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礼之花（7）尤瑞艾莉
从布尔夏德市出发到无忧宫所在的勃士坦只有三个小时车程，萨莉亚与爱丽丝乘坐马车穿过布尔夏德市西南部一大片望不着边际的田园。爱丽丝陶醉于这与城市有着天壤之别的田园风光，不禁开始想象无忧宫会是什么样子。看着这景象，萨莉亚似乎也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中：
“每当我穿过这片田园时，都会想起一片名为‘花之海洋’的奇景，那里的花田有如草原那般广袤，在那没有边际的自然乌托邦中，居住着花妖和妖精们。不过没人知道它在哪里，只有一位画家——文森特曾经用画笔生动地描绘了那里的景象，不过很快他连同他的画一起失踪了。”
“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神秘事物，”爱丽丝说，“就连身为‘她’的女儿的我都对这个世界缺乏了解。”
“你有充足的时间去了解，”萨莉亚说，“‘不必着急赶路，放慢或者停下脚步，去看看我为你们创造的一切’。”
爱丽丝震惊地看着她。
“这是《卡巴拉大经》里记下的她的神谕之一，您不知道吗？”萨莉亚笑着说。
爱丽丝松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听说魔……这片大陆人人都有一本，但我还没看过。”
“这句话出自《圣树纪·巡礼》的第77节，‘她’在创造种族后，让‘灵’送他们前往他们应属之地前，都会说这句话。勃兰登人类的祖先就是由勃兰登的‘灵’——巨鹰送到这片土地上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地人崇拜鹰，而勃兰登也被称为‘黑鹰之国’。”萨莉亚流利地为爱丽丝讲解道。
“您似乎精通历史。”爱丽丝称赞。
“女仆的技能罢了，有空我会为您讲讲勃兰登的历史，不过现在，还是慢慢欣赏这片由人绘制的田园风光吧。”
这个时节还是春季，离作物成熟还早，田中生长着花，在红绿交错的花与树的境界间，是一座红砖屋顶的小镇，萨莉亚让车夫绕路到小镇里看看。小镇的街道宁静又不缺少人气，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孩子嬉戏玩闹，老人坐在各自家门口享受着天伦之乐。人们望见马车上的萨莉亚，纷纷脱帽致礼。
“是尊敬的陛下回来了吗？”有人问。
“不，但他今天就会回来。”萨莉亚亲切地回答。很显然，小镇的人都认识她。
“萨莉亚，请替我们向陛下和他的家人献上我们刚做的甜点。”一位妇女端着一盘糕点兴奋地朝马车走来。
“我替陛下向您致以感谢，公主殿下会喜欢的。”萨莉亚没有拒绝镇民的好意，接过了点心。
“今年陛下比往年回来得早。”一位老人感叹。
“是托了一位贵人的福。”萨莉亚神秘地笑着。
“去年土豆的收成不错！感谢‘她’，感谢陛下！”一位壮年农夫在田里朝她招手。
“农业是所有艺术之本，应当感谢你们自己。”萨莉亚回应。
看着这一切，爱丽丝明白，这并非因为萨莉亚在小镇上多么受欢迎、也不是因为镇民想要巴结她和她背后的国王，根本原因在于国王威廉-弗里德里希二世深得人心。与刚刚所见那副不怒自威的形象不同，在这些镇民心中，他是一位仁慈且亲民的君主，他治下的勃兰登欣欣向荣。
在镇民的欢呼中，马车驶离了小镇，进了一片静谧而隐蔽的树林。沿着小溪旁的小路拐了好几个复杂的弯，终于上了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两旁是整齐排列的紫衫树，而大道的尽头正是一座豪华园林的大门，那之后坐落着勃兰登王室所居住的宫殿——无忧宫。
马车停在了宫殿门口，门口的守卫走上前，问道：“是那位客人到了吗？萨莉亚？”
“是的，尊敬的特蕾莎·贝多芬小姐来此担任宫廷魔法师，请通知王妃和公主殿下。”
守卫没有怀疑，转身让其他门卫打开了铁门，园林的正面展现在爱丽丝面前。马车在草坪与喷泉池溏之间宽阔的石砖路上行驶，两旁各色历史传说人物的雕像注视着这位意想不到的公主的到来，其中最为显眼的是八位天使的雕像，爱丽丝看着那几乎与本人别无二致的面容，感觉既亲近又遥远。
