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压拿破仑铁骑,惨败土耳其轻骑,俄国龙骑兵缘何起伏不定?
1811年年底,俄国中将朗热隆率团出现在多瑙河南岸的鲁什丘克城,这里当时正是土耳其大维齐尔艾哈迈德帕夏的驻地,此前,土军已经被库图佐夫在北岸打得惨败,主力折损惨重,被迫求和。
不过,在土耳其风格的奢华晚宴上,60多道烤肉、蛋糕、果酱和汤菜还是令双方大快朵颐,对朗热隆这个流亡到俄国的法国人来说,除了没有酒之外堪称完美。
在芦荟木和熏香的气氛中,土耳其方面的30名鼓手和8名单簧管乐手以颇具特色的风格演奏了一个小时之久,轰炸了全体在场俄国听众的耳膜。
席间,喝多了玫瑰水且数学不大好的艾哈迈德一时心情还不错,和朗热隆聊了聊天下大势,表示自己很不理解已经占有四分之一个地球的俄罗斯为什么还要为一小块无足轻重的土地和土耳其争斗不休。
几天后,已经算是熟人的艾哈迈德居然一边吐槽土耳其糟糕的军政管理,一边在朗热隆面前感慨说:
我们土耳其拥有无数恐怖的骑兵,要是再能有你们的正规步兵,那就天下无敌啦……你们不是马上就要和拿破仑打仗吗,我倒是很想在你们那里指挥一支骑兵,有了我们的骑兵,再加上你们的步兵和炮兵,很快就不会有一个法国佬活着啦!
这番话听起来,老实说颇有一种“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的错觉,不过,土耳其骑兵真的如此威力巨大吗?艾哈迈德的信心是否有依据呢?

似乎的确是有的,三十多年后,俄军退役上尉克鲁皮扬斯基如此回忆他所亲历的俄土战争:
土耳其人压根儿不把[俄国]龙骑兵乃至所有[俄国]骑兵当回事……三十三个土耳其人就在追杀蒂拉斯波尔龙骑兵团的几个中队,一直追到两个[俄军]方阵之间才罢手。
克鲁皮扬斯基的自白听起来有些骇人听闻,毕竟,作为自波尔塔瓦以来的俄军骑兵主力,俄国龙骑兵一直在欧洲享有不错的声誉,英军观察员威尔逊便如此评价俄军的龙骑兵:
在战争中,他们既机敏又明智:——在会战中表现勇猛,能够执行每一种队形变换和作战行动:——他们快速、整齐地展开冲击,在所有战斗中都表现得勇敢、进取、努力,也因此付出可观的代价。
可是,俄土战争中的俄军骑兵却的确表现不佳,接下来,让我们跟随克鲁皮扬斯基的脚步,看一看这位基层军官眼中的骑兵交战。
瓦尔福洛梅·费奥多罗维奇·克鲁皮扬斯基生于1790年,卒于1862年。4岁时父母双亡,后来进入神学院读书,学会了拉丁文和交际技巧,1806年底,这个年轻人大概是在祖辈和姐夫的影响下投笔从戎,以士官生身份加入姐夫所在的佩列亚斯拉夫龙骑兵团,随后便投入到俄土战争当中。结果,他在自己亲历的首场战斗里就着实被震撼教育了一番。
当时佩列亚斯拉夫团团长是来自法国的流亡者坎索纳伯爵,他率领3个龙骑兵中队和3个哥萨克百人队据守切马希尔村,这个村子现在位于乌克兰西南角,离敖德萨不算很远,是突出在契丹湖西岸的前哨据点,湖面当时已经封冻,但冰层还不到5厘米厚。按照克鲁皮扬斯基的刻薄评价,31岁的坎索纳虽然留着很不错的胡子,看似相当老成,其实却没什么作战经验。

