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猪】心宿二 Antares
Tips: 是去年写的生贺文了,改了改发上来留个纪念,新文在慢慢酝酿中,心情好了,自然灵感也多了,enjoy it ^ ^

Chapter 1
“高度1638米,气温11℃,风速4米/秒……”外形破碎的机械少女跪坐在悬崖边,艰难记录着此刻的环境数据。天边金光熠熠,鸟鸣四起,面朝朝阳的少女毫无生气。自毁程序已经启动,她离停机还有46分08秒。
今天是她运作的第1315天,对于这样一台精尖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来说,运行还不到四年便要终结着实可惜,但比起要她手刃心爱之人,这样做可能是最好的结果。虚弱的她已经难以维持机体的正常运作,就在此时,那些被她放在收藏夹里的画面逐帧从眼前闪过。她看见自己在烟波浩渺的江边远眺飞雁,在苍翠欲滴的草原饮风策马,在月明星稀的晴夜观海听潮……对一团本没有感情的程序而言,她能像人类一样真实地存在过,已经够幸福了。
她从容地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当头部崩坏的零件滚落进她低垂的视线中时,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挑起了她对这世界最后的眷恋。
她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一只明艳的“金色活物”映射在她无神的眼中,才苏醒的她漠然凝视着朝自己摆手的生物。当少年想再靠近自己一点时,尚在调试阶段的系统粗暴地认定对方即将发动攻击,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受惊的少年苦着眉头连连后退,一边揉脸,一边拿起电脑检查代码,嘴里还嘟囔着些她听不懂的东西。不清楚他对自己做了什么,没多久少女又在无言的注视中昏昏睡去。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挨了她一掌的“活物”是个人类,是她的设计者,叫周棋洛。这时的她已经成长为具备顶尖算法的人工智能机器人,而她被赋予的使命则是成为一位能够与主人并肩战斗、惩奸除恶的超级英雄。
至于自己的诞生,其实只是因为一部影片。周棋洛利用工作的间隙又重温了一次《钢铁侠3》,每当看到忠心的智能管家贾维斯携钢铁战衣支援其主的片段时,他都热血沸腾。拥有超英梦的周棋洛越发觉得自己也该有一位陪他行侠仗义、一起拯救世界的伙伴。想到这里,周棋洛神采奕奕,他关掉正在播放片尾曲的电影,打开工作软件,拿出设计图纸,着手打造他心中的超级英雄。
一连熬了几个通宵,周棋洛基本完成了对机器人的编程,后者的外观也初具雏形,设计过程的推进总体是顺利的,只是在设定机器人性别这一环节,周棋洛犹豫了一下。考虑到执行任务的需要,他最终决定邀请一位女孩子加入他的超级英雄计划,这样一来,那些不适合男性出入的场所,或是更适合女性出面的场合,就不用他亲自出马了。他这么想着,轻笑一声,继续投入到外观制作的工作中。
“搞定!”安装完最后一个零部件,周棋洛放下螺丝刀,心满意足地绕着工作台欣赏自己的作品,就在他拿出手机想记录下大功告成的瞬间,余热未散的电焊笔不慎滚到了机器人的额前。尽管周棋洛眼疾手快,但电焊笔的高温仍旧将少女的一小撮刘海烫坏了。他扶起她的上半身,那簇紫灰色的头发亦高高翘起,看起来就像一根小天线。周棋洛朝她摆出一脸“万分抱歉”的表情,再将她放平,连接电脑为她传输预先编写好的代码。屏幕上的进度条开始跳动,周棋洛从冰柜里拿出一听可乐,安心地走出工作室,上楼去天台小憩。
他单手拉开易拉罐,向晚春深夜的星空举杯庆祝,冰冷的汽水滑过他的食道,让疲惫数日的他清醒了不少。周棋洛放下只剩一半的可乐,满足地打了个响隔。少年双手撑在天台的栏杆上,忍不住想象起与楼下那位少女的未来,也许他们会成为一对比蝙蝠侠更有名气的救世搭档,化身新一代的都市传说。想着想着,周棋洛对着晴夜傻笑起来,又忽然严肃地说道:“差点忘了!还没给她起名字。”他再次陷入沉思,修长的食指有节奏地叩击着金属栏杆。就在这时,周棋洛瞥眼望见南方天空隐隐泛红的心宿二,低低开口:“唔……那就叫她……小二吧。”
小二的学习能力很强,进步得也很快。运行两个多月以来,单从她精致的仿生外形和流畅的行为举止来看,已经和人类没太大区别了,只是小二目前的表达方式和处事习惯还是太过理智和直接,不足以让她顺利融进人类社会。周棋洛坐在桌沿,转头看向趴在墙角安静自学的少女,他单手托着下巴,细细琢磨着接下去该如何引导她养成人类的感情和思维方式,而当少女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时,周棋洛开口,把她叫到自己面前。
“帅气强无敌的Key神,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少女不带感情地说出这番肉麻的恭维之词,周棋洛闻言,尴尬地僵在原地。他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说:“……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这么叫我了。”
那时的小二显然无法通过人类语调和神色的变化与之共情,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周棋洛,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叫我Key吧。”看着她那对清澈无痕的眼眸,周棋洛的脑中浮现出陈列在博物馆的玉石,美则美矣,却也无情。周棋洛拨开她眼前的几缕发丝,替她理了理外翻的兜帽,若有所思。
周棋洛试着让小二更多地参与到他的生活中。碍于繁忙的行程加上暂时无法带她外出,他只能让苹果箱和Cello多陪着小二,空时再亲自带她体验人类该有的生活。最初,一“人”、一猫、一狗都对彼此有抵触情绪,不过好在它们适应得很快,相处一阵后,周棋洛经常能在深夜推开门时,看见它们三个依偎在沙发里等他回家;再到后来,小二除了执行他交给她的任务,还会主动和他分享近期的所见所闻,交谈时的用语也变得不那么生硬了;甚至在一次例行的系统维护中,周棋洛惊讶地发现——小二会笑了。
一只山雀落在少女面前,歪头观察着摇摇欲坠的她。当她伸手抓起地上那颗螺丝钉时,山雀拍着翅膀迅速消失在光来的方向。
周棋洛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和他在一起的大部分时间都挺快乐的。随着她渐渐成熟,她对许多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比如当她了解到“小二”的本意时,就不那么喜欢这两个字了,坚持要周棋洛给她换一个称呼。周棋洛向她解释,说这是用天上的星星给她想的名字,但小二始终嘟着嘴以示抗议。几番商议,少女如愿获得了她的新名字:宿宿,叫法虽然不同了,但还是同一颗星星。这个时期的宿宿越来越有人情味了,不过与其说是人情味,不如说是一股单纯执着的孩子气。周棋洛在为她的成长感到开心的同时,也常常被她出人意料的举动弄的不知所措。慢慢地,周棋洛的口头禅变成了——
“宿宿啊,你怎么又不穿衣服啊!”在征得少女的同意后,周棋洛推门而入,却又一次看见她赤身裸体地站在自己面前。“我不是人类,我不用穿衣服的,我不喜欢穿衣服。”宿宿光着身子拉开房门,戳了戳红着脸背向她的主人。周棋洛心跳得很快,他拿起手边的浴巾,闭着眼转过身裹住少女的躯体。宿宿不解,下意识想要挣脱,但面前的少年没有给她机会,他睁开眼,沉声说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出去玩?”
