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白光墨》第一章：灰幕之下
当圣光发现墨液时，他正躲在一个垃圾桶里。 年幼的兽人朝他呲着牙，凶狠地盯着圣光，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圣光平静的打量了一下这只幼龙。它很瘦，无光泽的皮毛下面掩盖着的尽皆是饥饿。它见圣光没有反应，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后便更加凶狠地吼了一声。 圣光后退半步，双手插兜继续看着它。就在这个幼龙开始挪移视线的时候，圣光扭头走入了更深的街巷里。一块锡纸包装的巧克力躺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在巷子的尽头，圣光回过头，看见了空荡的路面。还有一滩积水，反射着阴暗潮湿。凝视了它几秒，圣光走出了此地。 下一次见面，是一年后。 圣光在这一年中没有停歇，除了长高了一些之外他还学会了偷渡进灰区。那里有更好的食物。平民区与贫民窟之间只有一层地板做分隔，像一个谐音的笑话。富人区则用电梯连接着这几个似乎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东西。电梯之上没有守卫。而“富人区”内，还有一个灰区。富人之间的层级划分。灰区由一层淡灰色的、半透明的过滤膜包裹，起到过滤污染的作用。不过它也不能用了，过滤膜已经老化、被阻塞，几十个高功率的空气泵连接了它和外面，取代了它的作用。 无论是内还是外，都不会有人注意这个围墙之上的膜以及膜后的世界，就算偶有留意，也会迅速将其抛诸脑后。两个世界已经就这样分隔了四十年。 不过圣光不在意这些，他只关心吃的，还有庇护所。灰区内的垃圾场有可以吃的饼干、面包。足敷几只未成年的兽人大快朵颐一顿。这可比下面的残羹剩饭好多了。 圣光一直能感受到，光这种奇妙的东西消失又出现，充斥着世界，熙熙攘攘拥入他眼中。圣光漫步到大开着的大门，径直走向了里面。大门感应到不存在的虹膜，为其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外的光膜方才一直向后扭曲，避让圣光，此时忽然将圣光包入，向前凸出，而后逐渐回到原来的直线轨迹。看守这里的人此刻正待在灰区，取而代之的是监视摄像头。只要不被发现，什么时候进去都无所谓。圣光看着没有死角，覆盖了整片大门区域的四个摄像头啧了一声，无声吐糟这些有钱人类的奢侈和惧怕穷人。 电网如同刚才的光膜一样扭曲避让，让闯入者自由地踏入这片区域。摄像头则没看见任何闯入之物或者异常。 圣光暂时还没办法形容灰区。这里跟外面没有联系，似乎专门为和外面区别而生。清爽的空气肆无忌惮地在圣光鼻腔内穿行，但是闻久了会尝出一股金属的味道。整洁的、无人的路面，这里是灰区的边缘。但一抬头，永远能看见那片灰膜，甚至比外界更加压抑。进到楼市间，光线不真实配合着灰色的天幕从四面八方将人包裹，包括福瑞。 圣光快步向垃圾站走去。路上应该不会有人，摄像头也不会看见他，但是圣光吃苦头的经验告诉他无论什么事都要保持警惕。 进入了较为繁华的市区，路上逐渐开始有了行人。哪里的人类都差不多，这里也一样，不过唯一有一点区别的就是这里的衣服颜色会更鲜艳一点。在圣光眼里人类就这点区别。圣光找到一处死胡同，翻出了背包里的地图，借着光辨识自己的方位以及目标地点的位置。片刻后圣光收起背包，迅速离开巷子，选定一条大路前进。 圣光的目标是灰区中心附近的垃圾回收站。就繁华程度以及辐射范围而言，那里的物资应该是最好的。 但是最好的往往不止一个“人”发现。接近了回收站，圣光听见了和回收站应当有的声音——机器的隆隆声——不一样的声音。已经有人抢先了。 圣光决定暂时在外面观望一下。对方似乎是几个人类，年龄不大，满嘴*话。还有一些撞击的声音。在打人吧。