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61
第六十一章
妇人惊喜地抬起头,冲展昭笑着点头,“啊啊啊”地示意展昭落座。

“展大人有些日子不曾来了,前些日子张赵二位校尉大人还来过呢。我还正纳闷为何不见展大人,不料今日您就来了,想吃点什么?还是老样子吗?”独臂青年一边麻利地收拾出一张空桌,一边问道。
“好。”展昭笑着点点头,抬手指了指青年身后,道:“这三位,是远道来的朋友,展某特意带他们来尝尝杨大嫂的手艺。”

独臂青年一愣,忙转过身,才发现李宁令三人正立于他身后,讷讷地看着他们,连忙致歉道:“失礼失礼,三位快请坐。三位想吃点什么?”
见李宁令三人面面相觑,立刻会意道:“这样吧,若三位不嫌弃,就由兴祖来替三位安排如何?”
原来此人正是两年前,差点因段杨两家恩怨而命丧时任中牟县令段清河之手的杨兴祖。结案后不久,杨谢祖感恩于杨母的养育之恩,同时,也不愿再呆在中牟那片伤心之地,便用亲兄段清河留给他的银子,购置了一间房屋,举家从中牟县迁至开封,又给哥嫂盘下了这家小摊,一家人和和乐乐,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
“好。有劳老板。”李宁令觉得这个老板说话做事都彬彬有礼,并不像一般的市井小民,好感顿时倍增。
少时,一桌式样丰富的小吃便已齐齐摆在了四人面前。
“这是小店最受欢迎的馓子豆花,咸口;这是青豆浆,清香爽口,甜咸口皆可,各位可按喜好自行增添佐料;这些是拙荆自创的各色馅料的蒸饺,这是糍糕,蘸上黄豆粉和小店特制的糖酱,软糯香甜;这是烩面,入口劲道配上些时蔬倒也清爽。”上齐了小吃的杨兴祖,很细致地向李宁令三人一一介绍着每样小吃。
李宁令饶有兴致地听着,惊喜地发现这里各种的小吃都被盛在一个个小小的土陶碗里,份量不大,种类却十分丰富,仅此一点便可窥见老板细腻的心思,这样一来客人们就能尽可能多的品尝到各种类别的小吃,而不会太撑。
“怎么没有看到杨大婶和谢祖兄弟?”展昭见今日只有杨兴祖一人跑前跑后,格外忙碌,开口问道。
“娘和弟弟回中牟县了。再过两天便是谢祖亲生父亲的忌日。”杨兴祖道。
“原来如此,今日恰逢上巳节。看来杨兄和大嫂可是要好好忙上一番了。”展昭微笑道,环顾四周,辰末巳初已座无虚席。
“是啊,老板,你这生意可真是兴隆啊。心思也用得巧。”李宁令指了指桌上的小陶碗很是赞赏。
“承蒙您夸奖......”杨兴祖笑着躬身答道。
正说话间已听得隔桌高喊着结账。
“各位,请稍待,兴祖失陪一会儿。”杨兴祖抱歉一笑道。
“杨兄,你忙,不必招呼。”展昭颌首笑道。
“展昭,这个地方不错,我挺喜欢,老板人也很好。”望着杨兴祖离去的背影,李宁令转头对展昭道。说着就已准备将一勺馓子豆花送进嘴里。
“王......公子且慢!”坐在李宁令对面的野利荣撑起身子制止了她。
李宁令一愣,抬头便看见一根银针已迅速探遍了所有的小吃。
轻轻着拧眉,发现银针并无异常,野利荣方才放心地说道:“公子请慢用。”
低低叹了口气,李宁令终于得以将先前停在半空的那勺豆花送进了嘴里。
嫩滑的豆花带着特有的香甜和咸鲜裹着酥脆的馓子,在口中化开,“唔......好吃好吃,真好吃。阿锦,阿荣,快,们也快尝尝。”李宁令还来不及将豆花完全咽下,便已开心地捂着嘴道。
显然,这碗豆花让李宁令很是喜欢。
“早知道有这么多好吃的,今天早上就不用膳了。”瞟了一眼坐在她右手边的展昭,李宁令叹道:“有人铁定是留着胃口的。真是够贼的。”