被说中心事的少女把答案都写在了脸上,但她不愿意承认,口是心非地说没有。周棋洛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拉近二人的距离,强迫她看向自己:“我们约定过的,不可以说谎哦。”
少女垂下脑袋,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想出去玩的话,就得把衣服穿上。”周棋洛手指为宿宿准备的衣帽间,那里有他根据她的喜好准备的服装和饰品。那是他在检查机器人工作日志时,从一行行代码间发现的小秘密。宿宿拉开她曾偷偷看过的衣柜,纤细的手指逐件抚过整齐悬挂的服饰,低眉不语。
周棋洛轻拍少女的肩膀,贴心地将衣帽间留给她,带上门笑着离开了。
少女将螺丝钉攥在掌心,不自觉地加大力度,直至刺破了自己的仿真皮肤。体感系统传来的痛觉让她又清醒了些。
在宿宿运作的第365天,也就是人类所说的周岁生日,周棋洛给她办了一场特别的生日会。她第一次作为主角参与了在网络中浏览了无数次的派对,在周棋洛动听的歌声中,同样戴着生日帽的苹果箱小心翼翼地推着装有蛋糕的小车来到她面前,蛋糕旁边还摆有一枚精致的小盒子。宿宿好奇地看向周棋洛,后者示意她可以自己拆开瞧瞧里头有什么。她抽出盒子外的丝带,掀开盖子发现盒底躺着一张印有她照片的身份证,周棋洛说这是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经过一年的适应期,她已经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了,而身份证就是最好的证明,今后她就可以走出这间屋子,去过她向往的人生了。宿宿拿起这张卡片,久久没有反应。
“嘭!”周棋洛拉响礼炮,宿宿在飘落的礼花中回过神来,许下了第一个心愿,而后又在此起彼伏的礼炮声和犬吠中吹灭了蜡烛。她学着和人类一样切开蛋糕,分享给她唯一的朋友。虽然自己无法进食,但看着周棋洛大快朵颐的样子,她相信了甜味的确是一种能让人感到幸福的味道。
宿宿摘下蛋糕上的水果,擦去表面的奶油,蹲下喂给垂涎已久的苹果箱和Cello。她一边抚摸Cello柔软的小肚子,一边将脸埋进膝盖。回想刚才的心愿,核心处理器的运转速度不禁加快,宿宿条件反射般地捂住嘴,希望这桩少女心事一辈子都不要被身后那个男人发现。
因为她想——永远和周棋洛在一起。
Chapter 2
“11点钟方向,有人埋伏。”坐在副驾驶的宿宿提醒道,她和周棋洛正与一伙杀手在公路上缠斗。身旁的金发少年不屑地轻笑出声,用力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身甩进右手边的小巷。
“我看到她了。”全副武装的宿宿锁定了目标,她跳出车窗,孤身去解决先前发现的伏兵。
“注意安全。”通讯系统里传来周棋洛的叮嘱,宿宿只留下一句“放心”便消失在夜色里。
少年把车开进了导航预设的死胡同,拉上手刹,抽出驾驶座旁的小刀推门下车。眼前陆续走来了十几个气焰嚣张的黑衣歹徒,他们手握甩棍、军用斧等器械,缓步向周棋洛靠近。少年斜倚在越野车旁,好整以暇地期待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周棋洛的身手干脆利落。昏黄的小巷内,无处窜逃的人影在斑驳的墙面上来回晃动。耳边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哀嚎,没过多久,那些原本气势汹汹的黑衣人就只能在阴湿的地面上痛苦地蠕动。
周棋洛擦去刀身上的血渍,嫌恶地皱了下眉,正打算提步离开时,又被一辆奔驰S600堵在了巷口,晃眼的车灯扫过周棋洛沾了血的侧脸。后座的车窗徐徐降下,黑暗中那个阴鸷的男人令少年的双眸微颤。
“好久不见。”男人抽了一口雪茄,咧嘴讥笑。车内烟雾缭绕,看不太清他的神色。
周棋洛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来者的身份。眼前的男人是他不愿提起的梦魇,也是他周旋数年的雠敌,刚才那番针对他的行动便是出自Alberich之手。
“你的记性似乎不怎么好。”周棋洛张口反击,不落下风。今晚已经是Alberich在三个月内对他发起的第二场袭击了,这段时间周棋洛频频破坏男人的“木偶人计划”,令后者大为震怒,不堪其扰的Alberich决定亲自会会这个不识好歹的小鬼。
然而多年不见的小鬼好像比他预想的更有能耐,他哂笑这是当年“真心错付”的苦果。Alberich是知名材料科技公司“PRISM”的掌舵人,实力出众的他让这家有百余年历史的大企业方兴未艾,周棋洛便是由这样一位商界巨贾带大的。曾经的Alberich待周棋视如己出,他带他出入高端场合,结交各界名流,并一手将他打造为当红炸子鸡。在外人看来,能对一位养子这般倾心尽力,Alberich实如童话书中温良的慈父,令人钦佩。
可在璀璨荣光背后的,是无尽的黑。
幼时的周棋洛在他的掌控下备受煎熬。Alberich公司地下三层的暗门后有一间机密实验室,除少数研究人员外,再没有人可以接触那里,而周棋洛童年的一半时间就是在那间神秘的房内度过的。无休止的实验和高强度的精神折磨几度将他逼到崩溃边缘,他望向吊瓶内匀速下落的液体,又一次想要与这个世界告别。当千疮百孔的灵魂即将被绝望淹没,周棋洛忽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余晖,那是他见过的最温柔的色彩,是一剂能愈合伤痕的良药。他疲惫地闭上眼,想在生命终结之前再感受一次那种温暖。
“还不死心吗?”少年从回忆中醒来,冷声质问道。男人抽出一块方巾,不紧不慢地抚过嘴角,随后用一贯不着痕迹的语气说道:“有这样一个了不起的‘儿子’,做‘爸爸’的怎么能懈怠?”周棋洛听出了他言语间的讽刺,而他口中的父子之情更是令他感到不适。这么多年来,Alberich一直在秘密地对拐带来的孤儿做人体试验,他名下的团队试图将一种前沿的纳米材料注入人体,以期从本质上强化人的机体功能,也就是俗称的进化。此种设想一旦被大规模证实可行,那么他就可以靠它站上权利和财富的双重巅峰。届时,上至国家政要,下至非法组织,都会将他视为神明般的存在,趋之若鹜只为一次“重生”。然而二十余年来,只有眼前这个叫他头疼的男孩是唯一成功的实验品。周棋洛是他的希望,也是助长他野心和欲望的催化剂。Alberich做梦都想再复制一次当初的奇迹,陷入偏执的他愈加疯狂地增加实验次数和扩大实验规模,人性中最深的恶在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野蛮生长。
