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亦山/冥郡]上穷碧落下黄泉(下)
*接主线坠崖后郡逝世设定,主冥郡,含微量all郡,食用愉快!
吾冥告了假,在风头无两的时候。
说是突染顽疾,却不见吾府大门关闭。络绎不绝的马车来访,其中有价值的,便被门童殷切地迎进后厅;无甚价值的,倒有机会在前厅略坐一坐,再由管家客客气气地送出去,留下个模糊的好印象。天道待他不算太厚,但能将自己所有用到极致,是吾冥的本事。
昭帝自然不会忽视这棵招风的树。无需处理要务时,她往往邀宣连隐到御花园的湖心亭中一聚,借着琴曲小憩片刻。
“连隐,你怎么看?”丹红的指甲抵在太阳穴附近轻揉,昭帝合着双眼问到。
宣连隐没有即刻回答,而是默默拨动琴弦,继续演奏下去。荷香馥郁时,一曲终了,宣连隐抬眼望向亭心,迎上昭帝若有所思的眼睛:“此上阕名曰《老狐》,陛下可感兴趣?”
“你且说来听听。”
“回陛下,”宣连隐绕过琴行了一礼,“闻岐山有老狐,目不能视、行颇不便,深居洞中,而得饱食无忧。某乐者尝遇此狐,与之共饮,狐曰其所以至此者,唯仗洞中数鼠矣。逢狐少时,不食鼠,反与之养;至于狐老,则鼠养之。此狐所以无冻馁之患。”
“哦?狐鼠一窝,倒是稀奇。”昭帝微微眯眼。
“正是如此。”宣连隐微微一笑,“而此曲下阕,名为《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若老狐得养,则何人得损呢?”
半晌无言。宣连隐静静伫立在原地,等待着女帝的回应。
“你去吧。”宣昭挥了挥手,复又合上了眼睛。湖心香雾袅袅,垂帘掩盖了昭帝的身影。
不日,帝命吏部问疾,深感痛心,于早朝晓喻众臣:非要务不得至吾府探视,以免搅扰。
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不过一朝一夕而已。
吾冥放下毛笔,撕碎了最后一张字。层层叠叠的纸片上,依稀可以看出字迹的张扬狂放,与他以往端重沉稳的楷书有许多不同。春风乍起,吹开他半掩的眼睑,一双冷静的眼睛空望着天空,像是想着远方的哪个方向。
路已铺好,可启程了。
昭元七年春,南塘郊外。
“店家……”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靠过来,惹得歇脚的轿夫纷纷避远了些。茶肆的老板常年在此经营,比一般人沉得住气,端了碗清水将乞丐引到一旁,“老爷子有什么事么?”
“请问店家,云中郡主的墓可是在附近吗?”老人接过清水,狼狈地喝完便急急问到。
“您要寻家主的墓?”未等店家回答,正在一旁沽酒的女子转过身问到。木微霜将酒坛拴好,走了过来,“老人家,您可是家主的旧识?”
“这位姑娘……”乞丐的声音略带不自然的嘶哑,说了半句便停下来,疑惑且警惕地望着木微霜。
“啊,您别担心!”木微霜抱歉地笑了笑,“我是云中郡主,也就是花家家主的家臣,现在负责看顾家主的墓。若有来拜访的,一般街坊也会先告诉我,今天倒是赶巧了。若您方便,我们一同去祭拜如何?”
“老人家放心,”茶肆老板笑呵呵地补充到,“微霜姑娘所言不假,我们这些本地的老人儿没有不知道她的。”
见两人如此说,老乞丐点了点头,跟着木微霜向山里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墓前。小小的坟包背靠山体,掩映在老树横斜的枝条下。石碑简单,只刻了几个字,好在周遭干干净净,不至于显得太破败。
“为何葬在这里?不葬在元南国公墓附近吗?”沉默了一路的乞丐走近石碑,佝偻着背问到。
“是家主的意思。”木微霜启了一坛酒洒下,“那年家主坠崖身亡,我们奔赴寒江收殓,在她平日的书房里找到了一封未完成的遗书。家主她……或许早已察觉到了什么,但却从来没有告诉我们。”
木微霜抿了抿嘴,借擦汗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失态,“在遗书里,家主说如果她有什么意外,不必挑什么好地方,家仇未雪,也无颜面见爹娘。只要在城外找一处清静、方便友人来叙旧的地方就可以了。愿意来的,不愿意来的,各人不同缘而已。”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老乞丐的身体越来越低,最后干脆半跪在泥中,哑声说到:“如云落雨,一切随心,确是云中郡主。”
木微霜叹了一声,手脚利落地将祭品香烛摆好,起身抱了一拳:“老人家,夜晚行路不方便,您还是趁天亮下山。我就不打扰您和家主叙旧了,告辞!”