展昭笑笑,举箸正准备夹起一颗蒸饺,却不曾想被另一双筷箸抢了先。
“慢着!我算是看出来了,被你第一眼看上的一定是最好吃的。”李宁令霸道地抢走了展昭筷箸之下的那颗蒸饺,得意地咬了一口道,“不错,不错,果然好吃。”
展昭微微挑眉,见李宁令又耍起了她的王爷脾气,便也不与她再争,干脆放下筷箸,端起碗来,自顾自喝了一口豆浆。
“哼!”野利荣将一碗烩面端到自己面前,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李宁令见本就没有用早膳的展昭竟然就此放下了筷箸,独独只喝起了豆浆,突然就有些后悔方才的任性,虽然心疼,却迫于面子硬撑着不动声色地继续吃着。
野利锦看出李宁令的后悔和心疼,盈盈起身,从筷筒中重新拿出一双筷箸,轻轻夹起一颗蒸饺放进展昭的碗里,道:“展大人,请用。您别和我家公子计较,她就是这个心性,永远长不大。”
展昭微微向野利锦颌首,笑道:“多谢野利姑娘。”
“阿锦,你坐下。”李宁令扯了扯野利锦的衣服,旋即接过野利锦手中的筷箸,夹起一块糍糕,放到展昭的碗里,又将黄豆粉和糖酱朝展昭的近处挪了挪,道:“喏,快吃吧,这个很好吃,抢你一颗蒸饺还你一块糍糕,你不吃亏。”
展昭垂眸看着被放入碗中的糍糕,有些哭笑不得,这王爷的脾气真是瞬息万变,不好拂了李宁令“道歉”的诚意,展昭再次颌首致谢道:“多谢靖公子。”
“哼!”野利荣见此情形,更是心中不悦,将另一碗烩面“砰”地一声端到自己面前,再次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就在此时,一阵响亮而清脆的啼哭声传来,引得正在忙着迎客送客的杨兴祖手忙脚乱,一边向客人们致歉一边向里安慰着:“寸儿乖,不哭,爹娘正忙着,忙完就来。”
然而,啼哭声却一阵紧似一阵,且越来越响亮。
忙得脱不开身的妻子“啊啊”的示意着杨兴祖哄哄孩子,杨兴祖无奈,只能抱歉地让客人稍等,自己快步走到一个竹圈椅旁,将一个周岁左右的孩童抱起,一边哄着,一边又快步返回,结账送客。
怀中的孩童哇哇地哭着,一颗颗豆大的眼泪晶亮亮扑簌簌地顺着通红的小脸滚落。摊前的客人们又得迎来送往,独臂难支的杨兴祖显然已经力不从心。正当他有些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忽觉右臂一轻,怀中孩童已被展昭高高抱起,接了过去。
突如其来地举高,让原本啼哭不止的寸儿一愣,紧接着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展大人,您......”杨兴祖不解地看着展昭道。
“杨兄此刻正值繁忙之际,不如就先暂由展某帮你照看一下寸儿吧。”展昭将寸儿面向自己抱入怀中。
“这如何使得?”杨兴祖一惊,再怎样熟识,他也不能让朝廷的三品高官帮自己看孩子吧。

“如何使不得?”展昭笑道,再次将寸儿高高举起,惹得寸儿又是一串笑声,“再说,展某和寸儿也算有缘。”
正说话间,又有几桌在高唤“结账”。杨兴祖踟蹰再三,终是苦于分身,只得向展昭躬身一礼,谢道:“如此就多谢展大人了。兴祖去去就来。”说完,便转身忙去了。
展昭将寸儿抱在怀里,回到桌前坐下,怀中的寸儿竟不哭也不闹了,扑闪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开始咿咿唔唔地啃起他的小拳头来。
“哇,他好可爱啊。”野利锦看着粉团儿一样的寸儿,忍不住就爱心泛滥。