28日拂晓,已经戒备一整晚的龙骑兵开始卸下马鞍,人们围坐在火堆旁准备早餐,突然警报响起,哥萨克前哨部队遭遇土耳其人袭击!尽管哥萨克与土耳其人形成了相持局面,正规骑兵却被警报吓得手忙脚乱,坎索纳伯爵也充当不了主心骨,于是,龙骑兵急急忙忙地上马逃窜,哥萨克眼看没了后方预备队,也跟着一起逃跑。
在慌不择路的俄军眼中,土耳其人如同蝗虫一般遮天蔽日地向两翼散开,面对着这种恐怖场景,他们直接冲上了并不厚实的冰面,直接在契丹湖里下起了饺子——虽然奥斯特利茨的冰湖纯属神话,但契丹湖里可确实栽进去不少人。总而言之,克鲁皮扬斯基首次走上战场,就经历了这么一场苦涩的惨败,按照他的回忆:俄军有90个人被土耳其人剁了脑壳,17个沦为战俘,却没能捞回一个土耳其战果。团里甚至流传起这么一句话:“咱们就像小鸡儿一样被人撵出了切马希尔。”
不过,上头有人的坎索纳伯爵则在两个月后因为此战获得4级圣格奥尔基勋章,随后晋升少将,理由嘛,自然是英勇作战、身负重伤。怎么说呢,虽然他的确是受了贯通伤,但大概率是背后中的弹吧……
接下来,切马希尔村这个前哨据点里的守军就换成了波尔塔瓦火枪兵团,这一回,土耳其人的确没能占到便宜。
这么看,艾哈迈德对俄军步兵的艳羡和对俄军骑兵的鄙视,都多多少少有些依据。
佩列亚斯拉夫龙骑兵团为何会如此糟糕?大概是因为它是1803年刚刚组建的新团,并没有什么作战经验,人马素质也一般,克鲁皮扬斯基告诉我们,在以散开队形作战的前哨战里,该团士兵与其说是害怕土耳其人,不如说是害怕胯下难以控制的低劣战马,生怕被马儿送进敌群当中束手就擒。
哪怕是在以正规的横队冲击时,按照小克的说法,也是“发起冲击的时候,肯定得有二十个人栽下马。”再加上又摊上了这么一个同样没经验的团长,随后更是在精神最松懈、心理最麻痹的拂晓时分遭到土军的突袭,就此养成了失败传统。
比佩列亚斯拉夫团资格更浅的蒂拉斯波尔龙骑兵团组建于1806年,它的表现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在1811年夏末秋初一手缔造了三十三个土耳其骑兵撵着几百号俄军龙骑兵跑的战场奇观。
这一回,给我们留下珍贵战场记录的,又是克鲁皮扬斯基先生。
这一年9月18日,俄历9月6日傍晚,从多瑙河西岸维丁要塞涌出的土耳其大军乘坐着上百艘舰船、小艇乃至木筏,涌向东岸的卡拉法特附近,喧嚣声和船桨击水声持续了一整夜。

从君士坦丁堡前来发号施令的伊斯梅尔帕夏企图以优势兵力一口吞掉安德烈亚斯·布尔夏德·弗里德里希·冯·萨斯中将麾下的俄军。
还好,维丁藩镇的穆拉帕夏原本就和中央军不对付,此前又打算把渡船卖给库图佐夫,因而和俄军有过金钱往来,于是就提前通知萨斯土耳其中央军即将跨河突袭,让他多少有些防备。
萨斯手中原本就只有四个严重缺编的步兵团:鄂霍茨克步兵团、米格列里亚步兵团、施吕瑟尔堡步兵团和第27猎兵团,此时,鄂霍茨克团又不在手头,于是,他虽然了解敌情,但也是只能依靠三个步兵团、若干龙骑兵以及哥萨克维持局面。
19日早晨,太阳的光辉洒到了卡拉法特战场上,俄军官兵发现数倍于己的土耳其人已经在东岸站稳脚跟,无数旗帜迎风招展,鼓声震天动地。
克鲁皮扬斯基告诉我们,对面的土耳其人约有2万之多,朗热隆说土军约有1.5万人,是萨斯手头步兵的6倍之多,战史学家波波夫则说2万土军大约是萨斯麾下总兵力的4倍,总而言之,虽然这三位俄国军官对土军多少都有点高估,但只要他们不夸张到米洛拉多维奇战报里讲土军有一万二,私下承认土军不到四千的地步,土军人数占优就总归还是个事实。
按照惯例,三个步兵团各自列成团方阵,米格列里亚团和第27猎兵团居前,实力最强大、资格也最老的施吕瑟尔堡步兵团作为预备队。龙骑兵和哥萨克暂且退到方阵后方,轻炮位于方阵外角,重炮在后方形成炮群。
克鲁皮扬斯基坦率地说,我已经不记得是哪个团的方阵出现了混乱,他们开始逃跑……综合朗热隆、米哈伊洛夫斯基-丹尼列夫斯基和波波夫的记载,可以知道他这里提到的正是米格列里亚团,该团所处地带原本就高低起伏,放在外角的火炮也难以施展威力,更倒霉的是,两辆弹药车居然在颠簸之下失控撞向方阵,反而起到了负作用,直接给土耳其人送上了一份开门大礼。
不过,陷入孤立的第27猎兵团倒是待在原地展开一轮轮射击,一时间,克鲁皮扬斯基在后方只能听到步枪开火的声音,看到前线烟雾弥漫,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人人担心这个方阵也将被攻破之际,硝烟稍稍散去,27团的方阵仍旧屹立不倒,土耳其骑兵则是飞速后退。米格列里亚团也开始重组、就位。
“乌拉,27猎兵团!”俄军发出了衷心的欢呼。作为负责掌管佩列亚斯拉夫龙骑兵团军旗的士官生,克鲁皮扬斯基仍旧奉命待在施吕瑟尔堡团的方阵里,以免军旗丢失。他发现蒂拉斯波尔龙骑兵团生出了捡漏的心思,居然朝着“溃退”的土耳其人追了过去,结果就自然不用多说了。
此时,原先作为预备队的施吕瑟尔堡步兵团开始向前行进,部队奉命做到字面意义上的偃旗息鼓,在烟雾弥漫的战场上低调慢步前行,直至插入土军后方,才突然加速到快步,迅速抢占了渡口对岸的小丘,而后立起军旗,吸引土军注意。
正是在这个场合,克鲁皮扬斯基见证了永载史册的名场面,面对蒂拉斯波尔龙骑兵团的追击,土耳其人先是后撤,然后一个反击,接下来就自然再度攻守易势了:
土耳其骑兵干得真是漂亮啊!上帝他老人家都未必敢信:三十三个土耳其人撵着蒂拉斯波尔龙骑兵团的几个中队逃跑,一直追到两个方阵之间为止!
27猎兵团、米格列里亚团的方阵此时还算安稳,依托他们保护的龙骑兵也开始逐步恢复秩序。然而,如同钢刀插入土军心脏的施吕瑟尔堡团则成了土军的眼中钉肉中刺,鉴于骑兵难以仰攻小丘,土耳其步兵就开始猛烈围攻,可还是无功而返。克鲁皮扬斯基留下了方阵中亲历者的珍贵记述:
土耳其步兵成群结队地口衔短刀,弯下腰贴近方阵,迫近之后跪地开火,飞出来的子弹比蜜蜂还多,不过也就是听起来十分吓人罢了。
施吕瑟尔堡团团长约翰·弗里德里希·雷伦(Johann Friedrich Rehren)则为年轻的克鲁皮扬斯基展示了一番德意志式的纪律:
雷伦上校指挥他的方阵,展现出惊人的秩序……他一刻也没有偏离训练规则,要是谁稍微挪一挪脚步后退,他上去就是一鞭子。