捡回一条命的周棋洛摇身一变成了Alberich的掌上明珠,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年幼的他住进了后者奢华贵气的府邸,过上了所谓精英阶层的生活,但只有他清楚,自己不过是一个被严加看管的实验成品以及被Alberich当做噱头的展览品。彼时少言寡语的周棋洛在男人的身边像个听话的娃娃,其实他一刻也没忘记自己所背负的一切。周棋洛知道有很多和他一样的孩子还在那个人间炼狱受苦,他是不会放任“养父”继续作恶的,但现在还不到反击的时候。周棋洛开始韬光养晦,利用Alberich给他提供的资源努力学习,甚至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成为了一名顶级黑客。智慧过人的周棋洛还向男人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说自己想涉足娱乐圈、靠做一位明星来辅佐“父亲”,为他的事业版图开疆拓土。多疑的Alberich对男孩突如其来的“孝心”自是有所提防,但不知是为填补人到中年膝下无子的遗憾,还是被他十余载的懂事顺从麻痹,他竟破天荒地心软了一次,而也就是这一次的盲目,给他平添了诸多繁难。
周棋洛一经出道便受到万千追捧,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虽说这样的生活给他带来了不少烦扰,但同样地,已是文化符号的周棋洛背靠的力量也不单是Alberich一方,他在盘根错节的名利场里依靠各方势力的牵制来自保,任何对他意图不轨的人都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当Alberich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而在周棋洛出道后不久,网络上又突然杀出一名神秘的黑客Key,他行踪不定,常常出人意料地爆出许多不为人知的丑闻,这其中也包括PRISM。经过一段时间的缜密调查,Alberich得知原来这位自诩正义的网络黑客曾经就在他身边,而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逐步失去了对他的控制。想到这里,中年男人低低笑了起来,他笑自己居然也会被小鬼的完美假象所迷惑,也笑自己又找到了不惑之年的新目标,事情正朝着有趣的方向发展,不是吗?两股力量就这样在光与暗之间纠缠了多年。
周棋洛暂且无法将其击溃是因为还没获得关键证据。实验开始以来,狡猾的Alberich就没有将这些数据以电子版的形式保存过,所有的资料都是通过手写记录的,且均被他存放在一个未知的地点,而知道这些机密的又都是他的亲信,周棋洛一时之间难以找到突破口。但好消息是他成功捣毁了多条Alberich从事非法人口交易的渠道,让后者可用的实验对象大幅减少,这也是为何近期周棋洛常遭到职业杀手的威胁,Alberich显然是被他逼急了。
男人探头看了看倒了一地的杀手,又向金发少年投去一个颇为赞许的眼神,他自然知道这些人根本不是少年的对手,只不过是想给他和自己都找点乐子。就像他说的,周棋洛是他引以为豪的实验品,像他这样的实验品,即便是销毁,也不会以这般不入流的方式,这种追逐游戏他还没有玩腻,而他也不介意给游戏增加点难度。
“听说你最近多了个‘新朋友’。”男人蓦地开口,嘴角亦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她在哪呢?”他故作寻找状,令周棋洛不由得蹙眉。
“不关你的事。”周棋洛克制地答道,内心却升起些许不安。
“呵呵,小孩子长大了都会觉得家长多事。”Alberich将手边的方巾收进口袋,“要不怎么说……儿大也不中留啊。”他留下一句自嘲般地调侃,随后吩咐司机关窗离开。
等到汽车的尾灯消失在路口拐角,周棋洛连忙通过通讯设备询问宿宿的方位,同时迅速打开定位系统搜寻她的位置。然而,耳机里除了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再也没有别的回应。
Chapter 3
周棋洛根据宿宿发出的信号来到了一处露台,翻倒的花盆和断裂的桌椅证实这里确实发生过一场打斗,他四下张望却没有发现想见的人,不禁更为着急。
忽然,墙角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响动,他扭头望去——是一只过路的流浪猫。就在周棋洛想再次尝试联系宿宿时,右肩被一只小小的手掌轻拍了一下。
“我在这呢!”宿宿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见她安然无恙,周棋洛松了口气。
“我刚刚在找你,你怎么不回答我。”他的语气中带着点责怪,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对不起啦。”少女微微抬起下巴,请求他的原谅,接着又立马说道:“我前面碰到Siren了。”
Siren是Alberich身边最重要的人,在后者接手PRISM材料科技公司之前,她已陪伴在侧。这么久以来,Alberich的势力之所以能大肆扩张,和Siren的忠心护佑息息相关。周棋洛还小的时候就领略过这位妖冶危险的女人的本事,就和她的代号“海妖”一样,她能用最具迷惑性的表象诱哄每个猎物入局,再将其残忍杀害,只要是Alberich不想见到的人,她都有办法让他们消失。因此,当周棋洛得知宿宿在单独行动的情况下和Siren交了手,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不假思索地拉过女孩,检查她有没有多余的伤口。
“我真的没事。”宿宿反握住周棋洛的手,“Siren只和我过了几招就走了。”少女主动伸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但言语间仍流露出对未完成任务的失望。
确认女孩并未受伤后,周棋洛愈发觉得今晚的事疑点重重,他四下查看了一番,拉起宿宿的手便要离开。
望着少年沉默的背影,敏感的宿宿误以为自己惹他生气了,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不敢出声。
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驱散了晚秋的寒意。突然,一个刺眼的红点跳动在少年坚实的脊背上,宿宿睁大双眼,出于本能地向周棋洛扑去。
沉闷的枪声响起,二人重重摔在地上。周棋洛翻过身,无暇顾及破皮的手心,立刻扶起少女关心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事?”