“你对小孩子也这么有办法的吗?”李宁令着实有些佩服展昭,哄小孩儿这种事儿,不是应该女人更擅长吗?不过,李宁令也不得不承认,方才展昭高高举起寸儿时的纯净笑容和寸儿烂漫的笑声相映,正中了她心中最柔之处。
“呵,汉人的男人就是能干,洗衣做饭,哄孩子,无一不精啊。”野利荣勾起一边的嘴角,嘲弄道。
展昭垂眸,笑而不语,充耳不闻。
野利锦却忍不住狠狠地踩了野利荣一脚,她实在对她的这个哥哥很是无奈,白瞎了他们一起相伴长大,他竟一点也不了解李宁令的心思。他不知道,对于李宁令这样的女子而言,只知一味好勇斗狠而不知“柔情”为何物的男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唯有侠骨柔情之人才是她之所求。若以前展昭的“侠骨”已经让李宁令病入膏肓了的话,那么,方才展昭的“柔情”却如一剂最猛烈的毒药,直接见血封喉。
李宁令白了野利荣一眼,伸出手,小心地摸着寸儿的小脸蛋儿,逗弄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乖了?你为什么啃你的手啊?你是饿了吗?”说着便用勺子舀起一勺豆浆准备喂给寸儿。
“靖......”展昭正欲阻止,却只听得“啾”地一声,寸儿一个喷嚏正好打在了李宁令喂过来的那勺豆浆上,李宁令只觉脸上一热,那勺豆浆不偏不倚地全都被寸儿吹到了她脸上。

在场的另外三人均是一怔,旋即便是寸儿咯咯咯的笑声。
展昭很是头疼地看着怀中的寸儿,这猝不及防的一喷,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连展昭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若真惹怒了这个蛮横的王爷,还真有些棘手。
第一时间掏出手绢,递给李宁令,展昭致歉道:“靖公子见谅,寸儿太小,实非有意。望公子不要怪罪。”

“公子,有没有烫到你?”野利锦一惊,连忙起身,也掏出自己的绢帕,帮忙擦着李宁令脸上的豆浆。
“展昭!这小兔崽......”野利荣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正欲发难却听见李宁令咯咯的笑声。
野利荣惊讶地扭头看向李宁令,只见刚刚被喷了一脸的李宁令正一边砸着嘴,一边笑道:“别说,这青豆浆还真是清香爽口。”
“怎么了?寸儿闯祸了吗?”杨兴祖听见野利荣的呵斥疾步赶了过来,问道。
“没有没有,小孩子打了个喷嚏而已。”李宁令笑着答道。
杨兴祖撇见李宁令手里拿着手绢,又发现桌上洒出的豆浆,心中已猜出几分,大声喝道:“寸儿!你怎么这么不乖。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哇——”杨兴祖的喝斥直接吓得寸儿大哭起来。
“你干嘛这么凶?你看你把他吓成什么样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李宁令一叉腰站了起来,“他那么小,懂什么?”
展昭见李宁令如此反应,心知她定不会再怪罪,也放下心来,一边轻轻拍着寸儿的背,安抚着这个趴在他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地小人儿,一边对杨兴祖道:“杨兄莫急,既然靖公子并未怪罪,杨兄就快来好好哄哄寸儿吧。他被你吓成这样,看来展某是无能为力了。”
杨兴祖歉然地接过寸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哄着。