马车停在了一片喷泉前，喷泉之后是一条长台阶，两旁是一排排绿树、灌木丛与葡萄藤，台阶的尽头正是那金黄色宫殿，正面一排窗户反射着青色的天空。与之前所见那些雄伟建筑不同，无忧宫的设计尽可能亲近自然，因此较为低调，在这篇广袤田园中并不显眼，几乎可以称作“葡萄山上的小屋”，这或许也有安全性的考量。但是这也只是相对于那些宏伟建筑而言，作为王室建筑，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萨莉亚牵着爱丽丝下了马车，领她走上台阶，走进那神秘的宫殿。
“请您在迎宾厅稍作等候，王妃和公主殿下马上就会来。”随后萨莉亚便走进了宫殿深处。爱丽丝便在这接待厅四处张望，首先便注意到侧对着门的那面墙上画着一张全家福。画像最右边的那人正是那位即使在这种场合也依旧保持着严肃的威廉-弗里德里希二世，不，不止是他，照片里所有人都神情庄重，除了他牵着的那个懵懂少女，长着与他一样的白发和有些异样的瞳孔。少女只够得到他的腰，看上去不超过十岁，想必就是公主。公主用纯洁的眼神望着自己的父亲而非画面镜头这边。
爱丽丝仔细地注视着画上的公主，突然，一股怀念、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少女，但是不可能，她的记忆里没有对方的存在，为什么——为什么会感到熟悉呢？
爱丽丝不愿再看那少女，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画像其他人身上。在国王的左边，是一位样貌与他相似、但比他稍显年轻的金发男人，抱着胸侧对着镜头，只将眼神朝向这里，几乎是背对着他的哥哥——很显然，这应该是国王的弟弟。
在画面的最左边是一位坐在椅子上的棕发女人，她那美丽而忧郁的眼神也没有注视镜头，而是无神地望着镜头后的远方。她身旁的青年男性留着与她一样的棕发，穿着军装、戴着头盔，拄着军刀笔直地站在自己母亲身旁——他太像旁边那女人了，唯一与之不同的是他的眼睛和国王一样是深蓝色。这应该就是王子，而旁边的女人大约是王后。王子倒是正对着镜头端正地站着，气质上很符合对军人的印象，或许这也是这个国家对王储的要求。但是他的眼神也望向别处，忧郁而严肃。
明明是全家福，但画师却将当时众人那不该在此时有的神情清晰地勾勒出来，甚至国王没有意见，让它挂在了最显眼的地方。作为艺术品，这不同于其他那些王公贵族的画像，反而有一丝丝讽刺意味。
爱丽丝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她的思绪就被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打断——那并非人的脚步，而且夹杂着犬吠。她回过身，刚好望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牵着两只以她的力气根本拉不住的猎犬从正门滑进了王宫，身后几位仆人急匆匆地追进来。
“拦住它们！别让公主殿下伤着了！”
但那两只狗的速度惊人，仆人一时半会拦不住，爱丽丝见状，念了一道咒语，那两只狗缓缓停下，平静下来，坐在地上。
“噢！谢天谢地，可算停下来了！”仆人赶忙将两只狗牵走，检查起那公主的状况，“亲爱的公主殿下，您没有受伤吧。”
但那公主的直觉却异于常人，她似乎注意到是一位金发女人做了什么，朝爱丽丝望了过来。也是这个时候，爱丽丝和她对视了。
那正是画像上那位公主，比起画像中大不了多少，和看见画像中的她时一样，爱丽丝感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心砰砰跳起来。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公主那未在画像中显露的下半身——那是蛇的身体。
这位公主不是人类，而是“拉弥亚”，一种半人半蛇。而她银白色的鳞片和干净的脸部更是显现出即使在拉弥亚中她也格外特别。
“魔法师！”她指向爱丽丝，用稚嫩的声线大喊，“是魔法师！”随后她激动地扑向爱丽丝，抱住她的大腿，小尾巴止不住地摇摆。爱丽丝的心中那些异样的情绪又瞬间消散，取而代之地是一种感动和幸福，她抱起公主，眼含泪水亲切地说：
“是的，您的魔法师来了，我亲爱的公主殿下。”
“多么美丽的光景！”就在这时，萨莉亚领着王妃来到了大厅，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发出了感叹。
