的大哥偷了阿姨的一串价值不菲的项链,被发现了。于是他就带着恶名永远地在家族里被看成是一个小偷。但是实际上他牺牲了自己,因为大哥其实知道阿姨为了养活他们兄弟三人非常不容易,早已经把这串珍贵的项链卖掉,换了一串假的回来。大哥这样故意为之是因为他有一个舅舅要回来了,这个舅舅不知道这串项链是假的,想把它当掉以后换钱去投资,大哥害怕项链已经卖掉的事情暴露出来损害自己阿姨在一家人心目中那种从容不迫、光辉伟岸的完美形象,于是就故意把这串项链给偷走了。一来是暂缓舅舅索要项链的意图,让事情暴露得不那么快;二来则是通过“偷项链”这一行为反过来确证项链的确价值不菲。他为了保证阿姨的正面形象(充当了他们这个家庭的大他者)能够继续维持,于是选择牺牲自己,把所有的负面信息全部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延续了家庭秩序的正常运转。

                 《火爆三兄弟》海报

柏拉图在自己的《理想国》里就说过,聪明的智者为了维系共同体的秩序,他明知道这个世界不存在大他者,不存在隐匿的、超越的神灵、祖先、灵知等在维持世界的秩序,也要说一些高贵的谎言(noble lies)给自己身处共同体的伙伴听,哪怕这种高贵的谎言玷污了智者本身的真诚、背叛了他对真理的信仰。

举个例子,比如说一个大师自我约束生平永不说谎,然后有一个行善积德的施主临终前问他自己能不能在来生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那么这个大师他明知道根本不存在“转世”这个机制,但是他为了让临终的施主安心他也会说出哪怕违背了自己原则的“高贵的谎言”:有的,您安心去吧。

如果你对“牺牲”是第二种理解的话,那么你在复仇终止后会进入到1-2的维度,成为一名宗教实在论者。

你会认为自己的牺牲是对于整个共同体有意义的,牺牲可以维系大他者的存在,而大他者的存在是共同体得以稳定、良好运行下去的保证。一个人的牺牲对他自己乃至其他人造成了许多伤害、带来了许多的创伤、痛苦,哪怕这些牺牲无法带来半点世俗意义上的“好处”,这些牺牲也是值得的,因为它们维持了大他者的存在。

这个意义上,你就进入了1-2的维度,原本空无的本体论里就分裂出两种本体——一个是神圣的位面;另一个是世俗的位面。前者是创造者、牺牲意义的保障者;后者是被创造的、有待被牺牲的献祭者。

最后一种情况很简单,牺牲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牺牲(sacrifice for nothing but yourself)。这也是一种复仇的姿态:我完成复仇后我的符号学地位、社会学地位可能就瓦解掉了,但我还是要完成复仇。

为了自己牺牲自己,实际上就是要证明这个背景性秩序是分裂的,有极大的内在不一致性(当然还没到能够直接证明大他者不存在的程度)。因为他在这个过程中把自己给牺牲掉了,所以他没有办法进入到3字头观念论,只能进入2字头形而上学。

什么叫为了自己牺牲自己呢?就是这个复仇者意识到:哪怕脏了我自己的手、哪怕消解我所有的意义和代价也要牺牲自己,使得复仇的循坏、仇恨的锁链不必再继续下去。这个时候就不叫“完成复仇”了,而是超越了“复仇”的逻辑本身

成功完成复仇不代表你赢了,因为你的复仇对象身边也有至亲,你不知道你的复仇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像你一样对你复仇,如果他们也开始对你复仇,那么仇恨的锁链就形成了,仇恨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深。身处仇恨锁链中的没有胜者只有败者。复仇胜利的唯一方法只有打破这个“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循环。打破复仇的循环也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复仇者自己也付出极大的代价乃至全部的代价。这是唯一的路径。

               《天龙八部》萧峰之死

这种复仇者在文明史上有三个绝佳的例子:

一个是《王子复仇记》里面的哈姆雷特(Hamlet);一个是耶稣基督(Christ);还有一个就是《俄狄浦斯王》里的俄狄浦斯(Oedipus)。

他们三个人都为了终结仇恨的锁链分别作出了各自的牺牲,而他们处在复仇的循环中时也分别对应着“神圣”所分化出来的三个维度。耶稣基督对应“牺牲”;哈姆雷特对应“耻辱”;俄狄浦斯对应“罪恶”。

他们都是拼了命地要复仇,最终在复仇的过程中发现他要牺牲的人是自己。然后他们就瓦解了自己的符号学位置,终结了仇恨的锁链。

德尔斐神庙内,俄狄浦斯因为拉伊俄斯粗暴的态度就一时冲动杀了他,结果使得仇恨的锁链把自己也连接了起来——如果他没有杀死拉伊俄斯,忒拜城就不会缺少国王,他就不会因为成为忒拜的英雄而迎娶自己的生母、成为忒拜的国王,上天也不会为了惩治他而降下瘟疫和饥荒,他的生母兼妻子伊俄卡斯忒也不会因羞愧而自杀。虽然仇恨不因他而起(因拉伊俄斯而起),但俄狄浦斯的一时冲动使得自己成为了这条锁链中关键的一环,犯下了“弑父娶母”、给自己的人民带来天罚的罪恶(sin)。尽管自己是上一辈恩怨的牺牲品,尽管诅咒和神谕已经决定了自己悲惨的命运,尽管这一切的悲剧都不是自己在知情的情况下有意而为之,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以抛弃自己所有符号学身份的方式戳瞎了自己的双眼、放弃了国王的位置,与女儿安提戈涅一同远去,终结了在自己身后可能产生的新的仇恨。

因为俄狄浦斯放弃了自己的所有权力、地位,脱离了所有的符号系统和律令体系,成为了超脱一切的圣人,所以即便在他之后仇恨仍未终结(他的儿子因为争夺王位而互相攻伐,次子身死)但是最后伊俄卡斯忒的哥哥克瑞翁还是继承了忒拜的王位,没有使得更多的人民受到损害。

俄狄浦斯的自我牺牲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他所要复仇的对象,一切悲剧的起源都是他自己,复仇者与复仇对象因为这种方式短路了。而且因为他在酿成恶果时是不知情的、是被诅咒和神谕带来的命运操纵的,所以他可以通过放弃自己的一切来终结仇恨。

                 俄狄浦斯与安提戈涅

耶稣有一句名言:如果别人打了你左脸,你要把右脸伸出来也给他打。你不能把这句名言理解成:我要无条件地接受一切他人带来的侮辱和损害,我要逆来顺受、当一只温顺的绵羊,反正这么做死后会有天堂等着我去享受的。这种解读把耶稣当成了受虐狂,是庸俗的。耶稣的意思是:你被打了左脸,如果你再打回去,岂不是你的右脸也要被他打?或许有的人会说,如果我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能做到打他而不被他打呢?然而现实是,你不能保证你的力量永远胜过对方,你也不能保证对面不会找帮手一起来打你,你更不能保证你的身边人不会在你不在场时被打。血亲复仇的开端就是一方或者双方认为自己的力量能永远压制对方。他打回来你又打回去这样才会是无限循环。

停止这种循环的方式就是我自己支付适当的代价超越你打一下我还一下的逻辑。这种冤冤相报的循环被终止的方式最鲜明的体现就是耶稣受难。

齐泽克对此有一个解读。耶稣作为神之子牺牲了他自己,就是要向世人表明牺牲本身是无意义的。耶稣是神之子,他自己就是神之意志的化身,那么他把自己牺牲掉了是牺牲给谁呢?他通过自己的告诉世人:牺牲本身是没有受体的,没有一个大他者在承受你的牺牲。所谓的“罪”就是相信有“罪”这种东西存在,相信有“罪”这种东西存在本身就是最原始(original)的罪。

他通过这种方式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用自己无谓的牺牲向你们证明了,没有大他者要你们去赎自己的罪,你们要超出“罪”的逻辑,根本没有“罪”。因为我现在就是大他者本身,我牺牲自己是牺牲给谁呢?