圣光收回扭曲，贴着墙壁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几个不良少年在一边骂一边踢一个东西。踢了几下，一个人站到一旁，装作很酷的样子点了一根烟，放到嘴里。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只被踢得半死的生物，但还是决定阻止一下其他的人类：“别踢死了，死了就卖不了那么高了。” 其中一个块头最大的扭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类，啧了一声：“怕什么？这畜生都有能力了，三天长一条胳膊不成问题。”他哼笑着，“它都没说什么，对吧？你怎么还开始替它疼了？老子爱踢就踢。而且踢死了又不是没钱拿了。”他看起来还想说两句，而抽烟的人类脸色黑了起来，准备发火。 “装起来吧。”一个一直坐在一个纸箱上看戏的人类开口说，“你们难道不想拿钱了？” 最后一个人类没参与这个话题，刚才一直在折磨那只生物。现在它被拎了起来圣光看清了它到底是什么。那是一只比圣光还小的兽人。 他猜测这几人的身份是业余的猎兽人，为了零花钱而抓他们。他不感兴趣别的兽人怎么死掉，只希望这群人可以快点离开这里。毕竟他们挡着垃圾处理站的门了。圣光准备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待他们离开。他手在墙上一撑，跑开来。 “刚刚那是什么？”背后传来一声惊呼。圣光骂了一句刚刚他们说的话，更快速地溜进巷子去到另一条街上，在拐弯的时候重新在自己身上放了扭曲光路。世界再次微微扭曲了起来。 他很庆幸自己准备了对策，不至于死得和刚才的福瑞一样惨。血让它灰黑的皮毛颜色更加深遂，微微泛红。就是现在以他的能力，跑起来之后没办法完全掩藏起他自己的身体。 圣光再次拐了个弯，发现自己进到了一个死胡同里。巷子很深，没有拐弯。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他站在巷子的尽头，手伸进了大衣的口袋里，转过身去面对那些人类。 脚步声渐近。四个人形挡住了一片光明，在矮小的圣光眼中留下大片的阴影。 “那只呢？”其中一个人问。环境太黑，圣光看不清那个人类的脸。 “躲起来了。”另一个人很笃定，“或者跑了。它说不定什么可以帮助逃跑的能力。” “它应该还在这。刚才它一闪一闪的，不是吗？所以这个东西的能力应该和光线有关。最有可能的情况，它现在还在这，只是我们看不见。”不管是谁，反正是其中最有脑子的一个分析道。 圣光的掌心用力地握着口袋中的东西，紧张得冒出汗来。“去探一探，拿棍子找，肯定能找到。”那个人接着说。他们开始搜寻起来 深呼吸，让心跳稳定下来。他开始期待这会导致什么事了。圣光用心地在空气中勾画出一道光的屏障，连到他们面前。屏障随他们的小心前进而改变位置。只要他愿意，屏障随时能成型开始改变光线方向。 圣光捡起一块石头，让它落到了地上。四个人类的目光一下聚集到了圣光身上。圣光去掉伪装。 “它在那里！” 圣光打开手电筒。白炽的光线忽然在他们眼前一小段距离出现，扑至他们脸上。四个，暂时失明，他想。圣光慌张地跑开，返回之前的垃圾站入口，甚至忘了要隐藏自己。到了没人的角落，他才有空间喘息。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紧张得想吐，看着“入口”两个字一阵反胃，天旋地转。 想起那只比自己还小的福瑞，圣光手肘撑墙找了一圈，发现了那只昏过去的小兽人。它竟然是龙族。背起这只幼龙，圣光进入了垃圾处理站，并封住了入口。 垃圾处理站很像一个整齐排列的仓库，只是堆放的是垃圾而已。成堆的垃圾。圣光把它放下来，幼龙像一个破布娃娃似的躺在他怀里，圣光一时间竟有点不知所措。好在他最终想起来可以用光治疗它。他挥挥手，阳光就洒落到它身上。最终它被安置在了一个散热孔旁。之后圣光便自己去寻找可食用的晚餐了。 