“是啊，难得尤瑞艾莉这么亲近人。”那王妃注视着地面声音低沉地说道。和照片上那位女性截然不同，很显然，“王妃”的称呼证明了她不是照片上那位可能是“王后”的存在；而她的蛇身则证明她是这位半人半蛇公主的亲生母亲。可是除了华丽的服饰和外表展现的血脉，爱丽丝看不出一点王妃该有的气质。她眼神飘忽，回避着爱丽丝的视线，她身体微微弯曲，双手拘谨地放在身前，在萨莉亚身边反而更像个仆人。
爱丽丝放下尤瑞艾莉，向王妃行了个礼：“失礼了，尊敬的王妃殿下。在下是受国王任命的宫廷魔法师——特蕾莎·贝多芬。”
“您好……”王妃像是还不适应自己的身份似的，幽幽地向爱丽丝打招呼。
“就由我带特蕾莎小姐前往她的房间吧——福禄特尔先生呢？”萨莉亚突然问道。
“在这儿，女士。”一个鼻子高挺的学者样貌的人从走廊另一侧走出，向众人保持着诚挚的微笑。
“这位是我们的宫廷学士，弗朗索瓦·福禄特尔；福禄特尔先生，这位是您的新同事，宫廷魔法师特蕾莎·贝多芬。”萨莉亚向二人介绍起彼此，二人互相行了个礼。
“宫廷魔法师？真是罕见，老弗里茨居然会往这里招魔法师，一定是因为那本笔记。”福禄特尔有些惭愧地说道。
“那是什么？”爱丽丝问。
“您马上就会知道了。”福禄特尔意味深长地笑着。
萨莉亚带爱丽丝前往她的房间，路上向她解释道：“国王陛下很少招收佣人，常驻的宫廷学士只有那位福禄特尔先生，他是陛下的老朋友了。福禄特尔先生是一位文学家，他的文章经常讽刺时事，得罪了不少人，以前先是得罪了精灵，然后逃到威塞克斯，又得罪了威塞克斯的贵族，最后来到勃兰登，被陛下接待，任命为宫廷学士，负责文学研究和担任王子和公主殿下的教师。所以假如他对您出言不逊，你不必生气，他也是为您好。”
到了安排给爱丽丝的客房，这是一间布局充实，刚好够用的房间，有独立的浴室和阳台，也有书房和办公桌，桌上已经提前摆好了各种资料。萨莉亚让女仆们整理爱丽丝的行李，被她婉拒。
“我自己来就好。”
“不，您若是不接受，会让她们很没面子的，请为她们考虑一下吧。”萨莉亚低声说。
“好吧。”爱丽丝只得接受，“那么，我的工作是什么？”
萨莉亚为爱丽丝展示起桌上的文件：“前不久，我们陛下受到了来自冒险协会的情报——请容我解释一下，我们勃兰登从‘建国者’索伦公爵那一代开始，就大力支持冒险事业，在国内设立了冒险协会，用以资助各种对未知的探索行为。我们的陛下也热衷于此，因此他收到了一份情报。”
“什么情报？”
“您听说过‘兄弟会’吗？那是个在整个欧若拉大陆乃至海洋都有他们势力的庞大组织，拥有不少海盗船，到处搜刮宝物。前不久他们找到了已经灭亡的沙漠古国——赛特的遗物‘乌鲁斯’，这是属于赛特最后一位王后——玛拉的权杖。据说它可以发出只有圣树才拥有的神圣光芒，指引被圣光沐浴过的事物的位置。”
“在众多被圣光沐浴过的遗物中，有一样是最为珍贵和特殊的。它是由奥古斯都帝国第一位‘大帝’尤里乌斯下令制造，用最纯净的金属铸造，接受了神的洗礼的尊贵之杯——‘尤里乌斯圣杯’。他可以赐予持有者的国度永远的繁荣，奥古斯都帝国因它而繁荣，也因它的丢失而衰弱。至今没有人不想取得那圣杯，据说它还可以指引下次圣城撒拉的显现，使人们可以提前去往对应的地点等候。而陛下想要取得的正是这件宝物。”
听到后面这个功效，爱丽丝突然产生了兴趣，她听说每次撒拉显现的时间和地点都不确定，因此常常有人错失机会。假如能够提前知道撒拉下次显现的位置，她也就可以做好准备了。难怪国王会让她来，难道连她的这点心思也猜到了？
“兄弟会的势力遍布海上，我们抓不到他们的尾巴，但是我们可以抢在兄弟会之前拿到那个宝物，我们虽然没有玛拉的权杖，但是我们有从索伦公爵那一代就流传下来的神秘探险笔记，据说上面有关于圣杯的线索。但是其使用的语言过于古老，乃至于福禄特尔先生都无法破译。而且其中夹杂着古老的咒语，所以我们需要一位优秀的魔法师。”萨莉亚将笔记从书堆顶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笔记虽然破旧，上面甚至还有风干的海藻，但是爱丽丝能够感觉到，这上面被赋予了某种魔法用于保护内容不会被轻易损坏。
“交给我吧。”爱丽丝答应道。
“辛苦您了。今晚陛下也会回来，届时会有一场简单的欢迎晚宴。关于您的真实身份，只有陛下和我知道，还请不要透露给其他人，哪怕是王妃和公主。所以晚宴也只能以宾客的礼仪招待了，还请见谅。”
“无妨，”爱丽丝回答，“对于这些繁复的礼仪，我一向是无所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