就这样,这场卡拉法特战斗或者说维丁战斗以僵局告终,入夜后,土军撤回了西岸。俄军死伤300人,主要损失自然源于一度被击破方阵的米格列里亚团,此外还宣称歼灭土军1000人,但实际损失比例可能更为接近。
不过,不管具体损失如何,萨斯终究是实现了保全自身,击退土军的目的。对克鲁皮扬斯基来说,这场战斗也让他进一步巩固了脑海里的想法:俄罗斯步兵是无敌的,可骑兵却是糟糕透顶的,“土耳其人压根儿不把[俄国]龙骑兵乃至所有[俄国]骑兵当回事”。
那么,俄国龙骑兵真的全都如此糟糕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拿俄军的圣彼得堡龙骑兵团来说吧:
1805年11月20日劳斯尼茨战斗,圣彼得堡龙骑兵团龙骑兵丘马科夫等两人缴获法军第11龙骑兵团1中队鹰旗。
1807年2月7日艾劳会战,该团缴获法军第18战列步兵团2营鹰旗。
1807年2月8日艾劳会战,缴获法军第44战列步兵团1营鹰旗。
1812年11月28日别列津纳河会战,该团缴获法军第14胸甲骑兵团鹰旗(此时已改为一团一鹰),现藏莫斯科历史博物馆。

顺便说个有意思的细节,该团缔造艾劳两天夺两鹰的辉煌战绩时,团主是俄军少将、来自库尔兰的戈特哈德·约翰·冯·曼陀菲尔伯爵,团长则是来自库尔斯克,已经基本俄罗斯化的米哈伊尔·德米特里耶维奇·巴尔克上校。
事实上,作为反法联军里规模最大、地域分布最宽广的军队,“两头冒尖”的俄军其内部质量差异也绝对是最大的。拿破仑战争里缴获法军鹰旗最多、含金量最高的团级单位,正是圣彼得堡龙骑兵团。
因此,任何发散到全体部队的递推乃至“斗兽”,都难免流于片面,今天这篇文章,也只是为各位呈现俄土战争乃至拿破仑战争这个庞大背景板下的一小块细节而已。
参考资料:
俄国纪录片《俄罗斯被遗忘的战争》(Забытые войны России)、法国电影《夏倍上校》(Le Colonel Chabert)、苏联电影《马木留克》(Мамлюк)
Documente privitóre la istoria românilor Supplement I Volumul III 1709-1812. Bucureșci, 1889.(收录了朗热隆法文原版回忆录)
Крупянский, В. Ф., Воспоминания помещика Верхнеднепровского уезда Екатеринославской губернии капитана Варфоломея Федоровича Крупянского об участии его в войнах с Турцией и Францией в период 1807-1816 гг. Екатеринослав, 1912.( 《叶卡捷琳诺斯拉夫省上第聂伯罗夫斯克县地主瓦尔福洛梅·费奥多罗维奇·克鲁皮扬斯基上尉关于他在1807-1816年参与对土战争和对法战争的回忆录》 )
Михайловский-Данилевский, А. И., Описание Турецкой войны в царствование Императора Александра, с 1806-го до 1812-го года. СПб., 1843. (《亚历山大皇帝治下的对土战争纪实,1806-1812年》)
Попов, А., Война России с Турцией 1806-1812 гг. СПб, 1885-1887.(《1806-1812年俄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