所以对耶稣之死真正的理解不应该是耶稣通过自己的牺牲替众人赎了罪,而应该是耶稣取消了“罪”的维度。

达摩祖师在别人内心不安时对他说:“你心不安的话那你把你的心拿过来我给你按好。”对方说:“我拿不过来呀。”达摩说:“我已经给你按好了。没有‘心’这个东西,你的不安是你瞎想出来的。”基督的牺牲本质上也是这种辩证法在起作用。

                 耶稣受难

如果说俄狄浦斯的牺牲导向一种对命运、神谕、诅咒的神圣的愤怒(rage)的话,那么耶稣基督的牺牲就是一种对世人的神圣的(love),最后哈姆雷特的牺牲指向的是就是智慧(wisdom)。

哈姆雷特的母亲和叔父私通,谋害了他的父亲,叔父也抢夺了王位。他在复仇的过程中牺牲掉了他所有的符号学认同,他的母亲、恋人、兄弟、朋友、长辈,最后是他自己全部被牺牲。在这个过程中有误会、愤怒、痛苦、迷茫,最后整个丹麦王庭里被仇恨的锁链连接的众人几乎全部死光,他复仇的意义本身也被全部瓦解掉了。

我要说的是,最终想要进入到形而上学的维度只能通过哈姆雷特这条路。因为他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存在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在这句话里,系词be出现了三次(to be、not to be、that is),你可以把它看成一个进化的过程。

我要简短地在这里说一下我自己对哈姆雷特这些话的理解。这句话是一个很蹩脚的哲学化的理解,它阐述了be动词的三次进化。

在第一阶段它只是单纯的一个to be;在第二阶段具有了否定性 not to be;在第三个阶段它有了一个“定在”(dasein)的维度,具有了指称性和一定的确定性;最后从that进化成确定的a question。

Question这个词就是quest(探索\探求\任务\使命)的名词化。“问题”就是“我们探索的内容”。question和problem不一样的地方就是question是something you have to quest for;而problem是出现了毛病、矛盾、不一致性,等待你去发现并解决。quest并不是出毛病了。

而这四个阶段也分别对应了作为主义主义理论基础的四种运动的方向性:

To be——1秩序(单纯的存在);

To be or not to be——2分裂、对抗(出现了否定性的维度与秩序相抗衡);

That is——3调和、中心化(调和了to be和not to be的对立,使之中心化为that);

A question——4 实践(将that落实为确定的问题意识)

为什么哈姆雷特会说出这句话,为什么他能捕捉到be的进化过程?我们要回到剧本本身。

《哈姆雷特》这部悲剧让人感到痛苦、悲伤的核心原因就是哈姆雷特从知(knowledge)到行(deed)的过程中(哪怕他的“知”出于善良的动机)始终是一个阻断者的形象。

他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干掉他的叔父,他知道自己的叔父是杀父仇人,但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他就是无法下手。他必须经过背叛母亲、背叛恋人、背叛自己(他的装疯卖傻)以及最后自己的死亡等等阶段才能作为一个中介者让知识、善良的动机变成复仇的行动。

他永远处在犹豫不决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犹豫不决。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他内心真正想做的事是牺牲掉会制造出这一连串悲剧的机制。哈姆雷特已经意识到了是王权本身出现了问题才会制造出他的叔父和母亲,才会有他父王被杀的悲剧。

                       迷茫的哈姆雷特

当然,哈姆雷特生活在公元8世纪,按照历史规律,他不可能拥有现代性的意识。但莎士比亚本人生活在早期城市资产阶级兴起的16世纪与17世纪之交,他将自己所处的时代的时代精神注入了哈姆雷特这个古代的人物形象之中。