女孩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广告牌的灯光从她的发丝间穿过,一道醒目的裂痕盘踞在她的侧脸。周棋洛咬牙,侧身看见后方迅速撤退的人影,他一边搀扶着宿宿从地上站起,一边冷静地思考着什么。他快步带着女孩撤离,驱车驶出巷口。
此刻的工作室显得有些诡异。金发少年面前摆着一颗少女的头颅,刘海下那对扑闪的大眼睛跟随少年的手势来回移动,周棋洛一言不发地为女孩修复脸部的裂痕,表情格外凝重。宿宿抿了抿唇,试图缓解当前的气氛:“你上一部戏杀青了吗?”
周棋洛没有回答,继续手中的工作。
失落的宿宿垂下双眸,撇了撇嘴,而当周棋洛的右手再次抬起时,掌纹中的猩红色引起了她的注意:“你的手受伤了。”停顿了几秒,她又补充道,“痛不痛啊?”
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周棋洛少见的冷漠让单纯的宿宿手足无措——那具搁在一旁充电的身体也诚实地证明了这一点,她的手指捏得紧紧的,两条手臂尴尬地在身侧晃动,看起来就像一只小企鹅。
少年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声笑了出来。如释重负的宿宿开心地眯起了眼,却不小心扯动了才被修好的面部组织。“哎呀,你别动啊,要是留疤了就不好看了。”周棋洛小心翼翼地扶正宿宿的脑袋,刚想再次调整时,又开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女孩子应该都很喜欢漂亮吧。”最近的几糟意外令一向沉稳的他也有些恍惚,Alberich的频频出手意味着他的耐心已经不多了,若不尽快拿到那些实验数据并将其绳之以法,接下去的事情只会更加棘手。
他用橡胶吹气球清理掉另一条裂隙里的灰尘。今晚的最后一声枪响就是给他的警告,想到稍早前的画面,周棋洛的手悬在半空,随后轻柔地用夹子固定住少女耳边的碎发,修补剩下的部分。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人在对抗Alberich,这场持续数十年的斗争,使他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今天晚上,当他两次以为要失去宿宿时,他的心底涌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无论如何,他和“养父”的恩怨都不该殃及第三个人,哪怕对方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你不生气了吧?”宿宿拉回了他的思绪,周棋洛对上她澄澈的双眸,不自觉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没有生气。”他笑着说,“抱歉,我前面在想事情。”宿宿好奇地眨了眨眼,但周棋洛并没有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她,反而让她闭上眼好好休息,他仔细填补着宿宿的脸颊,而后温柔地说:“现在你什么也不用想,快去睡觉吧,有我在,我保证你醒来后又会和原先一样好看的。”
宿宿心领神会,听话地准备进入待机状态,在那之前,她的身体还从抽屉中抽出一张创可贴,摆在周棋洛的工作台边。
在家修整的宿宿做起了追剧少女,她一口气刷完多部周棋洛主演的影视作品,心情被他精湛的演技牢牢牵着走,而在片场等戏的周棋洛则忍俊不禁地盯着手机屏幕里搂着抱枕、坐在地上专心看电视的宿宿,他没想到还能在本来只是为了Cello和苹果箱装的家庭监视器里发现这么精彩的画面。“棋洛,到你了。”经纪人沈远敲了敲车窗,提醒他做好上场准备,周棋洛应了一声,放下手机满是笑意地走出房车。
“我们的合作很愉快,罗嘉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演员……”拍摄花絮里周棋洛滴水不漏地对着镜头评价同组艺人的表现,在他身旁的当事人也因这番溢美之词更显自信。眼前的俊男靓女一连回答了许多观众关心的问题,而当记者问到双方有没有可能因戏生情时,躺在地上的苹果箱发出一声呜咽,宿宿抱歉地抚过不小心被她踩了一脚的尾巴,紧张地等着少年的回答。“我很荣幸能和各位一流演员合作,罗嘉小姐的演技可谓业界顶尖,正因如此,才会让我们的观众这么入戏吧。”他用精妙的话术打破了“CP粉”的幻想,却也给足了同事颜面。虽是如此,少女的心里依旧酸酸的,看着电视里二人配合娴熟的采访,宿宿的内心生出一丝……她不愿承认的般配。活跃在台前的周棋洛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好像明星这个职业生来就为他存在,有他的地方就有了光和希望,也难怪他能成为这个时代空前绝后的巨星、令无数人痴狂,现在的她必须接受的一个事实是——周棋洛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可她的世界里却只有他。
宿宿关掉电视,沮丧地走回房间,埋头扑进床里。周棋洛是人类,更是人类中的翘楚,像他这样的精英,身边从来不缺同类的爱慕,他总有一天会和其中的某一位执手组建家庭、迈入人生的新阶段。想到这里,她翻了个身,对着天花板露出苦笑。她不是不能面对这样的将来,她只是觉得有些可笑,有关于周棋洛的人生,自己竟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
离第二年的生日还有大约半年,宿宿却提前许下了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心愿,她闭上眼,喃喃自语:
“好想……变成人啊。”
Chapter 4
宿宿有好一阵不怎么搭理周棋洛了,少年从电脑屏幕前探出头,偷看整理书柜的女孩,他掰着手指头,发现女孩态度转冷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回想这段时间的表现,他实在想不出是哪里惹得她有小情绪了。
“我有两张电影票,等一下要不要一起看电影?”少年发出邀请,但宿宿只说了一句“不用了”,就推着吸尘器去了客厅。周棋洛叹了一口气,撑着头无聊地点着鼠标。近期对Alberich的调查又有了新进展,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由于实验品的数量不够加上受早前丑闻的影响,男人暂时叫停了实验,而那些资料并未存放在他的实验室,没推测错的话,他的府邸里应该就藏着博弈的关键,那么现在差的就是一个潜入旧居搜证的机会。
周棋洛关掉编曲软件,桌面上跳出一则弹窗广告。再过两周就是圣诞了,各大旅行社也纷纷推出了节日旅行企划,“和你最爱的人去圣诞老人的故乡看最美的极光——”周棋洛逐字逐句念着广告词,末了还点进广告页面认真欣赏了专业摄影师拍摄的芬兰美景。圣诞旅行,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推了一把桌子,整个人被椅子的滑轮送到房间门口。宿宿在给Cello换猫砂,她已经闷闷不乐地做了一上午的家务了,而这几个小时里,她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自己,难道他还没有家具和宠物有吸引力吗?周棋洛扁着嘴看了一眼脚边的苹果箱,后者摇着尾巴向主人示好,全然不知对方的烦恼。“你啊……”少年弯下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周棋洛心想,不如就用他预支的假期给女孩一个惊喜,说不定能尽早解除误会。