眼见小小的寸儿哭成个小泪人儿,杨兴祖也很是心疼,寸儿得来不易,杨兴祖平日很是宠爱,从来舍不得对他高声厉色,更别说如此喝斥,只是杨兴祖的心中明白,方才展昭在介绍之时用得是“远道来的朋友”而非“展某的朋友”,就足以证明这三人并非江湖中人而是朝廷的人,朝中能让展昭亲自护卫之人,身份便可想而知。而寸儿的冒失若只是害了自己一家还则罢了,若连累了展昭,他杨兴祖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辈?当年若不是展昭不顾自身安危,拼得一身功力,救了怀孕的春香,他杨兴祖现如今又怎能过上这有妻有子的和美日子?
寸儿在父亲的安抚下很快便止住了哭泣,也许是哭累了,竟呼呼地睡着了。
“这孩子,心可真大。方才才哭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李宁令看着寸儿的睡颜笑道。
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儿子,长睫微颤,呼吸平静,杨兴祖心中突然就涌起一阵感触,低声对展昭道:“展大人,寸儿尽给您添麻烦了。”
“杨兄何出此言?”展昭有些纳闷,“靖公子已然不罪,杨兄不必太过介怀。”

“不,当初展大人若不是为了救拙荆和尚未出世的寸儿就不会元气大伤,还差点......差点害你被你师兄所害......长久以来,兴祖一直觉得十分歉疚。”杨兴祖看着展昭道。
“什么?元气大伤?差点被害?还是被他师兄害?这个人当好人上瘾吗?,都不考虑考虑值不值吗?”李宁令闻言,撇了一眼展昭又撇了一眼杨兴祖,腹诽道。
展昭很是无奈,他不知为何今日杨兴祖又再次提及此事,笑道:“很久以前的事了,杨兄何必再提,展某后来不是一直好好的吗?再说一切都是展某执意而为,与寸儿何干?”
“好好的?”李宁令白了一眼展昭,心道:“姑且当你‘好好的’吧。”
“可是,展大人,若您那次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教我们杨家如何心安,又如何向包大人交待?”杨兴祖拧着眉说道。
“若真因尚义之毒而害了杨大嫂,展某又岂能心安?当时的情况何等紧急,大人自是知晓。杨兄不必一直耿耿于怀。”
展昭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虽然包拯如他所说的确明白此理,但其实,那日之后,展昭曾被包拯狠狠训斥了一顿,斥他做事冲动欠考量,就算要救人,也该通知四大校尉值守,如此轻易就置自己于险地岂不莽撞......诸如此类。后来若不是看他实在是体力不支,展昭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大人斥他个三天三夜吧。
那之后的三个月里,四大校尉和公孙先生更是天天围着他转。
公孙先生的药有多苦,针就有多疼。
四大校尉更是“欺”他功力未复,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端茶倒水,洗衣洒扫,将他伺候得妥妥帖帖,搞得展昭十分别扭,那三个月,展昭真的觉得自己的确是“形同废人”。
“可是......可是......”杨兴祖依然拧着眉。
“好了好了,你就别可是了,你们展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你这个儿子福大命大,还未出世就有你们展大人的功力庇佑,若你能将他培育成才,就不枉他救了他。是吧?展大人。”李宁令起身,拍了拍杨兴祖的肩膀,睨着展昭道。
展昭垂眸笑道:“靖公子所言极是。”

“阿锦,把钱算给杨老板,我们走吧,还有好多地方要去呢。”说完已朝杨兴祖拱手告辞。
野利锦拿出一锭银子,递给杨兴祖道:“老板,这是饭钱。”见杨兴祖一愣,忙继续说道:“靖公子很喜欢你们这儿的小吃,也很喜欢你可爱的儿子,这儿除了饭钱,剩下的就当作见面礼了。”
杨兴祖有些愕然地看着李宁令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展昭,见展昭对他颌首,才讷讷接过银子,道:“多谢靖公子。”
展昭见李宁令和野利荣已快没入人流之中,对杨兴祖一抱剑道:“如此,展昭也先行告辞了,杨兄请!”
“展大人请!”杨兴祖对展昭深深一躬道。
望着那袭挺拔的蓝色背影,杨兴祖低头喃喃地对怀中沉睡的幼子道:“寸儿以后也要成为像展大人一样的男子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