当哈姆雷特父亲的幽灵出现并怂恿他给自己复仇时,哈姆雷特被某种现代知识分子具有的气质所困扰,让他无法毫不犹豫地替父报仇、杀掉仇人。因为哈姆雷特心里清楚传统王权这套机制玩不下去了。只要有至高的王权存在,就一定会出现觊觎王位而铤而走险的“叔父”,也会出现与“叔父”媾和、沆瀣一气的佞臣,还会出现和自己母亲一样被封建伦理道德、繁文缛节所束缚无法得到幸福之人。每次王权的交接、王位的更迭背后都会暗流涌动,随时会掀起腥风血雨。最后,一定会出现不得不背负复仇“使命”的哈姆雷特。而哈姆雷特真正想的是终结这一切发生的可能。

他知道如果他单纯地把他的叔父给杀了,自己上位,无法阻止“母亲”“叔父”“佞臣”以及“自己”的出现。因为他也可能被某个觊觎王位的人所杀,迫使他的后代也不得不像自己一样进入复仇的循环。但是因为他的局限性使得他无法想到全新的政治制度,即便可能想到,他也没有实现的土壤。

所以他会迷茫、他会有求死欲,他会向自己的灵魂叩问:“存在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最后,他的迷茫使得所有身处王室权力网络里和他有符号学关系的人(包括他自己)全部死去,最后王庭为之一空。他用这种方式变相地但不彻底地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发现自己处在复仇的锁链向下一个环节运动的中心位置——通过完成对上一代的复仇将仇恨延续到自己这一代乃至下一代。他是两个环节的中介者,如果他如愿完成了复仇,仇恨的循环将继续运行下去。但他不想成为这样的角色,他不想充当这个中介者的角色,因此他感觉自己是抽离的、过剩的。他已经能够把握到在秩序当中存在两个维度——一个是善的知识(完成上一辈的复仇),另一个是个恶的行为(将仇恨延续至下一代)。

他厌恶自己处在这样的位置,他害怕自己继续进入复仇的循环,所以他永远不敢去复仇,永远在最后临门一脚的时候退缩。直到仇恨的锁链运动到最后的阶段、命运推向他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时,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知道这一切推着他必须得到一个结果,他的符号学网络已经全部崩溃了。他最终才能下定决心把他的叔父杀死。

在整个过程中,他能够感受到在至高秩序中存在一种自我对立的一种力量,作为一个阻碍始终隔绝他的知识与行动。他会有负罪感、羞耻感(shame)。

                        哈姆雷特之死

学习形而上学的代价就是哈姆雷特付出的代价。你可能会害怕、会自我分裂,就像哈姆雷特看见自己父亲的幻影那样。如果你进入形而上学的同时又非常信奉现实生活的秩序的话,你很容易患上分裂症。此外,你的行动力也会大打折扣,要是你在上学的话,你的行动力会丧失,在“知”和“行”之间永远会有一种阻隔。这是必然发生的,这就是学习形而上学哲学的代价。

进入形而上学的过程一是要陷入到一个复仇期,其次要反思“牺牲”的意义,并最终发现牺牲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或者说我为了断这个千古轮回必须把自己也牺牲掉。也有可能会完全丧失面对一切的勇气,丧失行动力以后就不再主动去行动了。无论如何你会发现本来要去复仇的那个具体的对象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生产出无数凶手-被害者的背景性秩序。

比如说曹禺的剧本《雷雨》。新兴资本家周朴园的确是个反动分子;与周萍乱伦的繁漪也的确行为不伦,他们的确该反对,但他们也都是可怜人。真正出问题的是当时的整个社会背景,他们只是靶子,真正要摧毁的是背后那个体系。周朴园身上带有浓厚的封建大家长色彩,繁漪与周朴园在一起,得不到任何爱情的温存还反而被束缚,这些都是时代的悲剧、秩序的错误。

所以我们说复仇主义者要进入到形而上学的维度必须要牺牲你自己在符号系统里面的一致性,你肯定会有一定的分裂的感觉、行动力会大打折扣。相比1-4-4-4那种无脑复仇的强大行动力,你肯定会有各种犹豫、踌躇:我到底要不要做?