宿宿拿着名为“周小二”的护照不悦地站在登机口,身旁遮得严严实实的少年手舞足蹈地向她解释,说这个名字是在她提出不喜欢之前就黑进市政管理系统办理身份证时申请的,后来因为工作和Alberich的事,一直没有时间问她打算用什么新名字,改名一事便被耽搁下来了,而为了这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她的护照只能先沿用原来的名字了。
飞机爬升至平流层后,宿宿学着和其他头等舱的乘客一样,换上绵软的拖鞋,戴上耳机,打开座位前的娱乐设施。她很喜欢看电影,不同于身边蒙着眼罩入眠的金发少年,她对超级英雄一类的题材没有多大兴趣,反倒喜欢一些老派的爱情文艺片,比如当前播放的《恋恋笔记本》。
当剧情推进到男女主角情难自持、相拥相吻时,一股乱流使机身发出轻微的颠簸,摇醒了睡梦中的少年。他掀开眼罩,侧过身发现少女正沉默地望向舷窗外的星空,周棋洛升起座椅,轻点宿宿的手臂,询问第一次搭飞机的她有没有感到不适。少女简短地给出否定的答案后,拉上遮光板,向后躺倒“睡去”。再一次遭到冷遇的周棋洛心底泛起些许酸涩,他识趣地不再打扰对方,起身走向洗手间。
如果宿宿有一颗人类之心,那么此刻她的心跳就像每一个高烧病人,快得需要立刻降温。她闭上眼,系统却重现出诺亚和艾丽的亲密画面。亲吻是人类表情达意最直接的方式,唇舌相触的刹那,内心最汹涌的爱意也得以释放。刚才为怕周棋洛看见显示屏上的那一幕,宿宿在察觉到少年醒来的那一刻,便匆忙关掉设备,佯装欣赏高空的繁星。她平躺在飞机座椅上,将毛毯拉过头顶,黑暗中她偷偷问了自己一个问题:那样的事……到底是什么感觉?
“包子——”周棋洛搂过愣神的少女,在罗瓦涅米的圣诞老人村留下一张合影。原本计划来看极光的两人,因突降数日的大雪,连晴空都没怎么见到,不过这并未打消少年的热情,他及时调整计划,将旅行主题变为了童话奇遇。
“你看,我们马上就能见到圣诞老人了!”周棋洛兴奋地拿着地图,手指其中的圣诞老人办公室,说罢,一路上又渐渐活跃起来的宿宿也跟着他一起蹦蹦跳跳地朝目的地出发。
“你想好问圣诞老爷爷什么问题了吗?”排在队伍中的周棋洛低声说道,宿宿背对他浏览着墙上悬挂的饰品,心不在焉地告诉少年这是自己的秘密。周棋洛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轻轻拉出被宿宿压在链条包下的头发,然后一个人翻看相机里的照片。
“外面是不是很冷?快进来吧。”和蔼的白胡子老人亲切地招待有些拘谨的宿宿,周棋洛则大方地和一旁的精灵助手用芬兰语打招呼。
“你们的蜜月旅行很甜蜜啊。”老人用低沉浑厚的嗓音说道。来访的二人倏地挺直腰背,脸上透着可疑的红。“我们不是……”宿宿小声反驳,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棋洛打断:“因为我们来到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地方!”他像孩子一般难掩欣喜,甚至还牵过宿宿的手证明绝非虚言。
望向老人殷切的眼神,宿宿只好配合地点头认同。精灵助手给他们拿来了糖果,少女抽出被周棋洛紧握的手,双手接过礼物,她瞥了一眼嚼着糖果的少年,默默将自己的那颗塞进包里。
“是不喜欢吗?”老人察觉到了这个细节,宿宿忙不迭掩饰说是因为太喜欢了才舍不得吃,他被少女可爱的反应哄得乐不可支,连忙安抚她称自己是开玩笑的,后者这才松开紧紧捏在包带上的十指。
到了合影环节,老人让周棋洛坐到他的另一侧来。隔着老爷爷魁梧的身材,宿宿终于有了提问的勇气,她不再踌躇,启齿问道:“你是真实存在的吗?”老人胸前卷曲的白胡子伴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颤动,宿宿当下就后悔自己不该问出这么蠢的话,她的眼底闪过些微落寞,却又听见老人平和地说:“当然。不光我是真的,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的。”他耐心回答,“也包括你。”
宿宿再次抬头迎上他慈祥的目光,在得到答案的一瞬间,她的不安和纠结通通被神奇地抹平了,她感激地向拥有魔法的老爷爷致谢,说将来有条件的话一定还会来拜访。合完影临走前,老人悄悄在她耳边留下最后一句话:“他是个好男孩。”语毕,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从圣诞老人村出来后,周棋洛明显感觉到宿宿的心情好了不少,冬季的芬兰天黑的格外早,他们赶在下一场大雪前匆匆回了酒店。
到酒店后,宿宿拿出藏在包里的水果糖,尽管此生是没有机会尝到“幸福的味道”了,但她从今天起不会再为无法逾越的阻隔黯然神伤,因为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人们穷极一生去追逐的所谓幸福,早就被她牢牢握在手中。系统中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放下糖果,拉开门朝他的房间走去。
洗完澡的周棋洛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叫到门前,透过猫眼确认来者身份后,他打开门,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那只娇小的身影用力堵了回去。
少女的双手交搁在他的颈部,柔软的双唇偷走了他的呼吸。周棋洛松开抓门的手,跌跌撞撞地退回门里。当房门的电子锁再度发出“滴——”声,宿宿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惊讶迷茫的少年。
一时之间,房内静的只剩簌簌飘落的雪花声。周棋洛被少女的突袭弄的发懵,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启唇问道:“你……”
“对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女声,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来到芬兰的这几天,她的处理器一直在重播飞机上记录下的画面,尤其是和周棋洛单独相处时,那些亲密镜头总是自说自话地出现在她眼前。周棋洛曾几次留意到她的反常,主动提出帮女孩维护系统捉捉虫,可每一次都被她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她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让那个男孩子伤心,她只是不愿自己的心迹被一行行字符直白地出卖,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就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宿宿还原了事情的真相,末了还加深了歉意,“对不起。”