“多谢。”脚步声渐远,吾冥独自盘腿坐在墓前,脱掉了厚重的斗篷和面具。
逐渐昏暗的天色下,树叶沙沙作响。偶尔风吹得紧了,白玉兰花瓣囫囵掉下来,嵌在吾冥灰白的发丝中。他的头发天生颜色浅,兼又思虑过度,未到不惑之年竟也斑驳了一半。
“真是个适合叙旧的好地方。”吾冥掏出那块石头压在土包头,顺手揪下了几棵不成气候的野草。“不管到了哪一步,总还是有为你尽心的人。郡主,我唯一佩服你的就是这一点,你知道吗?”
坟茔寂静,活人的话语回荡其中,反添几分鬼魅之感。
“也对,”吾冥兀自嘲谑了一声,“你说过,没有下一次了。”
日出东山时,木微霜照例带着簸箕向山中走去。春季繁花似锦,遍地花瓣若不收拾,总将家主墓前弄得泥泞不堪。可今日她赶到时,墓前散落的花瓣已被堆到一边,上层些许顺着山坡飘到了小溪中,随水而去。
刚沐浴完,侍子便急忙通传:“郎主,左丘尚书来访,已等三刻了!”
“慌什么。”吾冥抹去额前的水滴,有条不紊地系上腰带,“去沏杯枣茶给尚书。记住,多放糖。”
“这……”侍子暗暗捏了把汗,六品往下的也就罢了,今儿这位可是……
“还不快去!”
“是,是!”
“吾郎将。”左丘肃并不起身,端坐在客位上望向堂中。
“左丘尚书。”吾冥一板一眼地行完了礼,站得笔直,“许久不见,阁下近来可好?”
“尚可。”左丘肃收了羽扇在手中,“深夜来访,多有叨扰。然肃有命在身,不得不来。”
“陛下有何训示?”吾冥了然,背着手问到。
“陛下听闻郎将病中出游,甚是忧心。”左丘肃起身走近几步,在军营中历练过,他本就比寻常文官多几分威严,于旧部面前则拿捏得更熟练。“陛下托肃带一言给郎将:‘江南多迷津,而大江奔流,不改其道,汝可知邪?’”
“卑职谨记。”吾冥深深一揖,直到左丘肃摇着羽扇走出房门,才缓缓起身。
吾郎将去过熙烈之地的消息不胫而走。下朝后,原本谄媚相迎的官员纷纷避之不及,吾冥独自走在宫道上,面不改色。
时间继续向前,朝堂风波此起彼伏,一场隐秘的猜忌很快就被新的暗潮盖过。吾冥只是很安分地尽职,好像完全熄了野心一般。
直到边境蛮族再次进犯时,他跪在大殿上,自请领兵出战。
一次、两次、三次。
吾冥的官职升的很快。有新科的进士不晓得往事的,还在宴会上作了几首诗赞颂他英勇。更多的老官员们或不屑、或忌妒、或叹惋,都说他贪心不足,舍命去换荣华富贵。
俶尔三载,又一年冬。
焦黑的木头还散发着余温,吾冥守着最后一个士兵咽了气,自己提着刀向城楼上走去。
终于到了这一天。
万箭齐发的时候,他忽然感觉无比轻松,好像车轮终于回到了轨道上,轰隆隆地向前奔去。在前方会有什么呢?也许什么都不会有。
吾冥闭上了眼睛。他耍了一辈子阴谋诡计,最后却死得像个忠臣良将,真不知道是随了谁这么倒霉。
……还能……寻到你吗?
箭矢穿过血肉钉在地上,刻出深深的句点。