这就是通向形而上学之路你既不要做俄狄浦斯也不要做耶稣基督,要做中间的哈姆雷特,不停地反思,做“the good”(知识)与“the deed”(行动)中间的思考者。反正你要坚持反思,但肯定会有所偏向,不可能做到不偏不倚。比如哈姆雷特最终背叛了the good走向了the deed。你也可以就是说遵循the good,背叛the deed,学习中世纪欧洲正统的经院哲学家。你对于二者的偏向会决定你会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学习形而上学,你会倾向那种2字头形而上学。

我不知道在中文语境里有没有在1-4-4-4做出三种不同的抉择的人物形象。在我看来唯一的正确的抉择就是你要去反思牺牲的意义,然后重构你的目的论。你要在目的论上你要赢过这个场域上作为秩序的1,冲破它的束缚。

但是如果你在1字头,只能用1-4-4-3里的安提戈涅主义的竞争方式去赢过1-4-4-4里那个不断诱惑你、控制你、驱使你为了复仇而交出自己一切的秩序。你要断此千古恩怨就只能通过牺牲你自己。但是这个“牺牲”不是指生命,而是你在符号系统里的位置、你自己存在的意义,你要让这个模式自我取消,你才能在目的论上胜过它。

你目的论上胜过它之后,甚至你会在某一阶段变成1-4-4-2,然后会倒过来变成2-4-4-1。相当于你的目的论会重新二分,然后代替前面的1。一瞬间你会体验到的大他者不存在而进入4字头,但是很快又会变成二元对立,回到2字头。这个过程很正常,因为你在这个过程当中必须认真、真诚地相信你牺牲掉的是你自己,然后你才会体验到这个秩序当中的内在对立。

更高明的方式是意识到我根本没有牺牲掉我自己。但是这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你一开始是相信有牺牲这个过程存在、相信牺牲的意义的,然后才能通过牺牲你自己的方式打破它的意义。你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一开始是一个蒙昧的、愚蠢的状态。

如果你一开始就很聪明地知道牺牲是假的,那你一开始就不是1-4-4-4,而是2字头,那你就不能这样玩这个游戏。我说得很轻松、很愉悦,但是实际上这是个极为痛苦的过程,人总要体验一次。最后你进入2字头的过程就是和解的过程。

但我并不是说哈姆雷特最后一剑就不应该刺向他的叔父,说“你走吧。”不是的。剑还是要刺的,因为不刺的话表明你还没有和整个秩序决裂。刺这一剑表面上看上去是顺应了复仇的逻辑,但实际上是和它决裂了。

1-4-4庸俗主义运行到最后就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但是溅血了之后怎么办?你头脑一热手刃了仇人,那你之后如何忏悔、如何反省、如何断了这个恩怨,这是你要想办法的。

我给出了三条路:你做俄狄浦斯会发现真正的恶人是自己;你做耶稣会发现大他者不会承受牺牲,你的牺牲是无意义的。但你只有做哈姆雷特才能意识到有两种对立的场域,从而进入形而上学阶段。

场域论的二分等于两种力量:一种是导向存在(to be);还有一种是导向(not to be)。也就是场域论里有一部分会通向存在论,还有一部分会继续停留在背景性秩序中。在这种非常极限、紧张的存在主义危机下,背景性秩序裂开了,我们一般会把not to be的部分叫做“无”,这是背景性秩序拒绝存在、拒绝变成本体论的维度。

这时你会面临第一个形而上学问题,也就是巴门尼德的经典问题:为什么有“有”而无“无”。这是形而上学的基本问题,这个基本问题就是借由这种“完美复仇者”的姿态展开的。为什么说是“完美复仇者”?因为这种姿态是以终结一切仇恨发生的机制为目的的。所以我们甚至可以叫它“终结者”(terminator)。

这可以说是通向形而上学唯一的道路。如果你不能够彻底体验形而上学,走完形而上学的道路的话,那你走观念论的道路也很难走得远。

今天就讲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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