当她袒露完自己的真实心声后,周棋洛仍旧站在原地,没有什么反应。宿宿无助地眨了眨看向地面的双眸,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右臂突然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拉住,金发少年又一次占据了她全部的视线。
“你不是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吗?”他直接切入重点。不等少女有所反应,周棋洛便用另一只手托住她的下巴,俯首吻了下去。
窗外的彩灯在平安夜钟声敲响时亮起绚烂的色彩,雪白的冬夜在荧光的装点下再不寂寥。
“这个,才叫作吻。”少年抬起头,拇指轻柔地擦过她的嘴角,“圣诞快乐,我的宿宿。”
Chapter 5
从罗瓦涅米回来后,周棋洛和宿宿的生活还和过去一样,他们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尽管大部分由“帅气强无敌的Key神”保持的记录都被“我不叫周小二”打破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几乎每天形影不离地在一起。
“你想好下一次去哪里玩了吗?”周棋洛咬着笔问道,宿宿趴在他腿边,全神贯注地玩着纪念碑谷,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少女回答的周棋洛转过头,戳了戳她的脑袋。又没打通关,宿宿锁上屏幕,泄气地瘫在地上。
“你去哪我就去哪。”少女说,她枕着温热的地暖,浓密的头发自然地散开。
周棋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耳根子红红的,他小声嘟囔:“真犯规。”
相处的第三年,国际巨星周棋洛热度不减,不过他在复工的第一天就和经纪人提出,希望今年不要给他安排过于密集的行程。虽然沈远相信了他那一套“是为了寻找写歌灵感”的说辞,但实际上,周棋洛这么做一是为了多陪陪家里的小女友,二是因为他与Alberich的拉锯战终于进入了关键阶段。
岁月犹如掌中流沙,周棋洛和宿宿在山水林涧、在雪域高原度过了新一年的大部分时光,现在他们又踏上了另一条旅途。“我们这样子真的不要紧吗?”宿宿压低嗓子问道,乔装成渔民的她和周棋洛正坐在前往东极岛的轮渡上。“嗯,相信我,没事的。”他握了握宿宿的手,靠在她的肩上,缓解晕船带来的不适感。入秋之后的海风,即便有暖阳作伴,也夹杂着凉意。
“你还好吗?”周棋洛顶着惨白的脸色走出码头的洗手间,宿宿立即迎上去关心他的身体状况。
他捧着清水拍了拍脸,笑着说不要紧,就是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丢人了。少女拿出纸巾替他擦去发梢和脸上的水珠,直言要是早知道他晕船这么严重,就不提来海岛看日出了。周棋洛接过纸巾和她手边的行李,义正辞严地说不管有多大的困难,自己都会陪着她做想做的一切。
淡季的小岛远离了游客的喧嚣,周棋洛和宿宿奢侈地在这片世外桃源享受了两天的静谧时光。弦月高悬晴空,寄居蟹在岸边挑拣最合适的居所,潮水不知疲倦地奔涌而来,覆裹住大大小小的四只脚背,夕阳把二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盖住了他们身后的脚印。
“刚刚那道题的答案是什么?”被周棋洛自创的谜语难倒的宿宿只好选择放弃。
“这个嘛……”周棋洛卖了个关子,而后得意地说,“知识最渊博的英文字母是‘i’。”少女不解。
“因为i在拼音里的读音又像英文的e,IE……IE……”少年重复道,“读久了就想到了IE浏览器,所以它当然懂得多啦。”周棋洛想起儿时学习的趣事,那时候他花了好久才分清英文字母和汉语拼音的区别。
宿宿朝他翻了个白眼,扭头向前走去。
“哎呀,我开玩笑的。”周棋洛小跑跟上她,并肩走在她的左边,又提出下一个问题:“我播放器的第58首是什么歌?”
“Stay.”少女脱口而出。
“那把它们连起来呢?”周棋洛继续发问,“我是说把这两道题的答案连起来。”
“I stay…?”宿宿照他说的做,却发现提问的人留在了原地,“怎么了?”她回过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答应了。”最后一束光也湮没在了地影中,掳走了少年脸上的色彩。
“我答应什么了?”少女焦急追问。
“留下来。”周棋洛近乎恳求地说道,“留在这里,等我处理完那些事,我就来找你。”
海边的晚风乘着涌浪追逐地平线下的光,水面上摇晃的渔船也被推向更接近暮色的远方。
二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令天边的乌啼更为凄婉,宿宿踩着细密的海砂来到周棋洛面前。
“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拯救世界吗?”她一刻也没忘记自己诞生的初衷,她牵起少年的手,坚定地说,“蝙蝠侠也需要芭芭拉。”
不忍心再看少女执着的眼神,周棋洛害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动摇,他把宿宿揽进怀里:“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你去呀。”他想起芭芭拉遭奸人所害致残的情节,疼惜地吻了吻她的发顶,“而且我了解Alberich,我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快地解决他,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我保证。”
微弱的星光洒向岸边相依相偎的身影,周棋洛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少女身上:“我会在下一次日出之前,赶回你的身边。”宿宿拉过温暖的衣衫,踮起脚尖,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那你不可以食言。”
空旷的岸滩,从此又多了一重牵挂。
周棋洛搭乘最晚的一班轮渡离开了小岛,他的手指划过屏保上和女孩故意扮丑的合照,不禁弯起嘴角。甲板上肆意的海风吹乱了他的金发,少年的脑中浮现出这三年来的一点一滴,忽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不真实感。他也不清楚那个原本直来直去的少女是什么时候走进了他心里,成为了他生命中割舍不了的一部分。他抬起头,远眺阴黑的洋面,答案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就和所有经典的罗曼蒂克剧本一样——爱是没有理由的意外,是神明早就种下的安排。
宿宿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阴云背后的光彩,她忍不住嘀咕这是不是老天和他串通好的恶作剧。和周棋洛失联的这几天,她坐立难安,又一次散步到绿荫覆盖的无人村,在这个与人潮隔绝的角落,大自然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他会没事的。”宿宿轻触墙体上的青苔,沿着台阶下到岸边,和打渔归来的渔民甜甜地打了个招呼。风中飘着淡淡的鱼腥味,砂石于碧波中流转,从容的光景显得时间分外绵长。
“好想他啊……”她弯下腰,对着自己的倒影自言自语。
“想谁?”