生活很苦，但好在总会会有希望。对于圣光来说，这顿饭就是不可多得的，生存下去的希望。圣光难得饱餐了一顿。当也注意到那么龙已经走入阴影时，他已朝圣光走近了数十步。 作为一个在温饱线上挣扎的福瑞来说，它拥有十分强大的慢复速度。方才被打得昏死过去的小东西此刻已能扶着墙走路了。圣光这时才记起来半年前那块巧克力似乎给了这只小兽。 看见一个同类的感觉还是很令圣光感动的。他走近那只小兽几步，弯下腰来使视线与它保持在同一水平面上。那幼龙皱着眉，略有些警惕。 圣光仔细端详了这只幼龙一遍，温和地开口：“你好，你会说话吗？” 张口就问对方会不会说话，圣光觉得没有问题。 对方似平也觉得没问题，因为他迟疑了一下，小声地回答：“会。” “我叫圣光，我也是福瑞。你叫什么？” 似乎觉得圣光没有恶意，他想了想后说道：“墨液。” 圣光看了看手中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那只小龙，然后看见了半块抹了芝士的面包。圣光随手递了出去：“面包，吃吗？” 墨液权衡了一下，没接话。然后芝士面包飞到了它的手中。墨液闻了闻，安心地坐下吃了起来。 “是这是什么？你的能力吗？“圣光有点好奇芝士面包刚才行动的方式是怎么办到的。 “哦。我能操控阴影啊。”墨液说着，抬起空着的手。圣光面前有一块地板忽然就变得不透明了。 “很有意思。”圣光评价道。由于双方都第一次见面以及食物的诱惑，两只兽人都没多试探对方，各自找了个地方翻起了食物来吃。 一会之后其实圣光已经饱了，但他想让遇到同类的喜悦再长一点，最好可以永远拥有。所以他一只蹲靠着墙壁，小口小口地啃着手里的饼干，眼睛瞟着那灰黑色的身影。 后来也是真的如他所愿了。 当他感到实在吃不下时，墨液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此时已近黄昏，距离圣光进入已经过了近两小时。他从未待在灰区到这么晚过。 圣光和墨液靠近了一点，默契地同行准备一起离开这里。 “你的能力是什么？”墨液突兀地问了一句。 “操纵光线。不用躲着走路，因为他们看不见我。”圣光回答道。 绕开几片堆满垃圾的路。墨液在准备向左贴着墙走开时被圣光轻声唤了回来。圣光看着墨液走回来的身影，沉思这是他看见的第几个兽人。 五个？七个？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么多。灰区内其实是住了几只福瑞的，不过他们都住在大门口附近的灰区的郊区，圣光偶尔会见到他们出门。他们多是独自行动——与他一样——独自住在一个房子里。他们的皮毛油光水滑的，如同人类的仿制品，却多了几分生气。 他们外出时像人类一样穿着上衣，裤子则在正式场合才会用到。他们斜眼睨着还未能操纵光线的圣光，不屑地走开。人类同样睨着他们。圣光学着他们的样子走在街上，没有人问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管怎样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无法掩盖他被对被认可的渴望。不多，他只要一句话。 墨液微皱的双眉把他从沉思中引了回来。夕阳下，阳光穿过那道灰幕照在他眼中将金色琉璃染成琥珀，也终于照在了圣光身上。圣光注意到，他站得更靠近了一点，显出小孩子的稚气来。近到他伸出手可以牵住对方。 他也确实伸出了手。 墨液盯住他的手，而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怕什么？我想害你刚才不会下手？”圣光难得有开玩笑的心思，不过也无人听他的玩笑。而后他严肃了一点，说：“吃了我的芝士面包，就要听我话。” 墨液迟疑地抬起手来，悬在圣光的手上面，犹豫着未动。 圣光轻轻地握住了墨液的手。 墨液的手不大，却很温暖、柔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