身后传来再熟悉不过的男声。宿宿有一瞬的愣神,随后赌气似的撒谎:“反正不是你。”
“嗯……好吧,那我走了哦。”少年故意提高语调,佯装踏步离开。少女转过身,着急扑进他怀里,周棋洛亦伸出双手回抱住她,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边,“骗你的,我回来了。”
远处有几艘小船扬起帆,晃晃悠悠地压过浮光,天又放晴了。
“我破坏了Alberich家的安保系统,打晕了他酒窖门口的特保,拿到了资料扫描上传云端,最后他就不得不认输啦。”周棋洛轻描淡写地叙述自己拿下对手的全过程,甚至还悠闲地哼起了最新的demo,可鬓边的胡渣和衣领下深深浅浅的疤痕却不留情面地记录下他所经历的惊心动魄。
“啊——好痛。”宿宿大力地往他脸上抹着剃须泡沫,引得周棋洛不住哀嚎,但即便如此,都没换来少女的手下留情。
看着还在气头上的女朋友,周棋洛灵机一动,他抓住她纤细的双手,倾身将她压进柔软的床垫里。
“你……”宿宿又气又恼,却想不出要说什么,“你胡子还没刮掉呢。”她试图转移话题。
“嗯,不急。”他低下头亲吻她的鼻尖,然后侧过脸把泡沫擦到了宿宿的脸上。
“你干嘛!”少女皱起眉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周棋洛掰过她的脸,直视她藕荷色的双眸说:“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Chapter 6
后来宿宿才知道,周棋洛所谓的秘密是指将他们游山玩水的一整年写成了歌,发行了一张名为《Antares》的新专辑,兑现了和沈远的承诺,而为了这张新专辑,周棋洛的音乐制作团队还决定开展新一轮的世界巡回演唱会,首站就选在在他们生活的城市,日期是他的生日。
在离首场演唱会举办前的一个月,宿宿对着台历琢磨该送给他一件怎样别出心裁的礼物,过去她每一年的生日,都能收到周棋洛精心准备的赠礼,而她也要回以足够分量的心意。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忽的瞥见玻璃墙上“诚招会计”的字样,她走近查看用工要求和薪资水平,悄悄记下了对方的联络信息。
她不能用周棋洛给她的副卡为他买礼物,一来这么做会太早穿帮,二来又显得不够有诚意。于是她坐在了一家私营企业的办公室里,做起了临时会计。当用人单位听见她只做一个月、只拿最低薪资时,还以为是遇到了招摇撞骗的神棍,为了让对方信服自己绝不是疯子,宿宿当场就展示了一把强大的工作能力,这才换来了这份短期工。
“像你这么优秀的员工,就这么走了太可惜啦。”宿宿接过经理亲自交到她手中的现金,诚恳地感谢对方的赏识,并表示如果将来有需要,自己还会来帮忙的,说完便挥手和只短暂相处一个月的同事们道别。
离开公司后,她脚步轻快地前往一家数周前曾拜访过的琴厂,按期支付尾款,取走她为周棋洛定制的小提琴。她谨慎地提着这份珍贵的礼物走出厂区,在路边等候网约车。她情不自禁地想象起少年收到这份惊喜时的反应,周身洋溢着甜蜜的气息。
一辆深黑色的吉普车停在了她面前,宿宿低头扫了一眼车牌,与她预约的车辆信息并不一致,就在此时,驾驶座的车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着皮衣的女子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她冷脸看向Siren,质问对方有何贵干,Siren却没说话,邪笑着朝女孩手中的琴盒用力一蹬。宿宿机敏地提着盒子躲开,而Siren则看准时机扯过少女的头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电击棒,插进对方的右侧肩胛骨。宿宿被瞬间穿透全身的电流击晕,暂时停止了运作。
再度苏醒时,少女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约束了起来,她被迫跪在阴暗潮湿的车间,等候那个女人的发落。
低速旋转的风扇在Siren的脸上落下片片阴影,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更为可怖,好一会儿后她才在嗡嗡作响的噪声中说了第一句话:“好久不见。”是和她那位已经被逮捕的主人一样的口头禅。
宿宿不为所动。
“不说话也可以。”她调整坐姿,从地上提起那只琴盒,摆在桌前,“这么好的琴,”她边说边不怀好意地抚过那把刻有周棋洛姓名的乐器,“弄坏了多可惜。”
“你到底想做什么?”宿宿终于开口,她想挣脱,却使不上力气。
“3684要开演唱会了吧?”Siren极尽讽刺地念出了彼时周棋洛的实验编号,“不干什么,给他点真正的‘惊喜’。”
她抓着琴来到宿宿跟前,当着她的面挑断了第一根琴弦:“我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过去有Alberich压着,我不能对他动手,可如今不一样了。”Siren勾起尖锐的手指,又一根琴弦应声崩断,“我也要让他尝尝这种滋味。”最后两根琴弦也未能幸免,“被心爱的人亲手杀死在最珍视的舞台上,让一代巨星在全世界的见证下盛大落幕。”她扔掉小提琴,捏起宿宿的下巴,“多浪漫啊?”
说完,她一把将宿宿推倒在地上,用高跟鞋踩住她的头,吩咐暗处的手下执行下一步计划。
宿宿的脸贴着粘腻的地板,身后的男人找到了她的数据接口,将预先写好的杀人程序植入她的系统里。
她能明显感到自己的程序在被改写,那些原本被她标记为“小确幸”的画面此刻却让她感受不到丝毫温馨与满足,而每一段与那男孩的回忆都变成了尖刀,令她心痛。
“还没好吗?”头顶的女人催促道,同为顶尖黑客的男人只说这个机器人的程序很复杂,要完全控制她有一定的难度,“废物。”Siren恼怒地咒骂了一句,抬起踩在宿宿脸上的脚,走回自己的座位。
“小丫么小二郎,背上那书包上学堂……”一段略显滑稽的铃声响起,Siren看向桌面那堆从少女身上搜出来的物件——原来是有人找她来了。她刚想掐断听起来很白痴的电话铃音,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姓名时,改变了主意。她再次走向侧躺在地上的少女,摁下接听键,打开免提。
“宿宿啊,你怎么还没回来?”少年充满活力的嗓音让听筒边的女孩恢复了点生气,“喂?是信号不好吗?”
Siren抓起地上的女孩,强迫她回话:“……我还有点事,晚点到家。”她尽量不让周棋洛听出异常。
“这样啊,那你路上小心哦,对了,我今晚要和整个团队通宵排演最后一遍,所以就不回来了……”他一五一十交代自己的工作安排,宿宿像往常一样认真听着,适时提醒他注意身体,而每一次和周棋洛的通话,一定都是以对她的关心收尾,“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直接现场见!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千万要来哦。”
少年兴奋地邀请从未到过现场的女孩来做他最重要的听众,宿宿言不由衷地告诉他自己会准时到场,随后结束通话。Siren满意地松开缠绕在少女发间的手,等待好戏开场。
4月9日的凌晨时分,浑浑噩噩的宿宿走出荒废的车间,短暂地迷失在偏僻的郊区。并未完全覆盖她系统的杀人程序命令她前往市区最大的体育场,完成刺杀目标人物周棋洛的任务。理智尚存的她强行中断这一指令,转而向完全相反的远郊走去。
她从天黑走到天亮,从破晓走到黄昏,最后一步一步攀上了辖区内最高的山峰。夜幕拉下,远在市中心的体育场掀起响彻云霄的欢呼声,那个为舞台而生的少年又一次登上了他的王座。
“警告,自毁程序即将启动。”少女跪坐在漆黑的悬崖边,主动开启了她本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的功能。她曾说过想要永远和周棋洛在一起,可是她的永远……好像短了一点。
“8分钟倒计时。”天已经完全亮了,紧握螺丝钉的少女抬首面向东方的旭日,那光芒刺眼的如同人们口中永生的彼岸。微风吹动散落一地的零件,她做好了和世界告别的准备。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和急促的喘息声,一个她本以为再没有机会听到的声音奇迹般地出现了:
“找到你了。”
周棋洛气喘吁吁地站在宿宿身后,身上还穿着最后一套演出服。昨晚,当他看见台下唯一的空位时便意识到了反常,但敬业的他仍出色完成了演出任务。当大幕落下,周棋洛立刻回到后台拨打宿宿的电话,可得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机械女声。场内不愿离去的歌迷还在执著地喊着安可,而他们全心呼唤的那个人却早已离开。
“你失约了。”少年缓步向她靠近,边走边捡拾地上的零件和碎片,最终蹲在不愿看向自己的少女身边,“别害怕,宿宿。”
面相破败的少女露出了内部的金属结构,她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了疲惫的少年:“我马上就要死掉了。”说罢,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周棋洛目光缱绻,揽过闪着红色警示灯的女孩,耐心安抚她的情绪:“胡说。”他将头靠在她柔软的发顶,像哄婴儿般地拍着她的手臂,“我是帅气强无敌的Key神。”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
“我会修好你的。”
如他所言,周棋洛及时拯救了弥留之际的少女,并将她带了回去。在她的恢复期间,周棋洛着手将Alberich流窜在外的最后一部分势力清除干净,彻底终结了滋长二十余年的罪恶。他也终于过上了他想要的安稳人生。
抱着一袋子法棍的少年急匆匆地赶回家,准备收看最新一集的《旺达幻视》,他刚一打开电视,就听见工作间传来一声响动。他放下遥控器,叼起面包就朝声音的源头冲去。
眼前的少女就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茫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现在是4月9日00:00。”少女突然开口,“祝帅气强无敌的Key神生日快乐。”
一块缺了角的面包滚动到少女的脚边,她藕荷色的眼中出现了两只目瞪口呆的金发少年。
番外
“来了?”阴影中,形容枯槁的男人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次变故之后,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周棋洛搬来椅子坐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双方在密闭的空间内保持沉默,过了许久,手戴枷锁的Alberich率先开口:“你还和从前一样。”他枯黄的脸上多了一丝无奈的笑,他想起小时候的周棋洛,不管经受多大的痛苦折磨,都能坚韧地挺过去,也正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自己才会对这位“养子”寄予厚望。虽然如今的他身陷囹圄,精心构筑的商业帝国也在一夕之间倾倒,但只要周棋洛站在这里,就足以证明他并非一败涂地。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少年并未对他的感怀有所反应,这倒令Alberich有些失意。
周棋洛侧过头,看向褪色的墙体,喉结不太明显地动了动。
“她怎么样了?”男人换了个问题,周棋洛闻声回头,显然只有这个话题才能引起少年的注意。
“呵呵,别紧张。”Alberich举起手铐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是问问,就当作是我们‘父子一场’的纪念。”他的语气中出现了罕见的犹疑。那一晚,当周棋洛单枪匹马闯入他的地下酒窖,搜出他贮藏多年的实验资料时,他才意识到这场仗终是没有翻身的希望了,大梦初醒的Alberich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偏执,让他错失了比金钱和地位更重要的东西,但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今天来主要是告诉你,”少年的口吻很平静,“从现在起,PRISM由我接管。”
Alberich呼吸一滞,举起双手搓了搓额头,而后旁若无人地痴笑起来。
周棋洛定定看着他癫狂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
宿宿停机的第三天,苹果箱懂事地趴在她身边,它叼来弹球,期待少女能和以前一样陪它玩最爱的丢球游戏,但工作间里只有电脑稳定运行的噪音。这段时间周棋洛也常来查看她的恢复情况,还将自己为她写的歌弹唱给她听,虽然宿宿错过了一场演唱会,但少年绝不会再让她错过自己的人生。
“你再不醒过来,你的那些记录就都被我破了哦。”周棋洛双手撑着膝盖,细细观察没有动静的少女,“明天我要去另一座城市演出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他将信箱里那两封来自罗瓦涅米的明信片放在她手边——那是他们在圣诞老人村为彼此准备的礼物,那封字体比少年好看不少的信里写的是希望周棋洛每天都要开心。
巡演又陆续进行了两三场,不断被刷新的上座率引发了更高的关注度,向周棋洛发出邀约的媒体和投资方络绎不绝,但都被沈远一一拦下了,理由是没有档期。
周棋洛一下飞机便让助理直接送他回家,他望向窗外不断倒退的车辆和建筑物,心下期盼这一次推开门时能有不一样的身影出现,他低下头,摸了摸右手的黑曜石戒指。
助理将他放在离家还有两个街区的面包房门口,周棋洛买了几根法棍,打算就着冰箱里的几份蔬菜沙拉当晚饭,他一路走,一路划拉着手机。
“日环食啊,”他看着屏幕里精美的环食影像,暗暗叹了口气,“什么时候可以和你一起去看呢?”
他推开门,发现热情迎接他的依然只有苹果箱,当然,如果猫爬架上勉强坐起身的Cello也算的话,那就有两位了。周棋洛放下手中的食物,和雀跃的金毛击了个掌。
他打开电视,继续一个人的晚餐生活。镜头刚刚给到幻视,房间的另一头却突然传出响声,周棋洛倏地站起,咬着面包向声源跑去。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看见少女拆掉了插在自己身上的数据线,背身注视着桌上他们过去的合照。他悄悄走近,试探地叫出她的名字:“宿宿?”
少女转过身,眼神又回到了最初了无生气的样子,而当那句没有起伏的生日祝福响起时,周棋洛的大脑“嗡”地一下炸开了。
他拿起电脑,逐行检查代码,琢磨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让自己的女朋友恢复了出厂设置。
他尴尬地挠着脑袋,眉头皱成一团。而在周棋洛焦头烂额之际,身后的少女娇却俏皮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